第八章 決裂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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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18
兩點一到,李亞弘帶著程雨嫣依約來到集合的地點,等了一會兒,何強飛才出現。
「手機沒電了,這附近也都沒辦法充電,所以不知道時間。」何強飛說。他和李亞弘不一樣,素來沒有戴手錶的習慣。
李亞弘沒接半句話,連擠出笑容都很勉強。何強飛看看他,再看看程雨嫣偏過頭不想對上眼的模樣,心裡隱隱明白了些什麼。
就這般,三人陷入尷尬的沉默。片刻,李亞弘才道:「我們再多晃幾圈看看吧。」
餘下兩人點點頭,眼下還是尋找生路最要緊。
他們一路向北繼續前行,當然沿途不忘蒐集能用的物資。可惜的是,每當他們以為有所進展時,又總會回到剛剛才經過的地點。
眼看天又要黑了,程雨嫣正焦急,忽地看見不遠處似乎有個人影,連忙過去查看,卻見逐漸昏暗的街道中,那人身體纖細,長髮盤起,一身的裙裝與手執的油紙傘皆是紅得刺眼,忒顯妖異,儘管背對著程雨嫣,也足以教她不寒而慄。
程雨嫣尚未反應過來,李亞弘已將她拉到角落躲藏起來。幾乎是同一時間,那人轉過頭來,頭竟像是被車子輾過一般,扁平的臉上血肉模糊。
李亞弘與程雨嫣僵在原地好一會兒,直到戰戰兢兢探頭一瞧,那人已不見身影,這才鬆一口氣。
兩人剛從角落走出,何強飛又直直走來,伸手將他們往前推,「不要回頭,快走。」
「怎麼了?」明知肯定不是好事,李亞弘仍脫口問道。
「後面有個人從剛剛就一直跟著我。」何強飛低聲說:「我走慢,他就慢;我加快速度,他也跟著加速。」
李亞弘見說,刻意去細聽後方的動靜,隨即道:「可你不覺得他好像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嗎?」
確實,那人發出的腳步聲音量本就不小,再仔細一聽,便會發現那聲音竟是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三人不由自主加緊腳步,極度不安的狀態最終還是令他們忍不住回頭,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抑且,無論這身影距離他們是遠是近,看上去始終都是通體漆黑。
他們不得不放棄保存體力,開始奔跑,卻又擔心這一跑會不會繞回原點,距離對方更近或是碰上那個打傘的怪人。
「這邊!」李亞弘隨機選了一處民宅,拉著程雨嫣躲將進去,何強飛也隨後跟上。門一關,外頭即傳來劇烈的撞擊聲,撞得連民宅的牆都在震動。
其後的數分鐘,房子內外皆不再傳來任何動靜,李亞弘等人正鬆懈下來,倐地,一個物體從他們身後的天花板落下來。回頭一瞅,一具被無數的黑色長髮纏得密密麻麻的屍體懸掛在半空中,彷彿傀儡戲的戲偶,那些纏縛其身的黑髮恰巧代替了絲線。
「啊!」程雨嫣失聲尖叫,因為這人的臉上雖然也纏了許多頭髮,就好像有人拿黑色簽字筆在上頭塗鴉一樣,但她還是一眼便能認出來,這人就是張家文。
「家文?家文!」視線穿透過張家文臉上的鏡片,見他的雙眼在幾綹黑髮的間隙中完全靜止,僅有一抹淡淡的反光,李亞弘明知他已經死透了,依舊開口叫喚他的名字。
結果當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想起自己在發現這傢伙是右撇子的當天晚上,和他是如何放開心胸閒聊,李亞弘頓覺悲從中來。他從旁邊的櫃子抽屜裡翻找出一把剪刀,奮力將纏住張家文屍體的頭髮都剪斷。
程雨嫣很快也過來幫忙。她和張家文學畫畫的這段期間,自然而然累積了一定程度的友誼。這傢伙話中常常帶刺,算不上是受歡迎的性格,可每當程雨嫣對自己或是別人的虛偽感到厭煩時,總會特別欣賞他的特質。
屍體落地後,李亞弘又找來一塊布,蓋上他那張死不瞑目的臉。
原先看到他被帶走時,李亞弘儘管很難過,也仍抱著一絲微小的希望,期盼他能夠生還,這下希望又破滅了。如同黃肖莉驟然離去那般,這個世界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裡吧。」何強飛沒有加入悼念的行列,反倒顯得很不耐煩。他現在腦中唯一的念頭,便是既然張家文的屍體會以這種詭異的方式出現在這裡,正代表這棟房子也不安全,需盡早離開才是。
不同於程雨嫣狠狠瞪他一眼,李亞弘的眼神倒是暗淡無波。他其實與何強飛都想到同一處去,所以聞言很快收拾心情,帶著程雨嫣一起離開。
「啊!」尚未踏出此地,何強飛突然大叫一聲,竟是張家文的屍體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腳踝。
別說張家文已然死透,何強飛可是一開始就沒打算靠近他的屍體,因此彼此間是有一段距離的,然而張家文不只伸出了一條手臂,整個屍身都明顯往前挪動,這可把何強飛嚇得不輕。
而驚嚇過後,則是惱怒。
「呿!」從張家文的手指間掙脫後,何強飛狠狠踹了他一腳,算是報復。
程雨嫣見狀,正欲說什麼,李亞弘伸手攔住了她。
她大概能猜到李亞弘的意思,不外乎就是「現在不適合起爭執」那一套說法。她縱然再不滿,最後仍舊隨他離開這家民宅。她是為了李亞弘才忍耐的。
外頭已是夜幕低垂,卻連一盞路燈都沒有亮。
他們試著找尋別戶住宅棲身,偏偏這一帶似乎既沒有真正安全的地方,總有些東西蟄伏在黑暗中,靜候狩獵的時機。
更糟糕的是,後續一個意想不到的發展,幾乎將他們推入絕望的深淵。
「這……這裡是……」
在一次奔跑中,三人不顧一切奔上一條斜坡,豈料坡道的彼端居然是十八王公廟,等於他們又回到領事官邸的外圍。
這個打擊無疑是巨大的,莫說文化園區內還有未完的惡夢在虎視眈眈,同時這個結果也象徵著他們無論再怎麼努力逃生,皆是徒勞。
「不要緊的,至少廟門口這邊還算安全。」李亞弘安慰著程雨嫣。連那盞黃色路燈都還亮著,說明這一帶還有電,也代表這周圍的情況應該沒那麼糟。
何強飛看看四周,忽然拿出攝影機。
「你幹嘛?」李亞弘見狀,有些傻愣。
「我檢查過了,攝影機沒壞。既然這裡是安全的,多少拍一些。」
「你瘋了?到現在還在想這種事?」
「你要我說多少遍?我們不能前功盡棄!」何強飛說:「我想過了,我不甘心,就算會死在這裡,我也要留下一些東西,這樣至少……至少我的爺爺奶奶還能拿去賣錢!」
李亞弘無語。他記得何強飛的父母早逝,是爺爺奶奶帶大的,他常說自己不是無父無母的小孩,因為爺爺奶奶就是他的父母。
「你別在那裡發呆,快去幫我找個能墊腳的東西,我要往園區裡面拍。」何強飛也不看李亞弘,自顧自地說。
「你自己想死,不要拖別人下水!」程雨嫣忍無可忍,一怒之下,伸手拍掉了何強飛的攝影機。
「賤人!你做什麼?」何強飛怒氣更盛,用力推了程雨嫣一把,使她整個人跌倒在地。
「雨嫣!」李亞弘大驚,連忙過去扶她起來,隨後他也終於忍不住,對何強飛大罵道:「何強飛,你不要太過分!你玩弄雨嫣的事,我還沒找你算帳!」
「玩弄?」何強飛怒極反笑,「我們各取所需而已,從頭到尾她都是自願的,不是嗎?噢,不對,說起來你們還要感謝我呢。」
「你說什麼?」李亞弘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
「難道不是嗎?你害她這麼痛苦,又沒地方宣洩,是我一直陪著她,那叫什麼來著?同仇敵愾!也是我給她肉體上的安慰,還甘願當她的棋子讓她利用,所以我是在拯救她,洗清你的罪孽!」
「混帳!」李亞弘衝過去,一拳重擊他的臉頰,讓他也跌在地上。
「哈哈。」何強飛摀著臉頰,竟笑了出來,「你終於曉得要生氣了,你如果早點這麼做,你和程雨嫣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別說得好像你有多為我著想!」
「我是為你著想啊。作為你的死黨,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替你著急!大一那次的分組作業出包、大二幫學長姊辦迎新宿營發生的事,還有學生會的那場鬧劇,你自己搞出來的這許許多多的事,難道你都忘了?」
何強飛說的這些,李亞弘當然都記得,是故只經一提,他便明白何強飛所指為何。
大一的系上分組作業,有組員記錯繳交時間,還遲至上臺報告的前一天才發現,而這個結果將導致所有同組的人都被連累,因無法如期上臺報告和繳交檔案,被嚴重扣分。
當時大夥兒包括何強飛在內,都是傾向和老師商量,看能否將該名同學踢出這一組,畢竟他們已提醒過他許多次,算是盡了同組的義務,他既然沒把這份作業當成一回事記在心上,就該自己負責。
可身為組長的李亞弘,反倒認為大夥兒應該直到最後一刻都要同進退,而且若是把事情鬧上老師那裡,這位同學以後在班上可能都會被排擠。於是在他的多次拜託下,其他人雖然同意熬夜幫忙補上缺漏的這一部分,內心卻是難免怨言。
再來就是大二的時候,他們幫忙三年級的學長姊辦迎新宿營,未料第一天晚上和他們兩同房間的新生中,便有人遺失昂貴的手機。
聽完在場所有人的敘述,李亞弘和何強飛都覺得拿走手機的人應該就在這個房間裡。當時何強飛認為應該讓所有人把身上和行李中的東西全部拿出來檢查,李亞弘卻以他和何強飛也是嫌疑人為由,堅持通知三年級的學長來處理,結果差點給了犯人湮滅證據的時間。
至於學生會那件事,原由倒與何強飛無關,因為只有李亞弘是學生會的成員。當時會裡有其他科系的學長追求學妹不成,遂誣賴她私吞會費,害她差點自殺。李亞弘有心幫她,偏偏又沒有證據能夠釐清真相,索性暗中自掏腰包,貼補遺失的會費。
最後會知道是那一位學長在搞鬼,是因為何強飛聽完李亞弘的敘述,懷疑到他的頭上,就尋機會率領一群體保生將他痛扁一頓,他才吐實的。
而且,分組報告和迎新宿營那兩樁,也都是因為有何強飛的幫忙,最後才能以還算圓滿的結局告終。他的付出,李亞弘也都曉得,內心一直很感謝他。
「但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何強飛笑道:「大一分組偷懶的那個傢伙,因為你的包庇,不知悔改,結果在通識課分組時惹惱了別人,結果他啊,被整得更慘。他一直不敢讓我們知道,我還是聽球隊裡的人說的。」
見李亞弘不回話,何強飛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塵土,「每一次都是這樣,你表面上是希望大家和平共處,我看你其實根本就是在拖沓和逃避,不敢面對殘酷的現實,再不然就是不敢承擔責任,或是無力解決問題。」
看了程雨嫣一眼,他繼續說:「好啊,現在我們兩個給你戴綠帽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怎麼樣?你主動跟她分手了沒?」
「何強飛,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李亞弘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