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劍聖與龍姬（１）

　　那個站在灰雪前的背影，傷痕累累且血跡斑斑。

　　大概是療傷到一半的關係，從衣服縫隙間透露出來的肌膚幾乎都纏著繃帶，即使有這些繃帶包紮，他的身體仍遍布著各式各樣的傷口與血痕，有些看起來還是不久前剛受的傷，隱隱滲著鮮血。

　　但那道身影──葉武仍舊屹立不搖。

　　「葉……武……？」灰雪不可置信的喃喃吐出話語。「為什麼你會……」

　　「筱茹姊他們查出了妳的位置，我就先一步趕來了。」葉武轉頭回應道。

　　「不對，不是這個問題。重點是你為什麼要跑過來啊？」

　　「怎麼？我難道就不能來幫妳嗎？」

　　「就說不是這個問題！我過去可是你的敵人啊，你根本就沒理由來幫我不是嗎？」

　　「現在還管那些事情幹嘛。我只是沒辦法放著妳這傢伙不管罷了，理由這樣就足夠了吧。」

　　「……」

　　聽見這個回答，灰雪也無話可說了。

　　「所以，接下來就交給我吧，灰雪。」

　　葉武以堅定又柔和的語氣如此說道。讓灰雪更加說不出話來。

　　兩人深情緩緩地望著彼此……

　　──一道兇惡的閃光卻在這時突然從前方飛來。

　　「……！」

　　葉武立刻揮刀打落襲來的閃光，發現那是一把鋒利的長刀。

　　事到如今，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做的。

　　「喂，搞偷襲也太卑鄙了吧──『刃』。」

　　「…………」

　　只見「刃」手握雙刀，靜靜地從黑暗中現身。金色的眼眸看起來更加深沉了一分。

　　「『劍聖』……葉武。」

　　他的眼神並不平靜。

　　相比之前冷酷無情的樣子，此刻那雙眼中多了一分兇狠的敵意……抑或是殺氣。

　　就像是從鞘中露出一截，隨時準備斬殺敵人的刀刃。

　　「我有想過你可能還活著，但沒想到這麼快就出現。」

　　「哼，那種程度的傷我早就受過不知道多少次了，你做得還不夠徹底，『刃』。要是灰雪的話肯定會瞄準我的脖子。」

　　「幹嘛在這時搬出我的名字……」

　　莫名被點名讓灰雪有點不爽，但現在不是在乎那些的時候。

　　「刃」向前踏出一步，雙眼直勾勾的瞪著葉武。

　　「到現在還想要阻礙我嗎，『劍聖』。」

　　「那當然了，你這惹人厭的刀子渾蛋。」

　　面對那好像能刺穿人的視線，葉武仍無所畏懼的斜舉長刀，定睛注視眼前的敵人。

　　「每次都毫無預警的突然出現，破壞我們的日常……你這傢伙簡直讓人不爽到極點。」

　　方框眼鏡的後方，一雙蒼藍眼瞳散發出沉靜的鬥志。

　　「不過，多虧你一直搗亂才讓我回想起來了。戰鬥的感覺……還有，對敵人的戰意！」

　　銀色靈力光輝從葉武的全身燃起。他毫不遲疑地握起水月，以迅雷般的速度衝到「刃」面前揮下刀刃。

　　「刃」馬上提起雙刀，接下迎面揮落的斬擊。

　　轟鳴聲響起！閃光與衝擊波隨著雙方的碰撞爆發出來，彷彿連大氣都要為之震撼。

　　兩人在極近的距離下隔著刀刃互相對峙，誰也不讓誰。

　　「喝啊！」

　　葉武帶著氣魄架開「刃」的雙刀，隨後一個轉身施放出流星一般的劍擊。

　　「刃」先是用左手的長刀卸除揮來的刀刃，再舉起右手的長刀往葉武沒有防備的胸口砍過去。

　　葉武見狀立刻閃身躲避這一擊。因為對方動作很大，所以容易就能預測下一步的行動。對擁有出色戰鬥直覺的葉武而言算不上威脅。

　　話是這麼說，但這道斬擊的威力卻非同小可。雖然已經成功迴避，但刀刃引起的旋風還是削到了葉武幾根頭髮，令他忍不住心生畏懼。

　　「可惡……！」

　　葉武壓低身體，將刀身扛在右肩。接著抬腿猛踏地面縱身躍起，施以全身的重量對準「刃」猛力劈砍。

　　鏘！沉重的聲音響起。

　　只見「刃」像是早就看穿葉武的意圖，再度交叉雙刀阻擋了水月的刀刃。

　　與上次不同，儘管葉武再往刀身灌注力量，卻還是難以壓制眼前的雙刀。

　　交鋒之時──「刃」忽然揚起了嘴角。

　　「這樣啊……戰鬥的感覺……」

　　「呃……！」

　　「既然如此，那我也必須回應你這份鬥志了。」

　　「刃」瞬間加強了雙刀的力量，一舉彈開了水月。驚覺危險的葉武利用彈開刀的衝擊力向後退拉開距離，重新站穩架式。

　　但「刃」卻突然大揮雙手，將握在手中的兩把長刀像迴力鏢一樣投擲出去！

　　「嘖！」

　　葉武立刻揮刀將兩把長刀擊落。然而才剛化解攻擊，前方又出現了超過十柄浮在半空中的長刀。

　　「刺穿吧──」

　　隨著「刃」舉手發號施令，長刀便化作數支飛箭朝著葉武直直射出去。

　　面對這無從迴避的兇惡利牙，葉武咬緊牙關，兩手握起水月的刀柄。

　　「天劍技，狂花！」

　　他吶喊著揮刀釋放靈力，好幾道銀色的劍氣霎時間從刀鋒顯現，交疊重合形成一朵銳利的斬擊之花迎接襲來的凶刃。

　　數道斬擊撞上數支長刀，兩者相互衝突之後雙雙抵銷。

　　葉武和「刃」相隔一段距離，彼此對視。現場陷入一陣肅殺般的寂靜。

　　「……原來如此……」

　　在這陣寂靜中，「刃」緩緩開口。

　　「即使身軀負傷，依舊不放棄戰鬥的來到這裡。即使力量有所減弱，依舊竭盡自身的技藝迎戰……的確是值得敬畏的戰意，『劍聖』葉武。」

　　「吵死了，被你這傢伙稱讚我一點都不會開心。老是把戰鬥戰鬥的掛在嘴上，你的人生難道就只有戰鬥嗎。」

　　「沒錯，因為這就是我的使命──我的存在價值。」

　　「……！」

　　這句話，讓葉武微微愣住了一瞬間。

　　使命……這個詞對他來說實在是熟悉到近乎反感了。

　　「『刃』……你……」

　　「為了龍魔會的再起，為了我等的戰鬥──必須在這裡將你消滅，『劍聖』葉武！」

　　「刃」抬手召出一把大型的長刀，以迅猛的氣勢斬向葉武。

　　銀白之刀與兇惡利刃再度敲打在一起，廢墟中迴盪起了宛如破城槌撞上鋼鐵城牆的劇烈聲響。

　　這道攻擊顯然比剛才更加兇猛、沉重。只是接下這一刀，就讓葉武難受的扭曲了臉龐。

　　手臂的肌肉與骨骼發出悲鳴，全身的傷痛更是隨之加劇。要不是葉武有經歷過許多戰鬥鍛練出來的意志力，他恐怕已經敗倒在這刀下。

　　「你這傢伙……別開玩笑了！」

　　葉武灌注靈力到水月之上，只見銀白刀身發出璀璨的銀色光輝，爆發出強勁的力量將對方的長刀給推回去。

　　「刃」並沒有就此退縮，而是兩手握緊刀柄再次揮刀出斬。

　　緊接而來的，是一場沉重的交鋒。

　　葉武的水月與「刃」的長刀展開激烈對抗，刀刃交擊的金屬聲一次次響起，引起好似要將整棟廢墟都掀開的風壓。

　　「怎麼了，這種程度的攻擊，是無法阻擋我的使命的。」

　　「什麼使命……你就是為了那種東西才搞這麼多事出來嗎？『刃』。」

　　「這是當然──你也是吧，『劍聖』。」

　　「啊……」

　　說完，「刃」大力揮刀擊退葉武，暴風般的交鋒暫時停止，雙方再度拉開了間距。葉武連忙站穩腳步，堤防下一次的進攻。

　　而「刃」則是舉起長刀，刀尖指向葉武。

　　「我是知道的，『劍聖』葉武，你是退魔協會培養的秘密武器，為了與妖怪戰鬥而出現的──斬妖除魔之劍。」

　　「…………」

　　葉武沒有說話，以沉默代替回應。

　　他說的是過去在妖怪之間所流傳的，關於「劍聖」的情報。身為龍魔會高階幹部的「刃」會知道也是理所當然。

　　而那些內容……都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劍聖」是個將退魔師的使命視為第一要務，持續揮舞手中之劍的──兵器。

　　「雖然你似乎一度離開了戰場，但身為『劍聖』的性質沒有改變。所以你才會來到這裡，對吧。」

　　「…………」

　　「你和我都是為了使命而戰，那就毋需多言。拿起你的刀吧，『劍聖』。」

　　面對指向自己的冷冽刀刃，葉武沉默不語。

　　「刃」所說的某種程度上是正確的。

　　如同灰雪身為「龍姬」的過去不會抹滅，葉武身為「劍聖」的往事也一樣，即使如今退出前線，這仍是不變的事實。

　　儘管如此──

　　「抱歉啊。」

　　「……什麼？」

　　得到的回答跟預想的不同，「刃」露出了罕有的困惑神情。

　　「或許就像你說的，我以前是個只會遵從使命揮劍的傢伙……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葉武回想起黑山之戰結束後的日子。

　　離開退魔師與妖怪的戰場，度過沒有戰鬥的時光，來到北華大學過上和平的學生生活。

　　以及──在這不必戰鬥的世界中，與那位少女重逢。

　　他覺得這些日子很開心，真的很開心。這是不同於從小被他人賦予的使命，屬於葉武自身的心意。

　　因此……

　　「我現在是為了守護這份日常而戰──不是為退魔師的使命，而是為我自己的心意。」

　　葉武這句話說得凜然，當真沒有一絲虛假。

　　他踏穩雙腳，兩手緊握水月的刀柄，一邊將靈力釋放至身體，銀色的光輝轉眼間就纏繞在全身。

　　而同樣散發銀光的刀刃，則直直對準前方的敵人。

　　「……是嗎。」

　　刺耳的沉默只持續了幾秒。

　　一股銳利的好像能切開空氣，使人全身竄起雞皮疙瘩的聲音響起。

　　那是「刃」對空揮斬長刀的聲音。

　　「結果你和灰雪公主一樣，都被溫吞的和平給吞噬了……也罷，我的使命依舊不會改變。」

　　像是表現持刀者的敵意，長刀閃爍出寒光。

　　「你也在這裡永遠沉眠吧──『劍聖』葉武。」

　　隨著這一句宣告，「刃」全身的靈力暴漲開來，使勁揮下力量滿盈的刀刃，釋放出宛如要將此處一切全數斬裂的兇惡劍氣。

　　葉武集中精神，將靈力灌注到水月的刀身，準備迎接眼前暴風般的攻擊──

　　「咆哮吧，冥龍斬！」

　　結果那攻擊卻被突然出現的黑色烈火給攔截下來，轉眼間便消散而去。

　　「這是……」

　　「真是的──」

　　正當葉武訝異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

　　「突然跑出來，自顧自的就跟人家開打，把女孩子晾在一邊，你也太我行我素了吧。別忘了我還在這邊欸，葉武。」

　　只見淡紫色長髮的少女──灰雪手持漆黑魔劍，姿態凜然的來到葉武身邊。

　　「灰雪？妳還能打嗎？」

　　「拜託，我從來就沒說我不行了好不好，是葉武你把我丟下不管自己衝上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插嘴的時機。」

　　「這個……該怎麼說，順著氣勢就……」

　　「而且我好幾次差點被你們對打的餘波掃到，你到底是不是來幫我的啊。」

　　「抱歉啦，畢竟對方完全不是能放水的對手啊。」

　　「所以說你這人……」灰雪一臉無奈地嘆氣。「不過……還是謝謝你願意過來。」

　　「嗯？妳說什麼？」後半段那句太小聲，葉武沒聽清楚。

　　但灰雪只是傲氣的轉過頭。「沒什麼啦。」

　　即使處在戰鬥中，他們的互動模式還是沒變。葉武忍不住微微苦笑。

　　──不過下一秒，掠過意識的危險氣息立刻就讓兩人繃緊了神經。

　　葉武和灰雪同時握起武器，看向前方。

　　「刃」提著那柄超過一公尺的長刀，緩緩走上前。

　　「灰雪公主……妳……」

　　「不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改變心意了，『刃』。」

　　灰雪搶先一步開口，道出她早已下定決心的答案。

　　「我已經決定了，不會再遵從龍魔會的使命，我要為我自己的心意而戰。」

　　「……這樣嗎。」

　　見到灰雪說出跟葉武幾乎一樣的話，「刃」也不再多說無謂的話。

　　接著，纏繞在他身上的靈力以及殺氣進一步增強，腳下開始出現大片的銳利寒光。

　　「無妨……不論是公主妳或是那個『劍聖』，全都在此排除就好了。」

　　無數柄刀刃接連顯現，聳立於地面，「刃」的周遭頓時變成荒野戰場般的景象，有如這名男子對戰鬥的執念具現化。

　　這是對阻饒自身使命之人的敵意，也是身為武者的戰意。

　　但是──在這龐大的陣仗面前，灰雪仍無所畏懼的提起魔劍，並望向身旁的葉武。

　　「好了，趁現在打倒他吧，葉武。否則之後肯定沒辦法好好上學。」

　　「……啊，我也是這麼覺得。畢竟這傢伙三番兩次的打擾我們啊。」

　　葉武笑著聳聳肩，心神領會的做出回應。

　　──而後摘下了臉上的方框眼鏡。

　　「封印術式關閉，靈力限制解除──天劍拔刀。」

　　光芒噴發！

　　受封印的靈力隨著葉武的動作應聲解放，銀色靈力之光宛如旋風從他身上湧出，為了迎接最後的戰鬥而冉冉升起。

　　葉武握緊水月站向前，與灰雪並肩而立。

　　見到這景象，「刃」先是一楞，但立刻就露出危險的笑靨。

　　「好啊……放馬過來吧，『劍聖』，還有灰雪公主。我會粉碎你們的意志，然後繼續執行我的使命。」

　　「不會讓你得逞的，『刃』。」

　　灰雪出聲回應了物妖的話。

　　面對被無法掙脫的使命所纏身的男子，少年少女齊聲宣告。

　　「戰鬥已經結束，龍魔會已經不負存在了，你的使命不過是一場空而已。」

　　「我不會讓那種扭曲的使命破壞我們冀望的日子。」

　　兩個人的心意，如今重合在一起。

　　即使過去曾是勢不兩立的宿敵，此刻他們都懷抱著同一份心意。

　　所以──



　　「「──你這傢伙就在這裡給我退場吧！！」」



　　「劍聖」葉武，以及「龍姬」灰雪。

　　兩人背靠著背，異口同聲的放出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