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永夜下的最後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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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07
  黑,濃稠的黑。

  不,那不是單純的黑,而是源源不斷湧出的血液。

  仰臥在地的,是一名年齡不超過三十的男子。

  他的胸口破了個大洞,也是鮮血流出的主要來源。被利器割穿的衣衫不整,頭髮凌亂遮住原本好看的面容。本以為這個空間只剩下死物,男子的嘴角卻輕輕翹起。先是淺淺的笑,緊接著越裂越大。

  他先是慢慢抬起手臂,然後是整個軀幹。胸口仍血流如注,可他卻攤開雙臂,仰天大笑起來。

  「好厲害啊,都這樣了竟然還不會死,那她對我投注的愛一定超越了自己的想像。」

  在這空無的寂靜空間,男子舞起了屬於自己的單人曲。

  §

  水晶球在掌心碎裂,我也才從記憶回過神來。

  聽見手槍的喀拉聲,我聞聲抬頭,眼睛正對著黑色槍口。

  「如果沒遺言的話,我準備結束這場鬧劇了。」平板的聲音自手槍源頭傳來,就好像殺死我只是結束一個案子的例行事項。

  潔艾兒站在一旁不敢輕舉妄動,整個身子繃到最緊。

  死亡威脅當前,我卻感到異常平靜。「你覺得殺死我就能結束這場遊戲嗎?」

  「我的確是這樣想的,不過想登上塔頂也必須除掉妳才行。」麵包冷笑道。「妳靠著瑟列爾與各種幸運才苟活至今,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和他比起來,我的能力的確不該讓我活到現在。但是……「麵包,那你知道為什麼我能活到現在嗎?」

  他沒回答,似乎默許我結束自己的遺言。

  「是因為我和書靈之間存在著愛吶。」我抬頭微笑。

  一把板手自背後插入男子的背,而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什──」

  在吐出鮮血的同時,他終於看清攻擊的來源。

  他一直視如工具的書靈手持滴血的板手,面無表情看著主人。

  「班……咳……你這傢伙……」班扭掉麵包的手槍,在手中轉個方向後直對主人就是一槍。

  「主人,我想通了,我的確不夠優秀。」這位來自英國的醫生漫不經心把玩著手槍。「而這一定是來自創造者的問題,所以治好的方法就是讓你去死。」

  麵包跪坐在地,連滾帶爬想逃離,可班一槍射中他的腿。

  「我是義體醫生,你應該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吧?畢竟這些設定都是你寫的。」白大褂男子緩緩走向主人。「沒有腿沒關係,我可以幫你裝義肢。整個人都被截肢也沒關係,你一定會喜歡我店裡的機器人。」

  「你、你瘋了!」麵包對我扔來求救的眼神,而我只是在潔艾兒的攙扶下起身,並丟還一個淺淺的笑。

  有時候,我都覺得莉姆絲並沒帶走所有溫予夏的陰暗面。

  麵包在長久的藐視下終於自食惡果,死在自己的致勝關鍵下。

  篤定自己走在正確道路的人最終被自己的正確吞噬。

  最後一聲槍響,正中麵包眉心。

  兩人的軀體瓦解為光子飛散,而班則在消失前朝我微微鞠躬。

  書靈可以因愛為主人而死,也能因恨讓主人為他而死。是瑟列爾讓他下定覺悟,為自己搏得最後的尊嚴。

  房間盡頭的小門伊呀一聲打開,是一道通往塔頂的環形階梯。建在牆壁旁的螺旋梯通往看不見的盡頭,也是最後的戰場。與潔艾兒對視一眼,我們踏上通往終焉的樓梯。

  廣闊的樓道間,只有兩雙鞋敲擊的聲音製造出空寂的迴音。階梯貼著弧形的牆面而建,另一邊卻沒有扶手,完全無視使用者的安危。這段旅途說長不長,但與潔艾兒聊上幾句綽綽有餘。

  「潔艾兒,你覺得為什麼我會在諾瓦之塔中召喚妳?」雖然當初的召喚比較偏向直覺,但總感覺我與她之間還帶有另一條我不曉得的連結。

  女子提著裙擺跟在身後,過了幾秒才回覆。「我想是因為你喜歡遊戲,才會召喚出我。」

  遊戲嗎……「路西法遊戲裡,也有一座相似的塔。」

  「是的,晨星之塔,關押著整個世界最危險的敵人。」而潔艾兒在打敗最終敵人後繼承了那股可以毀滅世界的力量。

  「既然如此,諾瓦之塔又關押著誰呢?」問出問題的那刻,我好像已經知道答案了。

  輕輕將手心放在通往天台的門扉,我回頭望著潔艾兒。

  女子將右手放到胸前,這是在她世界裡最尊敬的手勢。

  無須言語,我將門推開。

  是學校的天台,我早該想到的。

  一切始於那個天台,當然也以此為終點。

  廢棄的桌椅、堆積在角落的垃圾以及那座釀成意外的廢棄鋼架,擺放的位置好似一切從未發生。

  黑髮少女背對著我,獨自站在邊緣。塔外不知何時已經天黑,唯有塔頂架設的路燈照亮這一小方空地。小心翼翼接近後,卻發現塔外的地面與天空一樣漆黑一片。

  取代森林與小鎮的,是一顆一顆在地面燃起的星星。閃爍的星光鋪滿塔外的世界,好似身在浩瀚宇宙之中。

  「那些都是戰敗的玩家們。」莉姆絲終於開口。「一顆星,一個靈魂。」

  九十八顆星星,九十八個被囚禁於此的靈魂。

  「藉由淘汰讓玩家意識停止活動,處於現實的軀體便無法清醒,也就是變相的死亡。只要諾瓦之塔還存在,他們就無法醒來。」我說道。

  對這些寫手而言,這將是無法踏出的永夜。

  「可是,妳同時也將自己囚禁在這個世界裡。」

  溫予夏用願望囚禁他人,同時也束縛自己。

  恍惚之間,我好像看見莉姆絲衝著我露出溫柔的笑。

  「我們都知道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不是嗎?」

  少女抬手,一雙白色的羽翼在光芒中凝固。金髮男子緩緩從跪姿起身,碧綠的瞳眸直勾勾鎖定我。來自《天墜者》作品的沙利葉,擁有白翼的墮天使。

  就像每個故事的結尾,這是無法避免的最後一戰。

  潔艾兒同時展開漆黑的翅膀,神色變得感興趣。「我早就想爆打他一頓了。」

  關於天使間的愛恨情仇,我想還是不要過問太多的好。

  黑光與白光同時衝出,在空地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同樣的強度,不同的作品。劍與刀刃經歷數個碰撞,仍舊看不出絲毫的破損。

  的確,自己和自己打怎麼可能會分出勝負呢。

  莉姆絲自始至終都凝視著我,好像也知道身邊並不會有勝負。「莉姆絲,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什麼遊戲?」

  「關於『愛』的多寡。」儘管能力值相同,但我們從能召喚出不同書靈來看,恐怕雙方之間還是存有差異。「接下來我們分別召喚書靈,直到一方認輸。」

  如果我沒猜錯,召喚是帶有極限的。

  召喚書靈會根據召喚者的思考與個性而有所不同,而由於書靈是一種源自「愛」的造物,短時間內必定有耗竭的時候。

  少女冷笑,接下我的戰帖。下一秒,新的人影在一旁成形。

  漆黑的長槍,血紅的雙眸,這名書靈無疑是《龍墜》中的閻君之子閻天汐,也是我在離世前的最後一部作品。閻君,意即收割,還有一切的完結。

  比起本著羈絆為主進行召喚的我,莉姆絲選擇召喚單打獨鬥的最強戰力。

  而我心中早已想好人選。

  一名長相普通的短髮男子憑空出現,原本在激戰中的潔艾兒露出驚喜的表情。「秦颺!」

  在最後的決戰,我終於將潔艾兒的摯愛完整召喚。

  秦颺的長相可以說是再普通不過,甚至會被誤會為「路人」的長相。可那澄澈的紫色眼眸中卻蘊含著對愛人滿溢的柔情,以及全然的信任。他的戰鬥能力並不出色,卻帶有世界最強大的東西。

  那便是愛。

  瑟列爾曾說過是愛改變了他,讓他擁有與世界對抗的勇氣。如今,我終於深刻理解他的意思。

  有了愛人助力,這對情侶的攻擊更加凌厲,甚至稍微有占上風的趨勢。身為旁系墮天使後代的秦颺沒有潔艾兒顯赫的家世,卻總成為妻子最堅實的後盾。兩人手背亮起締結的契約,潔艾兒身上也泛起淡淡的黑色魔氣,彷彿能量已經溢出到無法隱藏。

  「磯──」沙利葉的細劍擦過刀尖,發出刺耳的噪音。他迅速後退,柔軟的金屬薄片仍輕微震動著,上頭竟被割出明顯的一道刀痕。

  黑色身影取代天使的位置,拎起長槍便是快狠準的一劈。可他終究沒有翅膀,在空戰上輸對方一截。

  而打斷潔艾兒優勢的,是一道凝結成冰山的劇烈狂風。

  《謊言烏托邦》的亞修,冰系異能者。

  男子指尖一揚,潔艾兒原先站立之處只剩下充滿殺傷力的尖銳冰塊。緊接著手腕輕輕一彈,這些冰椎拔地飛起,往天空中的天使射去。冰椎尖端劃破潔艾兒面頰,在她臉上留下一道紅痕。女子忍痛一抹,氣勢洶洶又與地上的男人糾纏起來。

  直到眼前的白髮男人被召喚到戰場,我終於知道溫予夏正反面之間的區別。

  《龍墜》最後,被追殺的閻天汐甘願使用無法控制的力量助愛人脫險,而自身卻變成碎片散落幽冥。至於在《謊言烏托邦》中,亞修為了阻止烏托邦城啟動自爆系統,使用異能與即將自毀的烏托邦同歸於盡。為了實踐對美好未來的想望,也為了讓愛人能安居樂業。

  可他們的結局都因愛而毀滅。

  他們都來自溫予夏後期的作品,追求一剎那的燃燒盛放。

  而潔艾兒與秦颺卻來自早期作品的古老傳承,堅持著要與愛人一同踏向明天。儘管犧牲奉獻的大義足夠動人,可我堅信牽著手踏向明日將更為強大。

  以戰況看來,我早期的作品因筆觸不嫻熟而略差一籌,甚至有落敗的趨勢,可我卻忍不住露出微笑。我翻出已經裂開的水晶球,將它捧在掌心。這顆水晶球就像是星星墜落後的隕石,只要向它投注足夠的情感,種子便能開花結果。

  構築。

  「有了我以後,我希望妳可以多多依靠我。」

  外貌、衣著、五官。

  「妳比較適合這些光。」

  構築、創造。

  「所以我會等著她,直到我們雙向奔赴並重逢的那天。」

  眼眶開始泛淚,沒被阻擋的冰霜凍的我全身發抖,卻不能退卻。

  「妳是我的神明,那我可以獨佔我的神明嗎?」

  掌心的光芒越來越亮,藍色的光芒如飛鳥般掙脫而出。

  書靈們停止了戰鬥,莉姆絲也收起猖狂的表情。

  多日以來,我第一次發自內心大笑。「你已經成功了。」

  渾身浴血的男子在兩名少女之間現身,宣告莉姆絲的落敗。「可以請您再喚一次我的名字嗎?」

  「瑟列爾,你的名字是瑟列爾。」

  系統介面關於領域名稱的面紗終於被揭起,而我笑著牽起潔艾兒與瑟列爾的手。

  「領域展開,晨星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