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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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07
當看見明叔一身狼狽,手上還靠著手銬時,明玥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有種快要吸不上氣的錯覺。面前的日本人好像在說些什麼?可她的腦中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清。

「真沒想到明家的大管家竟會是地下黨的人啊。」那人嘲諷道:「明大小姐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呢?」明玥強笑道:「明叔平時替我做事時都很穩妥,也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那他可掩飾得真好。」那人呸了一聲,「中共地下黨上海戰區通訊處的總負責人,在明家潛伏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明大小姐真的毫無所覺?」
「您也知道明叔是我爹帶回來的,明家對政府的忠心日月可鑑。爹帶回來的人,
我自是不會懷疑。」
「希望是如此。」那人又說道:「還望明大小姐能夠好自為之。」

那人在明玥臉上找不出任何異狀,也在明家搜不到任何證據,只好悻悻而歸。等到人一走,明玥瞬間四肢發軟,差點癱倒在地,腦袋飛速運轉著,想著是哪裡出了差錯。

「小姐您沒事吧?」雨詩上前,扶著她的手臂。
「扶我去書房,然後把他叫來。」明玥努力調節著呼吸,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能平穩些。
「是,奴婢這就去。」
「要快。」

明松寧一上樓,見明玥臉色沉著,眸中卻是掩飾不住的焦慮不安。他走上前,一根一根鬆開那緊握著的拳頭,轉而用自己的手指與她交扣。明玥似在這時才回過神來,眼直直注視著他,裡頭的焦慮消失了,僅存的是茫然無措。

「怎麼辦?」
「不能怎麼辦?」
「他是你爹。」
「所以更不能。」明松寧將手放開,轉而扣住明玥的肩膀,「因為他是我爹,我才更什麼都不能做,否則明家全都完了,妳懂嗎?」

那力道很大,掐得明玥的肩膀有些生疼。這時的她慢慢冷靜了下來,深深吐了口氣,拿開還掐在肩上的雙手,身子轉至桌前,翻找著桌上的文件,翻出了一個被蠟封著的信封。

「我拿這個去換。」說著她站起身,「七十六號會賣我點面子,至少……能讓明叔少受些苦楚。」
「妳想做什麼?」
「這件事你別管,做好你該做的就行。」明玥厲聲道:「若讓我發現你管了,你就可以從明家滾出去了。」

「若我拿這個來換,能不能讓那人少受些苦?」明玥將信封推至男人面前。
「這麼重要的東西妳就打算換一個人?還是個鐵定會死的人。」那男人說,「這不是比劃算的生意。」
「划不划算你說了不算,我說了算。」明玥作勢將信封收回,「你就給我個答案吧,能不能?」
「能。」男人將信封收回衣襟內,「我只是不懂明大小姐,何以做到這個地步?」
「只是因為值得。我是個自私的人,我想護著的人,定是要護著。」明玥說著便笑了,「更何況這事成了,我也能心甘情願做更多的事,您難道不明白?」
「明家大小姐。」男人也笑了,笑聲低沉,「真是一點虧也不肯吃。」
「謬讚。」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明大小姐從何得來這樣東西?」
「明家有明家的手段,我也有我的方法。」明玥笑答:「身為做大事的人,萬事都要追根究柢嗎?」
「行,這次就當我跟您賭了。」男人站起身,又笑,「希望明大小姐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七十六號是個可怕的地方,尤其是地牢,散發著死亡的氣息,以及受刑者接連不斷的哀號聲。明叔原以為自己為何這些人一樣,結果沒有,他被送到了貴賓室,好吃好喝地招待著。除卻知道自己勢必會死之外,他想這大概是他這一生中過得最為舒適的日子。

而這些,直到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他時,他依舊想不明白。唯一明白的,大概就是有人拿了什麼來交換,只為了讓自己在臨走前能好受一點吧?

自己還是沒用啊,在失去意識前,他這麼想著。

「有時候我真恨自己,覺得自己真是沒用。」明玥苦笑,想拿酒杯,卻被一把搶過。「讓我喝點吧,就今天。」
「我陪妳喝。」

兩人就這樣一杯杯地喝著,明玥酒量不行,一杯紅酒就夠她喝上好段時間;明松寧則不同,一口就是一杯,後來嫌不夠,又去櫥櫃裡拿了支洋酒出來。這次明玥也沒嫌棄味道沖,她什麼也沒說,兩人就這樣不發一語,各自默默地喝著。

「對不起。」在三杯紅酒下肚後,明玥才開口。
「有什麼可對不起的?」明松寧轉頭看著身旁的女人,該是酒意的緣故,雙頰被熏得微紅,連帶眼角也染上紅意。看像他時,那雙眼不若平時那般清澈,而是霧濛濛的一片。
「所有的事情都是,對不起。」
「永遠不要說對不起,妳並沒有對不起任何事。」
「可是我對不起你們。」
「妳沒有。」明松寧略低下頭,「若不是明家,我們父子早就死在荒郊野嶺了。」
「你不也說了嗎?」明玥放下酒杯,捧起明松寧的臉同他對視,「那是明家,不是我。」

那片霧已然消散,徒留清明。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真是假,在這個時期,本就不是第一重要的事。

明松寧,中共地下黨臥底,和他爹一樣。

那天他們一道上街,突然衝出一群人將他們團團圍住,說掌握了明家淺伏中共地下黨的證據。帶頭的那個人,和當初抓住明叔的,是同一個。明松寧安撫地抓著她的手,沉著聲音要領頭那人拿出證據,而那人還真拿出來了。

假的華北情報,正是明玥交出去的那份。

他們被個別帶進了審訊室,說要分開審訊。明玥一口咬定那份東西是明松寧給自己的,她壓根不知道是真是假;明松寧則說自己是想給自家爹最後一個體面,可又不想叛國,只能把這東西拿給大小姐,是相信七十六號會給明家一個面子。

結果是他失策了。

「我和我爹都是軍人,是有著錚錚鐵骨、帶著使命的軍人。」明松寧嘲諷道:「怎麼可能會是什麼漢奸?至於那個大小姐就是個蠢的,我說什麼她信什麼,只可惜,我沒想到她會蠢到讓我被你們抓住。」

兩人的說法不謀而合,明玥的表現更是讓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她甚至留著眼淚,說不知道愛了這麼多年的男人竟是這樣利用自己。七十六號的人將明家翻了個底朝天,自是什麼也沒有翻出來,只好相信明玥說的是真話,相信她是真的不知道這倆父子是共黨。

她終究是被放了回去,看著滿目瘡痍的明家,彎下身,將頭埋進膝彎。

恍然間,她想起了得知兄長死訊那日,整個明家也如同這般。好多人在哭喊,還有好多自稱是明家旁支的人來,說她一介女流,怎能擔起家主這個位置?雖然明叔已經拚盡全力地幫她,可她還是好慌張、好混亂。

她沒有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

直到一天,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來了,是明叔那個失去聯繫好久的兒子。他變得很高、很挺拔,也曬黑了,臉上還多了一道疤,更添了煞氣。他擋在她身前,對著那些自稱明家旁支的人說:主家的人都還在,他們如此這般是想造反嗎?

懼於他身上的煞氣,那些人畏畏縮縮地離開了。待那些人離開後,他轉過身來看著她,也不說話,那雙眼冷冰冰的,看上去有點嚇人。直到她被看的不知所措時,這人才露出笑臉,像從前一樣輕拍她的頭頂。

「慌什麼?」他這麼對她說:「不要怕,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