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拯救者／亞斯卓 04
本章節 3579 字
更新於: 2022-09-22
亞斯卓悚然一驚，腦中接連閃過好幾個念頭──是巧合嗎？他露出破綻了嗎？不可能，那為什麼──最終凝結於一個極其清晰的句子：
無論如何，必須先發制人。
從錯愕驚疑到拿定主意不過是一瞬之間。他召出雙刀，感受刀柄落入掌中的踏實感，腳底往樹幹一蹬，藉著作用力和高度優勢，由上而下直直衝向巴瑞特，刀尖瞄準對方的雙眼。
先剝奪敵人的視野，削弱其行動力，之後一切好辦。
巴瑞特果然已有心理準備，反手便抽出長劍，橫過劍身格擋。
亞斯卓在斑駁的劍身上瞥見自己的倒影，隨後長劍反射的日光往他眼中一閃，他想改變動作時已來不及。
刀劍相接，清亮的撞擊聲響徹樹林。
即便亞斯卓使出全身力氣，再加上從高處發動攻勢的衝擊力，居然還是無法突破巴瑞特的防守。他感到刀刃下的劍身挪動角度，向上一揮，自己便不受控制地整個人向後甩去。
又來了──這是什麼怪力啊！？
亞斯卓緊急收起右手的刀，抓住一根枝椏，順勢落在一道橫生的粗壯枝幹上，然而腳下有些不穩，斗篷兜帽掉了下來，露出了他的臉。
嘖。
遠遠地，巴瑞特眼裡一亮，認出了他。「是你。」
亞斯卓默不吭聲，從蹲姿站起身來，緊盯著巴瑞特的一舉一動，只見巴瑞特往四周張望了一下，最後目光回到亞斯卓身上。
「我聽說有一支黎凡特商會與教廷合作的討伐隊，今天會從這座森林經過。」他嗓音低沉，警戒地看著亞斯卓。「你是他們的夥伴？或者說──這是個陷阱？」
哦。雖說是個瘋子，卻絕不是個傻子。
風聲確實是亞斯卓放的。他付錢買通了情報商波塔夫，要他散布商會與教廷共同組織討伐隊的消息，自己則在森林中預先布下魔法陣，守株待兔。根據巴瑞特歷來的行動模式，他不太可能放過這支虛構的討伐隊。
「可惜要讓你失望了，」亞斯卓朗聲道：「他們不會來的。」
不等巴瑞特回應，亞斯卓抽出一枚太陽石，點燃魔力之引，發動混淆對方視線的符咒，隨即飛身一躍。
太陽石的效果僅限短短幾秒鐘，只夠展開一次奇襲。
察覺對手的人影在眼前消失，巴瑞特臉色一變，將長劍擋在正前方採取守勢。這正中亞斯卓下懷，織起一張簡易的加速魔法陣，在半空中一踩，藉著力道改變方向，閃身至巴瑞特的右後方死角。
可以得手！
亞斯卓左刀打橫一揮，打算廢掉巴瑞特的右臂──不料巴瑞特及時將身體一轉，刀尖只來得及在右臂留下一道傷口。巴瑞特彷彿毫無痛覺，雙手持劍轉身胡亂揮砍，碰巧打歪了亞斯卓的刀。那一下看似不怎麼費力，卻震得亞斯卓虎口發麻。
太陽石符咒的效果消失。趁著巴瑞特尚未反應過來，亞斯卓又一次繞到他的死角發動新一輪猛攻。巴瑞特的額角、雙臂上鮮血噴濺，然而始終沒讓亞斯卓傷到要害。
不能跟他打持久戰。就在亞斯卓冒出這個念頭之際，他忽地意識到巴瑞特盯住了他的雙眼，眸裡閃過一道紅光。
那是──催眠之眼。
這傢伙想對他使用維特羅人特有的催眠之眼。
亞斯卓不禁有些想笑，動作不自覺一滯。雖然只是一瞬之間的空檔，仍給巴瑞特逮到了機會，揮動長劍直指亞斯卓咽喉，逼得他拉開距離。
他踩在一面魔法屏障上，借力向後一翻，穩穩停在斜坡中央的一塊山石上頭，保持居高臨下的優勢俯瞰巴瑞特。
意外的是，巴瑞特停在原地不動，劍尖指著亞斯卓，卻沒有乘勝追擊，反而開口說話了。說的話相當簡單：
「你果然是族人。」
催眠之眼對同族無效。即便亞斯卓披著人類的偽裝，光是看他對催眠之眼毫無反應，便足以推斷他也是維特羅人。
亞斯卓沒興致回應，只是默默冷哼了一聲，重新將刀握好。就算巴瑞特知道他是同族也無所謂，他今天的目標是斬除巴瑞特，別無其他。
但就在他再度行動之前，巴瑞特搶先說道：
「你為何要阻止我？難道你還沒認清，人類把這世間變成了巨大的煉獄？」
難道發現敵人是同族，反而讓他開了話匣子不成。
亞斯卓壓下內心的煩躁，依然維持握刀姿勢，簡短答道：「你並沒有比人類正確。」
「這世界並不追求正確。這世界只知弱肉強食。」巴瑞特臉色剛硬。「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此乃世界至理。在聲張正義之餘消滅害蟲，何樂而不為？」
害蟲？
他想起微笑溫和如水的柯文，想起銳利之餘藏著柔軟的萊雅，甚至想起了只在杜拉瓦村短暫停留的調查官丹尼洛，想起他彷彿別有深意的那句話：說到底，討伐屍鬼一直被我視為必要性最低的工作。
「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亞斯卓冷聲說道：「但你不過是胡亂殺人出氣罷了。你還說那叫聲張正義？」
「那是自然。人類全都有罪。」
「也有人是無辜的！」
「不。」
斬釘截鐵的斷喝，強而有力地在林間迴盪。
片刻後，名為復仇鬼的維特羅人略略壓低聲音，重複了一遍：「不。人類只有兩種：要不是雙手染血，便是犯了袖手旁觀的罪。」
巴瑞特直盯著他，眼神之堅定，令亞斯卓身上竄過一陣涼意。
隨後──巴瑞特倒轉長劍，劍尖插入地表。
「不妨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
亞斯卓正感錯愕，巴瑞特清朗的嗓音直傳進他耳中。只見巴瑞特放開了劍，張開雙臂，看似卸下了所有防備。
「那是復仇鬼的起源故事。好多好多年以前，在某個臨海的小村，住著一名獵人──」
「你還是把故事留給有興趣的人聽吧。」亞斯卓揚聲道。
對方自己露出這麼大的破綻，他可不打算放過。他汲取空氣中的魔力，一個魔法陣的雛形在巴瑞特面前顯現，隱隱發出紅光──
這時他卻意識到巴瑞特雙手抱胸，穩穩立在魔法陣前，毫無閃避之意。
「如果要戰，我自然光明磊落地迎戰。」只聽巴瑞特厲聲道，「然而，我接下來要說的絕非虛構，你卻不敢面對他人經歷過的真實？你是寧可摀住雙耳、別過頭，不願面對真相的懦夫嗎？」
他眼中的瘋狂竟然令亞斯卓有些震懾。
僵持半晌後，亞斯卓釋出聚集而來的魔力，巴瑞特面前的紅色魔法陣迅速消解，散逸如煙。
巴瑞特微微勾起嘴角，半是滿意，半是冷笑。他調整站姿，果真好整以暇說起故事。
「好多好多年以前，在某個臨海的小村，住著一名獵人。」
他重拾開頭。
「獵人善使長劍，能單槍匹馬活捉一頭雄鹿，憑著一匹白鹿娶到了夢中情人為妻，兩人育有一個女兒。
「獵人一族已經在臨海定居百餘年，傳承好幾代。他們聽說過外界的危險，但這條海濱從無外人到訪，十分安全。獵人知道自己會在此老死，度過平淡的一生。」
亞斯卓挪了挪身體重心。
這年頭，居然還有維特羅聚落從未遷村？假如地點真如巴瑞特所說的那麼隱密，可以想見，村中必定沒有任何防禦措施。
「女兒七歲生日的那一天，獵人決心要給她最好的獵物。他抓了兔子，抓了飛鼠，卻貪心地想要捕捉更多，走得離村落越來越遠。等他終於返回村莊，天地已然變色。
「就在他外出期間，村子慘遭血洗。他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這等慘況，但確實是發生了──每走幾步便撞見鄰人的頭顱，轉角後驚現好友的屍首。然而他四處找不到妻女，不得已召喚亡靈，才知道村裡的老弱婦孺幾乎全被載走了。有如牲畜那般，成群關在特製的貨車中帶走。」
巴瑞特眼中閃過凶光。
那想必是復仇鬼首次甦醒之日。
「獵人四處奔走，拚命追查妻兒的下落，不久便得知村人都在黑市被高價賣出，妻子未能逃過一死。獵人此時仍抱著一線希望：他聽說人類在交易維特羅孩童時，多半會留他們活口。獵人於是堅信，女兒一定還活著。
「獵人果然賭對了。數月之後，他終於找到了女兒的下落。」
可是巴瑞特並未面露欣慰，反而更咬牙切齒起來。
「女兒落到了人口販子手裡。那人專門販賣維特羅孩童，在屋裡挖了一個地窖，每面牆邊都擺滿了籠子，每一個高度都不超過成人的腰。女兒便縮在那小小的籠裡，側身蜷曲著……
「說來好笑，人口販子養了幾隻貓，養得蓬鬆圓潤。獵人找到那個地窖時，還有隻貓在裡頭抓老鼠，只見牠在鐵籠之間又撲又竄，獵人的女兒只能側躺在籠裡，看著那隻籠外的貓。
「她能夠活動的空間，比一隻小畜生還不如。」
亞斯卓握緊刀柄。
他的目標是巴瑞特，他不想被巴瑞特挑起情緒。可是──可是。
「獵人救出了女兒。然而女兒經歷過這一番折磨，身體變得極其虛弱，獵人也沒有門路請醫調治。過了不久，女兒便因病死去。」
巴瑞特閉上了雙眼。他眼前浮現了什麼情景？
「在那個瞬間，獵人意識到自己在世上無所牽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獻出生命，消滅教廷，斬除商會，以此悼祭妻女的亡靈。」
他再度張開眼睛，直視亞斯卓。
「你說也有人類是無辜的。但誰會比七歲的孩子無辜？」
亞斯卓宛若被澆了一盆冰水，神智頓時清明。
「是啊，孩子是無辜的。」他頓了一頓，從紊亂的思緒中抽出一個線頭。「但是，你在杜拉瓦村殺的那個人……你對他揮劍相向的時候，他正在做什麼，你沒看到嗎？」
復仇鬼呆立在低處，兩眼瞪著他看。
「他正在保護一個孩子。」亞斯卓說，「雖然是人類孩子。還是說，你覺得人類小孩不算數？」
「年紀再小，一樣是人類。」
「只要是人類都該殺，是嗎？」他右手一揮，舉刀直指巴瑞特，「所以我說，你這跟殺人洩恨有什麼兩樣？」
巴瑞特面色一沉，臉上的傷疤更顯鮮明。
「看來我們雖屬同族，卻註定無法相互理解。」他用雙手重新握住劍柄，作勢要將劍拔起。「也罷。早在杜拉瓦村交手的那一日，我便有此預感。」
來了。亞斯卓立即擷取周遭的魔力，預備編織加速魔法陣。他要搶得先機，用速度壓制巴瑞特，讓對方連揮劍的機會都沒有──
「飛舞吧。」他聽見巴瑞特低聲吟誦。
然後，眼前人影一閃。
無論如何，必須先發制人。
從錯愕驚疑到拿定主意不過是一瞬之間。他召出雙刀，感受刀柄落入掌中的踏實感，腳底往樹幹一蹬，藉著作用力和高度優勢，由上而下直直衝向巴瑞特，刀尖瞄準對方的雙眼。
先剝奪敵人的視野，削弱其行動力，之後一切好辦。
巴瑞特果然已有心理準備，反手便抽出長劍，橫過劍身格擋。
亞斯卓在斑駁的劍身上瞥見自己的倒影，隨後長劍反射的日光往他眼中一閃，他想改變動作時已來不及。
刀劍相接，清亮的撞擊聲響徹樹林。
即便亞斯卓使出全身力氣，再加上從高處發動攻勢的衝擊力，居然還是無法突破巴瑞特的防守。他感到刀刃下的劍身挪動角度，向上一揮，自己便不受控制地整個人向後甩去。
又來了──這是什麼怪力啊！？
亞斯卓緊急收起右手的刀，抓住一根枝椏，順勢落在一道橫生的粗壯枝幹上，然而腳下有些不穩，斗篷兜帽掉了下來，露出了他的臉。
嘖。
遠遠地，巴瑞特眼裡一亮，認出了他。「是你。」
亞斯卓默不吭聲，從蹲姿站起身來，緊盯著巴瑞特的一舉一動，只見巴瑞特往四周張望了一下，最後目光回到亞斯卓身上。
「我聽說有一支黎凡特商會與教廷合作的討伐隊，今天會從這座森林經過。」他嗓音低沉，警戒地看著亞斯卓。「你是他們的夥伴？或者說──這是個陷阱？」
哦。雖說是個瘋子，卻絕不是個傻子。
風聲確實是亞斯卓放的。他付錢買通了情報商波塔夫，要他散布商會與教廷共同組織討伐隊的消息，自己則在森林中預先布下魔法陣，守株待兔。根據巴瑞特歷來的行動模式，他不太可能放過這支虛構的討伐隊。
「可惜要讓你失望了，」亞斯卓朗聲道：「他們不會來的。」
不等巴瑞特回應，亞斯卓抽出一枚太陽石，點燃魔力之引，發動混淆對方視線的符咒，隨即飛身一躍。
太陽石的效果僅限短短幾秒鐘，只夠展開一次奇襲。
察覺對手的人影在眼前消失，巴瑞特臉色一變，將長劍擋在正前方採取守勢。這正中亞斯卓下懷，織起一張簡易的加速魔法陣，在半空中一踩，藉著力道改變方向，閃身至巴瑞特的右後方死角。
可以得手！
亞斯卓左刀打橫一揮，打算廢掉巴瑞特的右臂──不料巴瑞特及時將身體一轉，刀尖只來得及在右臂留下一道傷口。巴瑞特彷彿毫無痛覺，雙手持劍轉身胡亂揮砍，碰巧打歪了亞斯卓的刀。那一下看似不怎麼費力，卻震得亞斯卓虎口發麻。
太陽石符咒的效果消失。趁著巴瑞特尚未反應過來，亞斯卓又一次繞到他的死角發動新一輪猛攻。巴瑞特的額角、雙臂上鮮血噴濺，然而始終沒讓亞斯卓傷到要害。
不能跟他打持久戰。就在亞斯卓冒出這個念頭之際，他忽地意識到巴瑞特盯住了他的雙眼，眸裡閃過一道紅光。
那是──催眠之眼。
這傢伙想對他使用維特羅人特有的催眠之眼。
亞斯卓不禁有些想笑，動作不自覺一滯。雖然只是一瞬之間的空檔，仍給巴瑞特逮到了機會，揮動長劍直指亞斯卓咽喉，逼得他拉開距離。
他踩在一面魔法屏障上，借力向後一翻，穩穩停在斜坡中央的一塊山石上頭，保持居高臨下的優勢俯瞰巴瑞特。
意外的是，巴瑞特停在原地不動，劍尖指著亞斯卓，卻沒有乘勝追擊，反而開口說話了。說的話相當簡單：
「你果然是族人。」
催眠之眼對同族無效。即便亞斯卓披著人類的偽裝，光是看他對催眠之眼毫無反應，便足以推斷他也是維特羅人。
亞斯卓沒興致回應，只是默默冷哼了一聲，重新將刀握好。就算巴瑞特知道他是同族也無所謂，他今天的目標是斬除巴瑞特，別無其他。
但就在他再度行動之前，巴瑞特搶先說道：
「你為何要阻止我？難道你還沒認清，人類把這世間變成了巨大的煉獄？」
難道發現敵人是同族，反而讓他開了話匣子不成。
亞斯卓壓下內心的煩躁，依然維持握刀姿勢，簡短答道：「你並沒有比人類正確。」
「這世界並不追求正確。這世界只知弱肉強食。」巴瑞特臉色剛硬。「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此乃世界至理。在聲張正義之餘消滅害蟲，何樂而不為？」
害蟲？
他想起微笑溫和如水的柯文，想起銳利之餘藏著柔軟的萊雅，甚至想起了只在杜拉瓦村短暫停留的調查官丹尼洛，想起他彷彿別有深意的那句話：說到底，討伐屍鬼一直被我視為必要性最低的工作。
「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亞斯卓冷聲說道：「但你不過是胡亂殺人出氣罷了。你還說那叫聲張正義？」
「那是自然。人類全都有罪。」
「也有人是無辜的！」
「不。」
斬釘截鐵的斷喝，強而有力地在林間迴盪。
片刻後，名為復仇鬼的維特羅人略略壓低聲音，重複了一遍：「不。人類只有兩種：要不是雙手染血，便是犯了袖手旁觀的罪。」
巴瑞特直盯著他，眼神之堅定，令亞斯卓身上竄過一陣涼意。
隨後──巴瑞特倒轉長劍，劍尖插入地表。
「不妨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
亞斯卓正感錯愕，巴瑞特清朗的嗓音直傳進他耳中。只見巴瑞特放開了劍，張開雙臂，看似卸下了所有防備。
「那是復仇鬼的起源故事。好多好多年以前，在某個臨海的小村，住著一名獵人──」
「你還是把故事留給有興趣的人聽吧。」亞斯卓揚聲道。
對方自己露出這麼大的破綻，他可不打算放過。他汲取空氣中的魔力，一個魔法陣的雛形在巴瑞特面前顯現，隱隱發出紅光──
這時他卻意識到巴瑞特雙手抱胸，穩穩立在魔法陣前，毫無閃避之意。
「如果要戰，我自然光明磊落地迎戰。」只聽巴瑞特厲聲道，「然而，我接下來要說的絕非虛構，你卻不敢面對他人經歷過的真實？你是寧可摀住雙耳、別過頭，不願面對真相的懦夫嗎？」
他眼中的瘋狂竟然令亞斯卓有些震懾。
僵持半晌後，亞斯卓釋出聚集而來的魔力，巴瑞特面前的紅色魔法陣迅速消解，散逸如煙。
巴瑞特微微勾起嘴角，半是滿意，半是冷笑。他調整站姿，果真好整以暇說起故事。
「好多好多年以前，在某個臨海的小村，住著一名獵人。」
他重拾開頭。
「獵人善使長劍，能單槍匹馬活捉一頭雄鹿，憑著一匹白鹿娶到了夢中情人為妻，兩人育有一個女兒。
「獵人一族已經在臨海定居百餘年，傳承好幾代。他們聽說過外界的危險，但這條海濱從無外人到訪，十分安全。獵人知道自己會在此老死，度過平淡的一生。」
亞斯卓挪了挪身體重心。
這年頭，居然還有維特羅聚落從未遷村？假如地點真如巴瑞特所說的那麼隱密，可以想見，村中必定沒有任何防禦措施。
「女兒七歲生日的那一天，獵人決心要給她最好的獵物。他抓了兔子，抓了飛鼠，卻貪心地想要捕捉更多，走得離村落越來越遠。等他終於返回村莊，天地已然變色。
「就在他外出期間，村子慘遭血洗。他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這等慘況，但確實是發生了──每走幾步便撞見鄰人的頭顱，轉角後驚現好友的屍首。然而他四處找不到妻女，不得已召喚亡靈，才知道村裡的老弱婦孺幾乎全被載走了。有如牲畜那般，成群關在特製的貨車中帶走。」
巴瑞特眼中閃過凶光。
那想必是復仇鬼首次甦醒之日。
「獵人四處奔走，拚命追查妻兒的下落，不久便得知村人都在黑市被高價賣出，妻子未能逃過一死。獵人此時仍抱著一線希望：他聽說人類在交易維特羅孩童時，多半會留他們活口。獵人於是堅信，女兒一定還活著。
「獵人果然賭對了。數月之後，他終於找到了女兒的下落。」
可是巴瑞特並未面露欣慰，反而更咬牙切齒起來。
「女兒落到了人口販子手裡。那人專門販賣維特羅孩童，在屋裡挖了一個地窖，每面牆邊都擺滿了籠子，每一個高度都不超過成人的腰。女兒便縮在那小小的籠裡，側身蜷曲著……
「說來好笑，人口販子養了幾隻貓，養得蓬鬆圓潤。獵人找到那個地窖時，還有隻貓在裡頭抓老鼠，只見牠在鐵籠之間又撲又竄，獵人的女兒只能側躺在籠裡，看著那隻籠外的貓。
「她能夠活動的空間，比一隻小畜生還不如。」
亞斯卓握緊刀柄。
他的目標是巴瑞特，他不想被巴瑞特挑起情緒。可是──可是。
「獵人救出了女兒。然而女兒經歷過這一番折磨，身體變得極其虛弱，獵人也沒有門路請醫調治。過了不久，女兒便因病死去。」
巴瑞特閉上了雙眼。他眼前浮現了什麼情景？
「在那個瞬間，獵人意識到自己在世上無所牽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獻出生命，消滅教廷，斬除商會，以此悼祭妻女的亡靈。」
他再度張開眼睛，直視亞斯卓。
「你說也有人類是無辜的。但誰會比七歲的孩子無辜？」
亞斯卓宛若被澆了一盆冰水，神智頓時清明。
「是啊，孩子是無辜的。」他頓了一頓，從紊亂的思緒中抽出一個線頭。「但是，你在杜拉瓦村殺的那個人……你對他揮劍相向的時候，他正在做什麼，你沒看到嗎？」
復仇鬼呆立在低處，兩眼瞪著他看。
「他正在保護一個孩子。」亞斯卓說，「雖然是人類孩子。還是說，你覺得人類小孩不算數？」
「年紀再小，一樣是人類。」
「只要是人類都該殺，是嗎？」他右手一揮，舉刀直指巴瑞特，「所以我說，你這跟殺人洩恨有什麼兩樣？」
巴瑞特面色一沉，臉上的傷疤更顯鮮明。
「看來我們雖屬同族，卻註定無法相互理解。」他用雙手重新握住劍柄，作勢要將劍拔起。「也罷。早在杜拉瓦村交手的那一日，我便有此預感。」
來了。亞斯卓立即擷取周遭的魔力，預備編織加速魔法陣。他要搶得先機，用速度壓制巴瑞特，讓對方連揮劍的機會都沒有──
「飛舞吧。」他聽見巴瑞特低聲吟誦。
然後，眼前人影一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