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覺醒者/艾格妮絲 09

本章節 3550 字
更新於: 2022-09-17
  那真的是維特羅人嗎?如果是,她怎麼可能不記得──

  她的神祕族人手中閃現銀光,身體前傾。丹尼洛瞪大雙眼,微微往後一退,舉起左臂擋在身前。
  兩人之間倏地有道紅光一亮。「鏗」地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響徹黑夜,不知名的維特羅人一刀砍在倏然出現的紅色防禦魔法陣上,隨著反作用力倒退幾步。
  
  艾格妮絲眼前掠過一道身影,是亞斯卓在空中張開一個提升速度的小型魔法陣,雙腳一踏,運用瞬間的衝力,飛身躍過前方的人群。同時他右手一揮,擋在丹尼洛前方的魔法陣隨之擴大,形成一堵半透明的紅牆,令那名維特羅人無法近身。
  
  越來越多人察覺到異狀,有如擴散的波浪般,慶祝聲逐漸轉為驚呼聲。
  在場大多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一輩子也許只拿過鋤頭或草叉,面對傳說中的人類天敵,第一反應都是轉身想逃。
  
  藉著魔法陣的加速,亞斯卓逼近那名維特羅人的背後,雙刀在手中現形,毫不拖泥帶水地向下直劈。維特羅人反應極快,頃刻間便旋過身來,用一柄單手劍擋下了亞斯卓的攻擊,亞斯卓順勢往後一翻,拉開距離落地。
  隨著維特羅人轉過身來,艾格妮絲也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的身材頗為壯碩,黑髮摻雜著斑駁的灰,粗獷的面孔上橫亙幾條明顯的疤痕,貓般的眼瞳深不可測。
  他慢慢咧開嘴角,露出了尖牙。
  
  亞斯卓抬起頭來,遠遠地,就算憑藉艾格妮絲的聽力,也只隱約聽見他好像開口說了些什麼。
  遭到阻撓的維特羅人竟不顯憤怒或驚惶,反而直視亞斯卓半晌,接著將頭往後一仰,大笑起來。
  
  「教廷萬歲!」他雙臂張開朝天喊道,聲若洪鐘。「黎凡特商會萬歲!人類的神萬歲!」
  
  丹尼洛生了根似地站在魔法陣後方。
  有些人奮力推擠著想要離開廣場,但也有些人像丹尼洛一樣傻在原地,呆看著生平頭一遭見到的屍鬼。
  
  「我名為復仇鬼巴瑞特。」他低下頭來,臉上笑意不減,十分異樣。「黎凡特商會、教廷,以及所有擋在我面前的人,無一例外全是我的仇敵。」
  他舉起劍,直指亞斯卓,「我今晚的目標只有教廷調查官,如果你不出手阻攔,我可以饒你一命。」
  
  亞斯卓似乎沒有說話,只是緩緩站起身來,改變雙刀的握法,擺出了備戰架式。
  
  艾格妮絲腦中一片混亂,周遭的喧嚷都像是隔了一層薄膜。
  事情果然不會像她以為的那麼簡單。每一次,當她以為終於通過考驗的那一刻,命運總是突如其來地給她一個回馬槍──
  像是在警告她,所有的努力都會付諸流水。
  
  丹尼洛動了一下。
  「你是什麼時候潛入杜拉瓦村的?」
  他的音量原本就經由符咒放大,此時符咒仍在運作,字字句句清楚地傳遍廣場。
  
  「問得好!」
  巴瑞特朗聲答道,站在原地轉了一圈,雙臂依然攤開,像在歡迎所有村民加入同樂的行列,絲毫無懼於周遭站得密密麻麻的人類。
  「這麼多人類,外加一個教廷使者,居然完全沒有發現我的存在。我究竟是何時到來的,各位要不要猜猜看?是今天?是昨天?」他故做神祕地壓低嗓音,「──還是一個月前呢?」
  
  鴉雀無聲,沒有人回答他。
  他絲毫不顯意外,哈哈大笑起來。
  
  「我不過是一介流浪者,在復仇之旅中偶然路過此地,殊不知──看我耳聞了什麼消息!教廷竟然派遣了尊貴的調查官,前來這個偏僻鄉村!」他一手按住心口,稍稍低頭,故作謙卑狀,眼眸中閃現瘋狂的光輝。「此乃天助我也。人類該死,教廷走狗更是罪該萬死。既然與我狹路相逢……」
  他驟然回過身,「我一律當場處決,格殺勿論!」
  
  還沒說完,他已持劍衝向丹尼洛,顯然打算繞過防護陣。
  然而亞斯卓速度更快,兩指在空中一劃,加速魔法陣便在腳下亮起,他一個翻身,剎那間出現在巴瑞特前方,格開劍刃。
  
  『──還愣著幹什麼!』
  萊雅的聲音近在耳邊,陡然拉回了艾格妮絲的神智,是從藍鳥上傳出來的。藍鳥停在艾格妮絲肩上,焦灼地掀動翅膀。
  『這裡交給亞斯卓,你們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艾格妮絲環顧四周,村民紛紛走避,已開始形成逃難的人潮。幾名領主派來的僕從團團圍住了丹尼洛,打算掩護他離開現場。
  她抓住柯文的手,「有辦法發動傳送魔法陣嗎?」
  柯文掏遍全身上下的口袋,惶然道:「不行,少了定點的媒介……」
  
  『我用傳音鳥當作錨點,試試看能不能遠端啟動魔法陣。』萊雅口吻焦急,『但我最多只能把你們兩個納入計算,旁邊的人就沒辦法了。給我十秒──』
  「我們一邊等萊雅發動魔法陣,一邊移動。」艾格妮絲果斷地說,拉著柯文往廣場外圍跑。跑不出幾步,她忽然感到手上傳來阻力,一回頭,卻見到柯文不知為何停下了步伐,正扭頭凝視另一個方向。
  
  她順著柯文的視線看去。
  是愛瑪。綁著長辮的小女孩落了單,摔倒在地,腳踝的角度顯得有些不自然,整個人抱著頭蜷縮起來,肩膀一顫一顫。
  周遭的人紛紛驚慌逃命,流水一般經過她身邊。
  
  艾格妮絲清楚看見柯文用力吞了下口水。
  然後,他放開艾格妮絲的手。
  
  「等等……!」她在最後一刻及時抓住了柯文的衣角,慌得說不出有條理的句子。「不可以去,絕對不行,預言……這就是預言的……」
  預言指的一定就是這一刻。她說不上來為什麼,但她確信無疑。
  只要在這個時候阻止柯文,柯文就能得救。
  「拜託你聽我的話──」
  
  柯文回過頭注視她,神情起初有些錯愕,接著閃過一絲害怕,最後轉為嚴肅。
  「如果預言的目的是讓我什麼都不做,那我認為預言是錯的。」
  艾格妮絲一個瑟縮。
  柯文輕柔地撥開她的手,「妳放心,不會有事的。」
  「但是──」
  
  但他已經轉身朝愛瑪奔去了。
  她終究沒能抓住記憶中那雙溫暖的手。
  
  柯文在愛瑪身邊蹲下,掏出一枚附加了治療咒文的水晶,停在愛瑪的腳踝上方大約十幾公分處,水晶開始發出藍光。
  艾格妮絲杵在原地。她不敢往前。既無法果決地前進,又無法乾脆地離開,只能將目光投向柯文的前方,雙手緊緊交握,守望著亞斯卓與巴瑞特的交戰。
  
  「萊雅……先不要發動魔法陣,拜託妳了。」她悄聲告訴藍鳥,雙眼始終不敢挪開視線。
  
  亞斯卓靈巧迅捷,在巫術的輔助之下,他總是不正面迎戰,卻始終纏住巴瑞特不放,接連在對方身上留下傷口。趁著這段時間,丹尼洛已在簇擁之下轉過了街角,消失無蹤。
  巴瑞特也察覺了亞斯卓是採取拖延戰術,一陣咆哮,幾度想突破亞斯卓的封鎖,都被一一攔了下來。這名高大的維特羅人明顯愈漸煩躁,劍招的力道越來越大,動作卻來越凌亂,猛力一揮,劈裂空氣,發出驚人的風聲。
  
  「為何要阻擋我!我絕不空手而歸!」
  
  噹──
  
  刀劍相交,金屬撞擊聲響徹廣場。這次,巴瑞特不顧手中的劍已被亞斯卓接下,依然持續施力,硬生生逼得亞斯卓後退幾步,雙臂因緊繃到極點而微微打顫。
  亞斯卓刀刃微偏,將巴瑞特的攻擊力道卸去大半,接著左手往上一翻,一顆光球陡然在他們之間炸開。
  
  硝煙彌漫。
  
  巴瑞特發出吃痛的狂吼,向後一退,亞斯卓抓住機會旋身一踢,正中巴瑞特的胸膛,同時運用巫術施加更多衝擊,一口氣令巴瑞特飛出遠遠的一段距離。
  魁梧的維特羅人重重落地,力道猛得掀起一陣飛沙,竟不偏不倚摔在柯文與愛瑪不遠處。愛瑪嚇得直往後縮,躲進柯文懷裡,柯文抬起頭見到眼前情景,整個人呆住了。
  
  巴瑞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鮮血順著臉頰淌落,直瞪著地上的柯文和愛瑪。
  
  艾格妮絲心頭一涼,往前踏出一步,隨即打住。
  「萊雅。」她嗓音發顫,「……萊雅!」
  『知道了。』藍鳥隨即送出萊雅的回應。她聲調冷靜,語速極快:『我現在修正錨點,想辦法把傳送魔法陣的範圍擴張到最大,目標是讓妳跟柯文及時轉移。』
  
  「你是巫師嗎?」
  巴瑞特用低沉的聲音問,緊盯著柯文手中發光的水晶。
  柯文摟住了愛瑪,仰頭與他對望,渾身止不住顫抖。
  
  「沒有巫師就不會有生之水。」
  巴瑞特提起劍。
  「沒有巫師,維特羅村落就不會覆滅。」
  劍尖指向高空。
  「教廷的走狗死不足惜,巫師也同樣該死!」
  
  從眼角餘光之中,艾格妮絲瞥見遠處的亞斯卓發動輔助魔法陣,打算趕上前來,但她腦中浮現了一個無比清明的小聲音。
  ──來不及的。
  
  劍刃揮下。柯文舉起雙手,一面藍色屏障憑空出現。他並不擅長這種巫術,因此屏障顯得有些閃爍不定。
  「匡噹」,魔法陣及時擋住了巴瑞特的劍。但艾格妮絲沒有時間慶幸。
  
  「憤怒吧。」
  隨著巴瑞特如是低喃,他渾身隱隱閃現血紅的光芒,長劍所抵住的藍色屏障瞬間碎裂。
  碎片宛若星光般落下,他將長劍往後一收,是再度出劍的預備動作。
  
  「萊雅!」艾格妮絲豁出去地大喊,「不用修正了!快發動!」
  
  銀光應聲在腳下亮起,交織出繁複的紋路,以艾格妮絲為始,迅疾向柯文的所在位置延伸,形成大型傳送魔法陣。她感覺得到魔力開始流轉,開始將她吸入空無一物的虛空。
  銀線也爬到了柯文身上,他的軀幹部分漸漸呈現半透明──
  
  「巫師全都該死!」
  另一種不同於魔法陣的銀光閃過,是刀劍那種帶著寒意的色調,艾格妮絲眼前霎時一花。等畫面重歸清晰,她眼中的世界全聚焦於一點。
  
  銳利的劍尖從柯文的後腦直透出來,血花噴濺。
  畫面與夢境重疊,腥甜的血味,被泥水黏住的牢牢固定住的雙腳。不知是誰發出了哀鳴,猛烈敲擊艾格妮絲的耳膜。
  劍尖抽回,柯文的身軀一晃。
  
  接下來她什麼也看不見了。魔法陣正式完成,艾格妮絲眼中的世界登時一片撩亂,身周的光影揉雜成流沙,將她扯向虛無的盡頭。
  她感到自己永無休止地墜落,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察覺,那個慘叫不止的人正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