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覺醒者／艾格妮絲 07
本章節 3628 字
更新於: 2022-09-15
艾格妮絲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啞然地瞪著丹尼洛看。
丹尼洛邁步繞到工作桌的另一側，伸手輕觸桌上的瓶瓶罐罐。
「或許妳不相信，但我是個務實的調查官。我尊崇神，但我也深知教義與現實的差距。」
神本來就不現實──艾格妮絲咽下了這句話。
「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完成異端調查官的職責。那麼，何謂調查官的職責？是追捕墮落聖女？」
他拿起一個曲線優雅的沙漏，放在桌子中央。
「或是消滅屍鬼？」
他拿起一個裝著暗紅液體的小玻璃瓶，放在沙漏的幾寸開外。
接著他自己回答道：「兩者皆是，但也兩者皆不是。」
他拿起一個裝滿五顏六色乾燥香料的透明罐子，「喀」一聲擱在沙漏與小玻璃瓶的中間。罐裡的香料經過曝曬而萎縮捲曲，不經意瞥過去，倒有些像是一顆顆骷髏頭。
「最重要的是安撫人心。」
調查官抬起頭，對艾格妮絲微笑。那表情顯得有些皮笑肉不笑。
艾格妮絲沒有接話，丹尼洛也不在意，逕自說了下去。
「好幾年前，教廷就察覺有少數屍鬼會喬裝改扮，混進人類村落。我們無法掌握這些屍鬼的目的，他們大多落單，數量又太過分散，想從一個上千人的村鎮中揪出兩、三隻屍鬼並不容易，可能得耗費好幾個月甚至數年。經過幾次嘗試，教廷下了一個結論：想把屍鬼徹底從人類村鎮中驅逐，是不切實際的行為。」
他搖了搖香料罐，乾癟骷髏頭沙沙作響。
「然而，這是個人人懼怕屍鬼的時代。屍鬼混進人類村落的風聲不脛而走，連沒被屍鬼入侵的村鎮也人心惶惶。一旦有一絲懷疑的種子，人與人之間便有可能互相仇視。──這時候，就輪到異端調查官出馬了。」
丹尼洛從懷裡掏出一個銀色圓形墜飾，那是他身為調查官的證明。他舉起墜飾，端詳刻在上面的繁複紋樣。
「人心就是這麼有趣。只要教廷派個人露面，擔保整個村的安全，無謂的爭端便瞬間化解。」
他望向艾格妮絲，眼神隱隱流露自嘲之意，一面收起墜飾。
「這才是調查官最重要的職責。」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被派來做一場戲的。」艾格妮絲有些麻木地說。
就連「墮落聖女」這面大旗，也只是個障眼法而已。教廷只不過是想要藉著調查官的出現來安定人心，連帶鞏固信仰。即便沒在杜拉瓦村找到墮落聖女，時間一到，丹尼洛也會自動離開。
「雖然我不喜歡妳這種說法，但妳要這麼理解也無妨。」
「只要有人類在的地方就有衝突。人會為了各種理由挑起爭端，這和你口中的『屍鬼』根本無關。」艾格妮絲無法克制地流露輕蔑：「很多事情都是人類自己搞出來的，卻把後果推給異族承擔。」
丹尼洛一手按在香料罐上，眼神銳利地打量艾格妮絲。
「雖然我把安撫村人放在最優先……」他若有所思地說：「但如果遇到墮落聖女或屍鬼，我也沒打算放過。」
他從懷裡掏出探巫儀。
這次距離較近，艾格妮絲清楚看見了更多細節。黃銅色的球體映著夕陽餘暉，閃著近乎刺眼的反光，鏤空的外殼上雕著精細的紋樣，將黎凡特商會的標誌巧妙地融入其中。從外殼縫隙可以瞧見球中有四、五個指針，長短不一，指著不同方位。
「比起人類，妳很明顯更站在屍鬼那一方。」丹尼洛將手抬至胸口高度，探巫儀穩穩地懸浮在他掌心之上。「不僅如此，妳還對墮落聖女的事蹟瞭如指掌。妳還不招認嗎？」
「招認什麼？」艾格妮絲明知故問，心臟跳得飛快。
怦咚。
「妳就是墮落聖女。」
怦咚。
真是諷刺，艾格妮絲忽然意識到。
她本來不過是想利用教廷對於墮落聖女的執著，分散調查官的注意力，卻沒想到丹尼洛輕而易舉地掌握了柯文的底細──除此之外，他還真的相信艾格妮絲有可能是墮落聖女。
真傻，這豈不是滿盤皆輸了嗎。
「……我不是。我只是個普通的預言師。」
事到如今，偽裝成墮落聖女也沒有意義了，好在她還有一個選擇。
艾格妮絲下巴一揚，「但我們都知道你不會相信，既然如此，你不如直接啟動探巫儀，一測便知。」
或許是見她說得這麼肯定，丹尼洛反倒略顯遲疑。
「妳是在虛張聲勢嗎？自稱預言師，卻不願意麵對妳將被教廷制裁的命運？」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調查官先生。」
丹尼洛打量著她，有如想看穿她腹裡藏著多少陰謀詭計，接著斜勾嘴角，一個冷笑。
「根據我的經驗，不願意接受現實的人，往往只會落得被命運嘲笑的下場。」他將手臂伸直，以探巫儀對準艾格妮絲。「我只數到三，這是妳最後的機會。三……」
艾格妮絲站著不動。
「二……」
黃銅球體隱隱透出光芒。
「一。」
探巫儀陡然一亮。球心迸出白光，照耀整個屋內，刺得艾格妮絲瞇起眼，以手遮擋，隱隱瞧見指針朝四面八方亂轉起來，針尖又各自亮起了不同色彩，在白光中流轉，絢麗宛如彩虹。
片刻後，光芒開始消褪，先是指針逐一靜止，最後滿室的白光徹底消褪，一切歸於日常。艾格妮絲放下手，不自覺吞了下口水。
雕花外殼之中，唯有一根指針指向了艾格妮絲，兩根指向丹尼洛，其餘兩根竟指向了柯文的工作桌。
調查官面無表情。他注視探巫儀，過了一會，忽然嘆了口氣。
「不愧是預言師，」他道：「一切大概都在妳的預料之中吧。」
艾格妮絲故作沉著地雙手抱胸，壓住撲通亂跳的心臟。
「探巫儀實際上仍是半成品。」丹尼洛手掌輕搖，圓球儘管浮在半空，依然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
「它能偵測魔力的流向，卻無法分辨魔力的種類。嚴格說來，它只能判斷眼前的人究竟是普通人還是巫師。」他頓了一下，「當然，它所指的對象也有可能是屍鬼。」
「也就是說，你根本沒辦法證明我是不是墮落聖女。」她強自鎮定，「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我不是。」
丹尼洛聳了聳肩，收起了探巫儀。「妳的片面之詞沒有任何意義。不過……」他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也罷。假如事情真的如我所想，那麼我也沒必要在此久留。」
他理了理衣服，甚至替柯文收拾好桌面，把他方才動過的物品歸回原位。完成之後，他面向艾格妮絲，語調正式：「謝謝妳的招待，抱歉打擾了。」
丹尼洛主動走向門口，艾格妮絲尾隨在後，一心只想著趕快把他送走。
他剛走到門前，門忽然開了。艾格妮絲還來不及出聲警告，只見正要進門的柯文差點和丹尼洛撞個正著。看到這個情景，艾格妮絲陡然一驚。
她忽然想起──丹尼洛並沒有明確承諾要放過柯文。
柯文大概作夢也沒料到調查官會在自己家中，停住腳步，臉上在剎那間閃過驚慌、猶疑、畏懼，最後定格在不自然的微笑。
「調查官！真是稀客，怎麼不多坐一坐──」
「不必了。」丹尼洛從容不迫地說，「我只是來尋求預言師的協助，現在事情已經解決，我也該走了。」
「這樣啊。」柯文的神色和語氣依舊無比尷尬。
丹尼洛禮貌地向他點了個頭，隨即與他擦肩而過，步出門外。
柯文慌忙回過頭來，握住艾格妮絲的肩膀，把她上上下下細看了一遍，確定她沒少掉一根頭髮之後，才像是如夢初醒，想起自己還在生艾格妮絲的氣。
他放開艾格妮絲，表情大不自在，拋下一句「沒事就好」便躲進了閣樓。
不要緊。賭氣都是一時的，至少柯文回來了。想到柯文好好地待在樓上，她就感到安心。
艾格妮絲一面側耳傾聽，追隨樓上的動靜，一面轉身把門關妥。掩上門之際，她瞧見調查官遠遠站在分岔路口，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們這間屋子。
***
時間緩緩推移至第七日，每分每秒，焦慮都在艾格妮絲的胸口悶燒。
丹尼洛知道柯文的過去。一想到這件事，她就坐立難安。只要丹尼洛想，他隨時都能向黎凡特或教廷通報柯文的下落。
即便他沒有通報──預言就解決了嗎？誰能肯定呢？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可能影響因果，誰也不曉得柯文會不會逃過黎凡特的追捕，最後卻死於突然降臨的天災。
死亡本來就是變幻莫測的。
艾格妮絲恐懼得幾乎無法動彈。
「我出門一下，把做好的藥水送去強森家──」
「不要。」她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不要今天去，好不好？」
柯文正把藥水放進紙袋，聞言雙手一頓。「強森家不遠，很快就會回來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
柯文的嘴唇抿成了一直線。
「不行嗎？」艾格妮絲懇求，「你不是也說我該出門散散心嗎？」
「不是不行……」他慢慢地說，眉頭緊皺，顯得十分猶疑。
就在他們僵持不下之際，亞斯卓出乎意料地登門了，彷彿是專程來化解僵局一般。面無表情的少年懷裡抱著一個大布袋，渾身散發出困擾的氣息。
「救命。」他劈頭就說：「我家要被詛咒給淹沒了。」
布袋裡全是各式各樣的下咒用品──水晶、錢幣、粗布製成的小香袋、神韻詭譎的簡易木製人偶，據亞斯卓說，有的會讓人暫時失去方向感，有的會讓人一夜白髮，有的會讓人短暫失去味覺，還有的會讓人三不五時踢到櫃子的銳角。
「萊雅一個人做的？這麼多？」柯文瞠目結舌。
「昨天調查官來訪，跟萊雅起了口角。」
說是起了口角，似乎不太精確。依照亞斯卓的描述，萊雅按捺著火氣，笑容滿面地應付完丹尼洛的各種挑釁與質問，送走丹尼洛之後，就把滿腔怒火全部發洩在設計詛咒上。
「一邊做，一邊露出恐怖的笑容。」亞斯卓打了個寒顫。
「她該不會想全部用在調查官身上吧？」柯文壓低聲音說，「想讓調查官整整一個月都生不如死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絕對不想讓這些東西留在家裡。」亞斯卓把布袋塞進柯文懷裡，「這些就交給你了，感激不盡。」
「咦？不，這我沒辦法處理，等等──」
敲門聲打斷了他們。不疾不徐的三下，叩、叩、叩。
亞斯卓當機立斷，把布袋踢進了桌子下方。艾格妮絲站起身來，想要阻止柯文──不可以，千萬別開門──然而柯文沒留心她的反應，忙不迭地將門打開。
調查官丹尼洛站在門口，對他們露出冷峻的微笑。
丹尼洛邁步繞到工作桌的另一側，伸手輕觸桌上的瓶瓶罐罐。
「或許妳不相信，但我是個務實的調查官。我尊崇神，但我也深知教義與現實的差距。」
神本來就不現實──艾格妮絲咽下了這句話。
「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完成異端調查官的職責。那麼，何謂調查官的職責？是追捕墮落聖女？」
他拿起一個曲線優雅的沙漏，放在桌子中央。
「或是消滅屍鬼？」
他拿起一個裝著暗紅液體的小玻璃瓶，放在沙漏的幾寸開外。
接著他自己回答道：「兩者皆是，但也兩者皆不是。」
他拿起一個裝滿五顏六色乾燥香料的透明罐子，「喀」一聲擱在沙漏與小玻璃瓶的中間。罐裡的香料經過曝曬而萎縮捲曲，不經意瞥過去，倒有些像是一顆顆骷髏頭。
「最重要的是安撫人心。」
調查官抬起頭，對艾格妮絲微笑。那表情顯得有些皮笑肉不笑。
艾格妮絲沒有接話，丹尼洛也不在意，逕自說了下去。
「好幾年前，教廷就察覺有少數屍鬼會喬裝改扮，混進人類村落。我們無法掌握這些屍鬼的目的，他們大多落單，數量又太過分散，想從一個上千人的村鎮中揪出兩、三隻屍鬼並不容易，可能得耗費好幾個月甚至數年。經過幾次嘗試，教廷下了一個結論：想把屍鬼徹底從人類村鎮中驅逐，是不切實際的行為。」
他搖了搖香料罐，乾癟骷髏頭沙沙作響。
「然而，這是個人人懼怕屍鬼的時代。屍鬼混進人類村落的風聲不脛而走，連沒被屍鬼入侵的村鎮也人心惶惶。一旦有一絲懷疑的種子，人與人之間便有可能互相仇視。──這時候，就輪到異端調查官出馬了。」
丹尼洛從懷裡掏出一個銀色圓形墜飾，那是他身為調查官的證明。他舉起墜飾，端詳刻在上面的繁複紋樣。
「人心就是這麼有趣。只要教廷派個人露面，擔保整個村的安全，無謂的爭端便瞬間化解。」
他望向艾格妮絲，眼神隱隱流露自嘲之意，一面收起墜飾。
「這才是調查官最重要的職責。」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被派來做一場戲的。」艾格妮絲有些麻木地說。
就連「墮落聖女」這面大旗，也只是個障眼法而已。教廷只不過是想要藉著調查官的出現來安定人心，連帶鞏固信仰。即便沒在杜拉瓦村找到墮落聖女，時間一到，丹尼洛也會自動離開。
「雖然我不喜歡妳這種說法，但妳要這麼理解也無妨。」
「只要有人類在的地方就有衝突。人會為了各種理由挑起爭端，這和你口中的『屍鬼』根本無關。」艾格妮絲無法克制地流露輕蔑：「很多事情都是人類自己搞出來的，卻把後果推給異族承擔。」
丹尼洛一手按在香料罐上，眼神銳利地打量艾格妮絲。
「雖然我把安撫村人放在最優先……」他若有所思地說：「但如果遇到墮落聖女或屍鬼，我也沒打算放過。」
他從懷裡掏出探巫儀。
這次距離較近，艾格妮絲清楚看見了更多細節。黃銅色的球體映著夕陽餘暉，閃著近乎刺眼的反光，鏤空的外殼上雕著精細的紋樣，將黎凡特商會的標誌巧妙地融入其中。從外殼縫隙可以瞧見球中有四、五個指針，長短不一，指著不同方位。
「比起人類，妳很明顯更站在屍鬼那一方。」丹尼洛將手抬至胸口高度，探巫儀穩穩地懸浮在他掌心之上。「不僅如此，妳還對墮落聖女的事蹟瞭如指掌。妳還不招認嗎？」
「招認什麼？」艾格妮絲明知故問，心臟跳得飛快。
怦咚。
「妳就是墮落聖女。」
怦咚。
真是諷刺，艾格妮絲忽然意識到。
她本來不過是想利用教廷對於墮落聖女的執著，分散調查官的注意力，卻沒想到丹尼洛輕而易舉地掌握了柯文的底細──除此之外，他還真的相信艾格妮絲有可能是墮落聖女。
真傻，這豈不是滿盤皆輸了嗎。
「……我不是。我只是個普通的預言師。」
事到如今，偽裝成墮落聖女也沒有意義了，好在她還有一個選擇。
艾格妮絲下巴一揚，「但我們都知道你不會相信，既然如此，你不如直接啟動探巫儀，一測便知。」
或許是見她說得這麼肯定，丹尼洛反倒略顯遲疑。
「妳是在虛張聲勢嗎？自稱預言師，卻不願意麵對妳將被教廷制裁的命運？」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調查官先生。」
丹尼洛打量著她，有如想看穿她腹裡藏著多少陰謀詭計，接著斜勾嘴角，一個冷笑。
「根據我的經驗，不願意接受現實的人，往往只會落得被命運嘲笑的下場。」他將手臂伸直，以探巫儀對準艾格妮絲。「我只數到三，這是妳最後的機會。三……」
艾格妮絲站著不動。
「二……」
黃銅球體隱隱透出光芒。
「一。」
探巫儀陡然一亮。球心迸出白光，照耀整個屋內，刺得艾格妮絲瞇起眼，以手遮擋，隱隱瞧見指針朝四面八方亂轉起來，針尖又各自亮起了不同色彩，在白光中流轉，絢麗宛如彩虹。
片刻後，光芒開始消褪，先是指針逐一靜止，最後滿室的白光徹底消褪，一切歸於日常。艾格妮絲放下手，不自覺吞了下口水。
雕花外殼之中，唯有一根指針指向了艾格妮絲，兩根指向丹尼洛，其餘兩根竟指向了柯文的工作桌。
調查官面無表情。他注視探巫儀，過了一會，忽然嘆了口氣。
「不愧是預言師，」他道：「一切大概都在妳的預料之中吧。」
艾格妮絲故作沉著地雙手抱胸，壓住撲通亂跳的心臟。
「探巫儀實際上仍是半成品。」丹尼洛手掌輕搖，圓球儘管浮在半空，依然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
「它能偵測魔力的流向，卻無法分辨魔力的種類。嚴格說來，它只能判斷眼前的人究竟是普通人還是巫師。」他頓了一下，「當然，它所指的對象也有可能是屍鬼。」
「也就是說，你根本沒辦法證明我是不是墮落聖女。」她強自鎮定，「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我不是。」
丹尼洛聳了聳肩，收起了探巫儀。「妳的片面之詞沒有任何意義。不過……」他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也罷。假如事情真的如我所想，那麼我也沒必要在此久留。」
他理了理衣服，甚至替柯文收拾好桌面，把他方才動過的物品歸回原位。完成之後，他面向艾格妮絲，語調正式：「謝謝妳的招待，抱歉打擾了。」
丹尼洛主動走向門口，艾格妮絲尾隨在後，一心只想著趕快把他送走。
他剛走到門前，門忽然開了。艾格妮絲還來不及出聲警告，只見正要進門的柯文差點和丹尼洛撞個正著。看到這個情景，艾格妮絲陡然一驚。
她忽然想起──丹尼洛並沒有明確承諾要放過柯文。
柯文大概作夢也沒料到調查官會在自己家中，停住腳步，臉上在剎那間閃過驚慌、猶疑、畏懼，最後定格在不自然的微笑。
「調查官！真是稀客，怎麼不多坐一坐──」
「不必了。」丹尼洛從容不迫地說，「我只是來尋求預言師的協助，現在事情已經解決，我也該走了。」
「這樣啊。」柯文的神色和語氣依舊無比尷尬。
丹尼洛禮貌地向他點了個頭，隨即與他擦肩而過，步出門外。
柯文慌忙回過頭來，握住艾格妮絲的肩膀，把她上上下下細看了一遍，確定她沒少掉一根頭髮之後，才像是如夢初醒，想起自己還在生艾格妮絲的氣。
他放開艾格妮絲，表情大不自在，拋下一句「沒事就好」便躲進了閣樓。
不要緊。賭氣都是一時的，至少柯文回來了。想到柯文好好地待在樓上，她就感到安心。
艾格妮絲一面側耳傾聽，追隨樓上的動靜，一面轉身把門關妥。掩上門之際，她瞧見調查官遠遠站在分岔路口，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們這間屋子。
***
時間緩緩推移至第七日，每分每秒，焦慮都在艾格妮絲的胸口悶燒。
丹尼洛知道柯文的過去。一想到這件事，她就坐立難安。只要丹尼洛想，他隨時都能向黎凡特或教廷通報柯文的下落。
即便他沒有通報──預言就解決了嗎？誰能肯定呢？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可能影響因果，誰也不曉得柯文會不會逃過黎凡特的追捕，最後卻死於突然降臨的天災。
死亡本來就是變幻莫測的。
艾格妮絲恐懼得幾乎無法動彈。
「我出門一下，把做好的藥水送去強森家──」
「不要。」她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不要今天去，好不好？」
柯文正把藥水放進紙袋，聞言雙手一頓。「強森家不遠，很快就會回來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
柯文的嘴唇抿成了一直線。
「不行嗎？」艾格妮絲懇求，「你不是也說我該出門散散心嗎？」
「不是不行……」他慢慢地說，眉頭緊皺，顯得十分猶疑。
就在他們僵持不下之際，亞斯卓出乎意料地登門了，彷彿是專程來化解僵局一般。面無表情的少年懷裡抱著一個大布袋，渾身散發出困擾的氣息。
「救命。」他劈頭就說：「我家要被詛咒給淹沒了。」
布袋裡全是各式各樣的下咒用品──水晶、錢幣、粗布製成的小香袋、神韻詭譎的簡易木製人偶，據亞斯卓說，有的會讓人暫時失去方向感，有的會讓人一夜白髮，有的會讓人短暫失去味覺，還有的會讓人三不五時踢到櫃子的銳角。
「萊雅一個人做的？這麼多？」柯文瞠目結舌。
「昨天調查官來訪，跟萊雅起了口角。」
說是起了口角，似乎不太精確。依照亞斯卓的描述，萊雅按捺著火氣，笑容滿面地應付完丹尼洛的各種挑釁與質問，送走丹尼洛之後，就把滿腔怒火全部發洩在設計詛咒上。
「一邊做，一邊露出恐怖的笑容。」亞斯卓打了個寒顫。
「她該不會想全部用在調查官身上吧？」柯文壓低聲音說，「想讓調查官整整一個月都生不如死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絕對不想讓這些東西留在家裡。」亞斯卓把布袋塞進柯文懷裡，「這些就交給你了，感激不盡。」
「咦？不，這我沒辦法處理，等等──」
敲門聲打斷了他們。不疾不徐的三下，叩、叩、叩。
亞斯卓當機立斷，把布袋踢進了桌子下方。艾格妮絲站起身來，想要阻止柯文──不可以，千萬別開門──然而柯文沒留心她的反應，忙不迭地將門打開。
調查官丹尼洛站在門口，對他們露出冷峻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