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覺醒者／艾格妮絲 05
本章節 3712 字
更新於: 2022-09-13
隔天清晨，艾格妮絲是被一個奇怪的聲響叫醒。
她披上一件外袍，循著聲音來到窗前，仍有些睡眼惺忪地推開窗子，隨即感到額角微痛。手邊傳來一個輕微的「喀啦」聲，低頭一瞧，窗沿上躺著一顆小石子。
她捻起那枚石子，往窗外張望，不久便發現在幾公尺之外，有個灌木叢上方露出一雙眼睛。注意到她的視線，那顆頭迅速藏進灌木叢後，但隨後又探了出來。
艾格妮絲認得他。是強森家的男孩，也住在附近。
見她沒有反應，男孩大膽地站了起來，用氣音喊道：「壞女巫。」
艾格妮絲只是瞪著他，思量著是不是該把石子丟回去。
男孩愈發肆無忌憚，又接著喊道：「魔女。」他撿起一串樹枝威嚇地亂揮，「滾出去，壞女巫。」
她在屋裡四處張望，隨手拿起一個裝符咒的小布袋，舉起來作勢嚇那個男孩。男孩咻地躲回樹叢後頭，她隨即拉上窗戶。
然而在同一日下午，男孩又回來了，這次甚至呼朋引伴。她和柯文聽見後門的門板上傳來連綿不絕的啪啪咚咚，宛如一陣彈雨，伴隨著隱隱約約的叫嚷：「壞女巫！吃人心臟的魔女！」
柯文起先臉色一白，不久後表情一沉，大步走過去打開後門。
見到有人開門，那一群小孩「哇」地邊嚷邊逃開，跑出幾步之後又重新站定，挑釁地回頭瞪著柯文與他身後的艾格妮絲。
大家都知道柯文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就算他們再怎麼亂來，柯文也絕不會拿他們怎麼樣。
「跟魔女在一起的巫師也是壞巫師。」
「把魔女交出來大家才會原諒你，壞巫師！」
孩子們吐著舌頭，扮著鬼臉，毫無膽怯之意，甚至有些嘻嘻哈哈，儼然把一切當成了午後的遊戲。
「你們在亂說什麼！」柯文生氣地說，「趕快回家去！」
「是被魔女欺騙的笨巫師。」
「笨巫師會被抓去獻祭喔！」
柯文神色轉趨嚴厲，往前一步。「父母沒教你們，不要輕易跟巫師為敵嗎？」他冷聲說，「尤其是你，強森家的老么。你忘了你媽媽還需要我製作的藥水嗎？」
為首的男孩望著他，臉上的笑意瞬間滑落。
「你們在幹什麼？」
孩子們身後出現一個新的嗓音，是哈爾家的太太。艾格妮絲看得出柯文連忙收斂怒氣，正想出聲道歉，只見哈爾太太走上前來，擋在男孩前方。
「你剛才是在威脅這些孩子？不知羞恥。當巫師的真是沒幾個好東西。」
柯文一呆。「就算是孩子，也是他們先……」
「你還要狡辯？他們只不過是想要守護這個村子而已。說到底，害杜拉瓦村陷入這種危機的，不就是你們這些巫師？尤其是你藏匿的那個魔女。」
「什麼魔女？」柯文愕然。「妳是在說艾格妮絲？她根本不會巫術……」
艾格妮絲一嚥口水，走出柯文身後，拉住他的袖子。
「沒用的，我們還是……」
才剛開口，哈爾太太一見到艾格妮絲露面便發出驚叫，舉起雙臂擋住臉往後退，不分青紅皂白地亂喊起來。「妳要做什麼！妳要拿『魔女的眼珠』對我下咒嗎！」
「別這樣，」她頓時不知所措。「哈爾太太，我沒有……」
「我就該叫人來封死你們的屋子，省得你們跑出來到處作亂！」
「──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年輕的男聲打斷了喧鬧。柯文循著聲音往另一頭看去，面露欣喜。
「蓋倫醫生！」
聽見這個名字，艾格妮絲吃了一驚。她沒料到今天醫生會來。
綁著小馬尾的斯文男子提著皮箱，錯愕地注視眼前一片亂糟糟的情景。看到醫生，哈爾太太彷彿見獵心喜，三步併作兩步趕到他身邊，抓著他的手不放。
「蓋倫醫生，你得評評理，這些巫師太可怕了，要是放著他們不管，誰知道屍鬼會不會把我們村子給滅了……」
「妳放心，哈爾太太。調查官人在我們村子，萬一發生這種事，教廷不會坐視不管的。」
蓋倫溫和但堅定地把她的手拉開，走向後門，推著柯文和艾格妮絲進屋。關上門前，他回頭望向哈爾太太。
「村裡有沒有魔女或屍鬼，是調查官說的算。請不要散播無謂的恐慌。」
說完，他便拉上了後門，卡上門閂。
艾格妮絲坐在客廳，看著蓋倫醫生打開皮箱。她仍聽得見後門隱隱有些動靜，但沒人丟石子，也沒人敲門。
蓋倫顯得相當沉著，似乎完全沒受到村裡的氣氛影響。
在杜拉瓦村，蓋倫醫生是少數知道艾格妮絲與亞斯卓真實身分的人。不僅如此，他還曾與萊雅攜手合作，偷偷幫助一些維特羅族人，為此艾格妮絲一直相當敬重他。
他沒有巫術天賦，卻將醫學鑽研到極致，醫術相當精湛。像這樣的人才為何甘願留在這個小村落，據說是為了他的妹妹愛瑪。
「蓋倫醫生，你今天怎麼會來？」她好奇地問。
蓋倫停下動作，艾格妮絲從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的柯文也整個人一滯。
「是柯文找我來的，他說妳最近身體狀況不太好。」蓋倫瞄了她一眼，「他沒跟妳說嗎？」
「我告訴她了呀。」柯文眉頭緊鎖。「我先問過她，才請你來的。」
「……是嗎？」她不記得了。
不，那不是半個月前的事情嗎？
蓋倫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會，沒多說什麼。接著他拿出檢查用的器具，配合簡短而有效率的提問，迅速替艾格妮絲看了診。
「容易眩暈，以維特羅人來說可能是魔力不足。這部分我再去問問萊雅的意見，也許她有什麼好辦法。」他一面收拾，一面總結道。「至於記憶混亂的問題……」他停下話頭。
「不要緊，也不是什麼大毛病。」艾格妮絲說。
記憶問題是無藥可醫的，她自己很清楚。柯文曾經試著用巫術來減輕她的症狀，但效果有限。
「但妳的生活已經受到影響了吧？」蓋倫問。
這倒是無可否認。
有時她腦中閃過一個特別鮮明的片段，以為是幾天前才發生的，問了柯文才明白是好幾年前的往事。有些時候，她甚至連上週的事也記不清楚，至於她的家鄉，更是早已遺忘在腦海深處。
聽起來很可怕，但習慣了就不至於影響生活。現在，艾格妮絲已經學會與紊亂的記憶共處。這也是有訣竅的：只要記住最重要的事就好。
例如那些該做的預言，該完成的事。
「……好吧。」蓋倫嘆了口氣，「我會持續留意妳的狀況。」
「還是沒有辦法嗎……」柯文喃喃自語。
「現階段來說，只要沒有繼續惡化，就是好事。」蓋倫提起皮箱，站了起來。「對了，我要給你們一個警告。在調查官離開之前，你們最好都不要出門。」
柯文臉色一變，惶然瞥了艾格妮絲一眼，彷彿最糟的可能性已然成真。
「你是不是聽說了些什麼？」他心焦地問道，「調查官是不是要找人頂罪……」
「現在，村裡有很多人認為艾格妮絲就是墮落聖女。」蓋倫說著，意味深長地注視艾格妮絲。「如果已經有人向調查官告發她，我也不覺得奇怪。」
「──什麼？」柯文張口結舌。
奇怪的是，艾格妮絲卻感到一陣平靜。就像一道沁涼的波浪打來，將她全身上下包覆在安寧的巨大泡泡之中。
「昨天在市集的情況我聽愛瑪說了。她說她第一次看到那麼多顆『魔女的眼珠』，看起來真的很像鮮血。」
蓋倫語氣平和。柯文像是領悟了什麼，先是抬頭望了閣樓一眼，又緩緩將視線轉到她身上。
她沒有出聲。蓋倫接著說道：「當然，我相信妳不是墮落聖女，也會盡量替妳解釋。不過現在村裡的氣氛非常緊繃，再這樣下去，調查官或許很快就會上門了。你們要當心一些。」
蓋倫走後，柯文站在原地，凝視著她好一陣子。她也坐在原位，擺弄著手指，心裡有底柯文在琢磨的是什麼。
「他剛剛說的是什麼事？」柯文溫聲問。艾格妮絲知道他正耐著性子。「妳昨天去市集怎麼了？」
她默默搖頭。
他深吸了口氣，轉身蹬蹬蹬爬上閣樓，艾格妮絲聽見天花板傳來拖動箱子、一陣翻找的聲響。過了片刻，柯文下樓，將一個玻璃圓瓶放在她面前。瓶中裝著一顆顆血紅的小圓晶石，高度只到瓶身的三分之一。
「這瓶火晶本來是裝到快滿的。」他的語調依然冷靜，「剩下的去哪裡了？」
艾格妮絲揚起頭，倔強地迎上他的目光。
「當然是我拿走了。」
「我不介意妳拿，可是偏偏在這種時候帶出去？妳明明知道一般人對它的偏見──」柯文忽然住了嘴，細細打量她。「……妳是故意的嗎？」
「只是幾顆石頭，根本證明不了什麼。」
柯文抓起存放火晶的玻璃瓶，激動地揮了揮。「誰管那些石頭？重點是會有搞不清楚狀況的人開始散布謠言，萬一調查官聽信了──」
「只要調查官把注意力放在墮落聖女身上，他就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查別人。」
他陡然停住動作，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艾格妮絲不肯退讓地回望著他。她明白這麼做需要冒險，但這是她能夠接受的風險。這是她所能想到最好的選擇。
調查官不是傻子，不會光憑幾句流言和幾顆石頭就當真，然而艾格妮絲是眼下最有可能的人選，他為了釐清事實，勢必得耗掉不少時間在艾格妮絲身上。既然如此，他發現柯文是從黎凡特商會叛逃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
「為什麼？妳這樣做未免太危險了！這麼一來，我們兩個都會陷入險境──」
「不會的。」艾格妮絲的內心出奇安定。「村裡的人本來就不太信任我，但他們都很喜歡你。就算我真的被當成墮落聖女抓走，大家也只會覺得你是被我迷惑的。」
「妳以為我擔心的只有我自己嗎？」柯文終於忍不住提高音量。
當然不是。
艾格妮絲看著他難得怒氣沖沖的臉，竟不自禁微笑起來。
當然不是了。如果柯文是只在乎自己的人，當初在黎凡特商會時，他就不會對那些「屍鬼實驗體」心生憐憫。
不過在柯文眼中，現在的她鐵定很不可理喻吧。
「我答應過會盡力幫助你。」她輕聲說，「你也答應過會聽我的話。你反悔了嗎？」
「這就是妳所謂的幫忙？」柯文一臉不可思議。
他和艾格妮絲對望良久，似乎體悟到艾格妮絲的固執難以撼動，雙方終將不會有任何交集，肩膀於是逐漸垮了下來。
「簡直豈有此理。」他低聲說道，轉過身走向自己的房間，碰地一聲甩上了門。
艾格妮絲留在原處，儘管心中毫無勝利感，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滿意。
沒關係，就算柯文現在不了解也無所謂，只要是該做的事情，她照樣會去做。
只要能邁向最好的結果，那麼過程無論怎麼樣都是好的。
她披上一件外袍，循著聲音來到窗前，仍有些睡眼惺忪地推開窗子，隨即感到額角微痛。手邊傳來一個輕微的「喀啦」聲，低頭一瞧，窗沿上躺著一顆小石子。
她捻起那枚石子，往窗外張望，不久便發現在幾公尺之外，有個灌木叢上方露出一雙眼睛。注意到她的視線，那顆頭迅速藏進灌木叢後，但隨後又探了出來。
艾格妮絲認得他。是強森家的男孩，也住在附近。
見她沒有反應，男孩大膽地站了起來，用氣音喊道：「壞女巫。」
艾格妮絲只是瞪著他，思量著是不是該把石子丟回去。
男孩愈發肆無忌憚，又接著喊道：「魔女。」他撿起一串樹枝威嚇地亂揮，「滾出去，壞女巫。」
她在屋裡四處張望，隨手拿起一個裝符咒的小布袋，舉起來作勢嚇那個男孩。男孩咻地躲回樹叢後頭，她隨即拉上窗戶。
然而在同一日下午，男孩又回來了，這次甚至呼朋引伴。她和柯文聽見後門的門板上傳來連綿不絕的啪啪咚咚，宛如一陣彈雨，伴隨著隱隱約約的叫嚷：「壞女巫！吃人心臟的魔女！」
柯文起先臉色一白，不久後表情一沉，大步走過去打開後門。
見到有人開門，那一群小孩「哇」地邊嚷邊逃開，跑出幾步之後又重新站定，挑釁地回頭瞪著柯文與他身後的艾格妮絲。
大家都知道柯文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就算他們再怎麼亂來，柯文也絕不會拿他們怎麼樣。
「跟魔女在一起的巫師也是壞巫師。」
「把魔女交出來大家才會原諒你，壞巫師！」
孩子們吐著舌頭，扮著鬼臉，毫無膽怯之意，甚至有些嘻嘻哈哈，儼然把一切當成了午後的遊戲。
「你們在亂說什麼！」柯文生氣地說，「趕快回家去！」
「是被魔女欺騙的笨巫師。」
「笨巫師會被抓去獻祭喔！」
柯文神色轉趨嚴厲，往前一步。「父母沒教你們，不要輕易跟巫師為敵嗎？」他冷聲說，「尤其是你，強森家的老么。你忘了你媽媽還需要我製作的藥水嗎？」
為首的男孩望著他，臉上的笑意瞬間滑落。
「你們在幹什麼？」
孩子們身後出現一個新的嗓音，是哈爾家的太太。艾格妮絲看得出柯文連忙收斂怒氣，正想出聲道歉，只見哈爾太太走上前來，擋在男孩前方。
「你剛才是在威脅這些孩子？不知羞恥。當巫師的真是沒幾個好東西。」
柯文一呆。「就算是孩子，也是他們先……」
「你還要狡辯？他們只不過是想要守護這個村子而已。說到底，害杜拉瓦村陷入這種危機的，不就是你們這些巫師？尤其是你藏匿的那個魔女。」
「什麼魔女？」柯文愕然。「妳是在說艾格妮絲？她根本不會巫術……」
艾格妮絲一嚥口水，走出柯文身後，拉住他的袖子。
「沒用的，我們還是……」
才剛開口，哈爾太太一見到艾格妮絲露面便發出驚叫，舉起雙臂擋住臉往後退，不分青紅皂白地亂喊起來。「妳要做什麼！妳要拿『魔女的眼珠』對我下咒嗎！」
「別這樣，」她頓時不知所措。「哈爾太太，我沒有……」
「我就該叫人來封死你們的屋子，省得你們跑出來到處作亂！」
「──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年輕的男聲打斷了喧鬧。柯文循著聲音往另一頭看去，面露欣喜。
「蓋倫醫生！」
聽見這個名字，艾格妮絲吃了一驚。她沒料到今天醫生會來。
綁著小馬尾的斯文男子提著皮箱，錯愕地注視眼前一片亂糟糟的情景。看到醫生，哈爾太太彷彿見獵心喜，三步併作兩步趕到他身邊，抓著他的手不放。
「蓋倫醫生，你得評評理，這些巫師太可怕了，要是放著他們不管，誰知道屍鬼會不會把我們村子給滅了……」
「妳放心，哈爾太太。調查官人在我們村子，萬一發生這種事，教廷不會坐視不管的。」
蓋倫溫和但堅定地把她的手拉開，走向後門，推著柯文和艾格妮絲進屋。關上門前，他回頭望向哈爾太太。
「村裡有沒有魔女或屍鬼，是調查官說的算。請不要散播無謂的恐慌。」
說完，他便拉上了後門，卡上門閂。
艾格妮絲坐在客廳，看著蓋倫醫生打開皮箱。她仍聽得見後門隱隱有些動靜，但沒人丟石子，也沒人敲門。
蓋倫顯得相當沉著，似乎完全沒受到村裡的氣氛影響。
在杜拉瓦村，蓋倫醫生是少數知道艾格妮絲與亞斯卓真實身分的人。不僅如此，他還曾與萊雅攜手合作，偷偷幫助一些維特羅族人，為此艾格妮絲一直相當敬重他。
他沒有巫術天賦，卻將醫學鑽研到極致，醫術相當精湛。像這樣的人才為何甘願留在這個小村落，據說是為了他的妹妹愛瑪。
「蓋倫醫生，你今天怎麼會來？」她好奇地問。
蓋倫停下動作，艾格妮絲從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的柯文也整個人一滯。
「是柯文找我來的，他說妳最近身體狀況不太好。」蓋倫瞄了她一眼，「他沒跟妳說嗎？」
「我告訴她了呀。」柯文眉頭緊鎖。「我先問過她，才請你來的。」
「……是嗎？」她不記得了。
不，那不是半個月前的事情嗎？
蓋倫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會，沒多說什麼。接著他拿出檢查用的器具，配合簡短而有效率的提問，迅速替艾格妮絲看了診。
「容易眩暈，以維特羅人來說可能是魔力不足。這部分我再去問問萊雅的意見，也許她有什麼好辦法。」他一面收拾，一面總結道。「至於記憶混亂的問題……」他停下話頭。
「不要緊，也不是什麼大毛病。」艾格妮絲說。
記憶問題是無藥可醫的，她自己很清楚。柯文曾經試著用巫術來減輕她的症狀，但效果有限。
「但妳的生活已經受到影響了吧？」蓋倫問。
這倒是無可否認。
有時她腦中閃過一個特別鮮明的片段，以為是幾天前才發生的，問了柯文才明白是好幾年前的往事。有些時候，她甚至連上週的事也記不清楚，至於她的家鄉，更是早已遺忘在腦海深處。
聽起來很可怕，但習慣了就不至於影響生活。現在，艾格妮絲已經學會與紊亂的記憶共處。這也是有訣竅的：只要記住最重要的事就好。
例如那些該做的預言，該完成的事。
「……好吧。」蓋倫嘆了口氣，「我會持續留意妳的狀況。」
「還是沒有辦法嗎……」柯文喃喃自語。
「現階段來說，只要沒有繼續惡化，就是好事。」蓋倫提起皮箱，站了起來。「對了，我要給你們一個警告。在調查官離開之前，你們最好都不要出門。」
柯文臉色一變，惶然瞥了艾格妮絲一眼，彷彿最糟的可能性已然成真。
「你是不是聽說了些什麼？」他心焦地問道，「調查官是不是要找人頂罪……」
「現在，村裡有很多人認為艾格妮絲就是墮落聖女。」蓋倫說著，意味深長地注視艾格妮絲。「如果已經有人向調查官告發她，我也不覺得奇怪。」
「──什麼？」柯文張口結舌。
奇怪的是，艾格妮絲卻感到一陣平靜。就像一道沁涼的波浪打來，將她全身上下包覆在安寧的巨大泡泡之中。
「昨天在市集的情況我聽愛瑪說了。她說她第一次看到那麼多顆『魔女的眼珠』，看起來真的很像鮮血。」
蓋倫語氣平和。柯文像是領悟了什麼，先是抬頭望了閣樓一眼，又緩緩將視線轉到她身上。
她沒有出聲。蓋倫接著說道：「當然，我相信妳不是墮落聖女，也會盡量替妳解釋。不過現在村裡的氣氛非常緊繃，再這樣下去，調查官或許很快就會上門了。你們要當心一些。」
蓋倫走後，柯文站在原地，凝視著她好一陣子。她也坐在原位，擺弄著手指，心裡有底柯文在琢磨的是什麼。
「他剛剛說的是什麼事？」柯文溫聲問。艾格妮絲知道他正耐著性子。「妳昨天去市集怎麼了？」
她默默搖頭。
他深吸了口氣，轉身蹬蹬蹬爬上閣樓，艾格妮絲聽見天花板傳來拖動箱子、一陣翻找的聲響。過了片刻，柯文下樓，將一個玻璃圓瓶放在她面前。瓶中裝著一顆顆血紅的小圓晶石，高度只到瓶身的三分之一。
「這瓶火晶本來是裝到快滿的。」他的語調依然冷靜，「剩下的去哪裡了？」
艾格妮絲揚起頭，倔強地迎上他的目光。
「當然是我拿走了。」
「我不介意妳拿，可是偏偏在這種時候帶出去？妳明明知道一般人對它的偏見──」柯文忽然住了嘴，細細打量她。「……妳是故意的嗎？」
「只是幾顆石頭，根本證明不了什麼。」
柯文抓起存放火晶的玻璃瓶，激動地揮了揮。「誰管那些石頭？重點是會有搞不清楚狀況的人開始散布謠言，萬一調查官聽信了──」
「只要調查官把注意力放在墮落聖女身上，他就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查別人。」
他陡然停住動作，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艾格妮絲不肯退讓地回望著他。她明白這麼做需要冒險，但這是她能夠接受的風險。這是她所能想到最好的選擇。
調查官不是傻子，不會光憑幾句流言和幾顆石頭就當真，然而艾格妮絲是眼下最有可能的人選，他為了釐清事實，勢必得耗掉不少時間在艾格妮絲身上。既然如此，他發現柯文是從黎凡特商會叛逃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
「為什麼？妳這樣做未免太危險了！這麼一來，我們兩個都會陷入險境──」
「不會的。」艾格妮絲的內心出奇安定。「村裡的人本來就不太信任我，但他們都很喜歡你。就算我真的被當成墮落聖女抓走，大家也只會覺得你是被我迷惑的。」
「妳以為我擔心的只有我自己嗎？」柯文終於忍不住提高音量。
當然不是。
艾格妮絲看著他難得怒氣沖沖的臉，竟不自禁微笑起來。
當然不是了。如果柯文是只在乎自己的人，當初在黎凡特商會時，他就不會對那些「屍鬼實驗體」心生憐憫。
不過在柯文眼中，現在的她鐵定很不可理喻吧。
「我答應過會盡力幫助你。」她輕聲說，「你也答應過會聽我的話。你反悔了嗎？」
「這就是妳所謂的幫忙？」柯文一臉不可思議。
他和艾格妮絲對望良久，似乎體悟到艾格妮絲的固執難以撼動，雙方終將不會有任何交集，肩膀於是逐漸垮了下來。
「簡直豈有此理。」他低聲說道，轉過身走向自己的房間，碰地一聲甩上了門。
艾格妮絲留在原處，儘管心中毫無勝利感，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滿意。
沒關係，就算柯文現在不了解也無所謂，只要是該做的事情，她照樣會去做。
只要能邁向最好的結果，那麼過程無論怎麼樣都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