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覺醒者／艾格妮絲 04
本章節 3409 字
更新於: 2022-09-12
推開門時，家中靜悄悄的，沒有點燈。
艾格妮絲輕輕帶上門，爬上閣樓，果然找到了柯文。他拉出了幾箱舊筆記，坐在地上，筆記本和紙張散亂地攤放在身周。聽見艾格妮絲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來。
她在狹小的樓梯口站定，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片刻後，柯文再度低下頭去。
「艾格妮絲，我是怎麼死的呢？」
他的語調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無助。像是已經認清了命運的不可控制，索性強迫自己面對最壞的結局。
「我沒辦法告訴你，你知道的。」艾格妮絲柔聲說。
「啊，因為預言的矛盾性，對吧。妳確實跟我說過。」柯文喪氣地笑了一下，「光是把未來說出口的這個行為，就有可能改變未來，所以妳從來不會說得太過詳細。再怎麼具體明確的預言，如果落空就沒有意義。」
他說著曲起雙膝。一個身材高瘦的青年，此時竟顯得有些嬌小。
「但是，妳在夢裡看到了對吧？我會怎麼死。」
他望向艾格妮絲。
「就算妳說出來，會有什麼差別呢？我會從被人綁在火柱上燒死，變成被調查官一刀捅死嗎？或是明天一走出門，就被黎凡特商會派來的人給勒死？」
柯文把臉埋進膝蓋。窗外的月光灑在他身上，白中隱隱透著鬱藍，使他渾身籠罩著一種幽魂似的質地。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啊，艾格妮絲。」
艾格妮絲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兩人好一會沒說話。
「回來之後，我推敲了很久。」他說。
「推敲什麼？」
「在妳做出那個預言之後，教廷就派了異端調查官來追查墮落聖女，這絕對不是偶然。」柯文稍稍抬起頭，露出一雙眼睛。「仔細想想……我豈不是做了跟墮落聖女非常類似的事情嗎？在教廷眼中，我也是需要接受神之審判的對象。」
墮落聖女。
傳聞中的人類頭號公敵，人人聽過卻無人見過的存在。
起初，她的稱號還沒有「墮落」一詞。原本的她受盡愛戴，是她開發了「生之水」的雛形，也是她憑藉遠超常人的天才，把巫術提升新的境界，人類才有機會翻轉與維特羅族之間的戰爭。
為了表彰她的功績，教廷封她為聖女。有那麼一段時期，她在人類心目中的地位簡直等同女神。
然而，聖女某日突然消失不見，不知去向。
率先對聖女展開聲討的是黎凡特商會。黎凡特本來是聖女最親密的戰友，如今反過來成為最義憤填膺的敵人。
他們說聖女倒戈變節，勾結屍鬼，意圖陷世界於火海，因此已被逐出商會。
他們說聖女已然墮落，非死不可。
教廷從善如流，宣告將聖女列入討伐對象。「墮落的聖女」從此成為人類的夢魘，被視為危險程度不亞於屍鬼的災害。
聖女的真實身分究竟是誰，眾說紛紜。有人說她能憑藉邪術自由改變長相，甚至以男人的外貌現身；也有人說她其實是屍鬼，特地潛入人類社會當臥底。無論如何，教廷至今仍然沒有放棄追緝她。
柯文不是墮落聖女，這點艾格妮絲可以肯定。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柯文與墮落聖女之間確實有共通點。
他們都是逃出黎凡特商會的叛徒。
他們都是與屍鬼「勾結」的人類之敵。
「我猜想……」柯文慢慢地說。「調查官在杜拉瓦村是找不到墮落聖女的。不管怎麼想，要說墮落聖女躲在這個村實在是太荒謬了。」
「嗯，」艾格妮絲同意道：「教廷很難找到墮落聖女。」
「但是調查官也不可能空手而歸。既然如此，他勢必要找個代罪羔羊，才能給教廷一個交代。」柯文轉頭注視艾格妮絲，留心她的反應。「這個代罪羔羊就是我，對不對？」
「……我沒辦法告訴你。」艾格妮絲盯著地板。
「沒辦法告訴我也罷，我已經想好了。」
柯文忽然振作起來，爬起身，握住艾格妮絲的肩膀，把她轉過來。「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逃走。我們離開杜拉瓦村吧！只要離開這個村，去一個調查官找不到的地方──」
「不行。」
艾格妮絲音量不大，卻十分果決，一下子就把柯文給震懾住了。
「……不可以。」她重複一遍，「我們絕對不能離開杜拉瓦村。」
柯文細細端詳她臉上的表情，不知看出了什麼，睜大眼睛。「妳預見了什麼，是不是？」
艾格妮絲沒有否認。「村裡的人一發現我們不見了，調查官會認定我們是畏罪逃走，到時反而惹禍上身。」
柯文洩氣地鬆開了手。在他的手即將放下之際，艾格妮絲反過來伸出雙手，把他的手給包覆在自己的掌中。
是她戀戀不捨的溫度。
「你相信我嗎？」她抬起眼，直視柯文的雙眸。
柯文張開嘴，過了一會又閉上。
沒關係。她明白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她不強求。
「我沒有辦法保證你不會死。」艾格妮絲輕聲說：「但是我會盡全力保護你的。只要調查官把注意力放在墮落聖女身上，他就沒有多餘的心力能對你出手。」
「但是──」
「我需要你相信我。」
柯文再度「喀」地閉上嘴巴，呆看著艾格妮絲，好像她忽然換了張臉、變了個人似的。
艾格妮絲對他微微一笑，珍惜地摩娑著他的手。
「我絕對不希望你死。」
眼前再度閃現那個充滿火光與焦味的夢境，她下意識將雙手握緊。柯文皺了一下眉頭，但是沒有吭聲。
「一切都會有辦法的，扭轉命運並不是完全不可能。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所以……」
她鬆開柯文的手，靠向前去，緩緩將他的頭摟入懷中。柯文看似有些茫然，但仍順著她的動作倚了過來。
「所以，你一定要聽我的話哦。」
──千萬不要離開我。
***
一覺醒來，一切都與昨日無異，卻又彷彿什麼都變了。
這天，艾格妮絲沒有離開家門半步，卻隱隱感覺得到村中的流言蜚語正在發酵。
說來也不意外，這種事情都是這麼發展的。大家開始回想有關墮落聖女的每個謠言、每個傳聞，從中尋覓各種蛛絲馬跡，再挾著這些「證據」，將矛頭指向他們覺得最可疑的人。
最先遭到懷疑的總是巫師和女巫，以及像艾格妮絲這樣的異能者。
杜拉瓦村是地處偏遠的小村，巫師數量不多，在兩、三百人中只佔了區區十幾位。平時他們是村民極為仰賴的對象，如今卻一夕之間成為箭靶。只要你和巫術沾上那麼一點邊，你就逃不掉嫌疑，誰叫墮落聖女原本是個女巫呢。
第二日，艾格妮絲做好了一切準備，戰戰兢兢獨自上街去。她有正事得做。
目的地是市集。
廣場的早市上熙來攘往，一切如常。艾格妮絲一面悄悄留意旁人的臉色，一面豎起耳朵傾聽眾人在談論些什麼。她在一個水果攤前停下腳步，拿起一顆蘋果假裝端詳。
「馬汀家的大兒子，聽說一早就去教堂告狀了。」
「告誰的狀？」
「他對調查官指天發誓，一口咬定隔壁羅佩茲家的那個老頭絕對有問題，還說前年秋天他們家的乳牛不見，鐵定是被老頭抓去獻祭了。」
「哈！如果羅佩茲老頭是墮落聖女，我手上這條魚乾都會開口說話了。」
「不過調查官似乎挺把他的話當真呢……哎呀，是預言師。艾格妮絲小姐！」
艾格妮絲裝作被叫住似地回過頭，朝和她打招呼的乾貨攤老闆娘揮了揮手。一旁的魚販「喂」了一聲，對乾貨攤老闆娘使了個眼色，老闆娘頓時醒悟過來，尷尬地撇開視線。
果然，自己也被當成了墮落聖女的嫌疑人。艾格妮絲慢慢放下手。
她付了水果的錢，轉過身正要走開，眼前一花，不知是誰跟她撞了個滿懷。她手忙腳亂穩住懷裡那袋新買的水果，卻沒留意到腰間的小皮袋跟著被撞脫，她想抓住時已來不及。
嘩啦一聲，皮袋中的東西撒了滿地。
那些是小巧瑩亮的深紅色晶石，每顆僅有小拇指那麼大，在石子路上積聚成一小灘波光粼粼的豔紅之池。
剛才撞到她的愛瑪呆站在她面前，長辨垂在身後，兩眼看著地上的一片紅色圓晶，似乎嚇傻了。
「這是……」
她抬起頭，有些哆嗦地望著艾格妮絲。
艾格妮絲連忙說道：「不是的，這些是護身用的符咒──」
「那種顏色的石頭……那不是『魔女的眼珠』嗎？」
不知是誰高聲這麼說。
有如下了指令一般，艾格妮絲四周的人哄然退開，將她留在空曠的圓中。
這種色澤和形狀的紅色石頭名為火晶，俗稱『魔女的眼珠』。其實它的魔力相性並不高，只適合拿來做特定用途的護身符，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民間開始流傳魔女會拿這種石頭施行詛咒，甚至是建構魔法陣來獻祭活人的傳說。
在萊雅和柯文的眼裡，火晶不過就是火晶。
然而此刻，面對不諳巫術的村人，艾格妮絲竟無言可辯。
「不是的。我拿它是為了──拿它是為了做──」
她朝愛瑪邁出一步，但愛瑪隨即往後一退，倉皇擠進人堆裡跑開。
孤身一人處於眾目睽睽之下，艾格妮絲不自覺慌了起來，心跳聲開始在耳邊震盪，怦咚。
怦咚。怦咚。
顧不得收拾滿地狼藉，她慌忙穿過人群──借過，抱歉，借過──奇異的是沒有人阻止她，人流像潮水一樣在她面前退散。她專揀人少的小路走，等她定下神來，確定離市集夠遠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繞到了杜拉瓦村的另一頭。
最終，艾格妮絲花了兩倍的時間才回到熟悉的紅磚屋。
關上門，將所有的混亂隔絕在外，艾格妮絲抱著那袋水果，在門前站了好半晌，終於緩過氣息來。
「艾格妮絲？」
原本埋首於工作桌的柯文發覺她的異樣，放下手中的玻璃罐。
「外面出什麼事了嗎？」
望著他憂慮的藍眼，艾格妮絲搖搖頭。
「沒什麼。」她猶豫了一下，補上一句：「跟想像的差不多。」
是的。
跟她料想的差不多。
艾格妮絲輕輕帶上門，爬上閣樓，果然找到了柯文。他拉出了幾箱舊筆記，坐在地上，筆記本和紙張散亂地攤放在身周。聽見艾格妮絲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來。
她在狹小的樓梯口站定，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片刻後，柯文再度低下頭去。
「艾格妮絲，我是怎麼死的呢？」
他的語調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無助。像是已經認清了命運的不可控制，索性強迫自己面對最壞的結局。
「我沒辦法告訴你，你知道的。」艾格妮絲柔聲說。
「啊，因為預言的矛盾性，對吧。妳確實跟我說過。」柯文喪氣地笑了一下，「光是把未來說出口的這個行為，就有可能改變未來，所以妳從來不會說得太過詳細。再怎麼具體明確的預言，如果落空就沒有意義。」
他說著曲起雙膝。一個身材高瘦的青年，此時竟顯得有些嬌小。
「但是，妳在夢裡看到了對吧？我會怎麼死。」
他望向艾格妮絲。
「就算妳說出來，會有什麼差別呢？我會從被人綁在火柱上燒死，變成被調查官一刀捅死嗎？或是明天一走出門，就被黎凡特商會派來的人給勒死？」
柯文把臉埋進膝蓋。窗外的月光灑在他身上，白中隱隱透著鬱藍，使他渾身籠罩著一種幽魂似的質地。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啊，艾格妮絲。」
艾格妮絲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兩人好一會沒說話。
「回來之後，我推敲了很久。」他說。
「推敲什麼？」
「在妳做出那個預言之後，教廷就派了異端調查官來追查墮落聖女，這絕對不是偶然。」柯文稍稍抬起頭，露出一雙眼睛。「仔細想想……我豈不是做了跟墮落聖女非常類似的事情嗎？在教廷眼中，我也是需要接受神之審判的對象。」
墮落聖女。
傳聞中的人類頭號公敵，人人聽過卻無人見過的存在。
起初，她的稱號還沒有「墮落」一詞。原本的她受盡愛戴，是她開發了「生之水」的雛形，也是她憑藉遠超常人的天才，把巫術提升新的境界，人類才有機會翻轉與維特羅族之間的戰爭。
為了表彰她的功績，教廷封她為聖女。有那麼一段時期，她在人類心目中的地位簡直等同女神。
然而，聖女某日突然消失不見，不知去向。
率先對聖女展開聲討的是黎凡特商會。黎凡特本來是聖女最親密的戰友，如今反過來成為最義憤填膺的敵人。
他們說聖女倒戈變節，勾結屍鬼，意圖陷世界於火海，因此已被逐出商會。
他們說聖女已然墮落，非死不可。
教廷從善如流，宣告將聖女列入討伐對象。「墮落的聖女」從此成為人類的夢魘，被視為危險程度不亞於屍鬼的災害。
聖女的真實身分究竟是誰，眾說紛紜。有人說她能憑藉邪術自由改變長相，甚至以男人的外貌現身；也有人說她其實是屍鬼，特地潛入人類社會當臥底。無論如何，教廷至今仍然沒有放棄追緝她。
柯文不是墮落聖女，這點艾格妮絲可以肯定。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柯文與墮落聖女之間確實有共通點。
他們都是逃出黎凡特商會的叛徒。
他們都是與屍鬼「勾結」的人類之敵。
「我猜想……」柯文慢慢地說。「調查官在杜拉瓦村是找不到墮落聖女的。不管怎麼想，要說墮落聖女躲在這個村實在是太荒謬了。」
「嗯，」艾格妮絲同意道：「教廷很難找到墮落聖女。」
「但是調查官也不可能空手而歸。既然如此，他勢必要找個代罪羔羊，才能給教廷一個交代。」柯文轉頭注視艾格妮絲，留心她的反應。「這個代罪羔羊就是我，對不對？」
「……我沒辦法告訴你。」艾格妮絲盯著地板。
「沒辦法告訴我也罷，我已經想好了。」
柯文忽然振作起來，爬起身，握住艾格妮絲的肩膀，把她轉過來。「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逃走。我們離開杜拉瓦村吧！只要離開這個村，去一個調查官找不到的地方──」
「不行。」
艾格妮絲音量不大，卻十分果決，一下子就把柯文給震懾住了。
「……不可以。」她重複一遍，「我們絕對不能離開杜拉瓦村。」
柯文細細端詳她臉上的表情，不知看出了什麼，睜大眼睛。「妳預見了什麼，是不是？」
艾格妮絲沒有否認。「村裡的人一發現我們不見了，調查官會認定我們是畏罪逃走，到時反而惹禍上身。」
柯文洩氣地鬆開了手。在他的手即將放下之際，艾格妮絲反過來伸出雙手，把他的手給包覆在自己的掌中。
是她戀戀不捨的溫度。
「你相信我嗎？」她抬起眼，直視柯文的雙眸。
柯文張開嘴，過了一會又閉上。
沒關係。她明白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她不強求。
「我沒有辦法保證你不會死。」艾格妮絲輕聲說：「但是我會盡全力保護你的。只要調查官把注意力放在墮落聖女身上，他就沒有多餘的心力能對你出手。」
「但是──」
「我需要你相信我。」
柯文再度「喀」地閉上嘴巴，呆看著艾格妮絲，好像她忽然換了張臉、變了個人似的。
艾格妮絲對他微微一笑，珍惜地摩娑著他的手。
「我絕對不希望你死。」
眼前再度閃現那個充滿火光與焦味的夢境，她下意識將雙手握緊。柯文皺了一下眉頭，但是沒有吭聲。
「一切都會有辦法的，扭轉命運並不是完全不可能。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所以……」
她鬆開柯文的手，靠向前去，緩緩將他的頭摟入懷中。柯文看似有些茫然，但仍順著她的動作倚了過來。
「所以，你一定要聽我的話哦。」
──千萬不要離開我。
***
一覺醒來，一切都與昨日無異，卻又彷彿什麼都變了。
這天，艾格妮絲沒有離開家門半步，卻隱隱感覺得到村中的流言蜚語正在發酵。
說來也不意外，這種事情都是這麼發展的。大家開始回想有關墮落聖女的每個謠言、每個傳聞，從中尋覓各種蛛絲馬跡，再挾著這些「證據」，將矛頭指向他們覺得最可疑的人。
最先遭到懷疑的總是巫師和女巫，以及像艾格妮絲這樣的異能者。
杜拉瓦村是地處偏遠的小村，巫師數量不多，在兩、三百人中只佔了區區十幾位。平時他們是村民極為仰賴的對象，如今卻一夕之間成為箭靶。只要你和巫術沾上那麼一點邊，你就逃不掉嫌疑，誰叫墮落聖女原本是個女巫呢。
第二日，艾格妮絲做好了一切準備，戰戰兢兢獨自上街去。她有正事得做。
目的地是市集。
廣場的早市上熙來攘往，一切如常。艾格妮絲一面悄悄留意旁人的臉色，一面豎起耳朵傾聽眾人在談論些什麼。她在一個水果攤前停下腳步，拿起一顆蘋果假裝端詳。
「馬汀家的大兒子，聽說一早就去教堂告狀了。」
「告誰的狀？」
「他對調查官指天發誓，一口咬定隔壁羅佩茲家的那個老頭絕對有問題，還說前年秋天他們家的乳牛不見，鐵定是被老頭抓去獻祭了。」
「哈！如果羅佩茲老頭是墮落聖女，我手上這條魚乾都會開口說話了。」
「不過調查官似乎挺把他的話當真呢……哎呀，是預言師。艾格妮絲小姐！」
艾格妮絲裝作被叫住似地回過頭，朝和她打招呼的乾貨攤老闆娘揮了揮手。一旁的魚販「喂」了一聲，對乾貨攤老闆娘使了個眼色，老闆娘頓時醒悟過來，尷尬地撇開視線。
果然，自己也被當成了墮落聖女的嫌疑人。艾格妮絲慢慢放下手。
她付了水果的錢，轉過身正要走開，眼前一花，不知是誰跟她撞了個滿懷。她手忙腳亂穩住懷裡那袋新買的水果，卻沒留意到腰間的小皮袋跟著被撞脫，她想抓住時已來不及。
嘩啦一聲，皮袋中的東西撒了滿地。
那些是小巧瑩亮的深紅色晶石，每顆僅有小拇指那麼大，在石子路上積聚成一小灘波光粼粼的豔紅之池。
剛才撞到她的愛瑪呆站在她面前，長辨垂在身後，兩眼看著地上的一片紅色圓晶，似乎嚇傻了。
「這是……」
她抬起頭，有些哆嗦地望著艾格妮絲。
艾格妮絲連忙說道：「不是的，這些是護身用的符咒──」
「那種顏色的石頭……那不是『魔女的眼珠』嗎？」
不知是誰高聲這麼說。
有如下了指令一般，艾格妮絲四周的人哄然退開，將她留在空曠的圓中。
這種色澤和形狀的紅色石頭名為火晶，俗稱『魔女的眼珠』。其實它的魔力相性並不高，只適合拿來做特定用途的護身符，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民間開始流傳魔女會拿這種石頭施行詛咒，甚至是建構魔法陣來獻祭活人的傳說。
在萊雅和柯文的眼裡，火晶不過就是火晶。
然而此刻，面對不諳巫術的村人，艾格妮絲竟無言可辯。
「不是的。我拿它是為了──拿它是為了做──」
她朝愛瑪邁出一步，但愛瑪隨即往後一退，倉皇擠進人堆裡跑開。
孤身一人處於眾目睽睽之下，艾格妮絲不自覺慌了起來，心跳聲開始在耳邊震盪，怦咚。
怦咚。怦咚。
顧不得收拾滿地狼藉，她慌忙穿過人群──借過，抱歉，借過──奇異的是沒有人阻止她，人流像潮水一樣在她面前退散。她專揀人少的小路走，等她定下神來，確定離市集夠遠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繞到了杜拉瓦村的另一頭。
最終，艾格妮絲花了兩倍的時間才回到熟悉的紅磚屋。
關上門，將所有的混亂隔絕在外，艾格妮絲抱著那袋水果，在門前站了好半晌，終於緩過氣息來。
「艾格妮絲？」
原本埋首於工作桌的柯文發覺她的異樣，放下手中的玻璃罐。
「外面出什麼事了嗎？」
望著他憂慮的藍眼，艾格妮絲搖搖頭。
「沒什麼。」她猶豫了一下，補上一句：「跟想像的差不多。」
是的。
跟她料想的差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