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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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04

「沾上明家的,我都放了幾個人過去。」明玥笑笑,「本來只打算讓他們替我盯著點的,結果他們都混得不錯。」
「您就不怕……?」

把玩著垂至胸前的吊墜,那是枚通體碧綠的玉板指,被穿在細細的紅繩上,款式有些過時,和那些樣式新穎的衣裳不大相襯。

「怕什麼?他們不敢的。」明玥漫不經心地說道:「除非他們覺得好日子過夠了,要不然是不會如此想不開的。」
「就怕利益熏人心啊!」福伯急道。
「那如果有比利益更重要的東西捏在我手裡呢?」明玥睨了眼前明顯有些焦躁的人一眼,「再說了,他們知道的事沒那麼重要,讓人知道了也出不了什麼事。更何況,連主家都敢叛出的人,又有誰敢重用?」

福伯頓時語塞,見明玥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他心中有些發涼,後背好像還起了一層薄薄的汗。嘴唇蠕動著,卻一個字都吐不出口。隨著時間過去,他覺著大小姐似乎越來越像少爺了,不論是說話、做事還是生活習慣,都帶著少爺的影子。甚至是那彷若永遠都帶著笑意的眉眼,都和少爺一模一樣。

他從以前就想不通,老爺夫人分明都是那樣儒雅溫和的人,是怎麼養出少爺這般性子?但那時的他可以告訴自己,畢竟不是親生是領養來的,也許天性如此吧?
可如今他更加想不通了,大小姐分明就是正正經經的明家人,可除了表面上的溫和,絲毫沒有半點明家的影子。

他家世代都為明家做事。打小開始,爺爺和爹娘都說主子們很好,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他也是這麼認為的。脾氣溫和、賞罰分明,也沒有些有錢人家會有的臭毛病,比如抽大煙、玩女人什麼的。

從小廝到採買管事,最後再到管家。他花了近十年的時間往上爬,雖然因著他爹的緣故,他的時間已經較其他人短上許多。直到有次老爺外出回來,帶回了一對父子,大的好些,除了話少了點也與旁人無異;反倒是那個小的,除了老爺夫人和他爹,看其他人的眼神都是惡狠狠的,像隻狼崽子。

問老爺這對父子來歷不明,會不會帶來危險?老爺卻說沒事,兩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況且同樣姓明,也算是一種緣分,於是他們就這樣留了下來。過了不到兩年,那個大的也成管家了,除老爺外沒人知曉他的名字,於是眾人便都喚他明管家,而他則成了福管家。當然小姐也是這樣叫他們的:一個明叔,一個福伯。

對此他不介意,他知道那人替老爺做了多少的事。做為做得更多、付出更多的人,理應被尊敬,也理應得到更好的待遇。那個狼崽子不像其他下人的孩子,因老爺說小姐也缺個玩伴,他便被放到了大小姐身邊,同大小姐一塊長大,等到大小姐長大了,他也可以做個保鑣什麼的。

可過了沒幾年,老爺剛走,明家便整個變了。狼崽子說自己要去讀軍校、去從軍,少爺竟也同意了,為此小姐還惱了好一陣子;少爺拿出所有人的賣身契,活契死契都包括在內,當那個大的站出來時,他本以為他會直接拿了賣身契走人,可沒想到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把自己和那狼崽子的身契撕得粉碎。

那次明家少了很多人,可留下的都是一等一的忠心。少爺很厲害,將明家治得井井有條,生意也越來越好,甚至比老爺在時還要繁旺。可又沒過幾年,少爺也去了,在那個遙遠到連收屍都不知道該怎麼收的地方,而在那時候狼崽子回來了,變成真的狼了,還不知怎麼地做了漢奸。

他本以為明家要成了這兩父子的天下了,可是也沒有。大的依然做著管家,只是待在家的時間少了很多,大多數時間都被大小姐派了出去;小的則做了大小姐的秘書,幫大小姐打理商場上的事。

因為這樣,世人都說明家全是漢奸,是日本人的走狗。

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現在的他,完全看不明白大小姐究竟在想什麼?又想做些什麼?只覺得大小姐越來越令人心驚,越來越不擇手段。大小姐說她不在乎名聲,可他想他不能不為了明家的聲譽考慮。

「老奴說句不當說的,您如此行事,是不是太……」
「無恥?還是下作?我知道您老人慈心善,可我若是做得不過些,明家早在一年前就被人瓜分乾淨了。」說著,微微歪了歪頭,「您說呢?」

明玥下了榻,在經過福伯身邊時,看了眼那名已然僵住身子的老者,嘆了口氣。

「福伯,我知道您也是為了明家好。」明玥停在了他面前,「可您明白嗎?我要護的是整個明家,不光只是明家的產業和名譽,還有明家的安危,和明家的每一個人。」

被留在原地的人,站了很久,很久。他當然明白大小姐在說些什麼,只不過他不想承認,又或者說,他不想面對,面對現在的這個明家,和他記憶中那個已經完全不同了。

時局很混亂,他也知道這一切不是大小姐想怎麼辦就怎麼辦的,他只是想把這些都歸在大小姐身上,這樣他心裡能不因為自己的無用那麼難過;又或者他也想和外頭那些人一般,責怪大小姐是個不祥之人,明家今日會這樣全是她的過錯。

但其實他知道不是的,要不是大小姐能扛事,明家早已分崩離析,他也壓根不會有心思想這些問題。什麼都沒了,又有什麼好想的?

他想:他的日子還是太好過了。

福伯心裡的這些想法,明玥不知道,也沒想過要知道。她太忙了,忙到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關心這些。只要是可用的人,不會反叛的人,那些人心裡在想些什麼,對她而言一點也不重要。

瞧不起她沒事,不把她放在心上也沒事。只要能達成目的,她做什麼、和誰做,都是無所謂的。

日子真的過得很快,快到她除了每天一睜開眼要完成的事以外,其餘的什麼也不記得。直到那天早晨,她覺得家裡的每個人都很奇怪,總像在躲著她似的。

「我的咖啡呢?」坐至辦公桌前,看著除了公文外什麼也沒有的桌面,明玥不由問道。
「奴婢馬上去給您沖!」等到咖啡上桌,卻依舊少了些什麼。
「牛奶和砂糖呢?」
「奴婢……這就給您拿去。」
「妳今天怎麼了?」明玥問道:「如果不舒服就讓良哥來家裡看看,別硬撐著。」
「沒事!真的沒事!」說著便急急忙忙地下樓了。

怎麼了這是?

到了中午吃飯時間,她下了樓,見一樓依舊空無一人,困惑極了。人都在忙她不是不能理解,但飯呢?有忙到沒時間吃飯也沒時間煮飯的地步嗎?正想著,燈光一暗,幾個人從各個角落走了出來。

以明松寧為首,他雙手捧著個奶油蛋糕,上頭插了一圈蠟燭。細看,上頭還用巧克力醬寫了「生辰快樂」,見此,明玥眼眶有些發熱,正想說些什麼,卻見雨詩和方義推了個大圓桌出來,上頭都是她愛吃的菜,絲絲冒著熱氣。

「生辰快樂。」明松寧笑道:「知道妳喜歡吃凱司令的蛋糕,特地訂的。」
「何著你們怪了這半天就是為了這個?」
「還不是怕小姐您發現。」雨詩嗔道。
「您去年的生辰兵荒馬亂的,都沒能好生過,今年加倍補上。」

幾個人一道坐下,美美地吃了一頓。到了送禮物的時候,福伯送了根銀簪,上頭鑲了雕成梅花的白玉,雕刻的工藝十分好,玉也稱得上是上品;明叔的禮物放在一個木盒裡,一打開,裡頭是件真絲的旗袍和純白的毛絨披肩,說天要冷了到時可以披上。

雨詩何方義說自家小姐什麼也不缺,也不知該送些什麼好。就一起做了一大桌菜,尤其是那碗長壽麵,她練了好久才做成的,一根不斷,小姐也該一次吃完才是。明玥頓時笑開,說要是一口氣吃完還不得憋死,臊得雨詩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