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有家

「您辛苦了。」
「這是老奴份內之事。」
「明叔不必謙虛。」明玥斟了兩杯茶，用手示意人坐下，「很多事我不方便親自出面，還多虧了您。」
「小姐不必如此客氣，這些本就是老奴該做的。」明叔在明玥對面的位子落了座，「此行很順利，沒有意外的話下回出行便可以把事情結束了。」
「時局越來越危險，明叔一定要萬分小心。」
「看在明家，和我那漢奸兒子的面子上，日本人不會太為難我的。」明叔見她神情嚴肅，玩笑道：「快用飯吧，不然飯菜都要涼了。」

聞言，明玥盛了碗湯，小口小口地喝著。待胃暖了起來後，環視著桌上的飯菜：白灼蝦、糖醋魚、水煮肉片還有兩道青菜。眉頭微蹙，她是個懶的，看著全鬚全尾的魚蝦，心中犯了難，直把筷子往水煮肉片和青菜那裡伸。

福伯可真是，也不知道是真忘了還是故意的？明玥這麼想著，挑揀肉片上的辣椒。不多時，眼前多了個碗，裡面盡是剝好的蝦以及剃了刺的魚肉。

「多謝明叔。」明玥莞爾，「就知道明叔對我最好了。」
「都該把您給慣壞了，都這麼大姑娘了蝦殼都不自己剝。」
「這不是有你們在嗎？要不平時我不吃這些的，帶殼帶刺的可麻煩了。」

這話說的，話裡有話。明叔微微皺眉，正想問時見明玥已高高興興地吃了起來，便沒再多問。他相信小姐，明家的大小姐絕不會讓自己受委屈。吃著吃著，見另一個該出現的人始終沒有出現，不由問道：

「我家那渾小子呢？不說好要吃飯的嗎？到現在都不來。」
「松寧哥都長這麼大了，不會餓著自己的。」明玥說著給明叔夾了一筷子菜，「您也不用太擔心了，多用點。」
「誰擔心那臭小子了？」明叔無奈道：「小姐的約他都敢不來，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在外頭就算了，私下就別說這種話了。」明玥正色道：「您知道的，在我心裡我們就是一家人。」

見明玥面色不豫，明叔趕忙住了嘴。他知曉自家小姐向來都不把他們父子當作外人，連他自稱為奴小姐都不太高興。可他在明家已數十年，早成習慣了，再者，小姐對自己客氣，自己也不能逾越了。

正吃著，該出現的人才姍姍來遲。一來先向有些時日不見的父親問了好，而後便入了座，拿副碗筷吃了起來。明叔見此眉間的皺褶越發深了，自己不逾越，渾小子卻絲毫沒擺正自己的位置。

「怎麼？日本人餓著你了？」見他吃得急，明玥替盛了碗湯，讓他緩緩。
「是沒有。」明松寧接過，抿了一口，「不過為了配合他們的口味，點的不是些生冷食物就是炸的，弄得我是半點胃口都沒有。」
「空腹還敢喝酒？你這胃是真的不想要了是吧？」
「我沒喝多少，也就兩杯，剩下的都讓人給我擋掉了。」

聽明松寧這麼說，明玥湊近他身邊，還沒離多近，便聞到衣服上散出的濃濃酒味。她向來不喜酒味，眉頭一擰，捏著鼻子退開。

「就兩杯？」說著嫌棄地扇著空氣，「你這兩杯是用桶裝的吧。」
「沒辦法，這些人喜歡洋酒。」明松寧扯了扯領帶，「嫌黃酒味衝。」
「淨扯吧，還不是一樣？」明玥皺皺鼻，「趕緊回去洗洗吧，這味熏得我頭都開始暈了。」

明松寧本還不想走，大腿傳來一陣鈍痛，轉頭見自個老爹死死瞪著自己，只好摸摸鼻子離席，說自己回去下個麵吃就行。等人走了，明玥才從包裡拿出一張字條推到明叔面前，明叔看完後神色大變，趕忙將字條揉成一團，扔進油燈裡。

「這太危險了，聽叔的話，不要做。」
「我這次勢必要不聽話的。有很多事需要人來做，我能做到的事不多，也就剩下這些了。再說有明家的名頭在，我會安全的。」說著露出了個嘲諷的笑，「誰不知道現在的明家是賣國的？幫著日本人做事，這是我為了撐起明家做的妥協，其餘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您……」

看著包廂入口的方向，明玥的思緒飄得很遠很遠。她好像看見了爹娘，看見了兄長，還看見了明松寧。過了也許有一刻鐘，才將視線移回，看著眼前滿臉滿眼寫著擔心的老者。

「我會保護好自己，我保證。」明玥安撫道：「整個明家都需要我，我絕對不會讓自己出事。我做不了英雄，但我也不想只做個渾噩度日的人，思來想去我也只能做個夾在中間的人了。」
「這對您來說太苦了。」
「不苦的。」明玥搖頭，「有人在做著更苦更難的事，我這又算什麼？」
「您是不是知道什麼？」
「您以為我真的會讓明家出個漢奸嗎？」明玥歪歪頭，笑道：「只不過他不想讓我知道，那我就裝做不知道好了。兄長曾同我說過，每個人都會有秘密，有的人喜歡拆穿他人的祕密達成目的；還有的人願意守著那個祕密讓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我想，我大概是第二種人。」

明叔看著眼前巧笑嫣然的少女，不知為何竟有點想哭。這個年紀的女孩，只要家裡好過點的，哪個不是還在學校裡？空餘時間也就是喝咖啡、吃西餐，再去個戲院、跑個舞廳。讓明玥成為明家家主已是萬不得已的做法，偌大的明家，不該壓在她一個人的肩上。

明叔想著：他該護好小姐的，可怎麼最後反被小姐護著了呢？

是他的錯，是他沒有護好明家的小公主，沒能讓她一直待在安全的領地內。

「明叔，您怎麼了？」女聲喚回他的神智，他眨了眨眼，隱去眸中的淚意。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感嘆小姐長大了。」說著伸手替女孩理了理瀏海，「還長得這麼好，明叔很開心。」

明玥按住明叔的手，眼睛定定地注視著眼前這個一輩子都為著明家的人。就連明家最困難那時，兄長召集了所有下人，說想要賣身契的就自個來贖，死契活契都一樣。而那時的明叔只是拿過自己的賣身契，在所有人跟前撕毀，說自己這輩子生是明家人，死是明家鬼。

她不懂明叔為什麼願意為了明家做到如此地步？但她想那個場景夠她銘記一生。再後來兄長不在了，在她覺得世界快要崩塌的時候，是明叔擋在她身前，努力不讓她聽見那些閒言碎語，拚了命給她時間讓她能以最快的速度接收明家的一切。

現在輪到她了，輪到她護著他們。

只因為這兩個人在她沒有了家時，又給了她一個家。

「聽說明叔這次帶了許多好料子回來，我可要好好挑挑。」明玥笑道：「我可好陣子沒做衣裳了，旗袍、洋裝什麼的，都要做個幾件，還有最近流行的大衣……」
「好好好，小姐想做什麼衣裳都行。」明叔也笑了，「叔保證給辦得妥妥當當。」

聽了這話，明玥笑得更開心了。頰邊的酒窩露了出來，甜的仿若可以裝下一整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