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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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04

明玥向來都認為自己是個不幸的人,又或者說,是個會帶來不幸的人。因為有她,娘死了,又過了沒幾年,爹也沒了,偌大的明家只剩下她和兄長二人。兄長明煦是明家的養子,比她長了十歲有餘,感念養父母恩情也憐她年幼便失了父母,對她疼寵有加。

她依舊是明家的小公主。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眼五年又過去了,明玥也從小女孩長成了大姑娘。明煦時常取笑她,說她人如其名。明玥也不客氣,反取笑明煦,都過了這麼多年還不給自己找個嫂子。

「還不是為了妳?」明煦笑笑,伸手刮她鼻子,「我成天在外頭跑,哪來的時間給妳找嫂子?」
「總是會找到的,兄長喜歡就行。」

明煦只是笑,緊著說自己這趟會出去久些,可能趕不回來過年了。明玥有些失望可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叮囑跟著明煦的人路上多注意,如今世道混亂,要比以往更加小心。明煦拍掌大笑,說她不愧是明家人,交代起事情來竟是比自己還周到。

「多謝當家的誇獎。」明玥挺起胸膛,滿臉驕傲,「我這還不都是跟兄長學的,火侯還差得遠呢。」
「等我這次回來,妳也該學著怎麼掌家了。」

明玥搖頭拒絕,說自己才不想掌什麼家,又說了明家是他倆的明家,誰來掌都是一樣的。明煦笑她,說她是隻小懶蟲,明玥輕哼了聲,說自己偏要做隻懶蟲,或者做隻蝸牛也行,永遠縮在明家的殼裡。

「如果有人嫌棄我,大不了我不嫁人就是了。反正兄長不會介意多個人吃閒飯的,對不對?」

男人笑聲朗朗,在女孩頭上亂揉一氣,女孩氣極,想打又打不著,急得直跺腳。見狀笑得更是大聲,笑聲感染了廳裡眾人,氣氛頓時鮮活起來,將臨別離的愁緒被沖得一乾二淨。

1937年的上海,混亂的年代,混亂的地方,混亂的孤島。

「在炸下去上海都該炸沒了吧?」明玥手撐著頭,聲音懶洋洋的,「說吧,這個月銷量怎麼樣?」
「妳不都看了嗎?還問。」
「看你能不能騙騙我啊?跟我說句比上個月好我也高興。」
「得了吧。」男人搖頭,將拿著的資料放下,「說的好像我說了,妳就會信。」
「你還沒說呢。」明玥斜睨了男人一眼,「就知道我不會信了?」

男人失笑,將放下的資料排列整齊後便要轉身。明玥叫住他,說自己肩膀痠,讓他幫著按按。輕重適宜的力道讓明玥舒服的閉上眼,輕敲桌子,那雙手便好似通曉她的心意一般,移至太陽穴,用指節輕輕揉著。

「明松寧。」過了片刻,明玥開口,「你說,我找個人嫁了怎麼樣?」
「隨妳。」
「你就知道隨我。」閉起的眼緩緩睜開,「除了要你娶我之外,你什麼都隨我。」
「我不是好人。」
「說的好像我是一樣。」
「我是漢奸。」
「我也快是了。」
「別鬧。」
「我沒鬧。」

那個被喚作明松寧的男人嘆了口氣,手正要放下,卻被明玥抓住。明玥直起腰,回身與他對視,也不說話,眼中漸漸蒙上一層難以言喻的委屈。被直盯著的人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又嘆了口氣,伸手遮上眼前人的眼。

「別這樣看我。」
「我就看了,怎麼?不行啊?」

語氣戲謔又帶著挑釁,被人遮住了視線仍舊不老實,眼睛眨啊眨的,睫毛撓的男人手心癢癢的,連帶著心間也癢了起來。過了一會,那隻撲扇著翅膀的蝴蝶似乎停下了,降落在掌心,移開手,那對總是閃著笑意的眼闔上了,羽睫微顫。

像在索取親吻。

將人從椅子上拉起,反客為主地坐下,手微用力,人便穩穩落入懷中。瞬間的失重感讓明玥睜開了眼,察覺自己已經坐到明松寧腿上,扭身想起來,而後被一把按住。男人的手貼在她腰間,隔著並不厚重的春衫,散發著熱源。

「幹嘛?」明玥問,聲音沾了些微驚慌。

明松寧沒回答,只是將貼在腰間的那隻手又緊了緊,另隻手捏住明玥後頸,明玥來不及掙脫,又或者掙不脫,所有的抗議不滿都被吞沒在唇齒間。靈巧的舌撬開緊閉的牙關,肆意掠奪著所剩不多的空氣,直到感覺懷中的人撐不住了,手軟軟地攥著他的衣裳,這才停下動作。

「慌什麼?又不是第一次。」真是個勾人的女人,明松寧暗忖。望著懷中人眸中冷冷的水光,額頭與之相抵,嗓音微啞,染著情慾。
「你什麼意思?」明玥開口。

明松寧沒回答,手依舊環著明玥的腰。明玥見他沉默,冷笑一聲,用力掙開他,起身下地,轉身出了房門。

門猛地關上,碰的一聲,帶起的迴音在屋中迴盪。

捏著眉心,明松寧深吸了口氣,想拿菸盒,卻什麼都沒拿到。壓下心中的惱意,起身出了書房,關上門那瞬,瞥見散落在桌上的資料文件,才壓下的煩躁又升了起來。調節了幾息呼吸,待心緒平穩後旋身走出明家,看著外頭已然暗下的天色,輕笑出聲,步至汽車旁。

明家的大小姐迷戀著大管家的兒子,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有人打趣:古有趙氏女,今有明家郎。若有風流貌,自成溫柔鄉。更有人酸溜溜地說:也不是什麼事,左右明松寧本就是明家奴,姓氏改不了。不過也都是私下說說,沒人有膽子將此放到明面上,畢竟漢奸和資本家,兩個都不是好惹的形象。

「明叔是今天晚上回來?」
「是。」跟前的老者略彎著腰,眉眼低垂,聽見這話神色微動。
「那福伯幫我在華懋飯店訂個包廂吧,明天晚上。」明玥頭也沒抬,自是沒看見福伯臉上的不滿,「飯菜的話重口一些,再多兩個湯。」
「是。」
「這事得福伯親自去辦,我可不希望上回的事再發生。」明玥微笑,「我的意思您可明白?」

福伯不明白,但明玥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他也只能應下。他是真不明白,這對父子究竟是對大小姐灌了什麼迷湯?大的親日,小的更是青出於藍,直接做了漢奸,這樣的人不僅還留在明家,更是得到了小姐的重用,直將明家的風骨墮得一乾二淨。

外面那些風言風語他聽說了,也沒想過要攔著這些入小姐的耳。小姐什麼都知道,卻依然故我,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對此他無能為力。

「福伯,我知道您瞧不上我。」

回想起前些日子,那個他從小看大的女孩半倚著沙發。神色慵懶,嘴角依舊噙著笑,眼中卻是半點笑意也無。說話的語調不重,語速也不快,卻無端讓人心裡發寒。

「您效忠的是明家,而我如今是明家家主,不管您願不願,我都是您要效忠的對象。這次的事我姑且當作不知,還希望不要有下一次。」明玥眼睛一彎,說道:「我好歹也是兄長帶出來的,還望福伯不要太小瞧我才好。」

除了風流韻事外,更為人所知的是,明家大小姐是個有手段的,在不到十七的年紀,替身死的兄長撐起了明家。有人欺她年少,妄圖介入分一杯羹;更有人見她生得好又在適婚年齡,調笑著說要娶她,或者入贅明家,也不勝為一樁美事。

而這些聲音,和不安分的手腳,都在一年內消失了,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再沒有人敢看輕這名新任的明家家主。

開始有人說,明家大小姐啊,是隻微笑的狐狸,為所有人設下了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