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導火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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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01
《西元2175年7月21下午1點整,德嘉蘭州——西風城三區》

西風城算是德嘉蘭州裡相較偏僻的城區。儘管在約有四十九個城市的德嘉蘭州裡面,西風城就佔據了約五分之一的面積,但不便的生活機能仍然留不住很多嚮往生活品質的年輕人。因此,在這帶生活的高齡人士還不少。

西風城含有豐富的稻田與各種莊稼,在高科技天空城內,不僅能看到懷舊的風車與老舊木屋,更不時能瞥見大片的農田覆蓋幾乎一半的西風城。

每年支撐了德嘉蘭州三分之二的農業供給,關鍵在於適合農牧業的氣候、肥沃的土地、傳承已久的務農技術等,使西風城在德嘉蘭州佔有不小的地位。

且農民們也深受政府的重視。沒有多層的中盤商剝削,而是農民們直接向政府競價,若是達成共識則能夠直接轉賣給政府。通常政府的出價都合乎市場價格,在沒有貪汙的前提下,不存在惡意低價的事件發生。

不過,這方式看似透明,但其中仍存在幾個缺點。首先,農民們得要選出與政府競價的代表人,而不是每個農戶各自競價。這類代表人被稱為「城督」,類似都市的市長或縣區的縣長,是西風城的最高管理人。

城督也與其他市長縣長的工作內容大同小異,不過,有個很特別的工作。就是代表西風城的所有農民,去跟政府競價。

而缺點正是這點。西風城合計超過幾千戶農戶,僅憑城督一個人去審查與核對,工作量明顯與人力不成正比,產生的錯誤也不少。有些農戶不懂行情,不小心報出高於時價的售價,導致上市後的農產品銷售額慘淡,反之亦然。

另外一個較重大的缺點,是有關於城督的選拔方式。並不是透過農民們的提名與選拔,而是本有重大官階的人士才能擔任。簡單來說,城督終究是政府的官員,政府的心情嚴重影響著農民們的生計。

話雖如此,若是西風城因為被剝削而產生罷工的狀況,也絕非政府樂見。西風城可是支撐著德嘉蘭州約三分之二的農產量,惹火農民們並不明智。

因此,在利益與民心的天平上,政府近幾年都維持絕佳的平衡,達成雙贏的局面。畢竟在不斷進步與更替的世代,唯一不變的真理就是民心的愛護。

但撇除發達且超前的農業背景之外,還真的想不到西風城的其他優勢。

德嘉蘭州被稱為是「洛基之都中的桃花源」,因為整座城市的生活步調緩慢且快活,如此慢活的城市裡,作為最偏僻的西風城可想而知,簡直是養老院。

因此,西風城的警備資源稀缺,過於稀少的人口以至於受到政府的忽視,也疏於對西風城的治安。

想當然爾,西風城變相成為許多犯罪集團的紮根據點,其中以神秘組織「新世界」為最大宗,西風城被利用成大型的實驗場所。不過新世界的老家並不在西風城,這帶是純粹的實驗據點,沒有太多組織的核心人物出現在這裡。

一片飽滿光澤的褐色稻田中,有幾名年邁的老農夫,彎著腰抱著秧苗,溫柔且輕巧地將秧草插入田裡,對待秧苗如同自己孩子,沒有絲毫的怠慢。

明顯都是古稀之年的老人家,有老爺爺也有老奶奶,做起事來卻依舊手腳俐落,大汗浸濕破爛棉衫褲兜。老態龍鍾的模樣實在令人感到由衷地佩服。

在科技技術飛快進步的世代,人力務農的畫面相當稀有寶貴,堅持傳統的手法,不依靠冰冷的器械,而是靠著體溫與血汗,一點一滴地滋養著作物。

通常都是老一輩的農民堅持遵循著人工的務農手法。大部分的年輕人已經習慣自動化務農。大部分老農民並不會排斥,倒不如說因為自動化技術的引進讓很多年輕人願意留在西風城,幫忙農務上的一切。

根據統計,目前西風城僅剩下不到一成的農民還在靠著人工務農。這應該是充滿現代科技的天空城內,最自然且美麗的畫面吧!

本應該是和諧的畫面,卻出現三道不和諧的人影。他們穿著米色斗篷帶著帽子漫步在稻田之間的小路。三人低著頭併肩而過,神祕地令人想多看兩眼。

不過,這邊的農夫們依舊專注在手邊的工作,沒有半個人抬起頭觀望——然而,直到一聲「趴擦」的水花聲濺起,一名老年男農夫被這聲吸引。

原來是靠近稻田的其中一人,不小心踩踏到剛插好的局部秧苗。當漆黑的皮靴緩緩抬起,那片秧苗早已被踩爛,委靡不振地倒臥在冰冷的池水裡。

這幕看得那名老農夫很是生氣。他輕輕地放下手邊還未插好的秧苗,拾起身邊的鐵耙子,在沉重的淤泥中邁開緩慢步伐,氣勢洶洶地朝神秘人靠近。

對方沒有道歉的意願,只是看了眼自己的皮靴,便無所謂地繼續前行。這冷淡的反應更是助長了老農夫心中的怒火,縱使身邊的農民們發現他的憤怒並紛紛阻止他靠近,但仍然阻擋不了老農夫的氣憤。

他們明顯都清楚對方的身分是那個神秘組織「新世界」,絕不能招惹。

「——喂!你這傢伙怎麼搞滴?破壞俺的農田連道歉都不說?」帶有濃濃的鄉下腔,忿忿不平地訴說著心中的不滿。

充滿正義與理所當然地喊聲,卻使夥伴們紛紛露出「完蛋」的慌張神情。其實他們早就發現神秘人無意間破壞到農田,只是出於害怕而不敢反抗。

早在幾個月前,本來人煙稀少的地區突然不正常的入住許多年輕人,毫無理由的出現,管理這區的前城督曾糾嘗試了解其原因與對方的身分——不料,隔天便傳出城督遭殺害的新聞。同樣是毫無緣由地發生。

這變故使得民眾們不敢再過度涉入,後來新任的城督都表示,對方是個剛進駐的新企業,雖表明是負責食品加工的業務,卻不曾說明業務的詳細內容。

時間一久,民眾們大概也能感覺得到。那才不是甚麼食品加工的業務,而是見不得光的神秘組織。自從這組織進駐到西風城內,在村內生活的幾名魔人都會莫名其妙地消失,當失蹤人口的家屬焦頭爛額地找尋時——

——卻傳出正在找尋的失蹤魔人竟出現在其他的城區,且都是以「自殺」為結局,殘酷地出現在電視的新聞中。

這一切的開端都是來自這神秘的組織。民眾們曾嘗試對外尋求協助,比如寄信到警備單位、打電話報警、透過城督傳達求援的請求。

然而,所有的行為都是枉然。傳出去的求救訊息彷彿消失在茫茫大海中,皆是以「杳無音訊」的失望結局告終。

也曾有民眾隻身前往其他城區,乞求靠著雙腳獲得援助。然而,最終仍然沒有半點消息,對方就好像直接人間蒸發,再也沒有這人的半點音訊。

時日至今,這帶魔人的失蹤案已驟減不少,應該說魔人的數量寥寥無幾。民眾們已然放棄對生活的希望,至少對方沒有打擾自己的生活,就好。

若是說神秘組織的出現令西風城帶來怎樣的影響?也許是加深人與人之間的冷淡。從以前家家戶戶會一起吃飯聊天喝酒,到現在自掃門前雪的景象。

儘管大家的心中已經隱約察覺到,所有災禍的罪魁禍首是這個神秘組織。然而,他們無力查證,最終將無處宣洩的憤怒轉移到曾經的鄰居與好友。

猜忌、排擠、仇視……等負面情緒如同墨水,在名為西風城的白紙暈開。

只能用「不勝唏噓」四個字來形容西風城的現況。

那群試圖拉回憤怒農夫的夥伴們,他們又何嘗不憎恨著這三名外來者?但他們無能為力,所以只能阻止老農夫的莽撞,減少風險帶來的損失。

老農夫的反抗不僅是為了自己、為了那小片被踩壞的秧苗,更是為了整個西風城的居民以及無辜的魔人,這才是正確的宣洩管道,如今卻被百般阻止。

響徹雲霄的罵聲傳遍整個天空,別說近在咫尺的三位神秘人,可能連隔壁城區都能隱約聽見。然而,神秘人不理會老農夫的罵聲,自顧自地繼續走。

眾人將神秘人的無視理解為對老農夫最後一次原諒的機會。他們連忙拉扯著老農夫的右袖口,試圖將憤怒的老農夫拉遠。與此同時,農民們也苦笑著,向三位神秘人低頭致歉——

「——抱歉啦!土爺的個性比較衝,講話不經過大腦,希望三位大人不計小人過,能夠原諒土爺的無理舉止。」

「——對啊!這傢伙就是沒讀書,與才高八斗的三位大人相比,簡直就是蚍蜉撼樹呀,看在您與土爺之間的懸殊如此之大,請您放過他一馬吧!」

眾人的緊張地從口中擠出不少的勸和之詞,同時也合力摀住老農夫的嘴,以防他繼續破口大罵,白白浪費眾人替他得來的存活機會。

不過令眾人都沒想到的是,那位被頂撞的神秘人自己停下腳步。當他緩緩將臉轉向眾人時,無不傳出一陣懼怕的驚呼聲。

「嗚——————!?」包括老農夫在內,所有人都驚在原地。

在那頂斗篷帽底下是一張被過度縫合的可怕面容,數百條密密麻麻的手術縫合線覆蓋在這人的臉龐上,幾乎是被撞成碎片才有可能發生的手術結果。

在那密集的縫合線之中,凸出的右眼死死地盯著呆愣的眾人。類似亢進的凸眼,嚴重程度誇張到令人害怕他的右眼珠會掉出眼眶外。

閉上的左眼被三條縫合線緊鎖著。

然後,他用著應該是男性的中性口吻,冷不防說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話——

「——鬆開那傢伙的嘴。」

搭配那張死盯著被眾人摀住的嘴,神秘男子的命令淺顯易懂。農民們愣在原地足足五秒之久,很快才反應過來。

「鬆……鬆開?」

「同一句話,我不會說超過第二次。」驚悚的殺氣從那顆右眼珠竄出。

「嗚!好的。」眾人被過度驚嚇到,本能地鬆開原先摀住老農民的手。

終於得以呼吸,老農民差點被新鮮空氣嗆到。「咳咳咳!」的三聲,脹紅的臉龐逐漸恢復成原先的黝黑。

「還有甚麼想說的嗎?」對方瞪大右眼,用著那高高在上的藐視與口吻,質問著這位名為「土爺」的老農民。

就算是不懂氣氛的人也明白神秘人口中的涵義——這是最後的妥協,要是能裝傻當作自己甚麼都沒說,便能得到最後一絲苟活的希望。

若是一般人,正常都會被這可怕的外貌與邪門的口吻懾服到,更別說這群無戰鬥能力的農民。原先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也應該有所減緩了吧?

不過,得以開口的土爺接下來的回應,完全超乎眾人的預料。

「你這個四不像!長得怪裡怪氣又邪門!可想而知,你的爸媽絕對是一對蠢材!不然生出來的小孩不可能這麼沒禮貌。」

偏偏在最不該展現的時機點,展現駭人的謾罵。流暢又深入人心的罵聲,不僅嚇壞在場所有的農民們,更是讓繼續前行的其他兩位神秘人停下腳步。

他們倆雙雙轉過頭,沉默不語地觀察著農民他們的情況。

「……」神秘人悶聲不語,卻能清楚看見,那顆凸出的右眼珠,已被密集的紅血絲佈滿眼白,明顯是受到很嚴重的刺激。

「土爺!到底在胡說些甚麼!」眾人趕緊將情緒失控的土爺拉離神秘人,緊接著是不間斷地低頭致歉,反覆彎腰並大聲喊道:「非常抱歉!」

其中一名農民更是帶著哭腔,求情道:「土爺生來就不懂得禮貌,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他才是因為沒有爸媽所以不懂得禮節啊!」

「說甚麼!就算俺沒有爸媽,也不可能比這個縫線怪人還要沒禮貌!看看那張跟怪物沒兩樣的臉,還不乖乖躺在棺材裡,以為現在是萬聖節嗎?」

「土爺!我們求你別再說了!」

「不管!老子今天不讓這猴孫子給我道歉,俺絕對會繼續罵,罵到他給俺下跪求饒,讓他哭到連他本人都認不得。」

「唉呦!你怎麼脾氣這麼拗啊!不過是小小秧苗,有必要這麼誇張嗎?」

「小小秧苗也是秧苗!這群秧苗都是俺的孩子,都要俺呵護成稻米,最終成為滋養人們的偉大存在,不允許這種其貌不揚的怪物去踐踏!」

見土爺的罵聲沒有絲毫的趨緩,眾人簡直看到了絕望。土爺的袖口都快被眾人扯下來,但似乎更讓土爺罵人的興味旺盛。

其實土爺並不蠢。他明白自己無禮頂撞對方,只會給自己帶來殺禍,縱使罵再多難聽的話,也不太可能得到一句不情願的道歉。

但他仍然肆無忌憚地謾罵著。也許是積累已久的怨氣,使他能夠毫無畏懼地勇往直前,在眾人眼裡這無非是匹夫的行為,但外人看來卻無異於梟雄。

不願向惡勢力低頭的新時代梟雄。

「你們都閉嘴。」神秘人沉默了許久,終於久違地說出第一句話。

神秘人彷彿動物園的訓練師,僅僅一句簡短的命令,眾人就像小動物,皆不敢說話,甚至連輕微地呼吸都變成危險的舉止,所以大家都很默契地憋氣。

神秘人主動上前一步,靠近土爺。「你叫做土爺……嗎?」

「對啦!」土爺不畏神秘人的近身,反而自己貼近一步,理直氣壯地回應時,口水還不小心噴到神秘人的臉頰上。

神秘人默默伸出右手——眾人被這舉止驚嚇到,紛紛蹲低身體重心,做好拉著土爺逃跑的準備。然而,他只是用手背將臉頰上的口水擦拭乾淨。

殊不知,看似單純擦口水的行為,其實並不然。只見神秘人的右手心突然竄出冰冷的刀光,形似迴旋飛鏢的利器,神秘人順勢將手中利器丟出。

「土爺!」眾人驚恐地呼喊著土爺,警告他趕快低頭閃躲。但是這麼近的距離,別說是訓練有素的士兵,連大部分官兵都很難及時反應並閃躲。

更別說土爺只是一般的農民。

利器閃爍著寒光,刀面上倒映著土爺的容貌。那是無畏死亡的神情,死死盯著神秘人,縱使利器再過零點零一秒就要割開土爺的臉龐,他仍然不躲開。

進展快得彷彿時間停止了流動。眾人一齊向土爺衝刺,試圖將土爺推倒,藉以閃躲這發瞄準頭部的攻擊。奈何他們也只是農民,哪有這麼快的速度?

劃過空氣,鮮血噴湧而出——慘案仍舊發生……了?

土爺瞪大雙眼,因為對於眼前的一幕而感到詫異。一隻被純白手套覆蓋的手心,活生生地擋在土爺的面前。而在手心的另一面是冷血無情的利器。

鮮紅溫熱的血液還在流淌著,從手背源源不絕地滴著,滋潤地面。

土爺不解地轉頭,順著這陌生的手心轉向來源者——是另一位穿著斗篷的神秘人,她毫無緣由地動身,主動伸出自己的右手替土爺擋下這致命一擊。

雙方不自覺地沉浸在這不明所以的氛圍裡。直到那傢伙的開口。

「十分抱歉,我的同伴確實沒有善盡道歉的職責,我在這裡代替不懂禮節的他向你致歉。關於被他踩壞的秧苗,請問這點錢夠補償嗎?」

溫柔的女性聲音,伴隨著一袋金幣的碰撞聲,敲醒眾人的呆愣。

用一包品質粗濫的麻布袋裝著厚厚一疊金幣,那是遠超過小小秧苗該有的價值,甚至買下這整片農田都可以。在現今文明的時代,根本沒有人會在身上攜帶這麼多錢財,幾乎都是靠電子支付完成交易。

土爺對這筆厚重的錢財根本不屑一顧,但對方柔軟的態度確實有緩減自己心中的憤怒。他不領情地搖搖頭,伸出右手推開對方給予的錢袋。

「俺不想要錢,俺只想要那傢伙給我一個道歉。」

「喔?沒想到你如此的明理。我向你道歉,竟然用如此膚淺之物去否定你的堅持,這是我沒想到的。」神祕女子自顧自地微彎著腰,如此說道。

隨後,她向身旁的神秘人伸出手,重壓著一開始與土爺發生衝突的神秘人的頭頂。雖然不情願,但在神秘女子的物理威逼下,他依舊低下頭。

同時,神祕女子也一同低頭並彎腰致歉。

「非常抱歉,踩壞你的秧苗、出言不遜地威脅你、還試圖用兵器傷害你,我們願意包含最高的誠意與悔意,向你致上最高的歉意。」

甚至連道歉台詞都是神祕女子主動說出。

超乎預料的禮節,土爺有些不可思議地愣在原地。直到身後的農民們不斷地戳了他幾下後背,示意他趕快做點回應,這時他才回過神來。

「喔……嗯!俺接受你們的道歉。記得以後別再犯了。」

「非常感謝。」神祕女子聽起來很開心地說道。

兩人抬起頭準備轉身離開,而神祕女子也將剛掏出的錢袋置放在路面上。

「既然是我曾經答應的賠償,我也不會因為你們的拒絕而食言。金幣我還是放在這裡,若你們不介意的話,請拿去吧,這樣我們心中也會好受點。」

禮貌地解釋完,神祕女子連同其他兩人,一起轉身離開現場。留下朦朧的眾人,在土爺那雙不解的視線目送下,三名神秘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遠處。

「為甚麼阻止我殺掉那傢伙?」

「雖然這帶的情報線已經被組織封鎖,但還是別明目張膽地做出引人耳目的事情。封鎖並非絕對安全,希望你銘記。」

「切!」

「有時間抱怨這個,不如好好準備待會與卡佳大人的會議,想想為何卡佳大人突然停止我們的任務,是我們有甚麼地方做錯……之類的準備。」

「嗯……」

神祕女子的一個當頭棒喝,自己也不好說甚麼。離開之際,神祕女子輕鬆拔下刺入右手背的利器,只見利器在她手中開始自燃,最終化為灰燼。



《西元2175年7月21下午1點13分,德嘉蘭州——萬寶飯店》

昏睡的女孩平靜地躺在柔軟的床上。從外觀推估女孩約莫七、八歲,身高還不足一米三,擁有亮眼的淡金波浪捲髮,綁著兩束低馬尾。雖然現在是閉著雙眼,但經過剛剛莉莉絲的確認,是一雙美麗的碧綠色眼眸。

更令人在意的,是女孩頭頂上那對還未長完全的對角。那是魔人的特徵,其中一支角像是被人惡意折斷,斷裂面不是平滑而是凹凸不平的鋸齒狀。

因此,目前女孩的對角是呈現不對稱的狀態。

可愛的兔子襯衫與喇叭褲,就這樣突然昏倒在萬寶飯店大門前的街道上,與剛發現時的渾身發抖冒冷汗,眉頭緊鎖形似做惡夢的痛苦模樣相比,現在躺在床上平靜昏睡的安眠狀態,果然讓人安心不少。

天真無邪的模樣,再想到女孩如今的境遇,是個人都會感到於心不忍。

這裡是比斯特的房間。偌大的空間內塞滿了三名女性與一名男性。比斯特重新紮著後腦杓的馬尾,正獨自一人待在廚房做著料理。

女孩靜養的床旁有著珍、賽莉娜與莉莉絲三人的陪伴。她們各自拉了餐桌的木椅,守候著女孩。不知不覺就被女孩熟睡時的可愛模樣迷的神魂顛倒。

莉莉絲收拾起聽診器,將其放入醫療箱內,隨後用冰涼的濕毛巾重複擦拭著女孩的額頭,淡然說道:「女孩的現況已經恢復穩定,過段時間就會醒了。」

「真假!?」珍拋去向來的冷酷,急切地追問。這模樣彷彿苦苦在急診室門外等待的家屬,雙眼散發出看見希望的曙光。

縱使珍與女孩素昧平生也毫無血緣關係,但仍然非常在意與關心。

莉莉絲望了望珍一眼,只是點頭允諾,沒有多說些甚麼。

從女孩被莉莉絲抱回飯店後,通曉「治癒魔法」(healing magic)的莉莉絲花了不少的時間,將自身元素灌入女孩的體內,藉以達到平衡的狀態。

這是只有身為光元素持有者,也就是「稀人」的莉莉絲能辦到的。光元素具有調理、安撫、修復的治癒功能,更強大的光元素持有者更是能辦到再生的能力,若是能達到如此境界,便是光元素持有者的至高領域。

然而,光元素有個很嚴重的缺陷——無法造成傷害。光元素持有者正常是沒有任何的攻擊招式,本就是以治癒為主的存在,這個限制相當很合理。

賽莉娜瞧了瞧莉莉絲,明明能夠使用治癒魔法,卻一臉病懨懨的模樣。

「請問一下,這女孩是得了甚麼病嗎?怎麼會突然昏倒?」

「昏倒的原因相當單純,因為過於的勞累加上體內的元素紊亂導致。這位女孩的腦部殘留著被精神控制的痕跡,推估是控制瞬間解除而導致昏迷。」

「精神控制?控制這個女孩?」賽莉娜滿臉疑惑地歪著頭。「為甚麼要控制這女孩?而且還在人這麼多的地方突然解除,不怕被抓嗎?」

這問題同樣引起珍的好奇,使她跟著轉向莉莉絲,眼神裡充滿了不解。

兩雙真摯的眼眸同時打在自己的身上,莉莉絲仍然很冷靜地望了眼女孩。沉默幾秒鐘的時間,莉莉絲緩緩開口。

「因為女孩是魔人,在整個洛基之都乃至整個天空城,魔人都是備受歧視的種族,這種風氣是政府發起的——『魔人很可怕、魔人是不該存在的外族』逐漸的,魔人因遭到過度凌虐而昏死在路邊的事件層出不窮,然而,政府卻用『意外』兩個字輕描淡寫地帶過,最終無不草草結案。若今天這女孩沒有我們的救助,她也會因為『意外』名正言順地消失在這個世界。這樣理解了嗎?」

「……」

兩人默默不語,沒有正面回應莉莉絲。賽莉娜尷尬地露出微笑,馬上扭頭繼續探視著女孩。珍比較勇敢,充滿遺憾的眼神依舊與莉莉絲對視著。

莉莉絲的語氣是冰冷的,是毫無感情的。雖然她只有強調魔人的遭遇,但事實上,地下人也承受著相同的壓力,程度甚至比魔人更嚴重。

珍與賽莉娜是純正的天空人,雖然魔人與地下人的遭遇並非她們所導致,她們先前也全然不知,但無處宣洩的怨氣還是不成熟地蔓延到她們身上。

其實她們並沒有身為天空人的優越感,自然不會惡意貶低其他身分的人,但即使這樣,也改變不了同為天空人卻惡意欺凌魔人或地下人的事實。

因此,她們選擇了沉默。沉默的回應並不包含任何的想法與意見。

莉莉絲站起身離開女孩的床旁。她隻身走進廚房內,原本冷淡的表情馬上有了很大的轉變——是甜到足以糖尿病發作的笑容。

莉莉絲停留在比斯特的身邊,此時比斯特正在將剛煮好的海鮮粥倒進陶瓷碗內。「比斯特先生,請問有甚麼需要幫忙的嗎?」

「既然如此,幫我把這碗粥放在客廳的茶几上,等女孩醒過來後,她如果有食慾就讓她吃點,沒食慾也不勉強。」

「是的。」莉莉絲精神地給出答覆。捲起襯衫的袖管,拿起放置在流理臺的粗毛巾包覆住整晚熱騰騰的粥品。「我這就端到客廳的茶几上。」

轉過身後,莉莉絲的表情再度有了變化——是不被重用的落寞。

伴隨著溫熱的蒸氣,海鮮散發的香氣治癒著莉莉絲的嗅覺,光是輕輕一聞就能明顯辨別出比斯特在這碗粥裡放了甚麼海鮮。沒有過多的調味,很健康。

這是多麼老練的烹飪手法與思維,只有經常下廚的人,才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煮好一碗營養與味道兼具的粥品。

雖然對比斯特大人的才華與能力感到驚艷與佩服,但這不就等於說,大人根本就不需要身為助手的自己……有種不被需要的空虛感。

難怪大人曾強調自己不需要助手,只需要讓我保持原本的工作就好。而且為了維護我的尊嚴,還特別騙我說自己不適合發言人的工作。

多麼的慈藹!?不愧是老爺認可的幹部!

轉念一想,莉莉絲瞬間恢復成甜蜜的微笑,是自己身為部下,深刻體會到上司的優秀而感到與有榮焉的笑靨,相當光榮。

「莉莉絲?」比斯特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身後,嚇得她差點整個人彈起來。所幸手中的粥品還穩妥捧在手心裡。

「是!」

「妳怎麼佇在這兒不動?」

「咦?啊!非常抱歉,剛剛拖鞋不小心在行走的過程中飛掉。」

(不好……竟然不自覺站在原地發呆,會在大人心中留下壞印象嗎?)

比斯特倒也沒有仔細聽莉莉絲的解釋,脫下做菜用的圍裙並用面紙擦拭著雙手,與愣在原地的莉莉絲擦肩而過。

「沒事,手中的粥品別弄倒就好。我先去看看女孩的情況。」

「是……是的!」

莉莉絲慌張的像個小女孩,冒失的模樣不禁讓比斯特有些擔憂。感覺這人比自己想像的還要不嚴謹,她真的有辦法完成自己的要求嗎?

諸如此類的自我懷疑閃過比斯特的腦海。

比斯特也拉了張木椅到女孩的床旁,選擇坐在珍的左旁。

「我能夠坐在這裡嗎?」比斯特禮貌性地詢問著珍。

令比斯特預料之外的,珍不再以嫌棄的神情對待比斯特,而是努力適應的包容神情,斜著眼平靜地應道:「這是你房間,想坐哪不用我的同意吧。」

「……說得也是。」

輕輕撫摸著女孩的臉頰,頗富肉感的臉頰令人想要捏個幾下過過癮,不過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更何況比斯特也沒有興趣。

「暫且是恢復氣色了呢。」

莉莉絲從比斯特身後走來,確切地彙報道:「是,我已經抽取女孩體內多餘的殘留元素,目前昏睡的現象可以視為女孩的身體正在自我修復。」

「妳推估女孩大概多久會醒?」

「大約三到四個鐘頭,這個推論不包含女孩曾經受嚴重精神創傷等前提,因為女孩的病因核心除了元素紊亂之外,還有壓力過大導致。」

「意思就是這女孩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

「是的,因此我建議若女孩幾天後順利甦醒,也千萬不要馬上提起相關的記憶,最好是再等個幾天,讓女孩的精神逐步穩定再深入討論。」

「嗯,我明白了。粥品放在桌上了吧?」

「是,也確實用鍋蓋將其封住,以防粥品冷掉。」

「好,辛苦了,妳可以先離開了。」

「好的。」莉莉絲微微彎腰以示告別,為了不在珍與賽莉娜面前表現出太明顯的主僕關係,莉莉絲沒有過多的行禮儀態,而是直接轉身離開房間。

房門輕輕地闔上——喜聞八卦的賽莉娜馬上向比斯特投射出好奇的疑問。

「喂喂喂!那名叫莉莉絲的女孩就是你早上所說的朋友嗎?」

投向自己的眼神是多麼的渴求真相,但在不能暴露自己身分的前提,自己應該要詳細解釋,但自己又不擅言詞。內心掙紮下,比斯特勉強擠出三個字。

「……不同人。」

「喔!所以那位女生是你的……?」

「也是朋友。」

「甚麼!?比斯特你竟然有這麼多女性朋友?實在看不出來。」

「……真失禮。」比斯特感到頭痛的搖著頭。

此時,珍伸出右手輕輕拍了下賽莉娜的腦門,反常地主動制止道:「好了,妳沒看到比斯特不想回答你的問題嗎,別像個八婆似的一直追問別人。」

「嗚……好啦。」賽莉娜裝成知錯的嘟嘴,以古靈精怪的鬼臉敷衍過去。

真罕見,如果自己沒意會錯的話,珍應該很討厭自己吧?本來認為是因為身分的緣故,看起來不是?不然,也不會替我說話,還允許自己坐在她旁邊。

比斯特觀察著珍的側臉,對於剛剛替自己說話的行為感到詫異,不知不覺也看出神。珍很敏銳地察覺到比斯特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

「看甚麼?」珍還是嫌棄地看向比斯特,還是用著不耐煩的語氣質問著。

「……沒事。話說,從早上就沒看到雪兒,瑪莉說她先回到薩爾,是在忙甚麼呢?」轉移話題般的疑問,其實比斯特沒有很在意雪兒的動向。

「雪兒的姊姊似乎在上次的大樓倒塌案受了傷,目前住在薩爾的總軍醫院接受治療。雪兒這趟回去是幫她姊姊準備住院的換洗衣物。」

「上次的大樓倒塌案……?」

應該是指上次自己跟瑪莉一同前往的商業大樓吧?最後,在無間斷的恐怖攻擊摧殘之下,十幾層樓的商業大樓終究倒塌,所幸無死亡,都是重傷逃出。

雖然是為了逼出自己而設計的恐怖攻擊,但這個事實終究藏在自己心中。說出來只會引來不少的麻煩,況且是自己抽絲剝繭回推的證實,沒必要公開。

話說,今早才與米勒將軍會面過。真不愧是前任海軍的上校,在那一次的恐怖攻擊中竟然能維護大樓內的人員安全,最後還全身而退。

要不是他特別驅車親自來萬寶飯店,就只為了把已經辦理完成的簽證轉交給自己,可能自己還真的會忘記簽證還沒拿到手的事情。

不過既然雪兒的姐姐不是在普通醫院而是總軍醫院的話,證明她姊姊是位軍人嗎?因為那次事件並沒有傳出病床不夠的消息,所以應該不可能是借住。

不知道雪兒的姊姊是位如何的軍人。

「說到這個,我跟瑪莉約好下午一點半要開始訓練……」

賽莉娜露出微笑,說道:「瑪莉好像從早上課程結束後就睡到現在,吃午飯的時候也睡得很沉。你是給她多嚴厲的訓練?好久沒看到她累得跟狗一樣。」

「就普通的穩定度訓練。」

「就這樣?騙人的吧。」

「是真的,不信的話,下午的時候妳們也可以來看看。」

「真的?可以參觀喔?不怕我們偷學嗎?」

「前提是妳們能看懂。」聽來像挑釁的話,其實比斯特並沒有這個意思。因為下午要教導瑪莉的東西,並非靠肉眼就能理解的。

比斯特是這個意思——但賽莉娜沒有意會到比斯特的真正含意。她感覺被瞧不起,於是拉著珍的衣袖,邀請道:「欸!要不要去學個兩招?」

「……」珍沉默不語。比斯特用膝蓋猜也能猜到珍的答案。

反正絕對是沒興趣之類的推諉。

「那我就去一下吧。」含蓄的答應口吻從珍的嘴中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