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事實

「原來妳就是優里香的妹妹嗎！？」恍然大悟的話語從比斯特口中道出。「怪不得總覺得妳的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非常耳熟。」

「是的。」莉莉絲優雅地喝了一口冰咖啡，點頭應道。

「說得也是……」比斯特打量著莉莉絲的容貌，眼神相當專注且仔細。

「撇除聲音幾乎相近，那種嬌弱女子的氣息也與妳姐姐如出一轍呢，若是妳的髮型與優里香一樣是俐落的黑短髮，我可能真的會誤認妳是優里香。」

「呵呵呵呵，小的並沒有像姊姊那樣兇惡難以接近，但我們兩個身體不好也是事實，難以反駁。」莉莉絲無奈地笑了出聲。

優里香。她是服務於羅斯身邊的秘書，工作性質類似於幹部身邊的助手，但職等是遠高於助手。因為擁有指揮所有助手的權利，可視為助手總管。

簡單介紹這對姊妹。兩人在組織皆是相當優秀的高階成員，尤其優里香，基本上羅斯的所有事務都是由優里香一手輔佐，如今剎能夠在整個地下城乃至天空之城中如此顯赫有名，多半的功勞還是歸功於優里香的精明能幹。

相較於姐姐的功名顯赫，莉莉絲就顯得很平庸。在比斯特前來天空之城前僅只是負責德嘉蘭州地區的發言人，平時只有傳話與翻譯的工作，鮮少有更具重大性的職責。即便如此，莉莉絲爭仍不顧他人閒話，盡忠職守了五年之久。

不可否認的，無論是天生的資質或是後生的努力，兩人幾乎不分伯仲，但如今的成就總會讓人懷疑，是否是羅斯的偏心或是其他意圖。

兩人的身世比斯特不清楚，但能確定這兩人與自己不同。她們不是孤兒，是有個完整的家庭，父母似乎都很平凡，沒有從事過相關的工作。

比斯特始終不明白，莉莉絲這種如此為組織效力的忠實幹部，況且似乎也有不錯的能力，為何只讓她擔任區區發言人這種職位？若要找能言善道的人，組織內大有人在，為何執意讓莉莉絲繼續這種大材小用的工作？

不清楚。總之，一切都應該是Master的計畫，自己身為幹部，本就不應該干涉上頭的主意，屬實大不敬之為。

比斯特搖搖頭，想把腦內的雜念一同甩出腦袋。他舉起馬克杯輕輕吹兩口熱咖啡，輕輕啜飲了一口。

話說，沒想到這裡的物價這麼高昂，光是一杯普通熱咖啡的價錢，就足以在地下城買下好幾包咖啡豆了。物價比算起來近乎是地下城的五倍之多。

也許是這裡的薪資普遍也很高，但說到薪資，自己從來到天空之城之後，都是跟一些身世顯赫的貴族來往，似乎還沒接觸到更加底層的平民階級。

這樣不禁讓自己好奇，這裡的生活水平究竟在哪個階級。

「莉莉絲，我問妳，這座城市在洛基之都裡算是一線的大城市嗎？」

「不是的。若是說一線的話，果然還是薩爾大都市，撇除薩爾之外的話，還有位在東南側的『麥城』也算是一線城市。洛基之都的開發相當平均，特別進步的城市恐怕只有這兩座，其餘城市在我的觀察下，都位處同個水平線。」

「也就是說，這裡的物價不能反映整座洛基之都的總體經濟現況？」

「是的。」

雖然之前在薩爾購買日常用品的時候就有這個感覺了，但沒想到不是自己的錯覺。這裡的生活水準異常的高昂，若是說像瑪莉這種家世的居民佔多數，但仍然不太現實。在有限的資源供給下，每戶幾乎都是富人的可能近乎零。

原本想向喬治了解這件事情，但在薩爾生活一段時間後，自己也沒發現有嚴重財富不均的現象，至今為止自己所看到的居民都是豐衣足食的狀況。

隨後便把這個疑問吞入肚裡。直到現在又重新吐出來。莉莉絲已經在這邊生活五年，對這城市乃至整座洛基之都的現況都很熟悉，現在不問更待何時？

「那麼，這裡居民的生活水準普遍為何？」

「嗯……確實，物價的水準是高了不少，但其實大部分民眾仍然可以負擔的起一般的生活花費，但這現象僅限於正常的人類民眾。事實上，許多異種族的居民通常扮演著被剝削的角色，付出最多勞力，卻獲得最少的酬勞。」

「異種族……妳是指魔人跟地下人……嗎？」

「是的。很遺憾告訴您這個殘酷現況，若要舉一個最常見的例子給您聽；許多天空城的民眾會以不合常理的低薪去雇傭地下人或魔人，且雇傭的時長也完全不合一般勞動法規的條文，時常有過勞死的新聞發生。」

「……既然都鬧出人命了，政府難道就這樣袖手旁觀嗎？」

「很遺憾，因為防止勞工過勞死的條文保護對象只有天空人，所以……」

向來沒有明顯表情變化的比斯特也難掩不可置信的詫異。自己真的生活在二十二世紀的高度文明嗎？這不應該只是虛幻小說才會有的末日情節嗎？

比斯特多希望莉莉絲在跟自己開玩笑。要是她現在笑呵呵地跟我解釋一切都只是她瞎掰的虛幻故事，自己還不會因此感到生氣，可能會感到慶幸吧。

但那張嚴肅的表情始終沒有任何的改變，莉莉絲是認真的。

「……還有其他例子嗎？」比斯特表現得氣定神閒，實際上，他的內心像是被某個無形的力量，狠狠地揪了一塊。稱不上心痛，但就是有些不爽快。

「嗯……還有雖然政府會定期給予這些異種族的居民不錯的生活津貼，但這些補助通常會被惡劣的僱主剝奪，尤其是地下人受到的剝削特別嚴重。儘管政府開始為這類居民實施補助措施，但『人權保護』這塊卻沒有與時俱進。」

比斯特放了空，因為聽到如此震撼的消息而恍神。「無法置信……」

「更遺憾的是，很多天空之城的居民還對此一無所知，甚至也有少數地下人與魔人都不知情，甘願地被當作廉價商品販售，這就是現況。」

「……我問妳。」比斯特臉色開始變得嚴肅凝重，向來沒有甚麼表情的他，卻在這時候表現出異於常人的憤怒，那是平淡中夾雜著一股怨氣的表情。

宛如暴風雪般冰冷的威壓，對面坐位的莉莉絲發自內心地感到不寒而慄。

「請說……」

「政府會開始實施補助措施，是不是因為受到Master的推動？」

「是的……正因為是受到老爺的推動，政府的一舉一動看似是保護這些人但卻有許多漏洞，就像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做著這些事情，根本不周到。」

「負責與當地政府溝通並傳達Master的負責人，沒意外就是妳吧？」

「是的。」

「既然如此，妳已經看透這其中的漏洞，為何不嘗試與Master彙報，提出自己的看法也罷，難道妳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同胞或魔人被欺壓五年嗎？」

「……非常抱歉，因為下屬只承擔傳達之責任，有關政策內容的更動，我無權干涉與更動，實在很遺憾。」莉莉絲像是機器人，冰冷且規律地道著歉。

那張面無表情的正經臉龐，更是令比斯特感到不解。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剎組織裡面最冷血無情的成員，沒想到眼前這名女子，比自己更加的冷血，雖然盡忠職守，但也特別的冥頑不靈。

自己很清楚，現在心中這份不悅的悸動是從何而來。並非是對同胞或魔人的憐憫，而是對極度不公平的現況感到可恥與悲憤。向來無情感可言的自己，無論對自己做出怎樣的辱罵或是貶低，自己都不會有任何的反應。

但唯有一點，會令自己感到發自內心的憤怒——不公。自己並非站在正義道德的高點去剖析這件事情，只是很純粹地認為，每個人都該有基本的地位，分門別類是最沒意義的行為，稱謂是虛假的，只有實力才是真的。

然而，令自己感到悲痛的，是那一群雖然有實力，卻被這種邪惡力量掌控以至於無力翻身的人們。自己明白縱使再強，也無法勝過龐大勢力的無助。

這份無助感，或許就是激起自己怒火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禁又讓比斯特想起，自己曾在電航機場被眾多天空人鄙視與欺壓，自己卻因為任務在身而無法反擊，這就是自己所蹭惡的無助感。

似乎也很久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感情，已經埋在內心深處很長一段時間了。

很久沒有感到這麼憤怒了，怒火簡直從腳跟往上竄到頭皮，甚至恨不得現在就動身將當地政府的官員一個又一個屠殺。

但長久以來培養的理性，終究還是將這份衝動壓了下去。

「我問妳，妳剛剛說的那些事情，Master應該知情吧？」

「是的，每次與當地政府交涉結束後，我都會一字不漏地轉達給老爺。」

「那Master有表示甚麼嗎？」

「老爺每次都會無奈地嘆口氣，表示他會再想想辦法。」

「所以說，應該還有轉好的餘地吧。」比斯特終於變得有些冷靜。

「是。請您放心，老爺針對這方面的問題已經有了動作，也許近日內就有較明顯的大事要發生。」莉莉絲傾城一笑，用著溫和的聲線安撫著比斯特。

若是聲音可以具像化，莉莉絲的聲音就好比和藹可親的老奶奶，會用佈滿慈祥皺紋的雙手撫摸著額頭，將溫暖與慈愛導入內心。

與此同時，身後的餐桌傳來椅子與餐桌碰撞的聲響，有點大聲以至於吸引到比斯特的注意。待他轉過頭看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從視角一閃而過。

那身影正是珍。她似乎是坐在自己的隔壁座，但現在正在快步離開座位，低著頭連招呼都不打的直接從比斯特的身邊掠過，頭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廳。

眼角餘光瞄到珍的表情——相當的凝重且愧疚。

「珍！妳要去哪裡？」緊接著是賽莉娜的招呼聲，比斯特詫異地與賽莉娜對上了眼。見自身行蹤暴露，賽莉娜尷尬地露出微笑。

「真……真巧呢！沒想到比斯特先生也在這間咖啡廳用餐。」

「賽莉娜……？剛剛那人是珍吧？妳們不是跟瑪莉約好一起吃午餐嗎？」

「是呀，不過我們食量比較大啦……吃午餐前都還會吃些小點心。」

「……原來如此。」比斯特還有些搞不清狀況地點著頭。不過賽莉娜急著要追剛衝出咖啡廳的珍，以至於她露出從未有過的急忙表情。

「不聊啦！珍不知道要去哪裡，我先去找她嘍！」

「嗯……去吧。」

簡單招呼並點頭後，賽莉娜快步衝出咖啡廳，離開前還不忘在櫃台放置她與珍的餐錢。看著那疊厚厚的鈔票，很明顯沒有事先算好，而是隨手一給。

「比斯特大人，您與剛剛那兩位姑娘認識嗎？」

「嗯……她們是我接下來就讀的軍校同梯生，現在也同住一間飯店。」

「同住！？冒昧請問一下，房間的部分也……？」

「房間當然不同間，不過是在隔壁房，因為是同梯生的父親幫我們訂的，所以我也沒辦法決定。」比斯特很理所當然地回應，莉莉絲頓時鬆了口氣。

「原來如此！請忘記我剛剛的失禮問題。」

「算了，回歸正題吧。今天會面是要與妳確認一些基本的事宜。」

「沒錯！相信您應該也與特倫頓大人見過面了吧？其實包括其他三位幹部在內，組織內僅有老爺與優里香姐姐知道特倫頓人在天空城。」

「真的假的？為甚麼不跟其他三名幹部告知？」

「這點我並不清楚，或許只是出於老爺的謹慎吧，畢竟老爺似乎很不信任英高大人與雪莉大人，至於萊昂內爾大人，目前只負責候補幹部的培育，對於外界的消息好像很久沒有更新了。」

「……嗯，說得也是。那妳應該知道我上次與特倫頓會面時都談了些甚麼吧？畢竟這是master指派給我的任務，身為助手的妳應該也知情才對。」

「是，有關新世界的調查與捕獲。關於這點，若是需要小的協助，您隨時可以命令我，儘管戰鬥能力遠不及於您，但大部分的敵人我還是可以應付。」

「謝謝妳的好意，但比起這個，我還有其他事情需要妳幫忙，這個之後再說。是這樣的，對於新世界的調查，我決定在這幾天就開始行動。」

「方便告訴小的您的計劃嗎？」

「嗯，新世界目前正在到處抓捕魔人作為混種魔人的實驗母體，順著對方的計畫，結合妳剛剛給予我的情報，我打算了解一下這座城市的傭人商會。」

「商會……？您打算自己雇傭幾名傭人嗎？」

「不，是替妳雇傭幾名傭人。我現在的身分是軍校的入伍生，身邊若是有太多傭人實在不方便行動。所以，雇傭的傭人都會寄放在妳的名下。」

「原來如此……」莉莉絲恍然大悟地點頭，接著推理道：「您打算雇傭幾名種族為魔人的傭人，以其作為誘餌，勾引新世界的人嗎？」

「目前計畫是如此，但不可能這麼簡單。新世界能夠在政府的追查下存活這麼久，其中必定有原因存在。所以在特倫頓給我有關新世界的情報前，計畫暫且不會有更動，但難保有甚麼突破性的發現，屆時就會變更計畫了。」

「明白。」

「新世界算是目前最主要的任務核心，其次是有關燕鷗的開發技術似乎被地下城的其他組織朴竊，雖然Master沒有跟我說，但我仍從特倫頓那邊知曉這情報。沒有Master的許可我不會擅自主張地介入，不過我還是有些興趣。」

聰穎的莉莉絲很快就聽出比斯特的弦外之音，露出「沒問題」的微笑。「您想讓我暗中蒐集相關的情報嗎？由於您不方便出面，所以由我替您調查？」

「很機靈。不錯，我確實有這個意思，但並非僅僅於此。」

「請您明說。」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合作，儘管妳曾經耳聞過有關我的一些事情，但我對妳可是完全不熟悉。因此，我想透過這個委託，稍微了解妳的能力。」

「請問具體是……？」

「我指派妳調查『燕鷗技術遭駭』的事件但不準有任何干涉，只需要將妳蒐集到的情報整理給我就好，同時，不準留下爛攤子讓我收尾。」

比斯特口中所說的「爛攤子」其實包含兩種意思。第一種是絕對不能受到對方的發現，必須在悄無聲息中默默奪取任何有利的資訊。第二種就是不能被Master察覺到自己擅自主張地指派部下執行無授權的任務。

希望對方能夠理解這層涵義，不要讓自己失望。同時，自己也背負著不小的風險，在還沒有摸透這座城市的底細前還同時處理這麼多任務，這樣看起來自己還挺愚蠢的。然而，這只是為了避免自己鬆懈的自我強迫。

儘管Master還是希望我能藉此稍微放鬆，但果然，自己還是靜不下來呢。再次將視線轉移到莉莉絲，只見她的神色中夾雜著一絲的不安。

「對任務有任何問題嗎？」

「沒問題。但您放心讓之前僅是發言人的我執行如此高風險的任務嗎？」

「不必想這麼多，這也是為日後的合作做好準備，我對妳的所有能力一概不知，況且我也沒有時間與妳慢慢磨合相處，為此，這麼做是最有效率且妥當的方式。當然，代價當然伴隨著高風險，但獲得的報酬也非常可觀。」

「明白了，小的我會盡全力完成，不會讓您失望。」

「嗯，那麼說說另外一件事情吧，是有關於日後的工作內容。」

「是的！我有聽老爺說過了，我現在將會擔任您的助手，替您打理家務、接待客人與整理文件等雜事，必要時刻，您也可以視我為可拋棄的棋子。」

聽著莉莉絲流暢且開心地介紹著自己，就像把自己當一個商品，不把自己當作一個人類。「不……妳先聽我說。」比斯特表現出因煩惱而頭痛的神情。

莉莉絲不理解比斯特的擔憂，看到比斯特似乎不太舒服，還擔心地問道：「您看起來身體不太舒服欸，怎麼了嗎？」

「我身體很好。妳先聽我說，我並沒有打算讓妳做以上的事情。」

「甚麼！？」這應該是莉莉絲與比斯特初次見面以來，最震驚的一次了。

「首先，我如果能考上聖塔莉茲軍校的話，我都會住在軍校內宿舍。身為外人的妳是無法進去軍校的，理所當然，妳也就無法照顧我的起居。」

「可……可是，聖塔莉茲軍校允許每位學生的身邊跟著一位侍從，我能夠以侍從的身分與您一同入住軍校內！」

「不是……就算這樣，妳一個女生也沒辦法進來男生宿舍幫我打理內務，妳得住在軍校提供的侍從專用宿舍，能夠見面也就只有操課的時候。」

「……那麼折衷一下，就讓我服務您住處以外的生活吧！比如上課前替您背書包、操課結束後替您遞水拿毛巾、若是有擦傷等就幫您治療。」

「不需要……」比斯特難掩嫌棄的拒絕。

（總不能說自己的生活能力很強，完全不需要莉莉絲的幫助，聽起來簡直就是像在否定莉莉絲這個人的存在，相當沒禮貌且絕情）

「比起這個，還有比隨從更重要的工作要交給妳。」

遭到比斯特不斷拒絕的莉莉絲明顯有點沮喪，稍微提不起精神地問道：「是……甚麼？」那可憐楚楚的眼神直視著比斯特，就像做錯事的小狗一樣。

不過比斯特自然不會受到這種眼神影響。「咳咳」兩聲，很快就冷靜情緒。

「我希望妳能繼續發言人的這份工作。雖然名面上我變成發言人，妳成為我的助手，但老實說，我對於發言人這份工作並不熟悉，我自認我沒辦法承擔這份工作，所以——麻煩妳以助手的身分，繼續妳以前發言人的工作吧。」

「咦！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嗯，Master那邊我會再解釋的，妳只要繼續以前的舊工作就可以了喔。啊，還有我剛剛交付妳的工作，有關『燕鷗技術遭駭』的秘密調查。」

「明……明白。」莉莉絲任命似的點頭答應，擺出無奈地苦笑。

（沒想到那位傳聞中的惡魔，竟然出乎預料的亂來。我從老爺那邊得來的叮嚀是比斯特大人很難接近，要我多多體諒他。也許，沒想像中的難呢！）

「除此之外——」比斯特再次主動發話，另外委託道：「——我想再請妳幫我處理一件事情，可以嗎？」

「請儘管吩咐。」

「我希望能結交這一帶的武器商人，最好是專精於伏魔器與神器的達人，且這個人是受到妳評估，值得信賴的夥伴，最好能以長期合作關係為前提。」

莉莉絲若有所思，腦內似乎有個合適的人選，但還不敢斬釘截鐵的答應。「嗯……您想要在幾天內與其見面？」

「都可以，但最好在聖塔莉茲軍校開學之前。瞧妳的樣子，似乎有合適的人選呢，不方便先跟我說嗎？」

「嗯……正如您所說，在我所認識的熟人之中，確實有您希望結交的人，不過那傢伙的話……我可能需要花點時間聯絡。」莉莉絲委婉地解釋著。

「看起來不好辦呢。不過幸好有這種人的存在，希望能順利與其結交。」

（若是能事先認識的話，別說是攏絡整個城市的武器交易鏈，也能順邊地更新自身的武器配備，更有機會熟悉除了初代神器以外的一切知識。）

「既然這樣的話，應該就沒什麼……」 「啊——————！」

比斯特剛交代完沒多久後，咖啡廳外傳來一陣中年女子的尖叫聲。緊接著是人群熙熙攘攘的吵鬧聲，透過玻璃打破了咖啡廳裡面的寧靜。

「嗯？」包括比斯特在內，咖啡廳內的所有客人一同朝玻璃窗外看。只見大坨的人群擠在街道中，圍出好大的人潮圈，在共同圍觀著某個東西。

「比斯特大人，需要小的親自動身替您去探查嗎？」

「不需要。」比斯特簡單回絕，同時，右眼憑空浮現出暗紫色的魔法圈，形似浮空的單眼鏡框，給予比斯特的右眼絕佳的洞察力。

「第五階魔法——『通天眼』（All eyes）」

屬於第五階的視察魔法，通天眼能無視五階以下的阻擋魔法與所有物體，在固定距離下觀察到眼前的所有事物，也包括元素流動等不可視畫面。

在通天眼的幫助下，視線犀利地穿透圍繞的人群，畫面逐漸聚焦到倒臥在人群中的個體。雖然無法直接看見本體的真實模樣，但仍能看到輪廓。

似乎是一位小女孩，頭頂長有一對小牛角，推估是一位魔人。全身蜷縮在地面上，呈現些微的發抖狀態。腦內殘留著灰暗的元素，並不是本身擁有的。

那種元素……是屬於精神控制類的元素。看起來才剛解除控制，因為年紀太小而無法承受解除時的壓力，因此昏倒。若是剛解除的話，應該會有痕跡。

為了找出源頭，比斯特順著這股灰暗的殘留元素，尋找女孩的周圍是否有相同的元素軌跡，若是能找到，就能順著軌跡追溯到源頭。

眼球迅速地轉動著，視線相當專注地環視著女孩的周圍，在通天眼的幫助下，人群的紛擾並不影響比斯特的搜查。身前的莉莉絲詫異地觀察著比斯特的舉止，那是多麼地投入與認真，且竟然能夠輕鬆地使用第五階魔法。

終於——有一絲微弱的灰暗元素飄散在女孩的左側，已經竄出人群外了。

西北方……嗎？不對！看起來應該是往七點鐘方向逃離了。

受害對象是魔人，如果幸運的話，也許跟新世界有所關聯。這是來到天空之城以來最值得開心的事情——沒想到線索竟然巧合地在我身邊發生了。

馬上關閉通天眼，比斯特當機立斷地站起身並向莉莉絲令道：「我前去把始作俑者找出來，妳負責去接管那位女孩，治療並等他康復後詢問他情報。」

「是！」見比斯特嚴肅地命令著，莉莉絲緊跟著起身，精神地答覆著。

●

在德嘉蘭州的城區佇立著三座高塔，其中一座是以石英打造而成的鐘塔，是三座高塔中最高聳的。也剛好架設在城區中央，所以頂端的視野很好，只要身子轉個一圈，便能夠輕易將德嘉蘭州的全貌盡收眼底。

發生在萬寶飯店入口五十公尺的位置，因騷動而導致人群的圍觀，在鐘塔頂端上觀看就像是幾隻螞蟻匯聚而成的一小點，感受不到其恐慌感。

一道纖細人影——卡佳便站在鐘塔頂端，細細欣賞著腳底下發生的一切。

女孩的昏迷，乃至發生在萬寶飯店入口的局，皆是卡佳一手策畫的。收到克勞夫的命令，她控制無法成為混種魔人的失敗品四處尋找著新的實驗母體。

由於失敗品的基因與普通魔人無異，加上政府對魔人的漠視，即便丟棄也不會有風險，反而還有正當管道可以處理掉這些失敗品。

因為沒人在乎魔人的死活，即便隨便處理也不會造成社會新聞，方便組織能夠合理地收拾廢品，節省不必要的成本。

另外，選擇萬寶飯店，卡佳想藉此勾引出那位海軍上校的女兒——瑪莉。聽說她是一位正義凜然的女孩，面對這種事情，她勢必會主動現身。趁此機會，調查她身邊是否存在著可以趁虛而入的突破口，找出可以接近她的管道。

因此，自己已經派出一名影子分身，潛藏在周圍伺機而動。除了接收情報以外，還能迅速制止預料之外的意外發生。

「呵呵……雖然有點擅自主張，但畢竟也是替克勞夫承擔一點責任吧。」

卡佳冷笑著，自認這是相當完美的計畫。

這裡雖然發展得順利，卡佳仍舊保持冷靜地觀察著。她若有所思地冥想，擔憂著——不知道自己派出的三名「準完成體混種魔人」的表現如何？

那三名準完成體與其他的失敗品不同，具備強大的戰鬥能力與體質，媲美校尉的資質，是不折不扣的人工兵器。但長久的問題仍舊沒有改善。

由於強制融合基因而導致的缺陷，使得混種魔人的學習能力些許的低落，甚至應變能力也不及正統魔人，儘管這三名準完成體被克勞夫保證是完善體，不過自己還是有點不放心。總覺得自己也應該派遣影子暗中觀察他們。

不過，既然是一場大型實驗，必要的信任也是不可或缺的，若是這三名準實驗體的結果超乎預料的完美，絕對能給予自己莫大的士氣與信心。

目前安排三名準實驗體集體行動，目的是培養他們的溝通與學習能力，順道驗證先前混種魔人的基因缺陷，放到這三名準實驗體身上，是否有所改善。

順利的話，後續也可以將其歸納到組織的重要成員中，必定是一大助力。

想到這裡，美好的組織走向，不禁令卡佳露出滿意的微笑。然而，異樣的危機感從遠處傳來，無情地打破了卡佳的幻想。

「嗯？」卡佳狐疑地悶聲道。佈在東方的三名影子就在剛剛失去了連繫，就像是瞬間消失一樣，毫無預警地發生了。

錯覺嗎？

不對。連西南方的兩名影子不知何時失去聲息，而且比東方的三名影子還要早消失，沒察覺到單純只是自己毫無知覺。

這群影子本來是用作搜捕城內落單的魔人，也防止那三名準實驗體暴走時能夠迅速反應，所以平均分散在城市的每個角落。

如今都無緣無故地消失？

接連發生的異樣並沒有引起卡佳太大的緊張，只是覺得怪異。

「嗯？難道是距離太遠，所以失去魔法可以控制的範圍嗎？不可能啊……之前在據點施展時，再遠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情況啊？」

出於擔憂，卡佳暫且放棄對萬寶飯店入口的視線。她閉上雙目將自我意識連接到四散各處的影子分身，與影子分身共享視野看看究竟發生甚麼事。

不看還好，一看差點嚇破了膽。

「……嗚！？」

只見一名穿戴著狐狸面具的不明人士，正以「徒手」的方式，直接將自己製造的影子分身破壞掉，速度之快令人難以置信，矯捷的步伐形似跳舞。

最令自己感到詫異的，明明是無法直接碰觸的影子，在對方面前卻猶如紙張一樣薄弱，只靠撕扯、拳打腳踢等物理手段就能破壞，如何辦到的！？

無法解釋的畫面令卡佳不禁冒了滴冷汗，直到畫面中的狐狸面具人將頭轉向自己，剎那間的幾秒——畫面被迫切斷，與自己視野連接的影子也被破壞。

「嗚呃——————！」卡佳嚇得睜大雙眼，倒抽一口涼氣。

在剛剛對視的那幾秒，對方的眼神似乎正在凝視著位在鐘塔高處的自己。即便整張臉都被狐狸面具遮掩，卻仍能深刻感受到，隱藏在面具底下的殺氣。

由於發生的太突然且倉促，自己都還沒看清對方的體型與特徵，甚至臉龐也被面具擋住，這段意外的插曲發生的好不現實。

雙手還在顫抖……是因為未知的害怕嗎？卡佳深吸兩口氣，任由鐘塔頂端的微風拍打著雙頰，試圖蓋過從心頭湧出的無量恐懼感。

究竟是何方神聖？難道是潛藏於組織內的臥底？

自己從未見過身手如此非凡的高人，至少在加入組織後從沒看過，組織內令自己感到強大的人也就只有克勞夫一人。但那傢伙……明顯比克勞夫還強。

陡然間，卡佳意識到背後竄來冰冷的殺氣。她迅速轉過頭，卻已經來不及——感到發寒的狐狸面具正直視自己，與自己臉孔相隔只有一根食指的距離。

對方呼吸時的溫熱吐息透過面具的縫隙，鋪灑至卡佳那張冰冷的臉龐。能感受到的，只有如山壑般龐大的威壓，朝自己撲面而來。

那瞬間，卡佳呆了。她很確定這傢伙就是剛剛徒手破壞影子的兇手。但是甚麼時候上來的？這座鐘塔可是全城最高的欸！

不對，這傢伙是如何找到自己本體的位置？

難道……剛剛感覺對方似乎與自己對到視線，那並不是錯覺！對方是透過影子看到我的本人，甚至還藉此追溯到我本人的位置嗎！？

竟然有這種事情！

兩人對視只經過了兩秒，卡佳就被這股殺氣壓迫的喘不過氣來。腦內瞬間被許多雜念充斥，因為過度震驚而導致的停滯，令她如缺氧般昏沉。

終於，危機意識如奔馳的列車往卡佳的意識衝過，卡佳遲緩地回過神來。

「嗚嗯！」卡佳吃驚地快速拔出腰間的匕首，朝對方猛然一揮。不料沒有命中，對方神奇地瞬間消失在自己的眼前，連消失前的跡象都沒有。

「甚麼鬼！？怎麼突然不見？」

是幻覺魔法製造出的幻象嗎？

不可能！剛剛對方發出的溫熱吐息是能夠真實感受到的。那絕對是活生生的人類，但就是以不科學的速度離開自己的視線。

怪物嗎！？

卡佳猛然搖頭尋找對方的身影。很快地，右腳跟被人輕輕一踢，卡佳因此失去重心而狼狽地側摔在地。正準備右肘撐地準備重新站起身子時，自己突然變得無法順暢呼吸，強勁的壓迫感從自己頸部襲來。

喉嚨被緊緊壓縮，連發出聲音都變得困難。原來如此，對方已經勒住自己的脖子，死死地將自己按在地面上。頸部以下的身體正在無能地掙扎著。

「嗚——！」卡佳痛苦地發出好幾陣悶聲，無奈對方絲毫不留情，冰冷的手掌心緊貼並包覆整個頸部，溫熱感穿過肌膚導入喉間。

被這麼一壓，視線被鎖定在對方那副邪門的狐狸面具，無法抬頭確認對方的外型與特徵。但，比較嶄新的線索是在那頭銀白的飄逸長髮。

髮質如此柔順，明顯是有在呵護的。難道對方是個女孩？區區女子竟然有如此強勁的手勁與矯捷的身手，自己果然沒有見過這等人物。

但比起這個，更糟糕的是自己被徹底制伏了。該如何逃脫才是首要條件。

「你……是誰！？」

「……」

對方沒有回答，只有面具裡傳出的細微呼吸聲。勒住卡佳的手勁越來越大，卡佳只覺得全身的血液正在往腦門快速匯聚，整顆頭像是被過度灌氣的氣球，瀕臨爆炸邊緣。

嗚……支氣管也快被壓斷了，現在只要眨眨眼，很怕自己重新睜開雙眼，迎接的畫面不是正在緊勒自己的狐狸面具，而是安息的天國。

這力道估計是想把自己勒死吧？不妙，可不能繼續處於被動的狀態。

想點辦法！快想想辦法啊！卡佳！

瀕死之際，卡佳強忍著近乎缺氧而薄弱的意識，慢慢抬起右手食指。被制伏在地的她，仍可以動動食指，隨著食指輕勾——潛藏在對方的身後的兩道影子，冷不防地偷襲對方的後背。

也許是沒料到卡佳竟然還有餘力召喚影子，對方倉促地跳離卡佳，緊勒的手也順勢鬆開。影子沒有偷襲成功，但目的已達成，就是解除對卡佳的制伏。

至少結果是好的。卡佳重獲自由，她很慶幸自己沒被勒死，但也沒有閒情逸致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在兩道影子的掩護下，卡佳還是倉皇地逃離鐘塔。

那副狐狸面具的目送下，落荒而逃的卡佳初次體驗到失敗的滋味。

臉頰還因為剛剛的緊勒而脹紅著，脖子上更是被烙上紅紅的勒痕。在逃離一段時間後，卡佳選擇在某個暗巷休息並躲藏，迅速取消掉兩道影子。

應該不算是她自己主動取消。在剛剛的掙脫中，自己也不斷利用自身魔力阻止支氣管被壓斷，剛剛那力道之大，若沒有魔力的保護，早就一命嗚呼。

也因為浪費過多的元素自保，加上還沒從死裡逃生的恐懼中緩過來，自己已然無力維持影子的構築與操控。

此時的她感到徹底的疲憊，望向身旁的高牆。這裡是大樓間的小巷，昏暗且骯髒，時不時還有刺鼻的餿水與濃烈的垃圾味衝擊著自己的味覺。身有潔癖的卡佳，平時是絕對不會出現在這種糟糕的環境。

但慘敗的她管不了這麼多。暗巷裡的牆上附著不乾淨的苔癬與汙水痕跡，她依舊整個背部大片地緊貼在牆上，只為了讓虛弱的身體有支撐點依靠。

仰著頭呼吸著汙濁的空氣，縱使難聞，也比剛剛差點窒息還來得幸福。

「幸好事先預備第二道『尼格約達的祭典』法陣，以防被近身突襲而無法應對的情況。以往都是設來以防萬一的，根本從未使用過，沒想到……」

休息片刻後，卡佳將頭探出巷口，確定對方沒有繼續追過來，她便連忙從頭到腳開始檢查，深怕對方在自己身上安裝追蹤器或其他能捕捉蹤跡的道具。

結果出乎她的預料。

「沒有……竟然甚麼都沒有？」卡佳自己都不敢置信。

如果是自己，肯定會在那短短幾秒的壓制時間裡偷偷安裝追蹤器。從對方的身手可以感覺到其資歷的老練，也很游刃有餘，安裝器具是很輕鬆的。

難道是仰賴其他手段？

不過從剛剛的手勁推測，對方似乎是想置自己於死地？為甚麼，如果只是單純要調查魔人綁架案，應該沒必要殺死自己吧？

會不會是與被綁架的魔人有關？實驗母體中存在著如此可怕的關係人嗎？

太詭異了……總之先回去據點再說，這段時間先停止實驗母體的捕捉吧，待克勞夫從會議回來後，在從長計議吧！

拖動著還在顫抖的雙腳，毫髮無傷的卡佳卻是一瘸一拐地離開了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