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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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29
軍靴和履帶踏過碎裂街道,這好像漸漸變成了屯墾區的日常,走在上頭發出的喀喀聲響不再奇怪,高空無人機也比貼在大家頭上飛行的那種不顯眼的多。或許,只要夠多時間,人們總是可以適應幾乎任何事情。
幾乎,任何事。
「草食動物滾出去!」憤怒的人群在聯邦的屯墾區辦事處前示威,對著鎮守在門口的裝甲車和軍隊丟擲石塊。
平常阿里和我是會盡量遠離這種場合的,正面衝突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但是我們的街區有一半的房舍被聯邦沒有預警拆毀,讓許多同胞流離失所以後,有沒有好處就不是需要考量的問題了。
其實我已經不知道我還會不會生氣了,或者是我到底是在對誰生氣。我看了眼手中的灰白色石塊,然後抬起頭,看了看在裝甲車保護之下,百般無聊、打著哈欠們的羚羊們。
那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的表情,以某種方式狠狠的刺痛了我。
為什麼,連我們僅剩下的東西都要奪去?我們只是想要找到,一個屬於我們的容身之所啊!
我從未這麼的憤怒的,以往,都只是麻木,那種從有記憶以來,就無能為力只好接受所有事情就是這樣的麻木感。我想要讓你們也知道,這是什麼感覺!要讓你們也知道,什麼叫做痛苦!
抱著不切實際幻想的,我將手上的石頭丟了出去。好像這樣就真的能夠將我的不滿發洩殆盡,好像這樣就能矯正所有世界上的不公。
當石頭離手時,理解到自己有多可悲的現實衝擊感讓我的眼淚落了下來。
接著,轟然巨響傳來,世界爆炸了。
我和附近的人被震倒在地,混亂中群眾倉皇高聲叫喊和逃竄。瀰漫的煙塵中,阿里找到了我,焦急的檢查著我是否受傷,但太過突然的衝擊,我一時無法有除了跌坐在地瞠目結舌之外的任何反應。
我打算起身,讓我們都離可能的危險愈遠愈好,但突然,自頸部傳來的脈衝讓全身在恐怖的疼痛中抽蓄,然後麻痺癱軟無法動彈,視線中只剩下一片空白。是項圈,草食動物啟動了電擊項圈。
「看看,我抓到了個小恐怖分子呢!」回過神來以後,我才發現自己和阿里都被穿著制服的羚羊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你們的同夥在哪裡?」抓住我的那匹在我耳邊吼道,一邊用力的扭著我的手。他扭得好大力,羚羊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覆,便繼續施加抓握的力道。
「啊!」在手臂發出啪啪的清脆聲響以後,我終於忍不住劇痛叫了出來。折斷我手臂的兇手好像把這當成是某種鼓勵一樣,踩上了我的背部。
一旁的阿里掙扎著想要做些什麼,但抓住他的羚羊將他的頭往下壓去,埋進地上。
「住手,你們兩個。」新加入的聲音用沉穩的語氣說道。
混亂之中,我被放開了。阿里將我扶了起來,瞥了眼我無力垂下的手臂,顯然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用上我所有的意志力,眨掉眼中的淚水,不想在草食動物面前落淚。
「長官,這是恐怖攻擊的嫌疑人。」其中一匹羚羊煞有其事的說道,還回過頭對我瞪了一眼。
「你在開玩笑吧,八歲小孩和一個十幾歲的青少年?」第三匹羚羊看著他的終端說道,應該是讀取了我們項圈上的資訊。「總部老是發給我們有問題的裝備,主動反應裝甲莫名其妙的啟動也不是第一次。沒有人受傷已經是萬幸,不要再把事情鬧大。」
「可是……」另外兩匹羚羊看起來還想要爭辯,同時開口。
「我說了,不要再把事情鬧大。」第三匹羚羊重複了一遍,剛剛將我們壓在地上的羚羊便立刻住口了。
「是的,中尉。」他們僵硬的對著第三匹羚羊敬禮,接著轉身往辦事處的門口走去。除了他們的姿勢和舉止實在是很奇怪之外,我發誓我剛剛看見了第三匹羚羊眼睛轉變成鮮紅色的那個瞬間,還有空氣中尖銳的共鳴。
「你們趕快回家吧,在我還能控制住場面的時候。」羚羊走到了我們面前,來回打量著我和阿里說道,飄揚的塵土依然充斥著我們周圍。
我盯著他的眼睛,看起來是草食動物很常見的棕色,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只是光影造成的錯覺嗎?
「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他看了眼我斷掉的手臂說道,在口袋裡摸索著。「把骨頭接好以後再用,不然打斷重接不會是個太舒服的經驗。」羚羊遞過來了一隻有個紅色十字圖案在上頭的注射器。
「我們不要聯邦的施捨。」阿里咬牙切齒的說道,對羚羊露出牙齒。我能看見他在背後緊握住的雙拳,用力到都開始發抖了。
非常偶爾的,我們會見到這東西,通常是一些品行十分可疑的商人,總是有門路弄到聯邦生產的物資。一隻奈米再生凝膠可以達成近乎奇蹟的治療效果,據說只要沒死,這東西都能把你給救回來。有鑑於各種意外和傷害在屯墾區總是層出不窮,小鎮上的大家湊足了足夠的物資,換到了幾隻存在唯一類似診所機構的儲物箱裡面。
至少還沒有發生過需要用到那東西的意外,或許也是某種好事吧。
「這不是施捨,」羚羊歪了下頭,思考了幾秒鐘。「這是補償。」
阿里終於忍不住了,伸手打算接下注射器,但卻被羚羊阻止了。他在阿里露出牙齒準備向他咆哮時向我看了過來,並開始解釋。
「凝膠裡面的奈米無人機必須要在授權情況下,和使用者的基因綁定才會生效。」他輕輕捧起了我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按在注射劑的紅色十字上頭。「不然基本上就只是很酷炫的安慰劑而已。」
這段話的衝擊實在太過強大,讓我無暇分心在羚羊身上。我和阿里對看了一眼,注意到他因為憤怒而扭曲變形的表情。
我本來想要安撫他,但是突然,我感覺到了。某種冰冷的麻癢感沿著我的手臂爬行,一路往心臟探去。
我回過頭,看向羚羊,剛好捕捉到他眼中閃過的一道紅光。我強壓下慌亂感,維持表面的鎮定。我不知道羚羊打算做什麼,或是他在做什麼,但我知道,不能信任草食動物。
「躲好。」意識深處,某個很遙遠的聲音說道。「壓低身形,屏住呼吸,不要聽,不要看。」我聽從了那聲音的建議,隱藏自己。「我很快就會回來。」我認得這聲音,但是卻沒辦法在記憶中找尋到對應的形象。
「好了。」羚羊起身,表情有些困惑的說道,又迅速的對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次。「記得一定要確定骨頭接回去才用。」他很快的甩甩頭,再次提醒道便轉身離去。
趁著細小的碎石和煙塵還沒散去,阿里拉住我的手,頭也不回的跑向最近的地下通道路口。
像是老朋友一樣的,白馬號再次經過我們上空,但是我並沒有和它打招呼。因為在晴空萬里的時候,猛禽無人機會出動。它們和彼此溝通的那種波動,總是讓我十分不舒服,特別是數量多起來的時候。
我現在甚至很少離開地下通道了,能夠只是拉開一點點距離也好,都能讓那種不適感大幅度的減輕。但我還是會盡量不要離阿里太遠,如果有任何異狀我都能及時的警告他。
遠處傳來焦急的心跳聲,我在考慮著是不是應該要迴避。不過地面上的裝甲車和搜索隊伍轉往了另一個方向,所以讓我決定靜觀其變。
「嘿,小子。」心跳聲的主人從轉角出現,是一隻成年獵豹。他看見了我,氣喘吁吁的拖著幾個袋子走了過來。「你能好心的指個路嗎,這邊的屯墾區我很不熟呢。」
他身上有許多塵土,衣服上也沾了點血跡。獵豹抹掉了頭上的汗水,用那綠色的眼睛看著我,等待我的答覆。
我注意到他沒有戴項圈,這讓我確認了他的身分──解放軍。阿里總是說,這些沒有腦袋的群集除了替我們的族人惹上更多麻煩的功能之外,就是一無是處的危險分子,最好永遠都不要扯上關係。
絕大多數的大型貓科動物都只想要掙扎著在這顆荒蕪的衛星上活下去,所以對那些宣稱自己要推翻聯邦的統治,將所有族人解放出來的解放組織並沒有太大的好感。
一部分的原因是,他們並不相信古老的承諾,這對老一輩沒那麼世俗化的族人來說是很大的不敬。但真正的理由大概是因為幾百年來,解放軍並沒有真的成功解放任何東西,只是單純的讓族人們和草食動物之間的關係更加惡化而已。
此時上方有一小群人通過,踏步的震動讓一些灰塵落了下來,獵豹縮瑟一下,有點緊張的向上瞥了眼。
那個動作,讓我動搖了。
我向他招手,示意他跟上,帶著他在地下迷宮中穿行。
大家都知道,解放軍據點的大概位置,但是屯墾區邊緣那些天然地穴,更是難以想像的錯綜複雜,沒有足夠優良的裝備或是非常有經驗的響導,只會在原地打轉無法離開。所以我只是帶他離開居處區域,從一條不顯眼的管道中出來。
我指了指地平線那端的小丘,他應該能認出來之後的路。
「嘿,」他自我背後叫喚道,我回過身,剛好接下了他扔過來的一袋東西。「一點謝禮。」
當成年獵豹走遠了以後,我確認了袋中的內容物──二氧化碳還有淨水器濾心、壓縮口糧和燃料電池──顯然是贓物,但我看不出來拒絕的理由。
還沒有想好該怎麼和阿里或是其他人解釋那些物資的來由,所以我只是暫時把袋子給扔進地下室,打算之後再處理。
我將身子蜷縮起來,靠著阿里,感受著他穩定的呼吸聲還有體溫。
樓上現在從大廳到閣樓都睡滿了人,聯邦對屯墾區的侵佔從那天之後只是變本加厲,我們家被夷為平地也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我抓了抓項圈下的皮膚,不情願的提醒了自己其實是無時無刻的被禁錮著的,即使大多數的時候我都可以忽略這東西。
閉上眼睛,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漂流著。空虛,沒有任何事物存在。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會感受到一絲絲的自由,不再被各種惱人的噪音所干擾。
但是今天,有什麼不太一樣。遠方……不,也沒那麼遠,有什麼……很巨大的存在,鼓動著。我往那個方向探詢,只看到一顆巨大的火球,火球旁就是鼓動的源頭。有兩個,非常響亮,和以往很偶爾會注意到的微弱震動不一樣,這兩個非常強。
我想要更靠近,想要理解這究竟是什麼制狀況,但是突然間,光芒大作。
我沐浴在,純粹的強光之中,像是……再次誕生了一般,體悟到了某種變化。
沉浸在這無以言喻的衝擊之中,讓我沒有注意到,我已經張開雙眼醒了過來。
這光,並不只是存在於夢境之中。
轟鳴、震動、強光,還有驚人的高熱,我像是隔著一層透明泡泡看著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強光就像是出現時那樣突然,一切又回歸了黑暗。
接著,我感覺到胸口一緊,好像被捏住了肺臟一樣完全無法呼吸。慌亂中,我瘋狂的揮動著四肢,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但我的手被握住了。是那溫暖、有力,又令人安心的手。
「這裡,」阿里說道,他的聲音是如此冷靜沉著。「再撐一下就好!」
阿里一邊鼓勵著我,一邊拉著我移動,直到我們撞到什麼硬物上頭。阿里出聲咒罵,然後又是一聲轟然巨響,一個大洞出現在我們面前,終於有光透了進來,我也能夠呼吸了。
半跪坐的趴在地上,我猛力喘著粗氣調整呼吸,此時才發現到了另一些異樣。
地面有點奇怪。暖暖的,還散發著絲絲熱流,讓我身上短短的毛髮末梢隨之微微擺動著。還有……質地,和構成穹頂的結構有點像,某種又硬又脆的東西,覆蓋了整個表面。它透明又光滑,我甚至能看到自己裂開碎成千萬片的倒影,在身下用那亮綠色的眼睛朝我看了回來。
我的映象微微閃爍著,讓我注意到了別的事情。是火光,四周有一些東西還在燃燒,球形的火焰正緩緩塌陷,濃密的黑煙大多滯留在地表,但看起來附近因為剛剛打開那個洞時的衝擊,清出了一部分的空間。
像是幾百萬人齊聲尖叫一樣,那恐怖的聲響讓我無法控制的仰頭望去。
穹頂已經破掉了,一些黑煙正從破洞之中散去。天空,是紫紅色的。
我想,現在我知道猛禽無人機和一般的無人機究竟是差在哪裡了。像是,故事中的流星一樣,數以百計的光點,自天空中落下。那是解放軍據點的方向。
有點超現實的,那個將會毀掉一切、吞噬所有直到只剩虛空的畫面,很美。
後腦突然傳來的重擊,讓我倒在地上,被抓住後頸提了起來。
「我說,這裡有條漏網之魚呢。」抓住我的羚羊頭盔上的密氣面罩已經放下,他緩緩的說道。「是隻牙還沒長齊的小豹崽呢。」他笑了,握住我頸部的力量正在加強。「或許,趁牙還沒長出來之前,就拔掉才是明智的做法?」
我沒辦法呼吸了。嘗試奮力抵抗,但我們的力氣差太多,我只能看著羚羊扭曲的笑容,以及黑色小點漸漸從視線邊緣浮現。
「放開他!」阿里捶打著羚羊的腹部裝甲嘗試阻止他,但顯然一點用也沒有。突然,阿里停下了動作。「我說,放開他。」
不是那全身都豎起來了的毛髮,或是蓬起來變粗了兩倍的尾巴,而是那雙鮮紅的眼睛,讓我知道,阿里不太一樣了。他剛剛就這樣了嗎?
連同裝甲一起,阿里扯掉了羚羊的右手,讓我重獲自由,落到了地上。我咳了幾聲爬起來,而羚羊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情了的慘叫著,徒勞的試著用手掌壓住不斷噴出的鮮血。
阿里顯然破壞了裝甲,不然我知道聯邦軍的戰鬥裝甲是有束緊的防止失血功能的。
阿里沒有停下來,他抬腿踢向羚羊的右腿,喀擦一聲,噴出幾顆火星,羚羊面朝下的趴在地上,拚命的慘叫。他看起來無法決定該繼續摀住不斷噴出一道道鮮血的斷臂,還是反折的右腿。
「拜託……不要……」沒了剛剛的狠勁,羚羊哭喊著求饒,但是阿里並沒有理會他。阿里抓住了羚羊的頭盔,將他拖到了一塊突出的碎石前,一次又一次的拿羚羊的頭砸向硬物。
我想要阻止阿里,他那個樣子實在是太恐怖了,配上那雙鮮紅的雙眼,活脫脫就是故事中的惡魔。
但是頸部的疼痛還沒有緩解,仍然頭暈目眩的我連不要立刻昏倒都有一點困難。
面罩破裂,羚羊的哀號聲漸弱,最後終於停了下來,阿里也放開那血肉模糊的殘骸。
我起身,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看著他。阿里對上了我的視線,那血紅色的眼睛還是讓我有一點點害怕。但是僅僅是眼神的交會,我們就理解了,他還是我所熟知的那個哥哥。他緊緊抱住我,提供我堅定的支持。
突然,阿里推開我,眼神警戒的環顧了四周。我想我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習慣他變成鮮紅色的雙眼。「我就在旁邊而已,」他說道,耳朵變換了幾個方向。「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他說完以後,伸手矯健的翻身,在黑煙的掩護之下消失在各種碎塊之間。
一小段時間以後,另一匹羚羊出現在我身前。即使他的面罩也放下來了,我還是能認出他就是先前給了我奈米凝膠的那匹,還有聽見他嘆了口氣的聲音。
他走到那塊殘骸旁邊,踢了他兩腳,接著從屍體的手臂上拿下他的個人終端操作著。
我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但不小心吸進了口黑煙,讓我咳了幾聲。
羚羊此時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猛然轉頭我往的方向看過來。
他的驚愕之情溢於言表,衝了過來,測量了我的脈搏,然後檢查了我兩邊的眼睛。
「這是血氧劑。」他將一隻針劑刺進我頸部時說道。「我不知道你怎麼撐這麼久的,但是……」羚羊欲言又止,他眼神一變,開始用手指在我頭上摸索著,雙眼也變得鮮紅。和阿里一樣,純然的紅,像是鮮血一樣的紅色。「不可能啊,除非……」他又看了眼那具殘破不堪的屍體。
不知道那羚羊下了什麼決定,他起身回去對著死去羚羊的裝甲鼓搗著。我依然靜靜的看著他,可能是血氧劑的作用,我的視野和思緒都逐漸清晰了起來。
我想這匹羚羊應該是沒有惡意的,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得到這個結論,畢竟對方是草食動物。但是他都已經對我釋出了兩次善意,或許也不是所有草食動物都是無法被信任的。
「這應該足夠讓你抵達下一個屯墾區的穹頂。」他將一個面罩按在我臉上,接著示範該怎麼用。「不要讓任何人看到你戴著這些裝備,靠近穹頂以後就用血氧劑。」他又塞了幾隻注射器到我手上。
我們一同起身,他盯著我的眼神實在很奇怪。不是常見草食動物的那種鄙夷或是懼怕,而是……羞愧。
「希望我們之後能在不同的情況下再見。」他緩緩緩的說道,在我的項圈上摸索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們的……歉意,但我想這是個開始。」嗶嗶兩聲,我感覺到項圈……變鬆了。「我解除了遠端定位還有電擊功能,如果你要再關閉身分顯示功能的話,就這樣……」他替我示範著要怎麼開關身分顯示。
羚羊顯然還有想說的話,但他突然抬起目光,皺了下眉頭。
「之後你就得靠自己了。」他總結道,再次欲言又止,最終下定決心轉身離去。
我看著羚羊消失在黑煙之中,開始往阿里所在的方向走去。他先找到了我,伸手不見五指的煙陣中,他抓住了我的手,示意我跟上。
我們躡手躡腳的趴在一處小丘上,我向阿里投出疑問的表情,他只是對我比了個「噓」的動作。
「……鎖定被盜物資的雷射標籤本來就會有一大堆變數了,當初我不就說過了嗎?現在可好,整個屯墾區被摧毀,這樣還想要把消息壓下來?」是剛剛那匹羚羊的聲音。他聽起來很氣憤,不知道在和誰對話著。我們慢慢的往聲音來源處爬了幾步。
「……我還以為燒成玻璃的大地這種恐怖景象只會在歷史資料庫裡頭看見呢,你知道那有多可怕嗎?」他將頭盔拿在手上,來回踏步。羚羊的四周似乎……在微微發著光。
「……我不想再管高傲的鹿科動物怎麼說了,我要通知議會,這已經太過分了,很明顯的……」羚羊被什麼打斷了,我們又更靠近了一點,可以勉強聽見和他對話的聲音。
「……聯邦這邊的成員決定和帝國重新連絡。歐米茄級異能者出現了,是在犬科帝國疆域之內。」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聲音說道。
「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轉移話題,我一定會繼續追究這件事情。」羚羊無奈的說道,按了按額角以後嘆了口氣。「是里希特嗎,他終於找到突破的方法了?」
「不,不是里希特,訊號波形有兩個。」另一個聲音說道。「而且如果說里希特是恆星……這傢伙就是黑洞。」
「這下可好,犬科帝國得到了兩個超級強大的異能者,事情還能更糟一點嗎。」羚羊深深吸了口氣,看起來做出了什麼決定。「我恐怕也找到了個異能者,很強。」
「真的嗎,這是好消息啊!」對方聽起來很興奮。
「是一匹年幼的獵豹。」羚羊說完以後,對方便沉默了下來。
「有多強?」過了一段時間以後那個聲音問道。
「我甚至無法確定……」羚羊有點煩躁的抓了抓洞角的基部。「按照上位規則判斷,他至少是阿爾發級異能者,才能在我的探測之下隱藏。」他苦笑了出來,低下頭。「我無法想像,如果他是歐米茄級的話,到時候會有多尷尬。該死,我只是個伽瑪級而已好嗎,這種事情怎麼能交給我?而且不是說已經對聯邦中的所有肉食動物都做過檢測了嗎?」
「我們就只是一群以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笨蛋而已。」另一個聲音回答道。
「欸,為什麼每次聯邦的重要會議你都沒有這樣說過啊,『上將大人』?」羚羊加重語氣諷刺著。
「你是很想讓我的身分曝光嗎?」聲音顯得有點無奈。「不管怎麼說,發生了的事情就是發生了,我們會檢討,然後繼續走下去。」
「你說得倒是很簡單……」羚羊踢了踢地上的碎塊低聲說道,上將大人顯然打算裝作沒有聽見。
「按照先前的預測,在月球的第一幕我們大概是沒有插手空間了。但是後續事件本來就更重要,我會盡快把你調回來,做好準備。」聲音說完,以一句聽不懂的話語最為結束。而羚羊複述那段話之後,戴上頭盔,環顧了四周以後便往遠處走去。
我和阿里站起身,消化著各種資訊。四周翻騰著的黑煙和火焰,還有破碎的穹頂,這終於讓我理解到,所有人都不在了。
只剩下我們。
就在我的眼淚溢滿眼眶時,阿里緊緊抱住了我。
「我永遠都會在的。」他說道,語氣堅決。「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在麻木和虛空之中,我找到了我的錨點。只要我們繼續在一起,就不會有事。
「你真的是什麼東西都能弄到呢。」右眼上有一道長疤的非洲獅說道,他正貪婪的把玩著手上聯邦軍的制式戰鬥步槍。
我輕輕的在桌上點了兩下,向他暗示我的部分已經依照約定完成了。
「真是的,這麼著急啊?」他向站在兩旁的保鑣招了招手,他們靠了過來。「所有人都想趕在抵達洛希極限之前離開呢,讓這東西……」他將一張銀色的卡片在指尖靈巧的翻動著。「……水漲船高啊。」他用眼角瞥了我一眼,笑容中盡是貪婪。「所以啊……」
兩位保鑣將手按在腰際的武器上,赤裸裸的對我展示著他們對另一部分約定的看法。
我嘆了口氣,對站在房間後方的阿里點了點頭。他早就警告過我,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以微笑回應我,紅色的雙眼閃動著。
對著非洲獅擺了擺手,我起身表示隨便他了,逕自走出房間,趴上露臺。他好像有些不解,但顯然對於白白接手了一大批軍火非常歡迎。
一些碰撞和液體潑濺聲自我身後的房間傳來,慘叫和武器開火的噪音交雜。當終於安靜下來之後,阿里走到我身旁,將一張銀色的卡片放在露臺的平坦處。
「你知道什麼是洛希極限嗎?」阿里擦了擦沾到臉上的血液說道。我開始分不出來暗紅的液體和他的眼睛,有什麼差異了。而對於他的問題,我只能搖了搖頭作為回覆。「這給了我一個靈感。」他笑了,就像以前一樣,就像以前那個所有壞事都還沒發生在我們身上的那段時光。
我們就這樣,靜靜的趴在露臺上,看著遠方的天空。
「獵豹,達爾?」通關檢查處的一匹山羌問道,我對他點頭回應。他掃描了我的項圈,狐疑的收下那張銀卡。最後他聳聳肩,顯然是覺得如果有任何問題,都已經超過了這份薪水應該需要關心的地步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我登上飛艇。
我找到了我的位置坐下,等待升空。
當我感受到那熟悉的共鳴時,嘴角不禁上揚──是白馬號,老朋友來送我了。
「各位乘客我們即將起飛,本班次是飛往月球的飛艇……」我們開始沿著超導電磁軌道加速,接著起飛。我本來以為,鉤爪抓住機身的時候會有一些震動之類的,結果什麼都沒有,異常的平靜。
就這樣,意料之外的無聲之中,我們被天鉤扔進了太空。
「我永遠都會在的。」阿里輕聲說道,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我也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掌回應,感受著那其中的溫暖。
我知道,這是最重要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