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末路的狂歡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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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22
  我多麼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們的對話是假的,諾瓦之塔只是一場噩夢。可打從我夢見天台上那段爭吵時,便已經知道結局無法挽回。

  幾分鐘後,瑟列爾在沙發後找到抱膝流淚的我。

  他低聲說著抱歉,輕輕擁著我。我並不在意他們之後又講了些什麼,只希望自己其實還在夢中。既然自己已經死了,那是否勝出也無所謂了吧。其他人都能藉由獲勝離開,我卻會被困在這個世界永生永世。

  我被扶上沙發,一宵冷雨在身邊侷促不安捏著手指。

  「我去熱飯,妳們講清楚。」瑟列爾對一宵冷雨點頭,轉身去廚房忙。

  瑟列爾是故意的。

  或許他很早就猜到一些事情,卻知道直接告知我並不會相信。於是他讓我聽到對話後與一宵冷雨獨處,迫使我們必須面對真相。就像一雙無形的手,將我往被掩蓋的真實前進。

  瑟列爾的真實身分到底為何?究竟是敵是友?而他讓我知道自己已經死亡又帶了怎樣的目的?

  沒等我開口,一宵冷雨已經小聲啜泣起來。「是墜樓意外。」

  在聽到死因之前,我已經感到麻木,因此表情沒有起太多波瀾。「是我們吵架那天嗎?是我──」

  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嗎?

  「那天是暴雨,屋頂的廢棄鋼架被風颳起來,妳為了救我失足墜落。」一宵冷雨摀住臉,肩膀無法控制地抖動。「夏夏,我很抱歉……」

  我偷捏自己一下,竟然還會痛。說實在的,現在的我根本不知道要擔心什麼事,是自己還能思考活動的慶幸,還是遊戲結束後的結局。

  至少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喪失那麼多記憶,恐怕是在撞擊地面時造成的。

  「柳柳,我好像能理解。」

  「嗯?」她不明白我在講什麼。

  「那天爭吵,我好像可以知道到自己為何那麼絕望。」我相信這是絕大多數人會經歷的挫折,只是刀砍在身上時仍舊疼痛。「我以為我的人生只有寫作,一旦奪走便一無所有。可好像連我都不明白想從寫作得到什麼,寫作時是快樂的,沒獲得褒獎後卻是空虛的。柳柳,有時候我真不知道為何要寫作。」

  是想要被眾多人捧在手心成為星星?還是單純因為母親的話而將夏季的溫暖分享出去?

  「又或者,只是因為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你,這些故事應當被記載下來,永遠流傳。」一宵冷雨放下手。臉上仍有未乾的淚痕。「的確,我們會因為想爭取一些外在的東西而去寫作,但大多數時候只是源自心底那份衝動。予夏,不必那麼認真去探討也沒關係,價值是在過程中被創造的,就算有時他無法被量化。」

  方如筠自虛空中現形,坐在沙發扶手上。「若主人沒有創作出我,便不會有我與她的邂逅。」

  「我想,寫作本身就是創造奇蹟的一環。」一宵冷雨微笑,與方如筠手掌交疊。「如果妳不明白,那就讓時間解釋一切。」

  就在此時,瑟列爾端著盤子回到客廳,又是熟悉的四菜一湯。過去的我只會稍感疑惑,但亟欲找其他話題分心的自己這次終於忍不住提問:「為什麼從第一次遇到你到現在都是同樣的菜色?」

  雖然這桌菜永遠都是那麼好吃,但久久未換是否有什麼意義?

  「抱歉,其實我只會做這幾道菜。」瑟列爾在我對面的椅子坐下。「如果妳不喜歡的話──」

  「我喜歡。」我打斷他。「這些菜讓我感到有熟悉的安全感。」

  男子露出笑容,就像被誇獎的孩子。這讓我注意到他與我相處時的確比較像需要人照顧的小孩,而不是失去我之後的殺人狂。「如果有機會的話,真想向妳請教更多菜餚。」

  「建議不要向我請教,廚房會被炸爛的。」不誇張,我能用筆寫出一堆賞心悅目的佳餚,實際進廚房卻是地獄製造者,連一宵冷雨都知道家政課時不要讓我碰鍋爐。

  氣氛好像稍微輕鬆了點,眾人安靜地吃起飯,沒再重啟話題。

  用過晚餐,我們便各自解散準備回房。唯一的問題是這個根據地的房間只有兩間。這次,我主動將瑟列爾拉進房間,表示要與他同房。

  瑟列爾眼中浮現毫不遮掩的驚喜。「妳接受我了?」

  「是有些事情要問你。」我看著他的臉垮下去。「不過既然我已經死了,那我所憂慮的事情恐怕也不存在,還不如及時行樂。」

  笑容重回瑟列爾臉上,可他還是謹守分寸,沒有主動肢體接觸。我們坐在床上望著牆,隔著幾公分的尷尬。

  我原先想問他在我死後所做的那些事,但又感到於心不忍。

  我想,一天一個勁爆消息是這個小隊可以承受的極限。

  於是我問了另一個問題。「你認為創作本身就是奇蹟嗎?」

  瑟列爾毫不猶豫點頭。「遇見妳是奇蹟。」

  「我不是說在遊戲裡遇見我這件事……算了。」我放棄爭論。「瑟列爾,如果我回不去了,你還想幫助我拿到冠軍嗎?」

  既然我都死了,把生存機會讓給一宵冷雨是比較明智的做法,畢竟照她的說法,我都犧牲自己以換取她的活命了,還不如再救一遍。

  「予夏,只要我們搞清楚諾瓦之塔的真相,或許能獲救的不只一人。」在這種時刻,瑟列爾反而認真起來了。

  這一刻,我終於確定瑟列爾知曉很多秘密,卻瞞著不告訴我。「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我已經死了?」

  談論自己的死亡有點奇怪,可在沙發後哭過那麼一次後,現在的我反而平靜異常,甚至有點像在討論剛才晚餐吃什麼。

  「本來不太確定,直到遇見一宵冷雨。」瑟列爾搖搖頭。「妳同學是個悲歡喜樂都會呈現在臉上的人,又或者總對妳太過溫柔。」

  在遊戲遇見一宵冷雨之後,我時常無法感受到她的存在。此刻才終於知道緣由,畢竟不戳破美好的夢,能在一旁觀看已經去世摯友的一言一行,已經是她最大的願望。

  「她是為了能再見我一面而待在我身邊,那你呢?」我轉頭望進他淡淡的眼眸。

  難道是為了和我談一場短暫又生死相隔的戀愛?

  「我是來拯救妳的。」他的回答與最初相同。「但我也渴望……」

  渴望我所給予的愛。

  我鼻頭一酸,伸手環住他的肩。幾公分的距離終於被拉平,我貼著身前的溫暖。「瑟列爾,我已經死了哦。」

  他輕輕嗯了聲,放在我腰間的手臂更加收緊。

  褪去軍裝外套的瑟列爾少去了軍人屬性增加的嚴肅,布料後的溫度也更加真實。我不再去顧慮要與他分離的事情,只想把握住短暫的此刻。

  畢竟沒人知道,我在下一秒是否還能存在。

  我在他懷裡抬起頭,指尖小心翼翼拂過些微粗糙的鬍渣,然後是稜角分明的臉頰,最後是柔軟的唇。瑟列爾縱容我在他身上探索,偶爾因為搔癢笑出聲。他慢慢擁著我躺下,讓床支撐著我們的重量。

  我們仍謹守著雙唇之間的最後界線,但卻從來沒有像此時這麼靠近過。

  醞釀許久的情緒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在水面悄悄綻放。這是無人知曉時就萌發的情感,藉由最後的主動昇華。

  「瑟列爾,我也喜歡你。」我羞赧低下頭,額頭靠在對方溫暖的胸膛上。這份答覆來得很晚,但還好不算太遲。「就算未來會分離,我也很慶幸能擁有現在這刻。」

  瑟列爾的指尖輕輕梳理著我的髮絲,帶來些微的癢意。他貼在我耳邊,聲音好似誘哄,又像勾引。

  「如果妳願意,我們將會永遠在一起。」

  「妳要相信,我們從未分離。」

  §

  吵鬧的電子音成為早晨的配樂,似乎是喵火編的不成段小曲。「恭喜大家來到最後一日的狂歡節!恭喜恭喜!」

  我把瑟列爾壓在肩上的手臂往旁邊挪,看著不請自來的喵火。「你說最後一日是什麼意思?」

  根據麵包的計算,應該明天才是最終縮圈。

  「就是最後縮圈的意思喲。」喵火在空中轉了個華麗的圈。「現在就來公布本日規則啦!」

  「從現在起,屏障圈會以等速向塔的方向減縮,並在今日中午十二點完成縮圈。塔將在十一點半時開放進塔,請大家在四個小時內持有一千分來到塔底進入塔內,即可獲得決賽資格!至於處在圈外的玩家將會以一秒喪失一點金點當作處罰,期間將伴隨劇烈疼痛。」雖然大橘生前就挺欠揍,但昇華成喵火擁有表情功能後好像讓人更想按在地上磨擦了。「為了加快大家蒐集點數的速度,期間所發起的戰鬥將全部限定為大亂鬥模式的生死鬥,擊破書靈方將會獲得被擊敗方所有點數,意即尾刀者全拿。」

  剩餘存活人數被放大到視窗中央,閃動著刺眼的三十五。「為生存與榮譽戰鬥吧,以小說之名!」

  諾瓦之塔地圖中,僅存的三十五名玩家地圖上的屏障圈開始了移動。

  末路的狂歡節,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