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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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17
我身在一間陰暗到不太能視物的房間,可我卻清楚知道每個東西的擺放位置。從手邊的筆電到幾個指節外的筆筒,這裡無疑是我成長到大的房間。
筆電亮著卻不能用,螢幕上被一條系統提示所佔據:「第二條命啟用時間倒數:五十九分零五秒。」
我都忘了,我從寫作導師那裡還獲得過第二條命。這樣說來,無論我在生死鬥中是贏是輸,其實都沒什麼損失。
走到窗邊,我發現竟然能看見現實發生什麼事。可眼前忽然蹦出的畫面卻讓人感到反胃。
瑟列爾將艾德懷斯按在地面,手中的長劍一次又一次穿過男子的胸口。
大量鮮血噴濺上整齊的軍裝,可瑟列爾並沒有停手。他的眼神瘋狂,臉上掛著猙獰的笑,好像自己對待的不是人類,只是一團待處理的肉醬。「你覺得生死鬥很好玩是嗎?奪走別人所愛很好玩嗎?那你也來試試,好不好玩?好不好玩你說嘛!」
艾德懷斯早已無法回應,身軀隨著每次刀鋒的插入上下躍動,並被鑽出不少肉塊。
我四下尋找一宵冷雨,終於發現她也在拍打著一堵看不見的牆,試圖喚回瑟列爾理智。我有些訝異她會這麼積極,畢竟過去認識的一宵冷雨應該只會摀著嘴傻愣著。
看見現場的慘狀,我差不多能推論出有人在我死後又開啟了生死鬥。若要出來,只能拿命來換。角落裡,伊斯爾抱著艾薇特變成的子彈在啃,簡直是變相的凌虐,也使這場戰鬥不會太快畫下句點。
瑟列爾的強大是壓倒性的,不容任何人挑戰。而這麼強大的他,卻說他的使命是為了幫助我登上塔頂。
「瑟列爾,我還活著。」我敲敲無法打開的玻璃窗,試圖將話語傳送過去。想當然爾,這種嘗試是無用的。而就算傳達過去,恐怕已經暴怒的瑟列爾也聽不進。
更多的肉沫染上瑟列爾乾淨的臉,而他就如一頭發狂的野獸,不把獵物撕扯抹滅便不罷手。原本完整的軀體被輾碎、研磨,而這些肉塊越是細碎,瑟列爾笑得越開心。他的影子彷彿與那名血腥的洋娃娃重疊,一刀一刀砍在我胸口,讓人窒息。
我終於看不下去,把窗簾拉上。
他在我面前不是這樣的。
他總是那個最熱情,但動作最溫柔的隊長。
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讓他變成這樣的,究竟是不是我?
溫柔的瑟列爾,發狂的瑟列爾,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他?難道是我的死迫使他變成這樣的?
我摀住嘴,吞下難過的嗚咽。
眼角餘光瞥見全身鏡散發著淡淡的紅色光芒,於是我緩緩移步來到全身鏡前。
鏡中倒映出完整的我自己,眼神空洞,面無表情。腰傷已經完全不見,我身著來遊戲第一天的制服,可那身衣裝明明就已經丟在被瑟列爾所救的小鎮。
就在這時,我忽然發現不對勁。
起初,我以為是因為燈光昏暗所致,可鏡中自己的髮色是真確的黑,與我的銀白髮色呈現光譜的兩個極端。在我的注視下,黑髮的「我」露出微笑,以較小的弧度歪頭。
「終於見面了。」她說。
「我」伸出手,指尖點著我們之間那道鏡子所構成的牆。蜘蛛網般的紋路由她指尖開展,最終碎為晶亮的玻璃碎片。下一秒,整個房間也如同鏡子般碎裂成數萬個碎片。
而我不斷墜落,向著看不見的深淵。
§
當我醒來時,躺在一張鬆軟的床上。
撐起沉重的身子,我四下張望,沒看見除了我之外的人。
床頭櫃立著一張小卡,字跡卻與我的一模一樣。
這件比較適合妳。
我摸摸身上與初來時相同的制服,嘆了口氣。「二號。」
許久未被我叫喚的火球伴隨著爆鳴聲迸出。「妳想起我啦!」
「鏡中那個女的就是莉姆絲嗎?為什麼長著跟我一模一樣的臉?」應該說除了髮色,其他都與我完全相同。
「無可奉告!」
「那你沒用了,回去。」
「蛤!」二號不喜歡這個命令。「你可以問我別的啊,像是縮圈了沒,縮圈之後又發生什麼事。我超級有用的好不好!」
望著左下角名幌幌顯示晚上八點的時鐘,我開始思考二號是蠢還是傻。「上次縮圈是下午兩點吧?宣布了什麼?」
「請支付五十金點來解鎖……嗚噗!」二號遭到了我的拳頭攻擊。原來火球一點都不燙,揍起來的觸感像是一團體溫偏高的布偶。「妳啥時這麼暴力了啊!」
「廢話少說,我還要去找瑟列爾。」正常來說,我死而復生之後瑟列爾應該會守在身邊形影不離,而不是放我一個人休息。除非是他遇上了麻煩……
身處陌生環境又沒有瑟列爾的情況下,我可以從加速的心跳得知自己的確有些不安。這些不安導致我與二號對話的沒耐心,並一心想先找到人再說。好在組隊欄中他的燈是亮著的,我也在此時發現大家點數的異狀。
我竟然憑空擁有了一千點的寫作金點。
視線馬上轉到瑟列爾的點數上,發現理應破千點的他僅剩七百點,恐怕是將巨額點數都轉讓給了我。由於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麼做,我幾乎能肯定自己的推測。
對瑟列爾心動之後,我似乎不那麼能享受獨處的時光。當他不在身邊時,我便會隨時在意他的去向,以及此時在做些什麼。而且等待復活時從窗戶看見的那些畫面……
我閉閉眼,不繼續朝這個方向深入。
打開地圖的定位光點,我發現兩位隊友的光點靠在一起,並沒有離自己很遠,或許只是處於不同房間。見過諾瓦之塔的主人後,我的腦袋亂得不行,許多疑問糾結在一起,卻不知道從何開始抽絲剝繭。
察覺又被冷落的二號又開始想辦法變花樣,利用火焰在頭上打造出火焰蝴蝶結。「妳看我可不可愛?」
「如果你沒什麼要對我說的可以回去待命了。」再度復活後,我好像對所有東西都帶著莫名熟悉,也因為這樣而感到煩躁。
「喵……」怎知下一秒,二號竟然長出身體,變成真的貓型降落到床上,還趴了趴我的腿。
明明只是簡單的撒嬌動作,我卻像觸電般跳了起來。「……大橘?」
貓咪碧綠色的瞳眸直勾勾盯著我,可直直豎起輕微抖動的尾巴出賣了牠的開心。二號發出愉悅的喵嗚聲。「妳想起我了!」
我曾養過一隻貓。
那是從收容所領回來的胖橘貓,因為年老而被前飼主拋棄,儘管只陪伴了短短幾年就去世,但仍受到全家的呵護。可不知怎麼,我卻在來到諾瓦之塔後徹底忘了他。大橘很調皮,時不時就想跑出門進行野外一日遊,卻會被外頭的狗嚇得自己縮回來,回到腿上求安慰。
我慢慢地揉揉二號柔軟的頸後毛,貓咪則靠在我腿上打呼嚕。「可是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貓的報恩,天經地義。儘管我很想幫妳,但是我也受這個世界的規則限制。」他窩在床上,看起來好像沒當初那麼欠揍了。「上次縮圈只有顯示下圈邊界,就這樣而已。建議各位玩家今晚養精蓄銳。」
我總感覺喵火落了半句沒說,但只能等到他主動解答。「我去看看瑟列爾。」
「嘛,我是覺得妳現在不該去。」二號坐起身,舔舔前腳。「我能連接到所有喵火的視覺身上,而我給出的建議是乖乖在這裡等他回來。」
二號會這麼說,一定有問題。
「二號,我忘記了很多事。」我回頭望著床上的胖貓。「也許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是被禁止告訴我,但我也不想要這種過度保護。」
如果二號不能告訴我,我就只能一一嘗試禁忌去察覺真相。
二號只是坐在原地沒回話。對於貓咪來說,人類是愚蠢的,也不必苦苦相求。
換上鞋子,我躡手躡腳出了房間,發現自己身處在客廳。透明的落地窗外,兩名隊友正背對著我講話。
「……桑漠告訴我一宵冷雨是妳新取的筆名,能告訴我這麼取的原因嗎?」由於陽台燈開著而客廳關著燈,我能很好藏身在沙發另一側。瑟列爾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可話中所藏的鋒利卻能將人割得一絲不掛,裸露在寒風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少女語調僵硬,但並沒退縮。
男子輕笑,不再用溫柔的隊長面具掩飾自己。「一宵冷雨,我以為我們是一隊的,應當坦承。」
「在艾德懷斯被你碎屍萬段後?雖然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有問題,但還真沒想到那些都是裝給桑漠看的。」一宵冷雨堅定抬頭與男子對視。「等到她醒後你是不是又要扮演起溫柔好隊長?就不怕我撕破你的面具?」
以攻為守,在書靈不在之時,話語的交鋒變成了最好的戰鬥。
「這段時間,我用道具調查了一些東西。」瑟列爾並沒提高語調,但也沒被一宵冷雨帶偏。「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納蘭寫這首詩是為了祭奠他的妻子,而妳,是在祭奠誰呢?」
胸口一緊,我忽然感到無法呼吸。
彷彿有什麼祕密即將被揭開,少女被逼退半步,但仍舊仰著頭。「你究竟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答案!」
「當然是有關溫予夏的答案,那個妳一直藏著腋著,以為不說就能讓虛假幸福生活繼續下去的真相。」
客廳與陽台彷彿被分隔成兩個世界,外頭空氣凝滯,一場暴雨蓄勢待發;而沙發後的我緊抓著胸口,汗如雨下。腦海閃過許多片段,是我不想面對而故意忽略的線索。一宵冷雨初次見到我時的驚恐表情,曾經對我說過的「能再度在這裡遇見妳真是太好了」。還有遇見已經去世的大橘……
就像瑟列爾說的,我同時也自願沉浸在不願面對的美夢中。
「其實溫予夏早就死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