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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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21
寬敞的醫院大廳裡,遍地皆是斑斑血跡,幾隻死亡的屍者動也不動地躺著,不難看出這裡曾是災變發生時的煉獄現場,附近仍有徘徊的聲響,似乎並未遠去。
屍者的數量遠比預料中還多……
想到災變發生前,許多民眾本來就會定時到醫院安排診療,期間只要有患者遭受感染,病毒便會迅速蔓延,許多人甚至還未反應過來便慘遭襲擊,轉變成為屍者。
但同時,這種危機四伏的地方,倖存者們幾乎都望而卻步,他們寧願去各地藥局搜索,也不願承擔這種高風險,因此齊昀菲認為,這裡絕對有足夠的抗生素藥。
「這種情況下,不適合全體行動……」
根據指示牌的引導,齊昀菲大致知道藥劑部門的位置,但考量到醫院的風險程度極高,加上多數學生原本皆不是探索隊的成員,因此能勝任的對象自然有限。
「沒關係,就由我們去吧。」知道齊昀菲不會強迫學生前往,但總要有人去做,莊奕勛自告奮勇說著,又拉上宗政宇同行,「只要把那什麼抗生素的藥拿回來就行了嗎?」
被指名前往,宗政宇欲言又止,臉色凝重,但最終他只是輕嘆,沒有拒絕,對莊奕勛這種擅自決定的態度早就習以為常。
「嗯,預防萬一,還是帶上這個吧。」
擔心兩人會把抗生素和其他藥物搞混,齊昀菲特地將曾經讀過的藥學名稱寫在便條紙上,在約定集合地點後,她再三叮囑,要求行動時務必謹慎。
感受到關心,莊奕勛撓頭傻笑,發自內心喜歡這種溫暖的感覺,隨後,他們做足準備,動身進入醫院。
穿梭大量屍群時,莊奕勛一路膽戰心驚,根據指示牌的指引,他順利找到藥劑部門,並按照便條紙的內容搜刮口服藥、針劑藥瓶和針筒等,以便因應各種狀況。
眼看這次收獲不少,莊奕勛仔細將藥品收納入袋,避免行動時不小心造成損毀,轉頭朝宗政宇望去,才發現對方負責的藥品櫃幾乎沒有動過。
「欸?你怎麼還沒弄啊!」話未說完,他注意到宗政宇的臉色明顯慘白,眼神陰暗,原因似乎與眼前的藥品有關,模樣不太對勁,「發生什麼……哇!?」
這時,背袋猛地塞進手裡,只見宗政宇說句去外面看守便迅速起身,任憑莊奕勛如何用氣音呼喊也沒理會,就這麼離開至藥劑部門外。
是身體不舒服嗎?
回想起宗政宇平時對周遭再怎樣漠不關心,也還是會按照分配內容並做好該做的事,莊奕勛思忖這次的反常情況,將剩餘的藥物一併裝完,才跟著來到外頭。
「拿去。」既然已經做完,就沒打算計較過程如何,莊奕勛見對方的臉色依舊不太好,忍不住擔憂地說,「先休息一下吧,等你沒事再走。」
沉默半晌,宗政宇緩緩地點頭。
「看到那些東西,會讓我很不舒服。」
冰冷的語氣,伴隨陰翳的眼眸,當下宗政宇沒有拒絕幫忙,是因為不想讓齊昀菲感到困擾,但不代表他毫無感受,「我甚至經常會想……如果這一切能全部毀滅就好了。」
反覆襲來的劇痛,不停灼燒而導致手腳潰爛,重生的肢體,是象徵不死的詛咒,所有受盡的折磨,在實驗者眼裡都只是數據資料,是作為戰爭使用的道具。
既存在,卻跟死去沒有兩樣,甚至沒有人願意告訴他,關於活著的意義。
「啊……對喔,是我拉著你過來的。」
以為宗政宇會有這麼激烈的言論,是對藥品有過心理陰影所導致的,莊奕勛無奈撓頭,連聲道歉,「我只是想幫上昀菲姐的忙,沒考慮那麼多。」
或者說,比起其他沒什麼探索經驗的學生,他只是覺得跟宗政宇一起行動更加自在,但搭檔過那麼多次,卻從沒仔細去瞭解對方,才會連這點小事都不知道。
「跟你相處,我覺得很開心。」雖然期望被需要,但也想要即使做不好仍不會嫌棄自己的夥伴,意識到心中的想法,莊奕勛感慨道,「但我沒想給你造成困擾,真的很抱歉。」
「……我沒認為這是麻煩。」
雖然最終計畫仍會執行,但如果真的很討厭這些人,要離開也非常容易,宗政宇回應,「反正今後我還是會把做不到的事交給你處理,這樣雙方就算扯平了。」
換言之,誰都不會只是承受的一方。
聽聞這種充滿個人風格,卻沒拒絕互相照應的答案,莊奕勛高興地笑了,這種意氣相投的氛圍,讓他忍不住懷念起楊友哲的事。
驀然,遠方傳來敲擊的聲響,吸引那邊的屍群做出反應,宗政宇的眸光閃爍,卻選擇默不作聲,直到奔跑的腳步接近,這才被身邊的莊奕勛聽到。
身穿白袍的高瘦體型,略帶蒼老的面容,還留著久未修整的鬍渣,在逃離屍群時,彼此目光不經意的交會,男人面露錯愕,反倒忽略轉角處逼近而來的危機。
糟糕!眼看提醒也來不及避開,莊奕勛急忙按壓身旁的警報器,剎那間,震耳欲聾的噪音響起,順利干擾前後正要追擊的屍群。
確定示意快逃的兩人並非感染者後,白袍大叔急忙跟上腳步,穿過棟樓相連的走廊,他們最終藏進一間等候室內,才勉強能稍作喘息。
「你們怎麼不會被感染者襲擊……呃,好臭。」
話音未落,白袍大叔這才發現從兩人身上不時飄來的怪味,還有遮掩氣息的怪異裝扮,他難受地皺眉,心中滿腹疑問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才好。
醫生?瞥見胸前掛牌,上頭還寫著急症暨外傷中心:林仲明,莊奕勛這才意識到對方的身分,隨即想到這個人或許能幫忙治療蘇承諺,立即提出請求。
「就算你這樣說……」林仲明欲言又止,但察覺莊奕勛流露失望的表情,終究忍不住改口,「我是可以盡力而為,但不能保證結果。」
如果傷勢嚴重,在沒有專業人手和醫療支援的情況下也是束手無策,他再次強調道,不敢給對方太多希望。
「還有,我要回自己的診療室。」
災變發生當天,林仲明正好沒有值班,只是來醫院拿點東西,為了逃到安全的地方,他並沒有進去自己的診療室,「那裡沒有被病毒污染,適合檢查和治療。」
認為對方沒有提出困難的要求,莊奕勛愉快點頭,應答,「沒問題,這件事就交給我們吧!」
「還真有自信啊……」輕呼,林仲明似乎想到什麼,眼底悄然流露悲傷,短暫沉默後,他立刻轉移話題,「那現在能換你們說明,這一身屍臭味是怎麼回事嗎?」
語畢,他拉開距離,表示嫌棄。
「唉……雖然我也不想習慣這種味道,但還是覺得這人好沒禮貌。」好心出手相助卻還被嫌臭,莊奕勛不服氣地反駁,「這是為了遮蔽氣味,不被感染者發現才特意弄的。」
不然好端端的,誰會想把自己弄得這麼臭啊!
「沒問題,這種氣味是能習慣的。」對於林仲明的嫌棄,宗政宇倒不怎麼在意,「只要被咬一口,就能經常聞到這種味道⋯⋯時間久了也就不會覺得臭了。」
那樣已經被感染了吧!?
憶起宗政宇無論何時總能淡定說出驚悚的話,莊奕勛忍不住吐槽,「我覺得你時常會說出勁爆或微妙的發言……難道你有什麼天然黑的屬性嗎?」
「那是什麼?」不解其意,宗政宇疑惑反問。
氣味?瞪大雙眼,林仲明有些難以置信,卻無法否認稍早相遇時,這兩位少年即使製造騷動,也確實沒被感染者當作目標,「所以你們是為了安全行動才……」
話音未落,他的臉色瞬間更加難看。
「意思是……如果我想安全回到診療室。」察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林仲明的語氣變得有些彆扭,「就得讓衣服沾染上那種超級噁心的臭味?」
語畢,他接收到莊奕勛嘲諷滿點的笑容,頓時感覺接下來的展開,似乎一切都不好了。
※ ※ ※
在那之後。
滿載而歸的藥品,還有搜索時遇到一名倖存的外科醫生,聽完莊奕勛的說明,齊昀菲驚訝不已,將其他學生暫時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後,她連忙帶著蘇承諺前來會面。
「那個,他們只是真的想幫忙而已。」
見林仲明一臉生無可戀,還有那能扔多遠就多遠,已經被弄得滿是屍者污物的噁心白袍,她立即會意過來,連忙解釋兩人的行為絕非捉弄。
「不要緊,我看得出來……」
察覺齊昀菲的服裝也是如此,林仲明厭世地迴避話題,在認出蘇承諺的制服外套是哪所高中後,他打量道,「那邊的情況很糟嗎,這位同學該不會有被咬吧?」
「我能保證,這孩子絕對沒有被咬。」
語畢,齊昀菲暗自打量,心中多少抱持著疑問,畢竟災變發生至少已有兩個多月,為何林仲明仍安然無恙的待在這裡,「醫院這裡……是有備用物資嗎?」
「對啊,所以我才不用去找食物。」仔細消毒後,林仲明拆除紗布,檢查蘇承諺的傷勢狀況後,點頭讚許,「緊急處理做得還不錯,只要避免引起感染就行。」
聽聞,蘇承諺安心不少,再次清消換藥並注射抗生素藥時,他強忍不適和刺痛感,生怕只要發出半點聲響就會吸引附近徘徊的屍群,直到治療結束才總算鬆了口氣。
「你們先扶承諺回去車裡休息。」示意待會整備好就要繼續出發,齊昀菲向莊奕勛和宗政宇交代後,輕推兩人的後背,「我還有些事要和林醫生詢問,馬上就過去。」
似有所察,宗政宇低垂眉色,欲言又止,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什麼都不說,只是跟著莊奕勛攙扶起蘇承諺,三人離開診療室,折返回到廂型車上。
直到將學生們全部支開,她才將目光落在林仲明的身上,還有那已經呈現紫黑色的左腳踝,皺眉,她問道,「什麼時候?」
「在遇見那兩個孩子之前。」憶起逃離的過程中,林仲明找到能用來防身的拐杖,卻在危機時刻忽略了腳邊爬行的嬰兒,「本以為這種的應該不會被感染。」
碰到長牙的,只能說運氣實在太差,就算入侵體內的病毒非常微量,會需要比較久的時間才會轉變,但仍舊無法改變已被感染的事實。
豁達笑著,林仲明提及請莊奕勛去把蘇承諺帶過來時,就有偷偷包紮患部,試圖減緩病毒蔓延的速度,目前左半邊幾乎已失去知覺,能撐到現在簡直是個奇蹟。
「糧食確實是有,但份量並不多。」
為求生存,倖存者們開始互相爭奪,各種醜陋更是表露無遺,在失去妻子後,他了無牽掛,反倒促成最終勝利的結果,「但她……再也聽不見我的聲音了。」
眼看食物即將耗盡,救援隊卻依舊沒有前來的跡象,害怕孤獨的死去,他鼓起勇氣,想在臨終前回到診療室,帶著夫妻合照的相框後才能放心離開人世。
當時,林仲明從未想過會在前往的途中時遇見兩位少年,面對莊奕勛的請求時,他起初甚至非常猶豫,但最終還是不想愧對自己的心,才會選擇答應幫忙。
「我很高興最後還能認識你們。」至少這一刻,他不再感到畏懼,甚至能昂首挺胸選擇結束的方式,「不過這件事,還是請妳幫忙保密下去吧。」
──不能讓孩子們承擔這種悲傷啊。
思忖拉回,齊昀菲整頓藥品後,打算駕駛車輛離開,繼續朝安定區的方向前進,當莊奕勛提出疑問,想知道林仲明為什麼不跟著離開,她暗自悵然,苦笑道。
「他說醫院還有充足的物資,等救援隊下次抵達那裡時才會跟著離開。」
無法對孩子說實話,所以只能用善意的謊言,讓真相永遠成為秘密。
因為,說好了。
「這樣啊……」
不知是真的相信,抑或是早有所預感林仲明的話只是推託之詞,莊奕勛難得安靜,這天幾乎不再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窗外。
真的,非常感謝。
帶著學生們離開醫院前,齊昀菲的目光短暫一瞥,將心中的話語悄然停在玻璃窗前,而後徹底別過。
貼覆玻璃窗上的手掌緩慢游移,灰濁的瞳孔,蒼老的背影,彷彿道別般見證離去的人們,發出幾聲嗚咽。
日記十:『社會改變後,或許有些人會因此變得扭曲,但不要忘記,仍有善良的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