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本章節 5875 字
更新於: 2022-08-08
乏味的日常生活,到處都充滿無趣。
擔任超市員工多年,每天都得應對各式各樣的顧客,雖然期間也想過轉行,卻自認沒有什麼特殊長才,最終只能每天在職缺網站上來回瀏覽,打發時間。
「什麼最近網路爆紅的直播影片啊……這擺明就是噱頭吧?」
將手機與隨身物品放入置物櫃後,取出名為「張家泰」的吊牌,離開休息室前,他因感冒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最終只得乖乖戴上口罩,避免周遭的觀感不佳。
這是災變發生前,眾人最後擁有的和平時光。
「救命啊!」
那天,一名男性上班族突然神情慌張地闖入超市,受傷的頸脖正汩汩冒出鮮血,將襯衫滲染成紅,而尾隨其後的,是位瞳孔灰濁,行為舉止皆明顯異常的流浪漢。
什麼情況?
疑惑,張家泰放慢結帳速度,悄悄注意騷動方向,不料僅過須臾,流浪漢躍起撲倒上前驅趕的同事,隨後便張開血盆大口,發瘋似的做出啃咬行為。
聽聞尖叫與哀號聲,包括眼前的狀況全都已經超乎現實,他錯愕到連做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像在欣賞一齣鬧劇,無論怎樣的演出都與自己毫無關係。
緊接著,目光瞥見最初跑進超市求救的男性上班族,此時已經開始抽搐,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操控,黑色的眸光迅速退去光澤,轉變為被薄膜覆蓋的灰濁。
片刻間的沉默,再次仰頭的身影已發生變化,並立即做出跟流浪漢同樣的行動,這一刻,張家泰總算終於接受了現實,還有如病毒感染般擴散的速度。
面對逼近眼前的威脅,他不自覺秉住呼吸,雙腿僵直無法動彈,正想著自己就要命喪於此時,那位流浪漢就像是沒察覺般,飛快朝後方驚叫逃竄的倖存者追去。
咦……得救了嗎?
起初,張家泰並不知自己為何沒事,但隨著時間流逝,他發現感染者除了聽聲辨位外,也能藉由氣息感知人類的位置,慶幸的是,後者是有方法可以矇混過關的。
配戴兩層口罩,連側邊縫隙也要徹底處理,避免氣息外露,雖然一般的市售口罩無法確保阻隔效果穩定,但比起只能到處逃竄的人們,他自認這樣還是強得多。
至少最初,從休息室尚未斷訊的電視裡,張家泰得知政府即將派出救援隊的消息時,是發自內心感到喜悅的,而他為了要排解孤單,也會幫助前來超市的倖存者。
真的,本來應該只是這樣而已。
「我說過,除了按時上繳食物外……也不能放過任何一隻溜進超市的老鼠。」
在視野受阻的情況下,張家泰只能瞥見走近的黑色布鞋,還有四周傳來的訕笑聲,強忍遭受挨揍的疼痛,他渾身顫抖地求饒,不斷表示之後會更加小心謹慎。
設置陷阱,利用人們想獲得更多的心理,誘使上當後吸引屍群前來,先前已有好幾次,他就是這樣被迫聆聽倖存者們的慘叫,卻因自顧不暇而只得漠視發生。
明明,早就已經受夠了。
「我可是念在你曾經主動幫過我們的份上,才給你活命的機會。」說著,對方俯身並順手取走張家泰臉上的口罩,「還有這奇怪的口罩,為什麼要一直戴著?」
無視身旁的譏諷,張家泰咬緊牙關,扯謊表示自己對於相貌感到自卑,但對於氣味的情報卻絲毫沒打算透露,「我可以馬上離開,只求您把口罩還給我……」
「好吧,反正這也不重要。」語畢,對方隨手將東西扔在腳邊,旋即調頭走遠。
察覺身後的桎梏鬆開,張家泰急忙言謝並想撿回口罩,但下一秒落於頭部的重擊讓他的思考驟停,劇痛猛烈襲來,隨即是視野內的血紅,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只要你……」
意識消散前,似乎還能看見對方的唇角上揚,言語間不著痕跡地夾雜著惡意,最終,在屍群徘徊的街口,他無力抵抗與逃跑,只能迎接充滿交響曲聲的饗宴。
剎那間,事物萬象全部陷入靜止,僅剩下不知是夢境抑或是現實的空間,再次看清眼前,齊昀菲已經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卻對發生眼前的一切無能為力。
接收當事者的記憶,直到敘事中斷後才又連結原本的意識,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最近總是如此,但透過剛才的畫面片段,她認出張家泰就是在超市遇見的口罩男。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以理解自己見聞的場景,也無法確認這些事情的真實性,齊昀菲只能從張家泰的視角裡推斷狀況,卻始終沒辦法在過程中看清楚對方的樣貌。
──只要你,交出自己的命就行了。
在意識即將遠離這個空間前,她記住張家泰最後聽見的聲音,同時將這份不安藏於心底,任由意識回到原本該去的地方。
※ ※ ※
再次啟程,已是前往藥局之後,凌亂的景象,到處都有翻箱倒櫃的痕跡,就連必備的藥品也早被搜刮一空,因此除了最終的目的地外,眾人決定再繞路去趟醫院。
雖然早就預想過這個可能性,但真的沒有什麼收獲時還是很讓人洩氣啊……
回想災變發生至今已過了一段時間,學校外面究竟變得如何皆是未知,慶幸的是在路途中並未遭遇什麼阻礙,這讓齊昀菲仍稍微安心不少。
此刻,在下一個夜晚的駐紮點,他們找到透天住宅旁的獨立車庫,確認通往二樓的通道已經封死,不難想像這裡曾經歷過什麼,但房屋的主人如今卻已不在這裡。
降下鐵捲門的高度,只留下適合進出的通道,整頓完適合休息的區域後,眾人商議仍要輪流守夜,避免屍群突破防護網時,會疏於防範突發狀況。
「昀菲姐,喝點水吧。」示意已到換班時間,林妤熙拿著瓶裝水前來,見蘇承諺從昨晚就幾乎呈現昏厥,她擔憂道,「我會好好照顧他的,妳明早還要開車……」
「嗯,謝謝妳。」觸碰蘇承諺已開始有些發燙的額頭,呼吸也比以往還快,齊昀菲難受地皺眉,卻依舊無可奈何,「我去看一下外面守夜的人,馬上就回來。」
確認目前在外守夜的學生是宗政宇,她思忖片刻,終究還是讓理智戰勝紊亂的意念,只出於擔心的理由,打算將之前從服飾店找到的紅色圍巾,親手交給對方。
今夜,呼嘯的寒風遠比平時還要強勁和狂躁,搖曳的樹枝不停相撞,弄得枝葉沙沙作響,空曠的街道早已失去原有繁榮,到處皆充斥著破敗與荒蕪的殘景。
暗巷內,Zero倚靠牆邊,深紅的眼眸來回打量眼前的少年,卻不知該作何評價。
漆黑的表演服裝,搭配著隨意圖案的內襯,時髦風格的牛仔褲,染金又剪翹的刺蝟頭髮型,就像是身為人類時遭受限制,如今全數解放,實在很難不印象深刻。
「……你就是被選上的適任者?」對於楊友哲的辦事效率,Zero並不質疑,唯獨就是眼前的少年,感覺實在有點奔放,「那你應該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事吧。」
「儘管放心交給我就對啦!老大。」
燦笑,少年愉快地豎起大拇指,渾然沒在理會身分的差異,接過Zero予以的玻璃瓶,他收斂微笑道,「執行任務之外,我真的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動嗎?」
「隨你高興。」讀取記憶後,Zero記住這個模樣充滿中二感,名叫羅景軒的少年,「我只是需要更多像你這樣,因強烈意念而誕生『特殊能力』的傢伙……」
在實踐最終計畫之外,同伴們無論是想對人類時期的仇人進行報復,還是決定改頭換面,迎接全新的生活,他都沒打算干涉,因此才會採取全面放任的態度。
正要再說,Zero敏銳察覺氣息,立刻示意話題到此結束,命令對方離開時,他的瞳孔也隨之恢復成黑色,此時腳步聲愈發靠近,伴隨柔和的輕喊聲,是齊昀菲。
「宇?」
走到車庫外,發現宗政宇不在,齊昀菲有些擔心,正打算到附近尋找時,對方忽然從暗巷內竄出,隨即快步走來,臉上難得有幾分侷促。
「我在這裡。」解釋聽到暗巷那邊傳來動靜,所以才會過去確認,他連忙解釋自己並沒有擅離職守,「只是烏鴉在覓食,剛剛已經飛走了。」
最後一句,他加重語氣,要求某個還待在暗巷的傢伙,最好趕緊識相離開。
「喔……這樣啊。」
停頓,齊昀菲拿出紅色圍巾,表示去服飾店時,想起宗政宇現在使用的那條已經有點老舊,「我擔心你那條圍巾不安全,所以幫你準備一條新的……」
沒得到任何反應,她疑惑抬眸,隨即對上宗政宇驚訝無比的眼神,暗忖自己或許有些多事了,便急忙解釋這麼做並非強制要求收下的意思。
「……不是的。」握住齊昀菲試圖收回紅色圍巾的手,宗政宇遲疑片刻,回應道,「我只是從沒有收到過禮物,所以稍微有點驚訝……不是不喜歡。」
咦?聽聞,齊昀菲有些意外,隨即想起以前負責的案例裡,確實有過家庭缺乏溫暖,導致學生的性格變得淡漠或出現行為偏差,內心頓時充滿不捨。
猜想宗政宇的個性如此,只是不擅長應對他人的好意,齊昀菲投以笑容,期望能讓這孩子逐漸感受到自己也是被在乎的,「那以後我再送其他禮物給你吧。」
瞬間,眼眸映照進對方的身影,意識到齊昀菲帶來的特別,宗政宇的嘴角不自覺勾起,在這個人面前,他甚至可以忘卻過往的所有經歷,只享受這份溫暖的光。
凝視那副平時總是面癱的俊俏面孔,此時正滿懷忻悅,柔和的視線,無聲地敲擊著心扉,呆愣,齊昀菲旋即發覺胸口似乎有什麼猛烈炸開,心臟狂跳不止。
嗯?總感覺……
意識到內心居然產生出對方很帥氣又養眼的評價,她急忙拚命否定,堅決說服自己不可能對學生抱持非分之想,只是出於欣賞的理由才會這樣。
「……嗯。」對於齊昀菲的提議,宗政宇點頭同意,緘默片刻又道,「這條圍巾,可以由妳來替我圍上嗎?」
此話一出,齊昀菲震驚不已,確認不是聽錯,她連忙故作鎮定,並將對方的話語視為玩笑,「不、不可以這樣捉弄大人喔,這種小事你自己本來就會做吧!」
低眸,宗政宇並沒有堅持要求,就像是好不容易獲得一份奢求的幸福,要是太過貪心會受到報應似的,話雖如此,沮喪的表情仍是避免不了。
難道不是覺得有趣才會這樣說嗎……
撓頭,齊昀菲有些心軟,不忍拒絕,幾番掙扎後,她解開舊的圍巾,主動將新的那條繞過對方的頸脖,動作輕慢而溫柔。
「真是的……你啊。」最後,她決定機會教育一下,避免宗政宇養成習慣對任何女性都會撒嬌的態度,「以後不能隨便提這種要求,只能跟喜歡的對象說喔!」
眼看時間不早,齊昀菲又關切幾句話後才折返回到車庫內休息,而此時的宗政宇佇於後方,只是悄聲地回答,「……但我只想對妳提出要求啊。」
若是相遇不久的時候,他很清楚自己會救齊昀菲純粹只是一時興起,順便從旁觀察人類的行為……但現在他逐漸渴望獲得更多,甚至愈來愈搞不懂自己的心。
想要獲得這個人予以的關注和溫暖,也渴望見到對方的笑容,就好像專屬於他的稱呼,在認可存在的同時,也賦予了重要的意義一樣,是誰都無法替代的寶物。
如果是妳……
憶起齊昀菲方才說的話,宗政宇認真思考這份充盈胸口的溫暖,卻也不清楚這種飄然的心情究竟能否稱之為喜歡,「或許有一天,妳應該能告訴我答案吧。」
在這之前,他認為這樣就好。
『老大,剛剛的感覺超級讚耶!』
突如其來的念聲響起,瞬間破壞稍早前的美好氣氛,羅景軒雖然聽命離開暗巷,但還是移動到有點距離的大樓外,默默觀察發生的事,最終忍不住比讚支持。
感受到Zero的震怒,還有隨即強制切斷的感應,他開心地笑得合不攏嘴,但還是決定見好就收,不要再招惹讓自己得以重獲新生的恩人。
不過,那個女人……
想到Zero下令,不準同伴對齊昀菲和那些學生們出手,在抵達安定區前更要盡可能迴避,這讓羅景軒很是疑惑,不明白為何不進行轉變,反而要做到這種地步。
「也罷,反正老大想做的事沒有改變。」
語畢,羅景軒瞥見不遠處的樓房內,正悄然亮起微弱的光芒,想到執行任務前還能打發時間,他愉快微笑,縱身躍下後踩踏大型招牌前進,抵達目標所在的位置。
「晚上好啊!」踩著鐵窗進入,他禮貌地打招呼,見一家三口全都驚呆的表情,更是樂不可支,「這麼輕易就暴露行蹤,想要不被發現都很難吧?」
「你是怎麼……」
打量羅景軒從頭到腳都沒有感染者的傷痕,樣貌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高中生,妻子困惑,仍未反應過來,但丈夫卻出於本能察覺到的異樣,伸手阻擋在前。
「有孩子啊……那還是不要拆散比較好,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嘛!」微笑說完,羅景軒的眼眸流露殺意,「雖然我那自私的家人,早就都被我送到地獄去了。」
剎時,禽聲四起,連同呼嘯的狂風席捲而來,看清從天空中匯聚的烏鴉,正各帶傷痕,瞳孔血紅,模樣跟感染者的情況有些類似,卻又明顯不同。
「快逃!」
意識到情況不妙,丈夫急忙推著妻兒想要離開樓房,但此時從窗外俯衝入內的烏鴉,卻更早一步圍攻而來,將所有活路全數封閉,緊接著便是不絕於耳的哀號聲。
瞥見婦人即便遭受攻擊仍要死命護著兒子,剎那間某些不愉快的回憶湧上羅景軒的心頭,握緊拳頭,他的眸光閃爍,卻沒打算移開欣羨的目光。
「沒事的,你們會永遠在一起。」
號令屍鳥停止行動,靜待三人皆發生轉變後,羅景軒這才轉身離去,憶起最初覺醒,來到身邊的楊友哲已是傷痕累累,卻依舊堅持完成Zero交付的使命。
『居然能操控鳥類來獲取進化能力……難道你生前很喜歡動物嗎?』
無論是屍變的貓或狗,就連禽鳥都自願徘徊左右,這讓當時尚未取回意識的羅景軒,已隨時處於暴走且失控的狀態,所有人都拿他毫無辦法。
『你看起來很討厭這所私立高中。』
還未喝下Zero賜予的血液前,楊友哲察覺羅景軒已憑自身的特殊能力獲得進化,目前是因為還處於無意識而尚未取回神智,但依條件而言卻是最適當的人選。
「就算喜歡……又如何。」隨著血液擴散全身,羅景軒總算能夠開口,眼中卻依舊充滿死寂,「哥哥一直很討厭我……所以知道我在乎什麼,就都想破壞掉。」
從玩具、興趣愛好到身邊的人際關係,他的哥哥成績優秀,什麼都能輕易擁有,卻唯獨看他不順眼,就連長期在家遭受暴力時,父母也都是選擇視而不見。
沒有朋友,僅有在附近餵養流氓的貓狗時,才是羅景軒真正快樂的時候,但就在災變發生的幾分鐘前,他收到的照片,卻殘忍地奪走最後能夠逃離的溫柔鄉。
被推向感染者,強迫作為霸凌者逃跑時的誘餌,羅景軒盯著那些人自以為這樣就能夠得救的嘴臉,內心瞬間明白了某件事,強烈的意念也如同詛咒般蔓延生根。
如果人生能夠選擇重來。
這次,他絕對要殺光行為惡劣,絲毫不懂得悔改的人們,光是折磨根本不足以抵償無辜死去的動物,要蹂躪……對,讓那些傢伙承受千刀萬剮後再送葬至地獄深處。
『那麼,要不要考慮加入我們呢?』
感受到羅景軒光是散發的執念,就能夠讓身邊已經屍變的動物陷入躁動,楊友哲淺笑,提出邀請。
只要讓引發歧視的因素消失,對立的理由自然就會瓦解,Zero想要的,是徹底改寫這個創造他誕生,卻又不允許他存在的世界,並讓所有牽絆能被重新詮釋。
「……好啊,聽起來很有趣呢。」
比起受盡壓迫,連喜歡事物都不能盡情表現出來的人生,羅景軒認為跟隨Zero的行動或許會更有意義,「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做點過去從來不被允許的改變。」
思緒拉回,看著自己特意換上的帥氣服裝,他的內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實,現在的他已經不再畏懼任何人類,遇到惡劣的傢伙,就算殺掉也絲毫不會有罪惡感。
那麼,接下來……該去哪裡呢?
眺望安定區之外的反方向,羅景軒吹響輕快的口哨,選定想去的地方後,他跟隨屍變的動物們,朝遠方另一處還竄燒著黑煙的城市邁進。
=====【以下為補充說明,可理解為作者只是想說說話】=====
一、齊昀菲看到那些如夢境般的畫面是伏筆。
二、故事劇情是兩條故事線在走,齊昀菲線和屍者線,但遲早會因為某些必要的事件而串聯在一起。
三、其實這並不是單純在講述末日求生,而是倖存下來的人類該如何面對末世,包括感染者已經不是人類後,究竟該歸宿而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