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 奉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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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16
  回想起來,黛莉的事件是我熟悉的世界逐漸崩解的開始。

  人真是種奇怪的生物呢。

  總急著將自己與其他存在區隔,大多時間卻也不在乎自己平庸的才能。

  自認為優於其他活物,卻從來沒質疑過自己符不符合這崇高的人性。

  不斷地訴說欺騙自己的故事,並耽溺於故事賦予的確定感。

  直到突然察覺到現實荒謬的那刻,才跑到鏡子前,咒罵著說,「該死,這還算是人嗎?」

  當然不是啊。

  結果明擺在眼前。

  自己做的一切,根本稱不上人類啊。


  *


  樂朵與莫提亞回到前哨51的那天,指揮部宣布了奉火者來訪的消息。

  三十年前,在創造第一批守夜人之後,莉莉絲便透過其中由她選出的「奉火者」,作為傳遞她光芒的媒介。

  說是「媒介」也不太正確,畢竟奉火者無須親臨前哨,見習生亦會覺醒。

  她更像是種莉莉絲許諾的證明。

  宛如過去宗教中提及神與人締的約,奉火者的存在就是那超然俗世的證明。

  雖與人類保持著聯繫,奉火者並不屬於指揮部或城市,且有自由在地下世界移動的特權。


  在這時代,城市間的移動是很罕見的。

  自從第二次夢靨戰爭,地下城市經過行政改組,最遠離地表也最安全的第一區,編號為100,最接近地表的前線第九區,編號為900。前三區稱為「深層」、第四至第六區為「中層」、第七區以後為「淺層」,而前哨皆設在第九區。

  越接近地表,夢靨的巢穴就越多,指揮部的影響自然就越強。

  相反地,雖然指揮總部設在第一區,深層基本是創造者的場域,毫無外人插手的餘地。

  也因此,創造者們嚴格限制其他層的居民移往深層。

  奉火者大概是唯一不用理會這限制的存在。


  「莫提亞,妳來自中層對吧。」

  「是、是的!」

  「別那麼拘謹,我也『曾經』是來自中層的守夜人。」

  坐在長桌一端的奉火者優雅地微笑。

  她的外貌與隊員們相若,幾乎能想像她穿著黑底白邊的機構制服的模樣。

  將她與其他守夜人區分開來的,無疑是她一襲潔淨的白袍所顯露的氣質,以及渾身散發的、由莉莉絲所賦予的獨特光芒。

  「我想起了些往事。」

  「離開中層城市的安全與單調,來到機構感受人類昔日豐沛的情感,獲得莉莉絲所餽贈的力量,為著莉莉絲的許諾而與夢靨戰鬥,最後接下奉火者的神聖職位。」

  「這些都彷若昨日才發生的般。」

  「最初和我同屬一小隊的首夜人們,都已經不在了。我卻活了下來,繼續將新的孩子捲入這場戰爭。」

  她淡然的話語勾勒出戰場的恐怖。

  「作為守夜人,未來一定有很多痛苦的事。」

  「或許,這是自私的期望吧。」

  奉火者啜飲了口紅茶,放下瓷杯時,由真正茶葉沖出的液體美艷而扭曲地映出大會堂的吊燈。

  這是地下城市用守夜人的犧牲換取的奢侈。

  「我希望妳們別後悔成為守夜人。」

  「因為,就是作為守夜人,才讓妳們遇見彼此了呀。」

  長桌另一頭的少女們交換了眼神,默默贊同奉火者的話。


  站在長桌三公尺外的我感到莫名警張。

  這會面原本只限守夜人參加,但奉火者卻特別指明要我旁聽。

  於是我眼睜睜看著少女們享用與我一生無緣的茶點……不,這不是重點。

  實際見到本尊,才讓我意識到為何奉火者能獨立於城市與指揮部之外。

  她們無疑是守夜人力量的源頭。


  指揮部曾與奉火者起過衝突。

  彼時第二次夢靨戰爭尚未結束,人類對莉莉絲是否站在自己這邊依然存疑。

  若對方是另一個覬覦地球的外星生命體,要求獨立於指揮部外的奉火者,無疑是個威脅。

  企圖監禁奉火者的下場悽慘無比。

  宛如本能般,那時總數約七百名的守夜人攻進了位於第一區的指揮總部。

  「守夜人有義務保護莉莉絲的使者。」

  少女們如是主張。

  人類最終和奉火者達成協議:在不干預指揮部與城市運作的前提下,奉火者可以自由活動,並用至今成謎的機制使守夜人覺醒。

  隨後,這段和莉莉絲使者的衝突被抹消,官方歷史只留下人類和莉莉絲間的相互信任,以及共同討伐夢靨的使命。

  我也是奉火者出現在前哨時,才被院長告知這段往事。

  「幸好這三十年來,奉火者沒有以莉莉絲之名與一般人接觸,否則城市恐怕會陷入混亂。」

  院長感嘆地說。

  「而且她們的力量也不長久,每隔六年就必須選出繼任人選。」

  根據目睹傳遞儀式的守夜人所言,抵達壽命盡頭的奉火者會化為光芒,被繼任者吸收。

  而現在的奉火者正好處於任期的第六年。

  換言之,她此次造訪前哨,很有可能是挑選繼任者。

  光是黛莉身分的問題就已讓我忙得焦頭爛額,現在還多了奉火者攪局。

  如果她帶走任何一位小隊隊員的話,費勁功夫養成的團隊默契也就煙消雲散了。


  在聊完她作為守夜人的過去後,奉火者的表情轉瞬變得凜然。

  「如諸位所知,成為奉火者,便是拋下自己的人類身分,把全部獻給莉莉絲。」

  「捨棄人類的名字、階級與秩序,一心一意將莉莉絲的光帶到這世界。」

  「然後,在生命的末尾,將火焰傳遞給願意接受這使命的守夜人。」

  「所以說──」

  我緊張地等待她的發言。

  果然要挑選繼承人嗎?


  「──在最後的生命裡,我想和可愛的孩子們玩一玩啊。」


  像變了個人般,奉火者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然後以迅雷之勢繞到長桌另一端的小隊身邊。

  「哇~~果然素質越好的孩子,長得就越可愛呢。」

  她陶醉地把頭輪流埋進不該如何是好的守夜人之中。

  「啊嘶──這果然是樂園的芬芳……」

  這傢伙腦袋有問題。

  我在心底結論。

  「喂,那邊悶騷的傢伙。」

  話說,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稱呼我。

  「看到自己的小隊被搶走,一定很羨慕對吧。」

  真難纏啊,這位奉火者。

  順著現場的氣氛,我不禁陪她胡鬧了起來。

  「是啊,可以的話,能請您在滿足後把她們還給我嗎?」

  她慧黠地一笑。

  「告訴我你最喜歡哪個孩子,我就先放她走。」

  老實說我真有些不耐煩了。

  「全部。」

  我索性地說。

  「我喜歡她們全部,所以能請妳放手嗎?」

  哇喔~~解夢人真坦率呢。

  腦中響起的樂朵的聲音,旋即讓我意識到自己的問題發言。

  莫提亞的臉整個脹紅,娥蘇拉擺出一副「誰要你喜歡」的倔強,克萊奧落落大方地將之視為褒揚,布雷蒂則沉默地直直盯著我,想藉由把我瞪穿來顯露她的開心。

  自己完全被奉火者耍得團團轉。


  「差不多該談正事了吧,使者大人。」

  從會面開始便一語不發的隨從,打斷了這場鬧劇。

  「貝爾塔,我從頭到尾都很認真的唷。」

  沒回到原位而是坐到小隊旁邊的奉火者,枕著頭嘟起嘴說。

  「距離我上次和前哨的孩子們說話已經兩年了唉!」

  「我生命中的最後兩年,竟然都花時間在聆聽莉莉絲的神諭上,太可憐了吧。」

  「總覺得莉莉絲大人有妳這樣的使者也很可憐。」

  貝爾塔在眼鏡後的目光淨是無奈。

  「那麼關於繼任人嘛──」

  奉火者無視隨從的吐槽,回到了正題。

  「有沒有人要自願?三、二、一……都沒有?真是不積極的孩子唉。」

  她自顧自地說了一大串,眾人完全反應不過來。

  接著她以同樣驚人的速度起身,跑到會堂的講台中央,戲劇化地宣布。

  「決定了!」

  「這個月我會住在前哨選出自己繼承人,請各位批評指教。」

  甚麼?

  奉火者便這樣住了下來,當然,不接受批評或指教。


  *


  所謂「住了下來」,其實就是窩在遠離機構的某個房間裡足不出戶。

  貝爾塔說奉火者要集中精神聆聽莉莉絲的旨意。

  「而且她也不是喜歡戶外活動的類型。」

  不就是家裡蹲嘛。

  我腦中的用字遣詞最近怎麼益發粗俗了呢。

  「貝爾塔,吃甜點了──」

  「一天只有一次甜點,使者大人。」她轉頭對房內喊到。

  「嗚嗚欺負人。」

  「哭也沒用。」


  「你問我覺得那位奉火者如何?」

  今天是布雷蒂的初次授課,開場是與戰鬥相關的經驗分享,後來轉為地表昆蟲學的討論,最後是大家圍著白髮少女拍打餵食的溫馨畫面。

  沒負責指導的娥蘇拉,在中庭的長椅上吃著我用黑魔法做的草莓可麗餅。

  「她是個怪人,但本小姐不討厭。」

  哦,原本以為娥蘇拉會嫌她在自己的地盤上囂張呢。

  是因為守夜人本能地保護奉火者嗎?

  「喂喂,解夢人在想甚麼奇怪的事對吧。有點噁心唉。」

  不,我和妳想的一定不是同件事。

  「我在思考妳不討厭奉火者的理由。」

  這還用問?少女的視線如是說。

  「這個月已經過了一半吧?如果她真的在這裡找到繼承人,生命就只剩兩週了。」

  她以手背抹去嘴角的鮮奶油。

  話說有種東西叫手帕。

  「我在想,如果我是奉火者,一定沒辦法好好面對挑選繼承人的任務。」

  「是因為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

  「一部分是。」

  她將剩下的可麗餅一口吃完,然後用裙襬擦了擦手,接著整理自己的領結。

  就說有種東西叫手帕。

  而且整理領結前至少先洗手吧。

  我暗地裡決定,以後只做給娥蘇拉需要用餐具的甜點。

  「另一部分……」她接續自己未完的話語,瞳孔映出複雜的思緒。

  「要剝奪他人的生命,會讓我很困擾。」


  原來如此。

  雖然守夜人的戰鬥充滿危險,但和奉火者僅有的六年比起來,其生命仍有很多可能。

  如果能一直贏下去的話,或許──

  或許會被派往第三次夢靨戰爭的前線。

  這樣掃興的想法我沒道破。

  不過會擔心縮短他人生命這點,也是娥蘇拉深受樂朵與布雷蒂喜愛的原因。

  「和外表不同,娥蘇拉果真很善良呢。」

  唉呀,我又把心裡的話講出口了。

  「甚麼嘛,『和外表不同』是多餘的吧?本小姐可是表裡如一的善良啊。」

  娥蘇拉撇過頭去,綁成兩束的馬尾在空中劃出橙色的弧。

  「是是,娥蘇拉總是很善良。我就是喜歡妳這點。」

  既然已經說溜嘴,我繼續保持玩笑的語調。

  「──」

  少女卻生氣似地跑回機構了。

  看來是玩笑開過頭了呢。


  *


  奉火者搬入前哨的三天後,院長召見了我。

  「關於克萊奧的事,我已有所耳聞。」

  他開門見山地說。

  黛莉的身分問題果然還是紙包不住火。

  「雖然你已逾越解夢人的本分,念在你對前哨貢獻良多,我會從寬處理,下不為例。」

  院長的告誡雖然一板一眼,言下之意更像是「如果要做啥蠢事,至少別讓我知道。」

  瞭解啦,會在你注意到前把事情搞定的。

  我邊這麼想邊乖乖地朝他行了個禮,準備離開。

  他卻示意我留下。

  「我講明白,問題已經解決了,不須你再插手。」

  「黛莉會成為獨立於指揮部的守夜人。」

  甚麼?

  未等我會意過來,辦公室的門霎時敞開。


  那是一身黑底白邊制服,並繫上領結的黛莉。

  除了那象徵守夜人的領結,更令我在意的是,黛莉給人的感覺十分不同。

  來到機構的第一週,我記得見過她幾次。

  那時她沒有這麼強的氣場。

  「您好,我是黛莉。」

  她以完美到幾乎不真實的動作向我問安。

  「先前為解夢人和克萊奧隊長添了這麼多麻煩,請接受我的歉意。」

  從她黑色眸子中煥發的,是吸乾外界色彩與熱度的虛無。

  「感謝莉莉絲的安排,讓我在對機構生活的眷戀,與成為守夜人的責任之間,找到了解答。」

  霎那間,她渾身散發出威懾。

  像在知道了世界的脆弱與虛偽後,等不及將之摧毀似地。


  「我會成為下一任的奉火者。」


  怎麼回事?

  我讀到了她的夢。

  更精確地說,是她下意識放出的記憶與力量,所糾結成的一股模糊情緒。

  但光是這模糊的感受,都讓我花盡所有的力氣才接下。

  那體驗類似於想在夢靨來襲時維持意識。

  不斷地試圖保持自我,然後不斷地往無形的牆撞去,測試是頭硬還是強硬。

  真正的夢靨來襲時,贏的當然永遠是牆。

  因為黛莉的牆只出現了半刻,我才挺了過來。


  「接下的兩週,指揮部與城市會給我等同奉火者的權利。」

  沒查覺到異樣的黛莉繼續說到。

  「即便身為守夜人,我也會依自己的意志戰鬥,因此克萊奧隊長擔心的狀況不會發生。」

  「至於解夢人……如果您願意的話,我亦很高興接受您的指揮。」

  不,我的工作並非指揮守夜人,只是給予意見。

  現在的我沒有糾正她的餘裕。

  若有甚麼話是在她的威懾下還能說出口的,就剩那個了吧。

  「黛莉覺得,這樣就好了嗎?」

  喉嚨莫名乾燥,每次發聲就像要吐出血塊一般。

  「只有六年的壽命也沒關係嗎?」

  何況,她是在短短幾天內做出這選擇的。

  正常來說,要以犧牲壽命為代價,都會猶豫再三──


  「呵呵。」


  黛莉笑了。

  彷若我說了個暴露自己何等無知的笑話。

  「對於沒見過死亡的人,六年或許很短吧。」

  她說起謎樣的話語。

  「但其實,我想要的只是力量啊。」

  「……妳想要力量?為了甚麼?」

  她沒有開口。

  然而,我從目光中讀到她的解答。


  ──摧毀指揮部。


  她渴望復仇。

  對這個將守夜人當作用完即扔的玩具般蹂躪的世界,復仇。

  接著她斂起笑容。

  霎那間,我有種這世界除了我和她之外,一切事物都消失的錯覺。

  院長和辦公室都被無邊的恐懼所吞噬。

  她的記憶再次溢出,逼迫我感受那強烈的恨意。

  從眼睛、領結、到機構制服間組成的黑白色塊,宛如要將我的世界佔滿、擠壓、扯碎,而後拼湊出令人作嘔的畸形。

  我逃跑似地告辭。


  *


  原先以為克萊奧會因此發展而大受打擊。

  在黛莉成為守夜人與下任奉火者的消息傳遍機構的隔天,我依然認命地陪克萊奧晨跑著。

  先不論我的解夢能力是否有進步,這波折騰至少穩定提供了我與她獨處的機會。

  結束訓練後,我詢問正要解開綁成一束的赭色長馬尾的隊長,她對黛莉決定的看法。

  「如果這是她的意志,只能說,是我妄圖想改變她了。」

  克萊奧的反應十分鎮定。

  「她成為守夜人本就有自我犧牲的意思,我因為海莉的事而希望阻止她的犧牲,到頭來反而危及了小隊。」

  「大概是在她身上看到太多海莉的影子,才讓我失了理智。」

  「我想自己該收手,轉注在小隊的領導上了。」

  對於克萊奧心態的轉變,我樂見其成。

  本來就因創傷而開始的過度補償,現在被迫停止了,感覺想必是惆悵的吧。

  但至少,克萊奧能繼續往前了。

  黛莉的影響卻出現在意料不到的地方。

  企圖成奉火者的還有其他人。


  即便一天的課程結束,莫提亞仍被見習生環繞著。

  和克萊奧不同,她沒有領袖風範或評估見習生的權力;和娥蘇拉與布雷蒂也迥異,她並非以個人魅力而獲得這些觀眾。

  同樣廣受歡迎的還有樂朵,她主講的美術課讓許多見習生無比陶醉,但那是樂朵的天賦與努力所造就的才能。

  莫提亞的吸引力並非源自才能。

  如果克萊奧的氣質讓人想為目標努力,娥蘇拉讓人燃起競爭心,布雷蒂喚起人的保護欲,樂朵使人徹底放鬆,莫提亞的氣息就得用「平凡」形容,會將人本質的一面釋放出來。

  想放棄的人在她面前就會放棄,想堅持下去的,就能繼續堅持下去。

  她就像面光滑平整的鏡子,不偏不倚地反射世界的模樣。

  也因此,她才能對機構的生態瞭解透徹,並展現優越的偵查能力。

  問題在於,對於自己,她卻無明確的信念,好似為了成為鏡子而將個性都泯滅那般。

  不對,正是因為她的缺乏個性,才造就了她明鏡似地氣質。

  而這樣的她,昨天對貝爾塔提出成為奉火者的提案。

  ──然後被斷然拒絕了。


  「解夢人,我再這樣下去,是不是不行啊。」

  當見習生都就寢後,我在機構的圖書館找到了莫提亞。

  這是她一人獨處時常來的地方。

  圖書館理應不該交談,但現在也非開放時間,算是莫提亞少數使用的守夜人特權。

  「莫提亞是說哪方面不行呢?」

  「嗚,各方面的。」

  她趴在本厚重的書上,是那種地上文明視為「人生必讀」的經典小說。

  「怎麼會呢,例如對於這種書感興趣,也是很了不起的啊。」

  「可是我總是看到一半就放棄,故事也沒有讀完過。」

  我不經意地拿手邊的例子來激勵她,卻造成了反效果。

  「我果然是個空空如也的無趣傢伙呢。」

  莫提亞洩氣地說。


  貝爾塔用來拒絕她的理由十分微妙。

  ──媒介的確是越空無越好,但莫提亞,妳的存在是『充滿著空無』,因此沒有莉莉絲能轉移力量的地方了。

  「充滿著空無」嗎?

  裝不下任何東西,所以能反射所有東西。

  這樣的特質,對本人而言卻是種「一無是處」的包袱。

  「為什麼是我呢。」

  莫提亞喃喃自語著。

  「明明我的資質在同梯這麼低,也有好多優秀的孩子想成為守夜人。」

  「啊,又說喪氣話了,抱歉,我總是這麼悲觀……」

  她好像陷入了因為對不起而對不起的循環。

  聽娥蘇拉說,這狀態的莫提亞需要人拉她一把。

  娥蘇拉大概會直接物理性的做出行動吧:把她從座位拉起來,可能還順道往空中拋。

  不過我有我的方式。

  「好的,我們來談談別的。」

  我拍了拍手,轉移她的注意。


  「為什麼妳會自薦成為奉火者呢?」

  根據我粗略的印象,黛莉在決定成為奉火者前,與莫提亞的氣質最為相似。

  或許可以藉由莫提亞的想法,來揣測出黛莉的心路歷程。

  「嗯嗚,算是一時鬼迷心竅了。」

  她回答得頗快。

  「上次的作戰雖成功找到了敵人,卻花了樂朵太多的力量。」

  莫提亞正色說。

  「我想著自己如果不進步的話,很快就會成為小隊的拖油瓶了。」

  「但一時間也不知道力量如何才會增強。」

  誠然,意識到自己必須成長,與找到成長的方式,以及真正的成長,三者都不盡相同。

  「所以看到奉火者不必在團隊裡工作,突然覺得『啊,或許成為奉火者更適合我』。」

  她露出苦笑。

  「老實說,帶著這樣膚淺的想法,被拒絕也是當然呢。」

  「不過,這正代表妳喜歡現在的小隊啊。」

  我點出事情的另一面。

  「嗯,很喜歡唷。」

  莫提亞十分篤定地同意。

  她的話語是我所熟悉的真誠與純粹。

  看來是我多操心了呢。

  從一開始,莫提亞就決定待在隊伍裡了。

  會害怕自己能力不足,與排斥和她人共事是兩回事。

  這樣看來,黛莉選擇成為奉火者,是因為孤獨麼?

  作為同梯中最早覺醒的守夜人,她沒有能依靠的對象,也沒有人能依靠她。

  ……這樣妄下定論也不對。


  「莫提亞,妳對黛莉這位見習生有甚麼印象。」

  「嗚?是說被選做奉火者的孩子嗎?」

  莫提亞思考了起來。

  「最初一週,她有種『絕對要贏過所有同儕,當上守夜人』的幹勁。」

  「與姊姊相似,無論是在課程或是課餘的活動,她都盡力表現,而且也積極地與其他見習生交友。」

  的確,這是我對黛莉在機構的印象。

  可是昨天在院長辦公室見到的,卻像是披著黛莉外表的不同人。

  莫提亞的回想也在這時出現了轉折。

  「第二週開始時,黛莉的態度卻全然轉變了。」

  「她減少了與見習生的相處,即便表現依然亮眼,卻擺出對一切都厭倦似地的態度。」

  我倏地警覺了起來。

  一來,黛莉發生轉變的時刻是在克萊奧刻意壓低她的評鑑之前。

  再來,若對課程感到厭倦,為何她最初還會選擇維持見習生的身分?

  「妳有想到甚麼原因嗎?」

  我並未透露這些矛盾,繼續提問。

  「嗯……也許她姊姊的死還是造成很大的負擔,只是之前都故作堅強地忍耐?」

  像想到甚麼似地,她又補上一句。

  「她們畢竟是一起成長的雙胞胎啊。」


  她們原來是雙胞胎。

  這我可沒聽說。

  有著相似面目的姊妹。

  黛莉與海莉。

  等等,如此一來──


  我霎時明白,自己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

  得馬上找到黛莉不可。

  「莫提亞,妳能告訴我……」


  我的眼前猛地一陣黑。

  將意識撕碎攪爛的噁心感襲來。

  嘖,偏偏在這時候!

  ……不對,這或許不是巧合。

  「我們碰上麻煩了。」

  上司的聲音從通訊系統傳來。

  「真不巧,我這邊也是。」

  我邊跑下樓邊說,莫提亞則直接開窗跳進中庭。

  縱然缺乏自信,在作戰反應上,她的果斷不輸給其他守夜人。

  「唷,大概又是關於女孩子──算了,沒空和你開玩笑。」

  這還真難得。

  我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這波的攻擊有這麼糟?敵人的規模有多大?」

  「第九區幾乎所有的城市都響起了警報。」

  上司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還有,你其實不用跑,敵人好一陣子才會來。」

  好一陣子?

  這意思難道是──

  「我不覺得你的問題能更嚴重,解夢人。」

  「有五個師正朝前哨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