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9『被嘲弄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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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09
「不行,風險太高了。」
聽完緋隼的計畫,我搖頭否決這項提議。
先不論成功機率——自己怎麼能讓學生上戰場冒險?
「雖然我也無法認同這種粗製濫造的想法。」川繪里開口,同時隱藏微微抽蓄的手掌,「但我們得認清現實,如今還有什麼替代方案?無線電不好使,手機沒訊號,時間已經不夠了。」
哪怕成功機率極低也得硬著頭皮做,這才是身處極端困境時、應有的覺悟。
兩名少女的眼神深刻傳達了這點,我只能嘆息妥協。
「⋯⋯好吧。妳們在執行任何動作之前都得聽我的指揮,懂了沒?」
「「收到。」」
得到班上最冷靜的兩人同意,我正式宣告備用計畫開始。
首先,緋隼施展風之加護在巨漢周圍盤旋,當他的注意力被吸引時,川繪里用水流魔法干擾對方的視線。這次她混了些廢鐵釘子進去增加殺傷力。
「喝啊!」趁著巨漢失去視野之際,我一路靠著先前學的跑酷技巧繞過各種障礙物,最後猛力撞擊前方的支架。
為什麼要做這一系列行為,答案很快浮現。
透過撞擊引發連鎖反應,車廂上推積的廢鐵全部砸下來,不僅堵住去路還成功換到巨漢的仇恨值。如此一來,逃難隊伍就有了充足的時間。
肩膀的疼痛使我幾乎落淚,整隻右手臂到現在還是麻麻的,至少計畫有了不錯的開端。
「好,我們順利把他惹毛了,下一步是什麼?」
「給我幾秒鐘思⋯⋯小心!」
舉起柏油路塊準備砸過來的巨漢依然是個威脅,我和緋隼立即往相反的地方跑。
——咻!
剎那,感受到可怕的氣壓從後腦勺傳來,我聽見石頭裂開的巨響。
每下攻擊都足以將我們輾成肉塊,不過,巨漢似乎處於一種心不在焉的狀態,簡單來說就是恍神。也難怪他會被兩個女孩跟一位普通人類耍得團團轉,這傢伙從頭到尾沒在認真戰鬥。
即便如此,他還是展現出一揮拳將地板震裂的驚人實力。作為主要戰鬥成員的陸掌和尤朵拉也被擊敗,情況越來越不樂觀。
「老師,我們要在這邊耗多久?」
「我也說不準⋯⋯至少得等有人來營救。」
「傻了嗎?假如你們有那樣的實力,我當然不會否定,但老師跟日下同學的體力都差不多耗竭了。我的魔力也幾乎見底,繼續硬撐只會帶來不必要的風險。——明白我的意思吧?」
「高橋同學⋯⋯」
少女此刻的嚴肅表情,就像在迫使我做出選擇。
拋棄剩餘的人逃命是相當殘酷的手段,我也不是沒考慮過。繼續拚命下去會有人受傷,甚至犧牲生命。
——如果要顧全大局,有時候必須做出艱難的抉擇。
為了保護存活機率最大的人員,應該馬上按照川繪里的主意去做。
換成尤朵拉會怎麼想?要是我嘗試拯救她結果害大家都被殺掉,她肯定會在天國狠狠斥責自己,這不是她希望看見的結局。為此,我必須做出一個決定。
一個搞不好會讓下半輩子、都沉浸在懊悔與悲痛中的決定。
「我、我⋯⋯」
「——呃啊啊啊啊啊!?」
「這聲音是⋯⋯」
情緒即將溢滿而出時,某處突然傳來痛苦的叫聲。
在那片原先打得激烈的空地,我看見倒臥在地的龍奈,以及從另一邊緩緩靠近、同時不斷擺弄手裡沾血雙刃的辛可羅。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藥水味。
「旨意,必須執行!罪孽,必須剷除!狂妄,就必須被懲罰!自以為是地講著大道理,就該由我來捏碎妳心中的希望,在此化成土壤裡的養分。蛆蟲,一切都結束了——!!」
一直跟辛可羅穩穩抗衡著的龍奈,甚至有好幾次機會能將對方擊倒,如今卻被對手嘲笑。
在自己忙著對付巨漢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彼此的攻擊手段都沒辦法突破防禦,就這樣一直持續著攻防戰。難不成龍奈沒力氣了?還是露出破綻被擺了一道?
「你這傢伙,居然趁機丟出那種東西⋯⋯」
只見滿頭大汗、在地上不斷爬行的龍奈痛苦地喘息,同時以充滿恨意的眼神注視著辛可羅。
「那、那究竟是什麼裝置——」
「⋯⋯哦?妳說這個啊,只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毒氣手榴彈罷了,專門用來對付像妳這種骯髒的低賤生物。要是再多吸幾口這玩意兒,連腹部裡的胎兒都會化成肉醬、淒慘地死去喔!這麼說起來,我應該給妳和那位同樣是垃圾的丈夫多一點時間相處才對。那種等於是將神的存在踐踏在地的汙穢靈魂,沒有活下去的價值!」
「——!?」
隨著那番異質到近乎病態的言論劃下句點,龍奈的氣場改變了。
那陣辱罵,不只針對她本人,而是連自己與心愛之人渴望建立的一切都被無情摧殘。
龍奈奮力敲響牙齒,強忍著難受把力量全部灌注於雙腿,重新站了起來。她將最純粹的怒火通通拋向辛可羅,接著舉起沾滿泥土與血漬的拳頭。
「不可,原諒。」
——那瞬間,赤紅的光芒綻放開來。
發現一道身影踏破地面急速往自己衝來,辛可羅連忙撤退。
面對早已放棄用理性來對待的敵人,龍奈不停發動猛烈擊勢。趁著彎刀再度被彈飛的空隙,她朝著辛可羅揮出足以震碎內臟的拳頭。這回他哪裡都逃不了。
就在生死一瞬,龍奈注意到青年嘴邊浮現的險惡微笑,對方彈了個響指。
「⋯⋯那是!?」
眼看龍奈要施予最終一擊的時候,眼角餘光看見了——
不遠處的巨漢掀開黑色布料,裡面有一名全身被繃帶纏繞的少女,唯獨頭部露出來。
這位短髮少女是C班的學生,鮮血從左額頭流至下巴,雙眼泛出淚水。她從車裡被跩出來當作人質。
這就解釋了巨漢為什麼行動如此緩慢。緋隼和川繪里在發現後驚訝不已,要是她們的騷擾攻擊瞄得低一點點,那名少女就會無故遭殃。
「你們教會的人,真是卑鄙到沒有下限⋯⋯」
望著學生拚命掙扎的我,以及對此行為嗤之以鼻的龍奈,都展現出強烈的憤慨。
作為狂人的回應,辛可羅突然從身後拿出幾顆銀色球體,高舉至空中扔向龍奈的腳邊。她嘗試噴出火焰阻攔,卻絲毫不見效。
「——!」
緊接著,一道威力驚人的衝擊波將龍奈整個震飛出去。
空氣在周圍劈啪作響,視野前方閃過無數塵土碎石。龍奈在地上宛如布偶一般翻滾了好幾圈,直到頭部狠狠撞上欄桿才停下來。
「啊哈⋯⋯呼⋯⋯可惡——」
意識陷入模糊不清的泥沼中,龍奈就這麼躺在地上不停呻吟。
對於一臉痛苦模樣的龍奈絲毫沒有憐憫,辛可羅反而還歇斯底里地大笑著。只要他將那把彎刀插進對方的身體裡,一切就結束了。但是辛可羅沒有立刻這麼做。
他用靴子狠狠踹向龍奈的下腹部,讓她當場直接吐出血沫。
「——呃!?新谷先生⋯⋯別、別管我⋯⋯」
「都到了這個地步,妳還認為我會放跑任何人嗎?那些自以為可以逃之夭夭的雜碎,我會一刀一刀割下他們的血肉。慢慢的、仔細的,享受每張恐懼的臉孔,以及每一道求饒的慘叫聲⋯⋯」
「你們快點跑——!!」
「好吵啊妳!閉嘴!⋯⋯真是何等的罪孽、何等的無禮,打斷了人家的發言就必須給予懲罰。」
雙手高舉漆黑彎刀,辛可羅打算直接朝龍奈的胸膛揮下去,奪走她的性命。
甚至故意刺向別的地方,讓她流血過多致死。
這群瘋子感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必須去救她。龍奈願意捨命戰鬥來換取眾人的安危,我豈能見死不救?那種事情,辦不到啊。
首先從辛可羅手裡搶走武器,然後救出受困的人,找到可以安全逃脫的路徑——偏偏眼前的情況如此令人絕望。最大的兩個威脅直到現在都沒能剷除。
「為什麼⋯⋯?」
心裡深知如果不盡快動手的話——
「⋯⋯為、為什麼,我會怕成這副德性?」
聲音在發抖,身體彷彿早已屈服於辛可羅口中的「命運」。
之所以有這樣的舉止表現,大概是因為擋在道路前方的碩大身影,光是存在本身就足以使人喪失鬥志。人質依舊在對方手中,不管先對付哪一個都沒勝算。這就是不斷撲滅希望火苗的元兇。
躲在附近的川繪里同樣不敢輕舉妄動。
她害怕只要自己嘗試反抗,黑衣巨漢會直接將那名C班學生壓成肉餅——但是什麼都不做,必定會迎來全員陣亡的結局。
明明應該要保護好大家的——
「對不起、對不起,老師我太膽小了,以為能靠毅力撐過去⋯⋯原來只要是生命都會怕死啊⋯⋯」
乾涸的喉嚨、顫抖的嗓音,以及那因為無法拯救對方而感到悲憤的發言,除了川繪里自己外沒有其他人聽見。
渾身是傷倒臥在地的龍奈,如果看見了會有什麼反應?她會原諒眼睜睜看著大家被殺掉的我嗎?
聽見辛可羅得意忘形的狂笑,這個問題的答覆大概永遠不會出現。
對不起,新谷真志是這麼無用的廢物。
——轟轟轟轟轟轟轟!!
突然間,強光與火焰從辛可羅的腰帶處爆發出來,衝擊波掃開周圍的事物。炙熱白光徹底掩蓋了那兩人的蹤跡。
那傢伙的手雷不知為何自主啟動,連帶辛可羅一同捲入烈火之中。
「————」
望著眼前的慘劇,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緒,雙膝墜地。
「怎、怎麼會⋯⋯?」
雙手摀住嘴巴的緋隼,瞳孔中映照著火光。
她又再一次的,什麼事都沒能做到。
「可惡!」我用拳頭使勁捶打柏油路面,無視流血的指關節,意志輸給了胸腔內滿滿的絕望。
不願抬起視線的原因,其實很單純。
一旦我這麼做,看見兩具燃燒的屍體,到時候僅存的理智鐵定會瞬間瓦解。
辜負了學生,辜負了在戰鬥中奉獻出生命的龍奈,也辜負了艾利森寄予的期許。這些現實深深打擊我的信心。
「快站起來,老師。事情還沒結束。」
「⋯⋯?」
感覺周圍的聲音在漸行漸遠,川繪里跑過來拍我的肩膀,自己卻連起身的理由都找不到。
已經沒有計策了,即使榨乾腦子也想不出挽回一切的辦法,除非像劍姬那種等級的援軍跑來。
不,就算奇蹟發生,那些死去之人也無法——
「——看樣子,時機正好呢。」
毫無預兆的,一個新聲音憑空出現。
是克萊希爾嗎?還是津野田誠三?我內心產生面對嶄新希望時擔心再度受傷的畏懼。
為了依然留在現場的川繪里和緋隼,我乏力地抬起視線,和女孩們一同望向手雷爆炸的現場。
到處都是黑色煙霧,周圍的金屬以及石塊被燒得焦紅。
照理說不可能有人倖存。
隨著煙霧逐漸散去,竟然有一名金髮男子站在那裡。
除此之外,倒臥在對方腳邊的是本來認為已經死於爆炸的身影。
「龍奈⋯⋯小姐?」
從外表上來看沒有燒傷,但明顯體力用盡失去了意識,氣息虛弱。
難不成是那個金髮男保護了龍奈?
「你、你是誰?」面對那個宛如救世主登場的謎樣人物,我以發抖且充滿疑惑的語調詢問。
面對身心靈承受前所未有的煎熬,卻還是勉強穩住步伐的我,緋隼沒有退開,而是不自覺拉著自己的手,彷彿藉此來尋求慰藉。
「嗯⋯⋯」
隔著一段距離也能感受到我的動搖,男子目光緩緩轉過來,帶著一副從容的語氣回答:
「——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天氣很炎熱。上次見面不是這麼提醒過了嗎?」
「天氣⋯⋯?你到底在說什麼⋯⋯」
聽見那莫名其妙的話語,我感覺咽喉被異物卡住,努力壓抑著心中的不適,打量起對方的外貌。
那是個長相平庸的男子。
頂著一頭長度適中的金色頭髮,包裹著碩長身材的黑色晚禮服顯得不合時宜,面容在月光照映下缺乏情感起伏。乍看之下,就是個提不起勁的傢伙。
男子隻身一人屹立在空地,晚風吹得外套下襬不停飄動,比起那些,他似乎更在意沾到衣服的煙塵。
面對這樣突兀的存在,我的警戒神經無可避免地響了起來。
「你,究竟是誰?」
「以貫徹神之旨意為訴求,姑且算是教會的信徒——阿弗托卡洛斯.克里歐,也可以叫我『皇帝』。」
「什——!?」
出乎預料的身分揭露,男子的語氣彷彿在觀賞一齣戲劇般稀鬆平常。
「如果各位不介意,我希望在減少更多附帶傷害的情況下,取回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