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 前哨
本章節 7343 字
更新於: 2022-08-09
在和娥蘇拉談話後的三天內，又發生了兩次戰鬥。
戰鬥結果本身毫無問題，甚至可說是極為亮眼──皆是完全勝利，而且全員無傷。
有了裝置輔助的布雷蒂讓隊員能專注在自己的任務上，她們相互配合的默契也隨上次的坦誠相見而大幅提升。
但一股腦人的不安仍在我心頭盤據。
夢靨進攻規模的分類，沿用了過去人類戰爭的術語──五個混成群稱為營，二十個稱為旅，一百個稱為師，若干個師成為軍團。
這十多天來夢靨的規模多落四至六混成群之間。
每隊守夜人基本上能對抗一個營的敵人，所以這強度尚屬安全範圍，而像先前那樣由兩隻Ω帶領的攻擊也未再發生。
問題是在攻擊的頻率上。
我來到前哨５１的兩週以來，共發生了八次敵襲。
過去六年的統計顯示，５１前哨平均一週會遇上兩次營級的敵襲，但現在的狀況比這數字多出整整一倍。
「當然，我不排除頻率有所降低的機會。」我對上司說出猜想。「只是這情況若再持續一週，也不能排除夢靨有新動作的可能。」
第二次夢靨戰爭前的數月，城市受到營級侵襲的頻率也有上升的趨勢。
人類對這些小規模的戰鬥不以為意，殊不知那是對自動防禦模組弱點的測試。
當數百個師同時發動攻擊時，人類才驚愕地發現大勢已去。
聽完我的彙報後，上司肅穆的開口。
「我昨天和院長談過。」
「我們同意現在的狀況十分危險。」
我倒是沒看出這兩人的危機感，難到這是城府深淺的差別？
「敵襲的次數加多，每次勝利都辦晚宴的話，補給會支撐不住的。」
恕我收回前言。
「咳咳，以上是玩笑話。」
上司清了清喉嚨，然後自座位後方的櫥櫃取出一串鑰匙。
「在無法聯絡指揮部的情況下，我授權你使用這鑰匙。若是在與夢靨戰鬥期間，則由守夜人隊長行使此權力。」
「這是……」
「複寫主控電腦的開關。」他輕描淡寫地說。「換言之，給了你操縱整個前哨的權限，可以用於求援、疏散、或是──」
「焦土作戰。」
我在接過鑰匙時說。
上司挑起了眉毛，半是驚訝、半是感慨。
「那麼我也不多作解釋了。」
於是他換了個話題。
「你們的慶功宴進行的如何？」
「啊，我按您給的食譜，做了蜂蜜蛋糕與馬卡龍。」
「真的？」
我苦笑。對於這類問題，總是有兩個答案。
這時代能接觸到「真正的」食物的，除了控制城市經濟的創造者外，大概就是守夜人了吧。
「是按照食譜做的，但我找不到『真的』雞蛋與奶油。」
「所以是黑魔法呢。」
在後勤待過的上司聳聳肩。
所謂「黑魔法」，是藉由夢靨孢子提煉出的能源，製作出仿照地表物質的技術。
城市的創造者並不公開這技術的原理，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我也沒打算多問。
「她們還挺喜歡的，應該是過關吧。」
「皆大歡喜呢。」
「是啊，皆大歡喜。」
＊
我在機構頂樓的花園看著日落，以及被染上橙與紫色光輝的雲朵。
當然，在距離地表至少有三公里的前哨，晝夜只是全息投影幕上的模擬。居住區以外便只有迎擊夢靨的閘口，和無邊無際的黑暗。
不過這也算十足奢侈了。
我眺望著風景，不禁如是想到。
約五平方公里的區域裡，環繞機構的除了有模仿丘陵的地貌外，亦有可觀的森林綠地，甚至還有流動的溪水與湖泊。
像這樣規模的居住區，換是其他城市，一定會把綠地全數換成建物，少說塞個十萬人進來。
我上個待過的城市只有單調灰色的住宅兼工廠，除了準備戰爭外無任何功能。
開鑿新城市的風險與成本都無比巨大，如果不慎接觸到夢靨鑽出的管道，難保不會將孢子引致城市。
先前就有因為孢子污染，最後被迫放棄上萬人居住區的慘痛案例。
為了讓具資質的少女接近莉莉絲所說的「人類」，我們拚命營造出和平的假象，儘管守夜人的職責無疑是生死存亡的戰爭。
要取悅莉莉絲，這點投資是必要的。
「解夢人也喜歡天空嗎？」
突然湊到我身邊的是樂朵。
「嗯，其他城市可沒有這樣的景色。」
「虛擬實境不行嗎？」
樂朵偏過頭問到。
的確，在夢靨戰爭前，人類已發展出能直接刺激大腦來模擬感官的科技。地下化的人類也是藉此維繫和地上文明的連結，否則精神上大概早就撐不下去了吧。
「我覺得還是有些不同。」
「實際站在寬闊處、讓景色包圍自己的體驗，和把那景色於腦內複印的感覺，依然無法比擬。」
「明明現在你也是用大腦在感知世界，而且明明這世界並非真實？」
她追問到。
「關鍵就在這裡。」
「妳看那邊的樹林。」
「嗯──」
樂朵往我手指的、視野左下方望去，同時眨了眨眼，調適一下轉換焦點時的不適。
「那樹有甚麼特別的嗎？」
「其實沒有。」
「啊，解夢人壞心眼。」
總覺得她這樣說莫名可愛。不，重點不是這個。
「如果只是虛擬實境，就算讓人感到暈眩或刺激，只會被當成影響體驗的『干擾』而已。但在方才的狀況裡，妳的眨眼也是欣賞景色的一部分。」
「嗯，就像我現在肚子有些餓，也是景色的一部分囉？」
我點點頭，雖然和自己想的例子不太一樣，道理是相同的。
「但要是我們現在的感受也是模擬的呢？如果有天，人類能做出，再也分不清楚模擬與現實的幻象呢？」
「那我還是喜歡此刻的景色，就算這是幻覺也一樣。」
樂朵微微一笑，像是肯定了我的話。
我們靜靜地注視著絢麗的天空。
但我知道，同樣注視著遠方，她看見的不只是偽造的地景，還有居住區之外的閘口。
那兒的真實足夠使人崩潰、使人發狂，但守夜人絕非一般人。
側臉染著橙色的晚霞，樂朵的瞳孔映著虛假的雲彩，裡頭卻閃著真摯的溫度。
夕陽差不多沉入了地平線，或說在居住區穹頂模擬的光源正逐漸減弱。
現在佔據空中的是北半球的夏季星座。
「星空也很美呢。」
「真的，明明只是假貨。」
或許是站著有些累了，樂朵微微伸個懶腰，轉了個圈，典雅的機構制服飄動如綻放的黑色花朵。
緊接著她炫耀似地展開了翅膀、躍起、於空中俐落地翻身，輕輕落在頂樓花園的草地上。
和她燦爛碧藍的翅膀相比，星空黯然失色
「總感覺……稍微想小睡一下呢。」
「在這裡會感冒的。」
我提醒到，樂朵卻搖搖頭，將翅膀捲起，包裹住自己。
「我很溫暖的唷？」
原來力量也能這麼用啊。
「也想要我溫暖你嗎，解夢人？」
樂朵戲弄似地擺動她的翅膀。
事情開始往有些奇怪的地方發展。
「謝謝妳的好意，我還有些工作，先告辭了。」
我盡量不失禮貌的快速往樓梯口退去。
「哇，逃走了～～」
「！」
世界沒有讓守夜人休息的餘裕。
刺耳的警報響徹前哨。
我轉過頭時，看見樂朵直接跳下了樓頂。
依守夜人的身體強度來說，五層樓的高度與下樓梯的概念差不多。
「下次再一起小睡吧，解夢人。」
她的話語和落地聲同時響起。
那惡作劇般的發言，總莫名讓人安心。
＊
夢靨的行為太過反常了。
來襲的四個混成群五分鐘內便被殲滅，小隊輕鬆取得完全勝利。
然而，半小時後警報再次響起。
一樣是四個混成群，一樣是輕而易舉的勝利。
再半小時後，第三次警報。
「這些傢伙有完沒完，要打就給本小姐一起出現！」
在閘口集合的娥蘇拉不耐煩地揮舞著拳頭。
敵人的分波攻勢倒非讓我憂慮的主因。
真正奇怪的是分散派出由Ω帶領的營級混成群。
過去夢靨總在混成群消耗大半後先撤退，獲得增援後再發動下波攻勢。
現在的情況卻是Ω前仆後繼地襲來。
即便戰鬥時間都不長，要反覆感知與擊破身形龐大的Ω依然是沉重的負擔。
在警報之間，指揮部傳來了其他前哨也遇襲的消息，同樣是數個Ω帶領的部隊。
這很可能是大規模攻擊前的試探。
前哨不單只是機構訓練守夜人的場所。
在興建前哨時，除了講究內部「裝潢」之外，其外在環境也至關重要。
最主要的考量自然是提供守夜人訓練機會，卻非主要戰區的地點。
然而，前哨也肩負著蒐集夢靨的動向的責任。
即便Ω精神干擾的機制仍有很多疑點，第一次夢靨戰爭後，人類成功掌握其移動時的特定信號，並開發出對應的「預警模組」。
然而，這技術對敵人位置的估算常有數公里遠的誤差。不旦無法作為導彈等攻擊的座標，更常因分辨不出雜訊，而讓城市不必要地疏散。
為了增加預警的精準度，人類曾在夢靨的巢穴附近派遣具偵查功能的自動防禦模組。
但這些偵察活動，於自動防禦模組在第二次夢靨戰爭中的覆滅而停止了。
前哨因此成了預警模組新的部屬地，而在創造者們的努力下，預警能力也有長足的進步。
其中一項創舉便是能粗估敵人的規模。
Ω的信號強度與其指揮的混成群大小成正比：敵人部隊越大，前哨就能越早發出警報，警報到精神干擾的間隔也越長，指揮部維持意識的時間也越久。
例如營級的預警時間是十分鐘，旅級是半小時，師級則是一小時以上。
反過來說，規模越小的夢靨，雖然不容易觸動預警模組，本身卻有十分靈敏的感知能力，對周遭的人類與守夜人都很機警。
正如人類過去的戰爭，調度的部隊越多，進攻方就會越顯得笨重。
若夢靨不斷派出分散的營級部隊，預警模組難以計算出對方的總兵力，對方卻能精準感知到我方人員的規模與位置。是個非常難纏的戰法。
而預警模組最密集的前哨一旦陷落，城市將暴露在不可預期的夢靨威脅下。
＊
「解夢人，你覺得要請其他城市支援嗎？」
上司從指揮部傳來訊息。
果然，他也察覺到敵人規模更大的可能。
「我認為不妥。」
請援軍對前哨而言當然是最安全的做法，但我否決了。
加強這裡的防禦等同降低其他地區的守備。前哨最慘也就是喪失不過百餘人的居民，其他城市隨便都有幾萬人的規模。
「廢話，當然不可能啊。」
上司的語氣像剛剛自己說了個笑話。
「連敵人的數量和位置都不知道，要增援根本沒有意義。」
最初的發言是要看我會否偏袒自己的小隊，而耽誤了大局吧。
和他共事真的大意不得。
「你的小隊還能打嗎？」
「這波大概沒問題，但若有下一波，發生傷亡的可能性很大。」
我直截了當地說。
「你打算怎麼辦？」
「找出策劃這波攻擊的大部隊。」
「方法呢？在解決完混成群後不進行回收，遂行偵察嗎？」
又來了，上司再度明知故問。
「那樣敵人會先後撤，在我們偵查完後反擊。我們必須兵分二路。」
「喔，不錯的回答，交給你了，解夢人。」
距離夢靨來襲還有七分鐘，我得快點。
由於前哨的通訊系統只延伸到離居住區八公里、約１０號閘口處，要到該範圍外偵察便無法與小隊聯絡，必須把任務計畫盡可能地交代清楚。
「如果下波攻擊仍是相同規模，由娥蘇拉、布雷蒂與克萊奧迎敵，不用急著擊倒Ω，把混成群控制住即可。」
「樂朵與莫提亞，妳們是作戰的關鍵。」
我看著有些訝異的兩人。
的確，她們的力量都是輔助為主，照理來講對戰局影響較小，但這次是個例外。
「莫提亞的偵察能力，是發現潛在敵人的必備條件。」
「而樂朵，妳有著小隊中最好的續航力，請妳將力量分給莫提亞，擴大她的偵查範圍。」
「待會妳們屬於偵查組，別參與戰鬥，直接往１５號閘口前進，然後順著１５到３０號搜敵。」
「遇到敵人的話不要交戰，直接回到前哨的通訊圈，向鄰近城市通報敵人位置與規模。」
少女們的臉色一變，意識到了敵人也許遠遠超出小隊可應付的範圍。
「接下來說明兩個應變措施。」
「一，在作戰過程中，若前哨遭到超出負荷的攻擊，克萊奧，請妳酌情實施我交代的計畫。」
從上司那兒獲得兩組作為「開關」的鑰匙後，我便把其中一組交給了隊長。
她以一貫堅毅的神色向我點了點頭，明白最壞情況下自己的責任。
「二，若閘口都無敵蹤，偵查組可自行決定是否擴大搜索範圍，但務必在作戰開始一小時內回到通訊圈。」
「收、收到！」
「小莫，我們沒問題的啦～」
莫提亞仍對任務感到憂心，樂朵則努力給她打氣。
完成任務解說的我頓時感到一陣虛脫，距離夢靨來臨，只剩三十秒。
「請各位小心。願莉莉絲與妳們──」
「你要睡到甚麼時候啊，解夢人？」
娥蘇拉的聲音讓我從牆角跳了起來。
自己剛剛就這樣暈過去了？現在是甚麼狀況？
「Ω已殲滅，沒有人員損傷。」
克萊奧報告到，但她知道我要聽的不止是這個。
「偵查組尚未回到通訊圈。」
果然沒那麼順利嗎。
「從作戰開始到現在，過了多久？」
「二十分鐘。」
若她們決定擴大偵查範圍的話，最遠應該到了距前哨５１七十公里以外的地區。
要派小隊去聯繫嗎？不，離開三十號閘口後的地形並沒有妥善測繪，只會徒增隊員分散的危險。
守夜人要回到前哨並不困難。莉莉絲賦予的力量讓她們本能地感知到人類的分佈，但要在夢靨鑿出的、綜錯複雜的管道內找到彼此，又是另一級別的難度了。
「所有隊員在閘口待命。」
我聯絡上指揮部，請他們讓附近城市也進入警戒。
這些佯攻應該快結束了。
畢竟，我們的前哨已殲滅了十二個混成群，夢靨也不可能任我們消耗其部隊規模。
一定有更大規模的襲擊等著，但敵人到底有多少、在哪裡、目的是甚麼？
種種未知讓戰局陷入詭譎的迷霧。
＊
又過了半小時。
通訊圈內仍沒有兩位守夜人的消息。
克萊奧卻收到了偵查組的聯絡。
確切來說，是感應到了兩位守夜人的力量。
「這裡是莫提亞，我正用樂朵的能力，把聲音傳回前哨──」
「喲喲，前哨的各位還好嗎？」
樂朵似乎還很有精神。
「好了啦，讓我先講……這是她初次嘗試這種操作，不確定能堅持多久。」
樂朵能力的可塑性實在驚人。
我在心底讚嘆著，同時示意克萊奧嘗試放大訊號，並接通指揮部。
「開始偵查十五分鐘後，我們感應到了大規模夢靨的氣息，但訊號很紊亂，好似有很多股部隊在同時移動。」
「和樂朵討論後，我們決定找到大部隊的確切位置。」
「我們越深入管道，感應到的Ω數量也越多。」
我不自覺地吸了口氣。剛才的營級騷擾果真是佯攻。
「十分鐘前，我們目擊到了敵人。」
「位在距前哨二百公里處，座標１７７．３８４．２１０。」
莫提亞的聲音非常鎮定，裡頭卻挾著死亡的氣息。
那是面對超越理解範圍的威脅時，無意識表現出的冷靜。
「規模──」
「六十個混成群。」
三個旅。
是剛剛小隊擊倒夢靨數量的五倍。
「敵人有移動的跡象嗎？」
「目前以時速一百公里的速度沿管道前進。」
我在地圖上標出的人的位置，比起前哨５１，這股部隊更接近城市９７４，駐紮的守夜人數量為二十人。
但為何這規模的夢靨還未觸動其他城市的預警模組？
這和前哨５１不斷被小部隊攻擊的關聯又是……
「守夜人注意，即刻檢查閘口１至１５的預警模組模組。」
上司突然直接從指揮部下令。
我也即刻領悟到上司戰略的用意。
「克萊奧，妳留在這兒維持與偵查組的通訊。」
「娥蘇拉與布雷蒂立即出發，指揮部會同步給妳們指示。」
「喂，解夢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蟲子藏在附近嗎？如果有的話，你為什麼還醒著？」
娥蘇拉直指問題的核心。雖然語氣有點粗魯就是了。
「不，夢靨的確被擊退了，卻還用某種方式干擾預警模組的運作。」
「唉唉，那是甚麼魔法？」
她露出感興趣的表情，牽起布雷蒂的手。
「走吧，和本小姐一起去尋寶。」
「尋寶！」
白髮少女幹勁十足地喊到，和娥蘇拉消失在閘門另一側。
在娥蘇拉出發後，又過了三分鐘。
「報告，有另一股部隊與敵人合流，規模約二十個混成群。」
「當前座標呢？」
「１９２．３０４．２２５。」
「瞭解，繼續偵查。」
我的冷汗直冒。
目前敵人已有四個旅。
總兵力更可能在師級以上。
按這速度，約莫再半小時，這部隊就會與城市９７４接觸。
就絕對數量而言並非太難對付，要在這時間內集結一百個守夜人也無問題。
然而，若將守夜人集中在９７４，部隊卻轉移攻擊目標，便有喪失鄰近城市的風險。
何況若其他前哨的預警模組也遭破壞，難保有更多夢靨在伺機而動。
必須快點找到預警模組被干擾的原因──
「報告，本小姐在閘口１３的預警模組，發現疑似夢靨孢子的物質。」
「布雷蒂已經開始清理了喔！」
──原來是孢子嗎？
「收到，完成淨化後，繼續檢查其他閘口的預警模組。」
被擊倒的夢靨本就會留下程度不一的孢子汙染，所以每次回收前，小隊皆會對閘口進行淨化──也就是以守夜人的光芒，覆蓋殘存的黑暗。
看來先前的攻擊中，有夢靨趁戰況激烈時將孢子附著於預警模組，藉此破壞其功能。
那幾波營級騷擾的目標不單是為了擾亂指揮部的布局，更是要將作為孢子載體的夢靨送往前哨，以掩護更大規模的襲擊。
「已通知其他前哨，開始淨化作業。」
上司沉穩的聲音傳來。
嗯，到現在還臨危不亂，這傢伙的確歷練頗深。
「解夢人，你對成為前哨指揮官有興趣嗎？這周我打算辭──」
我切斷了通訊。
反正他有重新連線的權限，現在沒時間陪他瞎耗。
「莫提亞，還聽得到嗎？預警模組已修復，準備折返。」
我向偵查組發出訊息。
「……解夢人？」
回答的是樂朵。
她話語中的虛弱表露無遺。
糟糕，她用盡力量了嗎？
「我大概、撐不到回程了唉。」
我考慮著派出守夜人將她接回的可能。
「樂朵，妳能用力量傳送一路記錄下來的管道路徑嗎？」
「辦不到啦，解夢人，我的能力沒這麼好用的說。」
如此方便的事果然不存在呢。
「那麼莫提亞，妳能帶樂朵一起飛回來嗎？」
「要抵達前哨５１是可以，但是中途遇到夢靨的話，逃脫會很困難‥‥抱歉，如果我的力量再強些就好了。」
「沒事，感謝妳告訴我實際的狀況。」
在夢靨還在集結兵力的狀況下，她們很可能遭遇其他營級的部隊而暴露行蹤。
既然出動救援困難重重，直接撤回又有敵襲的風險，選項就剩一個了。
「兩位聽好，妳們現在先尾隨大部隊，記得避開營級的Ω。」
我邊說邊透過指揮部確認夢靨部隊的狀況，隨著預警模組恢復正常，除了城市９７４外的三座城市也發出了警報。
「要策動這個大規模的襲擊，指揮功能會集中在師級和旅級的Ω，妳們藉此混入，然後由城市９７４回收。」
自然，這作戰仍有被發現的風險，不過按照現況，被一個營或一個師發現，下場是一樣的，那麼不如選擇最快回到人類據點的方式。
「大家覺得這樣的安排可以嗎？」
我向偵查組以及其他三名守夜人確認。
「我相信你的判斷。」
克萊奧直率地說。
「本小姐從來沒擔心過那兩人，所以就這樣吧。」
「布雷蒂也這麼覺得。」
「那麼，作戰就拜託妳了，莫提亞。」
或許是因為暫時脫離了危險，莫提亞回到了她平常容易緊張的性格。
「我、我會盡力幫助樂朵的。」
不過我相信她們。
能在黑暗的管道裡堅持將近一小時的偵查，並尾隨著能夷平數萬人城市的部隊，兩位少女的心理素質無疑能幫她們渡過下個難關。
我在心裡向莉莉絲祈禱著。
在這如往常一樣充滿爭鬥的夜晚，請妳幫助守夜人吧。
＊
吶，解夢人？
在通訊停止之前，樂朵的聲音在我腦海響起。
──這是只留給你的訊息。
不知為何，並非守夜人的我竟能接收她的力量。
但這傳輸是單向的，我只能聆聽，無法回應。
──從城市９７４回來要兩天，大家就麻煩你了。
雖然用守夜人的力量飛過管道只要一小時，城市間的聯絡路線卻慢上許多。
包在我身上。我心想。
一陣沉默。
……還有，請你注意一下克萊奧。
樂朵的語氣是不容置喙的認真。
──她有甚麼事瞞著我們。
我指的不是鑰匙，是關於小隊的事。
即便她是帶著善意而藏著那件事，這秘密還是讓她感到痛苦。
……就像解夢人一樣。
不太對勁。
聽到她的宣言──關於鑰匙的存在、以及我與克萊奧的秘密──我並不驚訝，宛如早就期待這天到來那般。
我知道自己得問清楚她的消息來源，但心底卻寧靜如水。
──啊，我這股力量，以及剛剛所說的話，都麻煩解夢人保密唷。
那麼，兩天後見。
然後她的聲音消失了。
聲音裡罕見的感傷卻縈繞不去。
戰鬥結果本身毫無問題，甚至可說是極為亮眼──皆是完全勝利，而且全員無傷。
有了裝置輔助的布雷蒂讓隊員能專注在自己的任務上，她們相互配合的默契也隨上次的坦誠相見而大幅提升。
但一股腦人的不安仍在我心頭盤據。
夢靨進攻規模的分類，沿用了過去人類戰爭的術語──五個混成群稱為營，二十個稱為旅，一百個稱為師，若干個師成為軍團。
這十多天來夢靨的規模多落四至六混成群之間。
每隊守夜人基本上能對抗一個營的敵人，所以這強度尚屬安全範圍，而像先前那樣由兩隻Ω帶領的攻擊也未再發生。
問題是在攻擊的頻率上。
我來到前哨５１的兩週以來，共發生了八次敵襲。
過去六年的統計顯示，５１前哨平均一週會遇上兩次營級的敵襲，但現在的狀況比這數字多出整整一倍。
「當然，我不排除頻率有所降低的機會。」我對上司說出猜想。「只是這情況若再持續一週，也不能排除夢靨有新動作的可能。」
第二次夢靨戰爭前的數月，城市受到營級侵襲的頻率也有上升的趨勢。
人類對這些小規模的戰鬥不以為意，殊不知那是對自動防禦模組弱點的測試。
當數百個師同時發動攻擊時，人類才驚愕地發現大勢已去。
聽完我的彙報後，上司肅穆的開口。
「我昨天和院長談過。」
「我們同意現在的狀況十分危險。」
我倒是沒看出這兩人的危機感，難到這是城府深淺的差別？
「敵襲的次數加多，每次勝利都辦晚宴的話，補給會支撐不住的。」
恕我收回前言。
「咳咳，以上是玩笑話。」
上司清了清喉嚨，然後自座位後方的櫥櫃取出一串鑰匙。
「在無法聯絡指揮部的情況下，我授權你使用這鑰匙。若是在與夢靨戰鬥期間，則由守夜人隊長行使此權力。」
「這是……」
「複寫主控電腦的開關。」他輕描淡寫地說。「換言之，給了你操縱整個前哨的權限，可以用於求援、疏散、或是──」
「焦土作戰。」
我在接過鑰匙時說。
上司挑起了眉毛，半是驚訝、半是感慨。
「那麼我也不多作解釋了。」
於是他換了個話題。
「你們的慶功宴進行的如何？」
「啊，我按您給的食譜，做了蜂蜜蛋糕與馬卡龍。」
「真的？」
我苦笑。對於這類問題，總是有兩個答案。
這時代能接觸到「真正的」食物的，除了控制城市經濟的創造者外，大概就是守夜人了吧。
「是按照食譜做的，但我找不到『真的』雞蛋與奶油。」
「所以是黑魔法呢。」
在後勤待過的上司聳聳肩。
所謂「黑魔法」，是藉由夢靨孢子提煉出的能源，製作出仿照地表物質的技術。
城市的創造者並不公開這技術的原理，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我也沒打算多問。
「她們還挺喜歡的，應該是過關吧。」
「皆大歡喜呢。」
「是啊，皆大歡喜。」
＊
我在機構頂樓的花園看著日落，以及被染上橙與紫色光輝的雲朵。
當然，在距離地表至少有三公里的前哨，晝夜只是全息投影幕上的模擬。居住區以外便只有迎擊夢靨的閘口，和無邊無際的黑暗。
不過這也算十足奢侈了。
我眺望著風景，不禁如是想到。
約五平方公里的區域裡，環繞機構的除了有模仿丘陵的地貌外，亦有可觀的森林綠地，甚至還有流動的溪水與湖泊。
像這樣規模的居住區，換是其他城市，一定會把綠地全數換成建物，少說塞個十萬人進來。
我上個待過的城市只有單調灰色的住宅兼工廠，除了準備戰爭外無任何功能。
開鑿新城市的風險與成本都無比巨大，如果不慎接觸到夢靨鑽出的管道，難保不會將孢子引致城市。
先前就有因為孢子污染，最後被迫放棄上萬人居住區的慘痛案例。
為了讓具資質的少女接近莉莉絲所說的「人類」，我們拚命營造出和平的假象，儘管守夜人的職責無疑是生死存亡的戰爭。
要取悅莉莉絲，這點投資是必要的。
「解夢人也喜歡天空嗎？」
突然湊到我身邊的是樂朵。
「嗯，其他城市可沒有這樣的景色。」
「虛擬實境不行嗎？」
樂朵偏過頭問到。
的確，在夢靨戰爭前，人類已發展出能直接刺激大腦來模擬感官的科技。地下化的人類也是藉此維繫和地上文明的連結，否則精神上大概早就撐不下去了吧。
「我覺得還是有些不同。」
「實際站在寬闊處、讓景色包圍自己的體驗，和把那景色於腦內複印的感覺，依然無法比擬。」
「明明現在你也是用大腦在感知世界，而且明明這世界並非真實？」
她追問到。
「關鍵就在這裡。」
「妳看那邊的樹林。」
「嗯──」
樂朵往我手指的、視野左下方望去，同時眨了眨眼，調適一下轉換焦點時的不適。
「那樹有甚麼特別的嗎？」
「其實沒有。」
「啊，解夢人壞心眼。」
總覺得她這樣說莫名可愛。不，重點不是這個。
「如果只是虛擬實境，就算讓人感到暈眩或刺激，只會被當成影響體驗的『干擾』而已。但在方才的狀況裡，妳的眨眼也是欣賞景色的一部分。」
「嗯，就像我現在肚子有些餓，也是景色的一部分囉？」
我點點頭，雖然和自己想的例子不太一樣，道理是相同的。
「但要是我們現在的感受也是模擬的呢？如果有天，人類能做出，再也分不清楚模擬與現實的幻象呢？」
「那我還是喜歡此刻的景色，就算這是幻覺也一樣。」
樂朵微微一笑，像是肯定了我的話。
我們靜靜地注視著絢麗的天空。
但我知道，同樣注視著遠方，她看見的不只是偽造的地景，還有居住區之外的閘口。
那兒的真實足夠使人崩潰、使人發狂，但守夜人絕非一般人。
側臉染著橙色的晚霞，樂朵的瞳孔映著虛假的雲彩，裡頭卻閃著真摯的溫度。
夕陽差不多沉入了地平線，或說在居住區穹頂模擬的光源正逐漸減弱。
現在佔據空中的是北半球的夏季星座。
「星空也很美呢。」
「真的，明明只是假貨。」
或許是站著有些累了，樂朵微微伸個懶腰，轉了個圈，典雅的機構制服飄動如綻放的黑色花朵。
緊接著她炫耀似地展開了翅膀、躍起、於空中俐落地翻身，輕輕落在頂樓花園的草地上。
和她燦爛碧藍的翅膀相比，星空黯然失色
「總感覺……稍微想小睡一下呢。」
「在這裡會感冒的。」
我提醒到，樂朵卻搖搖頭，將翅膀捲起，包裹住自己。
「我很溫暖的唷？」
原來力量也能這麼用啊。
「也想要我溫暖你嗎，解夢人？」
樂朵戲弄似地擺動她的翅膀。
事情開始往有些奇怪的地方發展。
「謝謝妳的好意，我還有些工作，先告辭了。」
我盡量不失禮貌的快速往樓梯口退去。
「哇，逃走了～～」
「！」
世界沒有讓守夜人休息的餘裕。
刺耳的警報響徹前哨。
我轉過頭時，看見樂朵直接跳下了樓頂。
依守夜人的身體強度來說，五層樓的高度與下樓梯的概念差不多。
「下次再一起小睡吧，解夢人。」
她的話語和落地聲同時響起。
那惡作劇般的發言，總莫名讓人安心。
＊
夢靨的行為太過反常了。
來襲的四個混成群五分鐘內便被殲滅，小隊輕鬆取得完全勝利。
然而，半小時後警報再次響起。
一樣是四個混成群，一樣是輕而易舉的勝利。
再半小時後，第三次警報。
「這些傢伙有完沒完，要打就給本小姐一起出現！」
在閘口集合的娥蘇拉不耐煩地揮舞著拳頭。
敵人的分波攻勢倒非讓我憂慮的主因。
真正奇怪的是分散派出由Ω帶領的營級混成群。
過去夢靨總在混成群消耗大半後先撤退，獲得增援後再發動下波攻勢。
現在的情況卻是Ω前仆後繼地襲來。
即便戰鬥時間都不長，要反覆感知與擊破身形龐大的Ω依然是沉重的負擔。
在警報之間，指揮部傳來了其他前哨也遇襲的消息，同樣是數個Ω帶領的部隊。
這很可能是大規模攻擊前的試探。
前哨不單只是機構訓練守夜人的場所。
在興建前哨時，除了講究內部「裝潢」之外，其外在環境也至關重要。
最主要的考量自然是提供守夜人訓練機會，卻非主要戰區的地點。
然而，前哨也肩負著蒐集夢靨的動向的責任。
即便Ω精神干擾的機制仍有很多疑點，第一次夢靨戰爭後，人類成功掌握其移動時的特定信號，並開發出對應的「預警模組」。
然而，這技術對敵人位置的估算常有數公里遠的誤差。不旦無法作為導彈等攻擊的座標，更常因分辨不出雜訊，而讓城市不必要地疏散。
為了增加預警的精準度，人類曾在夢靨的巢穴附近派遣具偵查功能的自動防禦模組。
但這些偵察活動，於自動防禦模組在第二次夢靨戰爭中的覆滅而停止了。
前哨因此成了預警模組新的部屬地，而在創造者們的努力下，預警能力也有長足的進步。
其中一項創舉便是能粗估敵人的規模。
Ω的信號強度與其指揮的混成群大小成正比：敵人部隊越大，前哨就能越早發出警報，警報到精神干擾的間隔也越長，指揮部維持意識的時間也越久。
例如營級的預警時間是十分鐘，旅級是半小時，師級則是一小時以上。
反過來說，規模越小的夢靨，雖然不容易觸動預警模組，本身卻有十分靈敏的感知能力，對周遭的人類與守夜人都很機警。
正如人類過去的戰爭，調度的部隊越多，進攻方就會越顯得笨重。
若夢靨不斷派出分散的營級部隊，預警模組難以計算出對方的總兵力，對方卻能精準感知到我方人員的規模與位置。是個非常難纏的戰法。
而預警模組最密集的前哨一旦陷落，城市將暴露在不可預期的夢靨威脅下。
＊
「解夢人，你覺得要請其他城市支援嗎？」
上司從指揮部傳來訊息。
果然，他也察覺到敵人規模更大的可能。
「我認為不妥。」
請援軍對前哨而言當然是最安全的做法，但我否決了。
加強這裡的防禦等同降低其他地區的守備。前哨最慘也就是喪失不過百餘人的居民，其他城市隨便都有幾萬人的規模。
「廢話，當然不可能啊。」
上司的語氣像剛剛自己說了個笑話。
「連敵人的數量和位置都不知道，要增援根本沒有意義。」
最初的發言是要看我會否偏袒自己的小隊，而耽誤了大局吧。
和他共事真的大意不得。
「你的小隊還能打嗎？」
「這波大概沒問題，但若有下一波，發生傷亡的可能性很大。」
我直截了當地說。
「你打算怎麼辦？」
「找出策劃這波攻擊的大部隊。」
「方法呢？在解決完混成群後不進行回收，遂行偵察嗎？」
又來了，上司再度明知故問。
「那樣敵人會先後撤，在我們偵查完後反擊。我們必須兵分二路。」
「喔，不錯的回答，交給你了，解夢人。」
距離夢靨來襲還有七分鐘，我得快點。
由於前哨的通訊系統只延伸到離居住區八公里、約１０號閘口處，要到該範圍外偵察便無法與小隊聯絡，必須把任務計畫盡可能地交代清楚。
「如果下波攻擊仍是相同規模，由娥蘇拉、布雷蒂與克萊奧迎敵，不用急著擊倒Ω，把混成群控制住即可。」
「樂朵與莫提亞，妳們是作戰的關鍵。」
我看著有些訝異的兩人。
的確，她們的力量都是輔助為主，照理來講對戰局影響較小，但這次是個例外。
「莫提亞的偵察能力，是發現潛在敵人的必備條件。」
「而樂朵，妳有著小隊中最好的續航力，請妳將力量分給莫提亞，擴大她的偵查範圍。」
「待會妳們屬於偵查組，別參與戰鬥，直接往１５號閘口前進，然後順著１５到３０號搜敵。」
「遇到敵人的話不要交戰，直接回到前哨的通訊圈，向鄰近城市通報敵人位置與規模。」
少女們的臉色一變，意識到了敵人也許遠遠超出小隊可應付的範圍。
「接下來說明兩個應變措施。」
「一，在作戰過程中，若前哨遭到超出負荷的攻擊，克萊奧，請妳酌情實施我交代的計畫。」
從上司那兒獲得兩組作為「開關」的鑰匙後，我便把其中一組交給了隊長。
她以一貫堅毅的神色向我點了點頭，明白最壞情況下自己的責任。
「二，若閘口都無敵蹤，偵查組可自行決定是否擴大搜索範圍，但務必在作戰開始一小時內回到通訊圈。」
「收、收到！」
「小莫，我們沒問題的啦～」
莫提亞仍對任務感到憂心，樂朵則努力給她打氣。
完成任務解說的我頓時感到一陣虛脫，距離夢靨來臨，只剩三十秒。
「請各位小心。願莉莉絲與妳們──」
「你要睡到甚麼時候啊，解夢人？」
娥蘇拉的聲音讓我從牆角跳了起來。
自己剛剛就這樣暈過去了？現在是甚麼狀況？
「Ω已殲滅，沒有人員損傷。」
克萊奧報告到，但她知道我要聽的不止是這個。
「偵查組尚未回到通訊圈。」
果然沒那麼順利嗎。
「從作戰開始到現在，過了多久？」
「二十分鐘。」
若她們決定擴大偵查範圍的話，最遠應該到了距前哨５１七十公里以外的地區。
要派小隊去聯繫嗎？不，離開三十號閘口後的地形並沒有妥善測繪，只會徒增隊員分散的危險。
守夜人要回到前哨並不困難。莉莉絲賦予的力量讓她們本能地感知到人類的分佈，但要在夢靨鑿出的、綜錯複雜的管道內找到彼此，又是另一級別的難度了。
「所有隊員在閘口待命。」
我聯絡上指揮部，請他們讓附近城市也進入警戒。
這些佯攻應該快結束了。
畢竟，我們的前哨已殲滅了十二個混成群，夢靨也不可能任我們消耗其部隊規模。
一定有更大規模的襲擊等著，但敵人到底有多少、在哪裡、目的是甚麼？
種種未知讓戰局陷入詭譎的迷霧。
＊
又過了半小時。
通訊圈內仍沒有兩位守夜人的消息。
克萊奧卻收到了偵查組的聯絡。
確切來說，是感應到了兩位守夜人的力量。
「這裡是莫提亞，我正用樂朵的能力，把聲音傳回前哨──」
「喲喲，前哨的各位還好嗎？」
樂朵似乎還很有精神。
「好了啦，讓我先講……這是她初次嘗試這種操作，不確定能堅持多久。」
樂朵能力的可塑性實在驚人。
我在心底讚嘆著，同時示意克萊奧嘗試放大訊號，並接通指揮部。
「開始偵查十五分鐘後，我們感應到了大規模夢靨的氣息，但訊號很紊亂，好似有很多股部隊在同時移動。」
「和樂朵討論後，我們決定找到大部隊的確切位置。」
「我們越深入管道，感應到的Ω數量也越多。」
我不自覺地吸了口氣。剛才的營級騷擾果真是佯攻。
「十分鐘前，我們目擊到了敵人。」
「位在距前哨二百公里處，座標１７７．３８４．２１０。」
莫提亞的聲音非常鎮定，裡頭卻挾著死亡的氣息。
那是面對超越理解範圍的威脅時，無意識表現出的冷靜。
「規模──」
「六十個混成群。」
三個旅。
是剛剛小隊擊倒夢靨數量的五倍。
「敵人有移動的跡象嗎？」
「目前以時速一百公里的速度沿管道前進。」
我在地圖上標出的人的位置，比起前哨５１，這股部隊更接近城市９７４，駐紮的守夜人數量為二十人。
但為何這規模的夢靨還未觸動其他城市的預警模組？
這和前哨５１不斷被小部隊攻擊的關聯又是……
「守夜人注意，即刻檢查閘口１至１５的預警模組模組。」
上司突然直接從指揮部下令。
我也即刻領悟到上司戰略的用意。
「克萊奧，妳留在這兒維持與偵查組的通訊。」
「娥蘇拉與布雷蒂立即出發，指揮部會同步給妳們指示。」
「喂，解夢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蟲子藏在附近嗎？如果有的話，你為什麼還醒著？」
娥蘇拉直指問題的核心。雖然語氣有點粗魯就是了。
「不，夢靨的確被擊退了，卻還用某種方式干擾預警模組的運作。」
「唉唉，那是甚麼魔法？」
她露出感興趣的表情，牽起布雷蒂的手。
「走吧，和本小姐一起去尋寶。」
「尋寶！」
白髮少女幹勁十足地喊到，和娥蘇拉消失在閘門另一側。
在娥蘇拉出發後，又過了三分鐘。
「報告，有另一股部隊與敵人合流，規模約二十個混成群。」
「當前座標呢？」
「１９２．３０４．２２５。」
「瞭解，繼續偵查。」
我的冷汗直冒。
目前敵人已有四個旅。
總兵力更可能在師級以上。
按這速度，約莫再半小時，這部隊就會與城市９７４接觸。
就絕對數量而言並非太難對付，要在這時間內集結一百個守夜人也無問題。
然而，若將守夜人集中在９７４，部隊卻轉移攻擊目標，便有喪失鄰近城市的風險。
何況若其他前哨的預警模組也遭破壞，難保有更多夢靨在伺機而動。
必須快點找到預警模組被干擾的原因──
「報告，本小姐在閘口１３的預警模組，發現疑似夢靨孢子的物質。」
「布雷蒂已經開始清理了喔！」
──原來是孢子嗎？
「收到，完成淨化後，繼續檢查其他閘口的預警模組。」
被擊倒的夢靨本就會留下程度不一的孢子汙染，所以每次回收前，小隊皆會對閘口進行淨化──也就是以守夜人的光芒，覆蓋殘存的黑暗。
看來先前的攻擊中，有夢靨趁戰況激烈時將孢子附著於預警模組，藉此破壞其功能。
那幾波營級騷擾的目標不單是為了擾亂指揮部的布局，更是要將作為孢子載體的夢靨送往前哨，以掩護更大規模的襲擊。
「已通知其他前哨，開始淨化作業。」
上司沉穩的聲音傳來。
嗯，到現在還臨危不亂，這傢伙的確歷練頗深。
「解夢人，你對成為前哨指揮官有興趣嗎？這周我打算辭──」
我切斷了通訊。
反正他有重新連線的權限，現在沒時間陪他瞎耗。
「莫提亞，還聽得到嗎？預警模組已修復，準備折返。」
我向偵查組發出訊息。
「……解夢人？」
回答的是樂朵。
她話語中的虛弱表露無遺。
糟糕，她用盡力量了嗎？
「我大概、撐不到回程了唉。」
我考慮著派出守夜人將她接回的可能。
「樂朵，妳能用力量傳送一路記錄下來的管道路徑嗎？」
「辦不到啦，解夢人，我的能力沒這麼好用的說。」
如此方便的事果然不存在呢。
「那麼莫提亞，妳能帶樂朵一起飛回來嗎？」
「要抵達前哨５１是可以，但是中途遇到夢靨的話，逃脫會很困難‥‥抱歉，如果我的力量再強些就好了。」
「沒事，感謝妳告訴我實際的狀況。」
在夢靨還在集結兵力的狀況下，她們很可能遭遇其他營級的部隊而暴露行蹤。
既然出動救援困難重重，直接撤回又有敵襲的風險，選項就剩一個了。
「兩位聽好，妳們現在先尾隨大部隊，記得避開營級的Ω。」
我邊說邊透過指揮部確認夢靨部隊的狀況，隨著預警模組恢復正常，除了城市９７４外的三座城市也發出了警報。
「要策動這個大規模的襲擊，指揮功能會集中在師級和旅級的Ω，妳們藉此混入，然後由城市９７４回收。」
自然，這作戰仍有被發現的風險，不過按照現況，被一個營或一個師發現，下場是一樣的，那麼不如選擇最快回到人類據點的方式。
「大家覺得這樣的安排可以嗎？」
我向偵查組以及其他三名守夜人確認。
「我相信你的判斷。」
克萊奧直率地說。
「本小姐從來沒擔心過那兩人，所以就這樣吧。」
「布雷蒂也這麼覺得。」
「那麼，作戰就拜託妳了，莫提亞。」
或許是因為暫時脫離了危險，莫提亞回到了她平常容易緊張的性格。
「我、我會盡力幫助樂朵的。」
不過我相信她們。
能在黑暗的管道裡堅持將近一小時的偵查，並尾隨著能夷平數萬人城市的部隊，兩位少女的心理素質無疑能幫她們渡過下個難關。
我在心裡向莉莉絲祈禱著。
在這如往常一樣充滿爭鬥的夜晚，請妳幫助守夜人吧。
＊
吶，解夢人？
在通訊停止之前，樂朵的聲音在我腦海響起。
──這是只留給你的訊息。
不知為何，並非守夜人的我竟能接收她的力量。
但這傳輸是單向的，我只能聆聽，無法回應。
──從城市９７４回來要兩天，大家就麻煩你了。
雖然用守夜人的力量飛過管道只要一小時，城市間的聯絡路線卻慢上許多。
包在我身上。我心想。
一陣沉默。
……還有，請你注意一下克萊奧。
樂朵的語氣是不容置喙的認真。
──她有甚麼事瞞著我們。
我指的不是鑰匙，是關於小隊的事。
即便她是帶著善意而藏著那件事，這秘密還是讓她感到痛苦。
……就像解夢人一樣。
不太對勁。
聽到她的宣言──關於鑰匙的存在、以及我與克萊奧的秘密──我並不驚訝，宛如早就期待這天到來那般。
我知道自己得問清楚她的消息來源，但心底卻寧靜如水。
──啊，我這股力量，以及剛剛所說的話，都麻煩解夢人保密唷。
那麼，兩天後見。
然後她的聲音消失了。
聲音裡罕見的感傷卻縈繞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