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遊戲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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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09
  「心姊,來下棋吧──」
  才剛敲下課鐘不到十秒,就有一個人從教室的門口喊著她的名字。
  又是自己的迷妹上門了──心凝在默默嘆氣著。
  吳心凝/高三/擅長的科目是國文。
  已經在繁星入學中錄取當地國立大學,所以相較於其他在準備指定科目考試的同學來說,特別悠閒。
  不如說無聊過頭了。當同學們在模擬考的時候,她可以選擇不報名,而那幾天都會閒的要命。
  也因此,開始大量接觸所謂「下棋」的娛樂。
  其元兇,也就是她的迷妹,劉洸沂。
  她跟自己一樣是被繁星選定的人才,所以也有消磨時間的奢華煩惱。
  話說,那女孩是混血兒,天生有著淡棕色的髮絲,五官也相當深邃。
  留著需要精心保養的鮑伯頭,活像是從流行雜誌出來的模特兒。
  「總感覺必須找新的遊戲了,下棋確實有點膩了……不!是好膩才對!」
  語畢,啪的一聲,心凝像是洩了氣一般癱倒在棋盤上。
  對於心凝來說,下棋不過是娛樂的一個選項。而且是迫不得已的選項。
  學校有很奇怪的制度,竟然不準帶撲克牌或麻將之類的東西過來。
  雖然沒有禁止使用手機,但是高三的班級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不要在別人面前玩手機。
  那是滿溢著罪孽的誘惑。看著已經解脫的學生悠悠哉哉的玩著手機,那對還有戰場要上的學生們,簡直是拷問。
  總之,因為總總事由,她們能夠取得的桌遊有限。
  連這個象棋盤,都是跟棋藝社借來的。
  而面對這突然其來的難題,洸沂也陷入困境。
  「新遊戲……?嗯……嗯……」
  洸沂用手抵住下巴,像是個偵探在思考一般。
  縱然思考的如此認真,心凝多少知道洸沂的答案會是怎麼樣的等級了。
  不久後,洸沂蕩漾起小惡魔般的笑容說道:
  「我有一個好玩的事情,比遊戲還刺激,還能交妳登、大、人!」
  看,就是這種等級的。俗話說牛就是牛,牽到北京還是牛。
  不管給她多少時間去思考,想必都會像現在一樣硬要玩梗。這導致心凝為了能抓到洸沂的梗,都需要時不時關心一下網路流行詞。
  心凝掩蓋著內心的尷尬,接著問下去:
  「是什麼事情呢?」
  心凝多少有答案。無疑是翹課等等過激行為。
  不是說不好,這對她來說也不是禁忌。但上次做過同樣的事情後,家長被叫到學校挨罵,即使她有百分之一的過錯,還是會過意不去。
  不管想什麼,都沒太大意義。洸沂也給出最終解答:
  「打敗棋藝社的指導老師!」
  洸沂舉起手來,像是在慶祝著什麼一般。
  相較之下,心凝的反應頗為冷淡,用略為嫌棄的口吻說:
  「……要一定見血嗎?」
  想必在心凝的腦海裡面,已經浮現出大膽無謂揭竿起義等級的鬥爭了。
  心凝嘆了一口氣後,繼續用凝重的口吻說著:
  「……總算到這一步了嗎?為了反對壓迫,我們要拿老師們開刀,第一個血祭就是我們最熟悉的教師對吧?」
  而顯然洸沂並沒有跟上這飛越般的思維,她花了幾秒鐘才消化心凝想表達的意思。
  明白其真意後,洸沂急忙澄清──
  「心姊妳在想什麼!單純在象棋遊戲打敗指導老師,然後讓他去購買其他桌遊而已啦!」
  棋藝社擁有的資源──象棋、圍棋、跳棋。
  但這個世界還有一大堆棋藝種類。
  可是那棋藝社,卻始終無法添購其他棋種。
  這是為什麼呢……很簡單,因為學校想讓學生痛苦!
  這當然是第一層因素,次要原因則是經費不足,沒有打出成績,也不願意提撥預算。
  然後,頑固的指導老師也不接受施捨,就算學生自發性要帶什麼西洋棋過來玩,會以老師會以「我不熟這個種棋」來拒絕。
  那位老師想教受學生象棋的奧妙,並且帶著東西回去。而不只是讓社團活動淪為躺平場所。
  縱然毫無成效。多半入社的人都是左耳進右耳出,但是老師的理念是美好的,沒有人制止。
  「那該怎麼做?號召網路聯署活動罷免教師嗎?還是要去街頭發傳單表達訴求?」心凝如此說道。
  只見洸沂又露出了「受不了」的表情。
  「為什麼心姊一定要把事情鬧那麼大。我們可以下棋打敗老師後,讓他同意添購新玩具啊!」
  ──玩具這個詞彙都出來了,該糾正這點嗎?
  心凝猶豫了一回兒,還是決定吐槽更重要的事情:
  「整個前因後果完全沒有邏輯。」
  這就好像是想要成為一個影片創作者,不是去學習如何剪輯影片或是字幕特效,而是從學如何寫程式開始下手。並不是說不行,只是何必繞那麼多拐彎呢?
  更何況,那個老師的實力也完全稱不上強,是連心凝都能穩操勝盤的等級。
  因為老師所注重的東西,是那份理念。
  想要藉由運動來反映人格,想要藉由棋盤上的磨練來鍛鍊心智。
  又不是打敗怪物就會掉落寶箱,棋盤上打敗了老師,對他來說也毫無影響。
  心凝將以上的理論講述完後,洸沂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這傢伙是真的傻還是在裝的。
  心凝曾經如此懷疑過,但是她明白,女孩是在「裝」的。
  她會引導妳的推論,將路線導致她想要的那個結果。
  「那,我們乾脆成立社團吧……就叫桌遊社。」
  這邏輯,又再次讓心凝難以招架。
  ──什麼……這到底跟成立社團有什麼關聯?
  不。暫且不說那個。所謂的社團二字,在不同的國家也會有不同差異。
  台灣的社團大多數是由學校方面主導。一個學期會有三到四堂課,專門給社團使用。
  其餘時間,只有非常少數的社團會有聚會等等事宜。
  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社團不過是零學分,卻也要參加的義務勞動。
  頂多在社團擔任要職,讓自己在大學面試的時候有東西說嘴。
  不過是這種等級的東西,卻還要成立社團?
  更別提他們是三年級生,過幾個月就要畢業的人了。
  心凝的內心冒出一大堆反駁的論調,但她並沒有第一時間說出來。
  她進行推敲,腦補──這兩句話有什麼關聯性。
  此時上課鐘敲起,洸沂也回到自己的班級。
  這節課是國文課,心凝根本沒有在聽課。
  而她在課堂結束後,總算想通了。
  洸沂又跑了過來,她滿懷著笑靨,彷彿是說著──
  『給妳這麼多時間思考,絕對有答案了吧?』
  之後心凝緩緩說道:
  
  「把棋藝社變成桌遊社就好了。」
  
  *
  
  是,這就是洸沂預想的結果吧。
  心凝在思考過後,得出的解答。
  棋藝社已經是上個時代的產物了,那理所當然被替代。
  而各種類型的桌遊可以說是欣欣向榮,大多數人也會接納並且理解。
  她們兩個人想要的不過是借來的道具,所以社團活動確實不是重點。
  那問題點就會是「如何說服棋藝社的老師」這點而已。
  他們帶著如此想法,來到理工科的大樓。
  這所學校是綜合高中,有高職部跟普通科,而那名老師是高職部的教師。
  她們趁著午休時間,先是飛快地搶完學校的自助餐,在沒有人看到的角落狼吞虎嚥的吃完後,立刻衝去目的地。
  ──高三的學生,可不是只有搶校車位置厲害而已!
  她們熟悉學校的環境,熟悉學校餐廳的流程,熟悉老師們「大致上」的動向。
  多多少少都有擔任過「小老師」這種職位,要在學校東跑西跑,想必就是她們累積出來的經驗。
  而那名老師,平時是很難找到他的。根據洸沂的說法,她在高一時,曾在棋藝社的社團活動被記了曠課,但是她能夠證明自己絕對有出席,因此帶著人證東跑西跑了好久。
  最後她得到了終極解答──這名老師午餐時間是絕對在教師辦公室的,而其他時間都是神出鬼沒的狀態。
  心凝也對這相當實用的情報而感到欣慰。原來,她們的這幾年都沒有白費,全部都努力都會在冥冥之中實現。
  「……你們也太小題大作了。」
  看到氣喘吁吁的兩人,老師吐槽道。
  宛若是看出她們的心理路程,老師的表情也甚是無奈。
  棋藝社指導老師‧王再越。
  他曾經以職業棋士為目標,但象棋職業棋士其條件太過苛刻,在經過市場性與前瞻性的考量後,他還是選擇了鐵飯碗。
  他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捷克作家卡夫卡所說過的──
  「誰沒有被夢想給灼傷過呢?」
  總感覺似乎扯得太遠了,看到眼前年輕氣甚,洋溢著青春美感的高中少女,再越忍不住做出過多聯想。
  「……所以,廢除棋藝社改成桌遊社。你們想表達的就是這個嗎?」
  由口條比較好的心凝做解釋,洸沂則在一旁起鬨。
  「我拒絕……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但妳們不是第一個提出這項要求的人了……有些為難。」
  在學生意見箱中,就不乏該類的許願。
  再加上這所學校的棋藝社,也完美的沒有做出任何成果,確實是可有可無的狀態。
  也有許多老師們贊同改成桌遊社,讓學生們寓教於樂,增進人際關係的培養。
  棋藝類型畢竟是兩個人的遊戲。對於效力的說,肯定是桌遊更能達到人與人之間互動的效果。
  這些都是再越考量過的事情。
  不,不如說。
  ──明年就要廢除棋藝社改成桌遊社了。
  這是之前就準備好的事情了。經過討論與妥協,棋藝社確實沒有存在的必要。
  而且再越也主動辭退棋藝社的指導老師身分。
  明年的桌遊社,也不會是由他來引導。
  他該怎麼把這些事情,用委婉的說法告訴她們呢?
  ──不,這裡或許有更有趣的選項。
  再越的心中,萌生了一個念頭。
  ──眼前的女孩,是吳心凝。
  因為是她的緣故,所以才會產生這種邪念。
  明白她所具備的才能,明白她所擁有的武器。
  他拿出了「高中社團棋弈對抗賽」的傳單,交給了心凝。
  「那我們來熱血的展開吧……人生只有一次,青春只有一次。」
  接獲傳單的心凝,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在這個比賽拿個冠軍,然後打贏劉理見,桌遊部就此成立!」
  聽到這誇張的要求,心凝臉上都掛起了三條線了。
  不過,這並不是要求本身完全不合理的緣故。
  如果是高中社團的聯賽,如果運氣好一點,以心凝的實力,衝擊季亞,目標奪冠,確實並不是癡人說夢。
  但問題是後面,那個打贏劉理見的條件。
  在該比賽中獲得冠軍,可以在讓棋的條件下,與現役的棋王進行表演賽。
  而那位棋王,當然就是再越口中的劉理見。
  那是完全不同量級的存在。
  一想到這些事情,心凝的表情可以說更加慘淡。
  與之相襯的,是在一旁的洸沂。
  她雙眼發亮,握緊雙拳,相當興奮的等著心凝的回答。
  面對這樣的洸沂,心凝已經不想吐槽「為什麼是由我來上?」這點了。
  「吳心凝同學,人生只有一次!青春只有一次!要不要在高中最後階段瘋狂一下呢?」
  ──為什麼要一直重複強調啦!
  確實,對於心凝來說,她跟大部分的高中生一樣,都預定把玩樂的時間留給大學了。
  這段因為升學制度導致的空窗期,確實也沒有在她的預料之內。
  說是這麼說,可是沒有足夠的硬體與軟體設備,她要怎麼樣才能提升實力呢?
  若說心凝是璞玉,那將她精心打磨的工匠,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下落的。
  「反正妳不是很閒嗎……這段時間我們一起瘋狂練習吧?」
  洸沂完全樂在其中了。這個特殊的邀約,雖然不在她的預料之內,但是異常的有趣。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心凝突然覺得,或許這段時間開始準備銜接大學的課業也不錯,或是考個多益證照也是很好的選擇啦──
  她開始尋找一大堆理由,想辦法避免憾事發生。
  但通通都被駁回。
  「咕……我就算從這裡跳下去,也不會去參加什麼象棋比賽!」
  這是心凝最後的抵抗。
  「不如這樣好了,吳心凝同學,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再越似乎就是不想放棄,從辦公桌裡拿出了「鬥片」出來。順帶一提,其話題轉換之生硬,連魷魚遊戲工作人員都忍不住按下倒讚。
  「這東西會玩嗎?」
  再越如此說道,心凝是有看過其他人玩,但從來沒有實際玩過就是了。
  或許是看出心凝困惑的神情,再越決定進入教學環節。
  將兩個鬥片拿出來,然後想辦法將其方式壓過對手,即勝利。
  再越先是輕輕的彈了一下自己的鬥片,那鬥片彷彿就是在回應使用者的羈絆那樣,就那麼自然的壓過了對手。
  「看吧,很簡單吧?」
  示範完畢,再越也開始催促著心凝進行遊戲。
  「場景是,國小的操場上……我方的棋子雖然跟對方差不多,但是棋子走的方式似乎……」
  又來了,再越又看到眼前的女孩在低喃些什麼。
  「吳心凝……同學……?」
  依舊是必須大聲呼喊,對方才願意搭理自己的情況。
  「抱歉啦老師,心凝思考的時候常常這樣。」
  似乎是覺得這樣有些不禮貌或是詭異,洸沂替心凝道歉。
  「感覺應該可以……」
  經歷快速的思考後,心凝得到了解答。
  「老師,一定要用這顆鬥片嗎?有其他種種類嗎?」
  心凝如此提問,再越像是要炫耀什麼一般,立刻從抽屜拿了一整箱的鬥片出來。
  雖然心凝沒有感覺到詫異,但是洸沂已經開始懷疑這老師到底來學校幹什麼的。
  心凝在鬥片堆之間開始尋找「目標」──
  最後,她挑選的是微凹片。
  那是在正常角度下難以辨別有凹凸痕跡,但實際上經過了打火機燒邊緣等等的加工所製而成的秘密兵器。
  或許有兩刷子……再越默默的吞了一口口水,正式與心凝進行對決。
  身為數十年鬥片玩家沒有必要的尊嚴也在此刻爆發,再越也選了有加工過的鬥片後,投入戰鬥。
  第一回合,只見心凝相當彆扭的彈了鬥片,這明顯是新手在玩樂。
  再越也完全沒有想放水的念頭,又用魔術般的彈跳技巧,直接壓向了心凝的鬥片。
  「心凝同學,這樣就算我贏囉。這就是第一局……」
  正當再越沉溺在幸福的榮耀感時,心凝卻淡定的說著:
  「老師……是要押在對方的鬥片身上才算勝利對吧?」
  「沒錯喔……妳看老師的……」
  當再越回頭看了一次鬥片的情況時,他的鬥片卻沒有壓制對手──
  他能夠確定,剛剛確實是壓在上面了,但現在的情況又是?
  「那老師,換我囉。」
  心凝繼續簡單的彈了一下。
  再越下定決心要盯好鬥片。他還是那麼的專注於彈射上面。
  ──這次也很完美的蓋在心凝的鬥片上了,而且他還叮囑著另外兩人要好好地盯著鬥片。
  可是,鬥片就好像是抗拒著什麼一般,慢慢地滑落了下來。
  「啥……?」
  再越目瞪口呆地盯著它滑落的瞬間。
  「那老師,換我囉。」
  對於這奇妙的現象,心凝毫無反應,繼續享受著遊戲。
  「等等、等等。這很奇怪吧?很奇怪吧?」
  再越的呼喊,並沒有得到解答。
  他見心凝完全沒有要理會自己的樣子後,立刻拿起心凝的鬥片──
  油膩油膩……讓人感覺到滑順以及黏膩的感覺襲來。
  「這……發生了什麼……!」
  膠水?不,正如同第一個反應,這上面塗了油。
  「就……老師也懂得啊。」
  如果對手是這顆鬥片的話,不管幾百年都贏不了吧?
  但,以心凝的實力也不可能贏過他──
  所以是和局,無法改變的和局。
  「那請問老師還要……」
  「妳們怎麼會隨身攜帶油!」
  再越的吐槽,或許在外面,在何處都適用吧?
  但這裡可是學校,是那個麻煩到不行,一堆學分都要修的地方。
  「家政課。下午有家政課。」
  心凝如此說道,再越就像是輸掉了世界盃等級球賽的賽事,那樣的狼狽。
  「我……我的手下會為我報仇的!」
  然後,說了一句雜魚的經典台詞後,放過了心凝。
  
  *
  
  「什麼鬼……什麼比賽……」
  在放學的校車上,心凝一邊抱怨著,一邊用無力的手滑著手機。
  「確實啦,以我的實力,我確實有機會打進冠軍賽啦!」
  她的自信心不是沒有來由。
  她從小時候就跟著父親一起下棋,國小的時候也參加過相關比賽。
  那時候的她,被稱為「天才」──
  但是她的父親察覺,這種行為只是讓孩子多了無形的壓力後,那次比賽也是她最後的比賽了。
  她也對下棋停留在「興趣」的程度,要是繼續鑽研下去,想必會帶來不必要的痛苦吧。
  實際上父親的選擇是完全正確的。
  心凝在那段時間,特別討厭下棋,對被逼著下棋這件事情感到不適。
  對那時候的她來說,下棋不過是可以獨佔爸爸的一種手段。
  仔細想想,都是黑歷史。
  心凝想起自己曾經說過「要跟爸爸結婚」之類的鬼話,讓她毛骨悚然。
  『……我是真的對象棋沒有興趣喔。只是演算法剛好推薦我下載這款遊戲,我才下載的喔。』
  她正在遊戲商店尋找下個遊戲,而當中出現了網路象棋,她就順手下載下來,並且在內心上演著三流的戲劇。
  『只是新遊戲特別大,要花很多時間下載,這遊戲只是過渡期的遊戲喔。』
  其實剛剛拿出手機的心凝就收到一個噩耗。
  她從國中開始玩的遊戲,宣布在一個月後關服。
  其實從營收、遊戲熱度來說,她或多或少已經察覺這遊戲已經逐漸凋零。
  那個遊戲以「累積」──用現在的用詞就是「農」一詞而出名。就算是課長能花錢的東西也很有限,大多數的人都必須透過長時間的累積去變強。
  她願意相信只是付出就能變強。這個信念,也是她從開服就開始玩這款遊戲的原因。
  不過隨著時間流逝,她漸漸發現,遊戲內的每個玩家,明明大家都在累積,但是差異卻漸漸凸顯出來。
  在這款遊戲中,每個人的「累積」只不過是最基本的任務,所以某些因子開始起到關鍵性作用。漸漸看到所謂的差距。
  雖然課金玩家不能直接靠金錢就變強,但是課金玩家耗費了跟其他玩家一樣多的努力,這樣子加成下來,最後勝利的終究是他們。
  ──找了一大堆理由,就是要說服自己,放棄遊玩這款遊戲。
  心凝想起「過程」所帶來的喜悅。熬夜也要三十個公會成員同時在線打王,對她來說真的是相當美好的回憶。
  雖然這樣的她在遊戲中的排名依舊不上不下就是了。
  妳現在在下載的新遊戲,正式倒閉的那款遊戲的後續版本,多加個「新」或是「2」就可以再騙一次玩家的熱誠,遊戲真是可怕的東西。
  那款遊戲檔案相當大,心凝的網路雖然是吃到飽,但一定流量過後速度就會變很慢。所以這款遊戲下載進度停留在個位數,反而象棋那款早就下載好不知道多久了。
  『真的要玩嗎……嗯……先不跟人對戰好了,先找電腦開刀。』
  就這樣,因為太沉迷下棋導致下錯站,這是必然發生的故事了。
  
  *
  
  洸沂討厭那些捉摸不定的東西。
  或著說,她喜歡控制所有東西。
  那是出於自卑?是出於傲慢?是出於憎恨?
  都有。都完全符合。
  洸沂回到家後,看向空無一人的客廳。
  今天的晚餐怎麼解決呢──她手上的超商微波食品就是答案。
  ──這樣的話,母親給的幾百元餐費,這樣就省下不少,可以拿去做更多有趣的事情了。
  最近新出了一款遊戲,那款遊戲想必心凝也會玩吧。打聽到她在的伺服器後,偷偷跟她一起玩。
  把省下來的錢拿去課金,把心凝比下去吧。
  洸沂如此計畫著。而她並不是想享受贏過心凝的瞬間。
  她希望看到的是,即使在優劣差距如此大的情況下,依然能超過自己,那心凝帥氣的模樣。
  對她來說,心凝是英雄。
  心凝能夠輕鬆做到她無法做到的事;心凝有著超乎常人的頭腦;心凝有著無與倫比的體力。
  對她來說,心凝是她所「創造」的英雄。
  當她默默想著心凝勝利的畫面時,嘴角不經意流露出詭譎的笑容。
  ──妳永遠都是英雄,永遠都會是主角。
  ──而撰寫出該劇本的,和成為那劇本女主角的……
  
  「都會是我。」
  
  喜悅的心情流露,她可以將這充滿缺陷的家庭,視作女主角的設定之一。
  只要有心凝在,她就不再自卑、不再傲慢、不再憎恨。
  一切的一切,都會被稱為「愛」的魔法給包容吧。
  「……又吃微波食品?」
  ──看,她的英雄總是在最完美的時機登場。
  
  心凝與洸沂是青梅竹馬。
  洸沂是國小的時後搬來這裡的,其鄰居之一正是心凝。
  她們會一起上學、玩耍、挨罵。
  洸沂是單親家庭,母親又整天都在工作,基本上沒有什麼時間陪著洸沂。
  而心凝卻恰恰相反,是個注重「陪伴」的家庭。這麼說來,洸沂與心凝父母相處的時間,應該是自己母親的好幾倍吧。
  
  心凝將微波食品放回冰箱內,並且寫下紙條,表明這是留給洸沂媽媽的晚餐。
  她並不知道洸沂的母親從事什麼工作,因為洸沂一次都沒提過,所以她也不想過問。
  但是連她都明白。這個母親也自由過了頭。
  她看了一下冰箱的內容物,除了即時食品外,基本上看不到任何的食材。
  ──洸沂也是不注重身體的人呢。
  總是吃著微波食品,擅長的料理叫做水餃跟速食麵。
  而且還沒有半點想要學習料理的跡象。
  心凝陷入了迷茫的漩渦……
  怎麼辦,是我太寵她了嗎?
  是因為自己總是看不下去,會替洸沂料理,導致的後果嗎?
  俗說話慈母多敗兒,造成這一切的,竟然是自己嗎?
  煩惱歸煩惱,她沒有停下做料理的手。
  ──還好有帶著食材過來這裡,不然又要多跑一趟。
  她對自己的預判感到滿足。
  在完成一道又一道豐盛的料理後,這灰暗的客廳,似乎染上了顏色。
  「還記得搬家過來的第一天嗎?」
  在吃著美味料理的同時,洸沂問道。
  這個問題,基本上並不是問題。
  心凝並沒有回答,並不是她不知道答案,而是她想聽著洸沂自己說出口。
  面對這樣的她,洸沂鼓起腮幫子,露出可愛的模樣。
  她知道她記得這段往事。她知道她不會忘記那段回憶。
  那隻屬於,兩個人永遠的回憶。
  又再一次聽著洸沂講述著那故事時,兩人無疑都笑了出來。
  「可惜大學不是讀同一所呢。」
  而在回憶之中,洸沂不由自主的感嘆。
  兩個人都希望這樣的時光能夠持續下去。
  但是她們必將品嚐分離的味道。
  ──終究兩相離。這般滋味,讓兩人的笑靨漸漸褪去。
  心凝的志願是獸醫,必須繼承家業。
  而洸沂的成績是完完全全沾不上邊的。縱然洸沂已經努力嘗試過,但她的分數確實存在著極限。
  也許還能拚個指定科目考試,碰碰運氣。
  可是她不想面對那微小的機率。
  她寧願選擇珍惜現在的時候,也不願意做為一個挑戰者,去實現夢想。
  或許,這就是她與心凝的差距吧。
  要是今天換作是心凝面對跟自己相同的處境,想必她一定會直面困難吧。
  心凝注意到她似乎在煩惱著……不,也可能只是錯覺。因為心凝不論什麼時候,眼神都是那麼的誠懇、溫柔──宛若能隨時共享她的心情。
  「可是……學校不是只相距幾公里,而且我們不是決定好要一起租房子了嗎?」
  心凝的眼神中,帶著一點困惑。
  彷彿說著,大學不是讀同一所,真的有差嗎?
  這樣的疑惑。
  不──如果僅是停置於此,那似乎還有還手的餘地。
  問題是,這個話題被提及了數遍了。
  而一但被提及,就會「增加」一個承重的負擔。
  比如說,一開始心凝想住學校宿舍,俗話說大學的一個交的朋友肯定是室友。但是經過洸沂的死纏爛打,她還是選擇去外面租屋。
  本來想著租個雅房,只要跟洸沂同一棟樓就好。理所當然的,後來計畫又慘遭修改,變成一起租房。
  所以心凝明白,對方又想要提出什麼條件了。
  該不會是要可以開伙的廚房之類的吧?可惡!難得上了大學,自己根本不想煮飯啊!
  心凝越想越不妙,但是也只能等對方出招了──
  「也是呢!」
  完全出乎預料。洸沂就只是簡單的帶過了。
  心凝有點吃驚,但很快就恢復鎮定。
  ──也是呢,並不是每次都會新增要求。
  她對想太多的自己,予以輕笑。
  「嗯……應該要開始考慮大學之後的事情了……」
  洸沂輕輕低喃。而心凝當然有聽進去。
  但是她選擇逃避,選擇當作沒聽到。
  逃避或許不能解決問題,但此時此刻會很輕鬆。
  相視而笑後,兩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後,開始正題。
  是關於參加比賽那檔事──
  
  *
  
  『每天都應該重複著這種平凡的小日子。
  有時候用棋局去豐富它。
  似乎也不壞。』
  以上是洸沂的論點。
  『可是很懶。』
  以上是心凝的論點。
  她們兩個進行著激烈的交鋒。
  ──洸沂很想看到自己帥氣的模樣。
  這點老實說,心凝也或多或少明白。
  不過,有一點確實很奇怪。
  「怎麼感覺我去參加就能奪冠似的。」心凝如此道破。
  她明白自己絕對比普通人強一點點,身邊的人們也沒有人能贏過她。
  但是,說不定會發生意外之類的因素啊。像那天突然發燒去不了啊,還是追劇追太兇導致睡眠不足啊──
  還有一大堆外力的因素,可以影響勝敗。
  雖然連本人都沒有質疑自己實力這點,有些過於傲慢,將可能的敗因全部歸咎於外在因素,但是她確實有那個本錢,所以沒有異議。
  「沒錯,就是考慮到這點。所以『她』登場了!」
  洸沂吊著心凝的胃口。
  但是隨著洸沂指向的方向,她們的背後突然出現一個人。
  面對這鬼片一般的場景,心凝不經意的顫抖了一下。
  那是一個女孩,明明是相當有存在感的女孩,自己竟然會現在才發覺她的存在,心凝對自己的反應神經失望了。
  女孩有著亮麗的黑色髮絲,是典型的黑長直冰山美人。
  「妳就是吳心凝……?」
  女孩對著洸沂說道。
  「確實,我從妳的身上感受到不凡的實力。」
  女孩像是經驗老道的長者,一言一行都顯得想當的倚老賣老。
  「心凝是那位才對。」
  洸沂對這尷尬的情境,毫不留情的將其推進。
  而在得知真相後,女孩雖然有些震驚,導致花容失色,但過不到數秒後又變回冰山美人。
  「我們回到上一動。」
  只見女孩離開了客廳,然後重新進一次門。
  「妳就是吳心凝……?」
  這次,她好好地看著心凝,並且打磨著心凝。
  「確實,我從妳的身上感受到不凡的實力。」
  這時候不管吐槽什麼,都感覺輸了。
  心凝如此想著,並且鼓起勇氣詢問。
  「她是……?」
  聽到等候已久的發語詞,女孩用相當宏亮的聲音自我介紹:
  「王再越的女兒兼最強的弟子,真命!」
  面對如此慷慨激昂的介紹,心凝選擇詢問洸沂,女孩真正的名字。
  「本名王巧花,因為覺得名字太土了,所以她都會叫自己『真命』喔!」
  「原來如此。」
  真名被看破的速度如此之快,如此突然,讓真命雙膝跪地懺悔著。
  「老爸他什麼都好就是取名字確實完全沒有品味啊我也很想大方地說出自己的名字可是每次一說完都會被笑只能想出這種方法來姑且帶過這不是我的錯吧這不是我的錯吧這不是我的錯吧……」
  看來又來了個很麻煩的人,心凝微微苦笑。
  「放心,我國中的時候也曾經把同學稱為『棋子』──每個人都有著中二夢的!」
  心凝如此安慰,這是她國中的黑歷史。
  她成績優異,體育萬能。而在開學朋友還沒有多少的時候,有位同學主動向她示好,想要跟她交朋友。
  而剛看完權鬥劇的她,說出了「哼……有眼光,看來是顆不錯的棋子」這類的話。
  這件事情直到三年後都會被拿出來笑話一番。
  確認過眼神,真命與心凝熱情的擁抱在一起。
  這就是所謂的同病相憐嗎?這就是有經歷過的人,才能理解的痛苦嗎?
  總之,此等熱烈到意義不明的氣氛,被洸沂打斷了。
  洸沂把象棋盤擺在她們眼前,有些不悅的道:
  「快點解決!」
  說實話,心凝還是無法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真命會在這裡──我是誰,我在哪裡等等的哲學理論也開始萌芽。
  但是,她並沒有放棄思考。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去推理現狀。
  ──反正就是那種套路,對吧?
  真命是象棋的高手,然後會帶著心凝一起踏上悲壯、史詩、血戰那樣的路途,最後成長獲得超強的棋力,打敗最終棋王,成功拯救桌遊社於水火之中。
  心凝連第二季的開頭都好了,就等這名引路人開始表演了。
  她們沒有多餘的言語交流,雙方都默默地擺著棋,那對她們來說就是本能的一種,再也正常不過的反應。
  在排列好棋盤後,兩人走個形式──互相說了請多指教後,想必一場壯烈的戰役,又會展開。
  只見真命執紅,換言之她先手。但她遲遲卻沒有動作。
  ──難道是在試探些什麼嗎?
  心凝猜想著。真正的高手,往往遊戲還沒有開始,就能決定遊戲的勝敗。
  她肯定是在評量自己的實力,看看自己有沒有資格挑戰「王再越最強弟子」這個寶座吧。
  心凝會心一笑,已經許久沒有經歷如斯的戰鬥。
  她感受到心跳再加快,嘴角也不自覺的上揚。
  ──來吧,第一手是什麼呢?什麼仙人指路、什麼中砲順砲炫砲,通通都可以承受!
  但是,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真命就是沒下出第一步棋,這時心凝才從抬起頭來,發現原來真命一直看著自己。
  真命用抱怨的口吻說道:
  「快下啊……妳不動我怎麼應對?」
  連旁人體醒都不用,心凝與洸沂兩人無奈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解答。
  真命在看到她們的反應後,才發現是自己的問題。
  「我先嗎?妳竟然這麼有自信嗎!」
  真命嚷嚷著,總算是要下出第一步棋──
  只見她緩緩的,移動了「炮」直接將黑方將軍吃掉……
  這才是真正的一棋秒殺,這才是真正的第一手天元。
  「好耶!」
  真命小聲的歡呼著。並且用相當傲慢的眼神瞧著心凝──
  「哼哼……原來心凝也不過如此。」
  看著高冷的女王,正在喝采著,這實在不是時機提問。
  但,不需要過問也知道解答……
  眼前的女孩並不會下棋。
  心凝也有一半的錯,或許是眼花了,她第一時間確實沒察覺到原本應該是「兵」所在的位置卻放著「炮」──
  仔細一看,紅方的棋盤位置全部都亂了套。士跟象的位置對調,然後車跟馬左半邊是正確的,右半邊則是也對調了。
  這時,心凝才問了洸沂──
  「請這個女孩子來……該不會?」
  ──只是來觀光的?只是來露個臉的?
  心凝慌了。她開始著急了。
  ──不不不,前面正在說著有關大賽的話題,女孩就剛好走進來了。
  想必是跟大賽有關吧,肯定是如此。
  在洸沂還沒回答的時候,心凝在內心又模擬演出了幾百種的解答。
  例如教導新手讓自己變強的理論,例如其實他們要參加的比賽並非正規象棋比賽,而是超自由象棋,真命現在的玩法才是正統玩法……等等,包山包海的解答。
  「單純來送體驗下棋的。」
  洸沂的回答,恰恰是心凝最不想聽到的解答。
  她開始為腦補了一大堆劇情的自己感到羞恥。
  「……那,我們先讓子吧?」
  但只能說不愧是心凝,很快就從低谷中爬起來──
  「可是,我不是已經贏了嗎?」
  真命帶點疑惑的表情說著,還有點嫌棄的味道。
  「妳確實贏了,但並不是靠真正的規則贏的!」
  洸沂此時跳出來救場,心凝在心裡默默稱讚著摯友。
  「真正的象棋必須要裸體進行遊戲!」
  洸沂語出驚人,只見真命也慌了表情。
  「象棋竟然是這麼嚴格的遊戲嗎?」
  說著說著,真命也開始脫去那不必要的衣物──準備遵守這神聖的規則。
  「鬼才會相信啊!」
  真命脫著脫著,反而將背心狠狠砸在洸沂的臉上。
  洸沂在充滿少女香氣的衣物中,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倒下──
  這波是真命的勝利。佯裝妥協來個回馬槍。
  「我跟爸爸也下過不少次棋。當然知道遊戲的規則。」
  ──根本沒學會好嗎!
  心凝想要抱怨,但是她突然明白一件事情。
  「妳跟再越老師……都是用這種規則在下棋的?」
  心凝察覺到了什麼,不……現在做出結論還為時過早。
  「爸爸說過,實力比較弱的那一方可以自由決定每顆棋子要擺在哪裡……什麼嘛……妳們連最基礎的規則都不知道嗎?」
  聽到這個資訊,心凝趕緊要求真命擺出她平時的擺盤。
  每一顆棋子想在哪就在哪,兵的位置放著車,士的位置放在兵,唯一不變的只有將軍的位置。
  而在這種戲謔般的擺盤下──
  「爸爸一次都沒有輸過……我可是想了好幾種擺法呢。」
  先不說把炮放在置在中間的一回殺,根據真命的反應來看,將炮放在中間的時候,她是不能先攻的。
  建立在能迴避掉一回殺為前提,面對如此亂來的擺盤也無戰不敗。
  這並不能代表再越的實力如何,但絕對能反應出他的應對能力以及想像力是遠遠超乎想像的。
  「那巧花……不對,是真命!現在是我比較弱沒錯吧?」
  心凝如此提問後,真命已相當理所當然的口吻回答道:
  「原來如此,我知道妳在想什麼了。哼……妳想換成由妳來擺盤沒錯吧?可以喔,我也跟爸爸下過很多次了,當然知道該怎麼對應。」
  語畢,兩人開始排棋,但是心凝並沒有做出特殊的移動。
  「妳不做特殊戰術嗎?」
  真命的口氣顯得有些不悅。顯然她真的覺得心凝很弱,是連一回殺都無法看透的弱者。
  帶著莫名的自信,心凝回應道:
  「這就是我的特殊戰術。」
  對心凝來說,真命的形象確實是雲霄飛車。
  先是過度捧高,卻又路然墜落。
  但此時此刻,又不知道會是往上還往下。
  可怕的是未知。野獸會懼怕黑暗,正因為它不明白黑暗中淺藏著什麼。
  如果能看穿對手的強度,做出相對應的措施,那麼就算是強敵都有反擊的餘地。
  「那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