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訪客 (上)

我是隸屬於蓋爾斯王城的奴僕，「夏蓋蟲族」的族長，名叫「普利斯特」。

我們的特徵是十支蟲足，足體長有可以分泌黏液的絨毛，似於蟑螂的褐色外殼上，更是被無形的透明能量覆蓋著，可以抵擋絕大多數的能量攻擊。

夏蓋蟲族的外型基本都是這樣，除了身為族長的我。撇除體型特別寬大以外，後背還有三對羽翅，瞳色異於其他族人的淡綠色，是特別的血紅色。

當然，這樣特殊的特徵並非以前就這樣，而是來到蓋爾斯王城之後……

幾千萬年前，我們本來居住的星球——「夏蓋星」位於宇宙核心的附近，甚至比聖域還要更接近核心，根據地理位置來看，我們的實力是很強勁的。

越接近宇宙核心的種族，所獲取的能量更加純粹且大量，在「亞弗戈蒙」大人的規範下，依據接近宇宙核心的星球與領域，劃分出Ａ區、Ｂ區、Ｃ區、Ｄ區與最落後的Ｅ區。夏蓋星正位於Ａ區，是最強大也最接近核心的一區。

我們曾經戰無不勝，在Ａ區中是眾多物種懼怕的存在，性情暴戾的族人們樂此不疲地到處征戰，佔領Ａ區諸多星球，甚至波及到更加弱小的Ｂ區。

這麼做不為別的，純粹就是天性。那時的我們不知道蓋爾斯王城的存在，更別說十位魔君與其領導者——阿撒托斯大人。

時日至今，我也不確定，我們這種蠻橫的征戰行為，是否受到十位魔君們的注意。記得是三千四百二十九萬年前的某一天，十大魔君中的「獄火魔君」，也就是格赫羅斯大人單槍匹馬地君臨我們的星球。

彷彿太陽般熾熱，格赫羅斯大人降臨的剎那，大部分族人忍受不了高溫，瞬間化成肉乾，即便使用能量護壁也難以抵擋這般酷辣的熱能。太可怕了。

我們甚至沒看清楚那強大雄偉的身影，只見一道刺眼毒辣的紅光撲天蓋地而來。回過神來，繁榮的城市化為斷壁殘垣。瞬間將我們的星球夷為平地。

那一刻，我們深刻體會到來自魔君們的強大，也是首次認識到蓋爾斯王城的存在，在我的心中樹立起無法動搖的地位。

本就強大的族人們還不至於因為這毀天滅地的一招而全部根絕，但，死傷仍然是無法估量。我與其他幾百名倖存的族人被格赫羅斯大人控制住，被帶回蓋爾斯王城。身為戰鬥民族的我們，初次感受到失敗與恐懼。

然而，迎接我們的卻是無量的慈悲。作為夏蓋星的代表，只有我進入混沌王廳，有幸直面「青炎魔君」圖爾大人與王城的擁有者——阿撒托斯大人。

那雙冷冽的視線打在我身上，似乎思量著我與其他幾百名倖存者的價值。我明白自己僅只是整個宇宙的零件，可有可無。欣然接受被殺掉的結局。

但往往事情的發展總是超乎自己的預料。

一句「你有興趣為蓋爾斯王城效力」的疑問，撼動了我那顆好勝的心。我受寵若驚地抬起頭，再次望向那尊貴的身影。阿撒托斯大人的身旁光芒乍現。

代表著慈藹的光芒。

徬徨、疑惑、迷茫、遲疑……等情緒譜寫在我的臉上，一時之間，我還沒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更震驚的還在後頭。看似強硬蠻橫的王者，卻有預料之外的柔和。

「我可以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我已經安排房間供你與你的族人們休憩，這段時間就當自己家盡情使喚王城內的其他部屬，除了魔君與支配者們。」

並不是強迫，而是給予我們十分彈性的時間衡量。若是身分對調，這般話絕不可能從我們口中說出，甚至連想都沒想過。

眼前這位深淵之王無疑是我們永遠無法抵達的頂點，沒想到，其心境更是與自身實力相襯，寬闊無比。

「……」突如其來的好意，我依舊保持著沉默。我並不蠢，在這個提議的背後到底摻雜多少的政治考量與利益、絕對是自己無法估算的。

我的沉默似乎受到阿撒托斯大人的猜測。

於是，阿撒托斯大人換了坐姿，保持著平淡的語氣補充道：「如果害怕拒絕我的提議而引來殺身之禍的話，你可放心，我不會對你們趕盡殺絕，你們仍可以自由自在地存在於宇宙——」

「——但是，我們將不會提供你們的住處，未來你們將會面臨流浪宇宙的困境。反之，若願意為王城效力，我們不僅會提供住處、賦予你們出入王城的權限，更會給予你們無上的身分與資源。」

阿撒托斯大人的補述，更是令自己感到困惑不已。甚至在我被帶離王廳之後，還能隱約聽到圖爾大人詢問阿撒托斯大人理由的聲音。

那是對於這個決定感到不解的聲音。由此可知，就連親近於阿撒托斯大人身旁的這位老臣也未料到這個發展。

也難怪，為何要對我們這群落敗的亡徒們這麼好？難道不是為了懲罰我們在宇宙長久的肆意妄為嗎？

但就現況而言——所幸當初我接受了阿撒托斯大人的提議。

由於蓋爾斯王城根本不需要有戰力補強，因此我們原先的長處——戰鬥，對於王城而言簡直英雄無用武之地，因此，亞弗戈蒙大人替我們想好出路。

家僕。

作為戰鬥民族的我們突然要轉變成樣樣精通的奴僕，剛開始實在很艱辛。

清潔、做飯、接待、演奏、傳話……各種基本的累活，都是我們從未接觸的工作，最後在圖爾大人的指導下，我們逐漸熟稔，沒有一開始的手忙腳亂。

所幸，即便圖爾大人似乎對我們有歧見，但仍很細心地教導著我們，加上我們天生過人的學習能力。我們很快就得心應手，也開始適應在王城的生活。

根據亞弗戈蒙大人的介紹，整座蓋爾斯王城共分為兩大區，舊日支配者們生活的「次元區」與魔君們生活的「深淵區」，身為連舊日支配者都不如的我們，卻能踏足在尊貴無上的深淵樓層，絕對是阿撒托斯大人賦予我們的恩惠。

我們不僅要抱持著僥倖的存活心態呼吸著王城內的每一寸空氣，更要還著感恩的心，不斷替諸位魔君與阿撒托斯大人奉獻生命。

要說我們的心境轉變如何，倒不如說一開始就樂意這種結局。

至少，倖存的族人們還能正當的存活，也有比原先更優渥的生活環境。儘管始作俑者「可能」是阿撒托斯大人，但自己相信一切都是命定的發展。

為何說「可能」呢？這也是替王城效力後的幾年才知曉，原來格赫羅斯大人是一位相當好戰的魔君，曾被祂毀滅的星球並不只有我們。

說沒有懷恨在心都是騙人的，但也應證自己沒有與其對應的實力。宇宙是殘酷的，弱小的物種本就該被更強大的物種吞噬殆盡，沒有存活的必要。

如今的立場只不過是對調罷了，向來都是我們屠殺他族，而至今終於遇到能終結我們的對手。

對現在的現況來說，正如亞弗戈蒙大人所言，我們必須懷著感恩的心，苟活在王城內，僥倖地呼吸著每一寸空氣。

在混沌王廳的大門口，一道神秘的傳送法陣乍現，兩道身影以光影的呈現方式，逐漸化為實體。伊波與很久沒回來的奈亞拉托提普。

「歡迎回來，伊波大人與奈亞大人。」門口旁的普利斯特熟稔地彎下腰，向兩位大人親切地打招呼，完全沒被突然出現的重大人物驚嚇到。

不過，普利斯特似乎查覺到一些事情。

「請問，伊波大人肩膀上的是牛頭始魔嗎？」

「嗯，是啊。」伊波似乎不太開心，語氣暴露出祂現在的心情。

伊波那明顯的心情令奈亞暗自冷笑著。

「普利斯特……嗎？阿撒托斯大人目前在王廳嗎？」

「十分抱歉，大人目前正在他處視察中，不確定多久後大人才會回王廳，但恐怕不會太快回來。請問有需要小的替您轉達事項嗎？」

「那沒關係，我也去王城晃晃，待阿撒托斯大人回來再告知我。」

「遵旨。請問，有需要指派其他奴僕服侍您嗎？您也許久未回來，在外頭奔波如此長的時間，想必很累吧？」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想要獨自閒逛。」

「是的。」

簡單地寒暄幾句，奈亞轉過身，用著輕盈的步伐走離普利斯特的視線中。

「……那個，伊波大人您似乎不太高興，請問遇到甚麼事情了嗎？」

普利斯特簡單地一句擔憂，卻引起伊波的不滿。「我想作為奴僕的你，應該沒有必要關心我吧？做好你本分內的事情就好。」

「非……非常抱歉，小的不諳世事，請您見諒！」

「無妨。我將這傢伙轉交給你保管，不準讓祂逃跑，待阿撒托斯大人回來就將這傢伙轉交給大人，知道嗎？」

「遵旨。」一隻細長的蟲足輕鬆接過笨重的牛頭始魔，轉交的瞬間，伊波便憑空消失，彷彿本來就不在這裡似的，空氣中只存留著些許的氣味。

呼吸終於變得順暢點。「伊波大人還是如此有壓迫感呢……」普利斯特鬆了口氣，彷彿歷經劫後餘生般的感嘆著。

轉向肩膀上的牛頭始魔，類似的情境似乎正在進行中。

難道牛頭始魔也受到阿撒托斯大人的青睞？或許日後替王城效力的夥伴會增加也說不一定，這也算是好事呢。

一邊想著，普利斯特感到開心地微笑著。

●

「歡迎來到地球，艾霍特。」亞弗戈蒙滿臉笑容地說著。

這裡是位於地球的Ｂ城市的鬧區，傳送過來的時間剛好是熱腦的正中午，亞弗戈蒙與艾霍特出現在某條街道旁的巷子內，昏暗且有點臭臭的。

悶熱的空氣裡，充斥著車水馬龍的喇叭聲與人來人往的腳步聲，對於長年居住在環境悠然的艾霍特而言，這裡無疑是噪音破表的地獄。

不僅是聒噪的聲音，空氣瀰漫著惡臭的煙霧與臭味，環境品質糟到無法再更差勁了，更誇張的是，原來地球的「能量」密度如此稀薄。

「亞弗戈蒙大人……難道這裡就是地球嗎？」艾霍特面露難色的問道。那表情像極踩到大便的嫌棄臉。

「是呀，現在的時間比較熱鬧點，本來想在夜深人靜的晚上帶你逛逛，但果然還是要挑熱鬧點的時段，比較有觀光的感覺呢！」

「……大人，能否讓小的多說兩句感想？」

「喔？才剛來幾秒鐘就有感想了呀？說吧說吧。」

「就……難道地球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具有威脅性？而且這裡似乎也沒有想像中的美麗與靜謐……若是小的言語冒犯到您，請您懲罰我吧！」

彷彿早已猜到艾霍特的疑惑，抑或是評語，亞弗戈蒙並沒有生氣。

「可能就如你現在所感受到的，地球確實有些地區非常的骯髒，不過呢，還是有很多地方是相當美麗的。至於你說的威脅性嘛，確實，畢竟地球位於最落後的『Ｅ區』裡，所分配的能量非常稀少且不純粹，自然很弱小的。」

「可是……您之前對於地球人的戰力給予很高的評價？」

「喔！關於這點，你必須切記——任何事情的本質不能只看表面，地球人的強韌絕非只有力量的高低，各種因素使得地球人必須成為關注的對象。」

「原……原來如此。」艾霍特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話說，這具身體還用得習慣吧？沒有不舒服或不適應吧？」

「請您放心，道特大人的創造技術相當高超，目前這副身體十分貼合小的力量，沒有任何不適，只不過……來到地球後似乎有點無力就是了。」

「嗯嗯，這是當然，地球的能量密度相當低，Ｅ區以外的物種來到這裡，力量多少會被削減，力量越是強大的物種，削減的現象就會愈加明顯。」

「這樣……還安全嗎？」

「放心吧，即便我們的力量被削減到九成之多，以地球人的實力，絕非是我們的對手。但這裡畢竟是他們的家鄉，身為外來種的我們還是不能大意。」

「遵旨，小的銘記在心。那麼，請問接下來要做些甚麼？」

「關於這個呢——」亞弗戈蒙伸出細長的右食指，輕巧地朝空氣劃出一條線，隨即憑空出現時空裂縫。祂將整隻手伸進裂縫，似乎在翻找甚麼。

翻找一會，亞弗戈蒙露出「就是這個」的表情。祂很快就從裂縫中挖出一疊記錄著密密麻麻事項的羊皮紙堆，一個彈指，時空裂縫迅速關閉。

對於亞弗戈蒙能夠輕易穿越時空儲存或拿取任何事物的畫面，艾霍特自然見怪不怪，但祂仍然有個疑問。

「大人，恕小的愚昧，地球這般能量稀薄的區域，您仍能悠然地使用所有能力嗎？」

「當然可以呀，之後我會給你個配件，它可以調和你體內能量與外界能量的差異，讓你達到最高效率的能量使用。不過，現在還不行給你。」

「……請問有甚麼不便的難言之隱，以至於目前無法給予這個配件？」

艾霍特不明白地問道，此時，腦袋似乎有點昏脹，身體開始發冷且盜汗。但祂本身將這些症狀視為不適應新環境的症狀，沒有過多在意。

「晚點你就知道了。」亞弗戈蒙親切地微笑著。

祂將手中厚厚的羊皮紙一併撒在空中，紙堆如天女散花地飄散在空中——神奇的畫面，每張紙彷彿飄逸地蝴蝶，滯留在空中。

「這些文件是我早先與阿撒托斯大人會面時整理並討論的結果，是有關於我們接下來在地球的行程。這是近一年的規劃，並不是當天就要處理完。」

「才一年而已嗎……？」

「歐，我忘了跟你說。」亞弗戈蒙轉向艾霍特——此時祂已經臉色蒼白，雙脣泛紫毫無血色。亞弗戈蒙對此幕沒有過多的詫異，反倒是預料之中。

無視艾霍特的異狀，祂解釋道：「地球既然是位於Ｅ區的落後星區，其自然法則自然與處在宇宙核心的王城不同。最大的差異應該就是『時間』。」

「時間……？小的竟然沒察覺到！地球的時間流動似乎……比較慢！？」

「自信點，把『似乎』拿掉吧。沒錯，地球與王城的時間速率大約差了三十萬分之一，等於說王城的一年就是地球的一秒鐘，這樣說明白嗎？」

「……也就是說，您這份行程規畫的一年是指地球上的一年，換算成王城便是約三十萬年……的時間！？」

「嘻嘻，就是如此，為此，好好準備並熟悉地球的文化吧，以王城的時間來算，你可是要待在地球近三十萬年的時間，這可不算短喔。」

「遵……遵旨……」艾霍特越說越虛弱，視線甚至開始模糊。

亞弗戈蒙見狀，只是冷笑一聲，嘴裡喃喃道：「也差不多該發作了。」

艾霍特並沒有聽見亞弗戈蒙的低語，因為此時的祂已經虛弱到無法清楚聽見周圍聲音的程度，胸口彷彿被異物堵塞，難以呼吸，心跳變得劇烈。

「……大人。」有氣無力地低聲著這兩個字，艾霍特終究撐不下去——祂雙腳無力，整個人趴倒。但祂被及時的右手攙扶著，沒有面摔冰冷的地板。

來自亞弗戈蒙的右手。

「突然身在時間速率與能量密度都如此大差的環境，恐怕只有大人與魔君們能夠辦到不受影響的境界，能夠硬撐近三分鐘，已經很不錯了——」

陡然間，亞弗戈蒙腳邊的影子迅速擬態出人形，化身成形似尼約的影子人身。「晉見亞弗戈蒙大人。」

「——照顧好艾霍特，將祂安置在我的棲身處。」

「遵旨。」接過失去意識的艾霍特，影子人緊抱著艾霍特，雙雙沒入地面的影子裡，消失的無影無蹤。

現場只剩下亞弗戈蒙一人。祂開始環視著飄浮在空中的每張羊皮紙，銳利的視線快速地掃過。

「目前來看，有三件事情要先處理處理呢——準備與東研院的面談、調查某位自作多情的邪神祂的陰謀、以及與『伊德海拉』會面。」

腦中大致衡量每件事情的優先程度，亞弗戈蒙不禁嘆了口氣。

「——每件事情都蠻麻煩的呢。話說，我也得先向大人申請調度，不然我把艾霍特帶來地球，就沒有代理守護者在無窮書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