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遊歷
本章節 12377 字
更新於: 2022-08-06
清晨六點，桃璟英再度驚醒。他起身去查看張清溱的房間，她房門敞開著，被褥折疊整淨，一木製的古樸髮夾放在乾淨無一物的桌面上，長劍也依舊靠著床頭而立。
然而張清溱再度不見蹤影。
又來？桃璟英心想。這兩個女孩真是有用不完的體力，總能在他清醒前就出門去，這下可好，又得一整天不見她們蹤影了。
其實兩女雖慣於早起，卻也不到每天都黎明即起的程度，只是台灣平地的夏天太過炎熱，兩人發現只有早晨出門才能避開那窒人的暑氣，因此她們喜歡早早出去亂闖，倒不完全是山精族的睡眠習慣所致。
此時桃璟英別無選擇，只能躺回床上等兩女歸來。
張清溱和楊喻結伴而行，有了昨晚桃璟英親手交付的信用卡，兩人雖然不太確定如何使用，但去超商消費幾次後，在店員的指導下也漸漸熟悉了這種無現金的交易形式。
張清溱意識到信用卡的妙用之後，興奮的對楊喻說：「那我們之後想買什麼就能買什麼了！你上次不是很喜歡一件衣服嗎？」
「小姐，買那件衣服的錢可是夠買好幾斤豬肉耶！」楊喻勸道。
「哎，我們倆多花點，那些老闆才能多賺點，大家互相幫忙嘛！」張清溱說，她嘴上亂講，心裡也明白這畢竟是桃璟英的錢，雖然對於信用卡的實際交易模式並不清楚，不知道其實此刻刷下的帳務一個月後都要由桃璟英支付，不過拿人手短，且在流族節儉習慣，楊喻一說就讓她打消了去賣場血拚的慾望。
「人族晚起，我們找地方去玩玩好不？」張清溱不打算買衣服，玩性卻仍不減。「昨天等了整天都沒等到人，今天晚些過去應該還好吧？」
「我若跟小姐說不，只怕小姐又要提出別的玩法了。」楊喻笑道。「走吧，想去哪兒玩？」
張清溱噗哧一笑。
「想去哪兒玩？」大概是楊喻從小到大最常和張清溱說的話了。張清溱在流族的童年，天天都想到族界各處探險，楊喻奉命必須隨她到天涯海角，那時張清溱每天都有新的主意，楊喻就每天都問她這句。兩人年紀漸長後，楊喻慢慢的改口為：「小姐想去哪？」，卻不再提「玩」字，想讓小姐收收玩性做點正事。
此刻突然聽見楊喻像小時那般說出去哪「玩」，張清溱知道她也想起兩人幼時的回憶，不禁臉現微笑，牽著她的手問道：「我想去搭火車！」
楊喻不知何謂火車，看張清溱如此熱衷，心想人類世界不像山精界那樣危機四伏，於是欣然跟著她走。兩人在路邊隨口問了火車站的方向，知道火車站要走二十分鐘，張清溱告訴楊喻二十分鐘大概就是從怨雨軒到母親的墳的距離，一點也不久，兩人蹦蹦跳跳的去了。
正走到一個路口，兩人遵照桃璟英教導的「紅燈停綠燈行」，停了下來等待紅燈過去。楊喻突然問道：「小姐，問你喔！為什麼你喜歡桃璟英呢？」
張清溱突被問起，有些害羞的說：「怎麼這樣問呢？」
「多年來流族有多少男子追求你，你卻都不屑一顧，我就很好奇，桃璟英這個人是怎麼吸引你的？我瞧他人是挺好，但最大好處也只是體貼細膩，不知在你心裡，他究竟有什麼特別？」
楊喻親眼見證了張清溱果斷拒絕無數追求者，甚至見識過張清溱拜託張清濂去把那些蒼蠅們修理一頓，卻沒有參與到她與桃璟英相識的過程，更沒有一起經歷過族界外的種種考驗，因此好奇也很合理。
「楊喻，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想嫁給一個願意替自己上山下海，願意替自己擋下一切困難的男子，但是族裡那些男人，各個都是為了族女的地位而接近我的，如果我真出了什麼事，我不覺得他們真有那麼喜歡我，能為我擋下麻煩，若我被人舉劍相對，他們不會真的替我而死。」張清溱說。
「小姐，你怎麼能夠確定這件事呢？」楊喻道。「像蔣光那樣的人，雖然木訥呆板，卻對你一往情深，若不是你劍術遠勝於他，相信他也會很樂意全力保護你。」
「我覺得是出發點不同吧，你也親眼見到，人類世界並無生死搏鬥，來自此處的人類替我擋劍的意願和那些一輩子面對刀劍的族人們不能相比的。我原以為桃璟英在面對各種危險時會畏畏縮縮，畢竟他沒有經驗，然而他遠比我想像的要勇敢，這點讓我很感動。」張清溱說。
「你還沒跟我說過他怎麼救你的呢！」楊喻說道。「還有你們怎麼相識的，怎麼一起離開族界去韻族的，還有這些天裡兩人都做了些什麼好事……」
張清溱笑道：「是，遵命，我這就跟你說。」
她將祈旱節那天的事一五一十的跟楊喻說了，她描述當時桃璟英受傷的慘狀，還有她不知該如何幫忙的窘境，由於知道人類進族界的罰則，於是偷偷的藏匿桃璟英，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但是小姐你怎麼會決定冒這麼大的風險要幫他？畢竟你也不知道人界的結界口在哪兒呀！」楊喻問道。
張清溱回憶起當天的情景，甜甜的說：「因為他說，我媽媽被安葬在族界邊，一定感到非常孤單。你知道，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媽，直到我遇見他。」
楊喻這才恍然大悟，她知每逢節日，張清溱必定先去替夫人掃墓，和夫人說些話，有時是抱怨老爺，有時會向夫人報告哥哥與弟弟的近況，還有偶爾向母親提起族裡那些追求者的事。張清溱深愛母親之事全族皆知，但往往沒人敢和她談論，而人族的話題在流族內更是不可言喻的禁忌，就連楊喻自己也極少和她講起，久而久之張清溱自然對流族感到心冷，而桃璟英身為人族，自然以人族的角度考慮事情，正恰好與張清溱的心意對上。
「所以小姐第一次對桃璟英動心，是因為他主動關心夫人。」楊喻說。
張清溱點點頭：「而且他也長得挺俊的，你說是不是？」
「確實是，不過要他是個醜八怪，我也不敢和小姐說的。」楊喻笑道。「小姐，你還沒跟我說呢，你們究竟在族界外做了什麼？孤男寡女在族界外待了十幾二十天，你們該不會……該不會……已經做了什麼……」
張清溱臉色一紅，大羞的在人行道上追打楊喻，楊喻邊逃跑邊笑道：「哎唷！小姐！你別打啦！別打啦！若要人不說，除非己莫為啊！」
「我就打得你再也不敢說！」張清溱笑著跟在她後頭，兩人一前一後跑過形形色色的騎樓、人行道，最後在一個小公園邊，楊喻奔跑不及，被張清溱逮個正著。
「小姐饒命！小姐饒命！」楊喻笑著求饒道。
「我看你還敢不敢！」張清溱揪著她的領子，一面伸手在她後頸搔癢，整得楊喻蜷縮在地上，一時間又笑又鬧，動彈不得。兩人玩鬧了一會，張清溱這才放過她，只見楊喻笑得滿臉通紅，衣領、頭髮被弄得亂七八糟，像是被狂風洗過臉一般。
「小姐……小姐你肯定是清清白白的……」楊喻仍笑個不停。「但你瞧，老爺也是這麼擔心你，否則怎麼會派我一起前來人界呢？」
張清溱雖和桃璟英狀甚親密，但一同生活多日，兩人可說相敬如賓，始終謹守規矩，是以楊喻如此一說，反倒讓她心有不甘起來。
「看來你今日最想知曉的就是這事了是吧？」張清溱說。
「哪麼？我哪有那般無聊？」楊喻咯咯笑著。「那日聽族裡人人皆說，族女選中的人族男子既深情又願意為其犯險，就連面對族長也以身當劍，不愧為族女親選之伴侶，確實不一般。」
張清溱一聽，心裡既感甜蜜又十分得意，又聽楊喻繼續說道：「小姐那日殺出族界後，我聽到有些族人竟然讚揚桃璟英的為人，就連老爺似乎也挺滿意，只不過……只不過李廷之死……」
張清溱知道她意思是李廷害得情況變成如此複雜，便嘆了口氣，要她別再說下去。
兩人談天說地，早晨舒適的溫度讓她們十分愜意，憑藉路牌的指引，沒過多久就找到了火車站的位置，張清溱買了兩張區間車車票，兩人也搞不清楚搭車的規則，只是剪了票進站，隨意上了一台車。
楊喻不像張清溱還在電影中看過火車這種龐然大物，但在人類世界待得久了，自然對各種科技見怪不怪，不過火車跑動起來仍令她驚呼連連；又聽得列車廣播，她便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她又和張清溱爭相擠在窗邊的座位，欣賞一瞬即過的窗景。幸好這班車的旅客並不太多，兩人各種怪異之舉並未引起他人注意。
列車開動沒多久，右側窗外出現一片蔚藍無際的海洋，幾隻沙鷗盤旋空中，海面在陽光照射下波光明媚，幾艘小船揚帆出海，遠處還有些風力發電機正隨風轉動。
楊喻愣愣的欣賞著眼前的美景，一時間竟不知要和張清溱說什麼。
「楊喻，他願意替我擋劍，我也願意將我的青春與人生交付給他，這樣就夠了吧？」張清溱輕輕的說。「來到人界後，我們在他家四處搞怪，弄得環境髒兮兮的，他也都沒說什麼，總是隨手替我們收拾。看來不只情深，桃璟英的脾氣也是挺好的。」
「看小姐這麼幸福，我也就放心了。」楊喻回道。「小姐既然信任愛情，那是最好，好在他也不是薄倖之人，不負你情意相傾。唉，這樣的男子，我這輩子大概遇不見了。」
「哪會呢？只是時間還沒到罷了。記得我一年前也說我會孤老終生，現在怎麼的完全不同了？」張清溱拍了拍楊喻的肩膀說。
楊喻身為侍女，首要之務自然是族女的幸福，加之歷史上的侍女多是終生未嫁，將一生奉獻給小姐，因此她對男子雖有憧憬，卻不敢抱持任何期待之心。聽張清溱如此說，不禁心下感激：「小姐，歷代族女對侍女最好的就屬你了，我一生一世服侍你就夠，婚配之事就別提了。」
「那怎麼成？你就算不肯，我也會替你安排好對象，怎麼可以留你在我身邊，讓你孤苦一人？」張清溱說。「以後你也結了婚，我們兩家人就住隔壁，兩方照應，那可是熱鬧的很。」
楊喻聽她描述，不禁心聲嚮往，彷彿那天就近在眼前。在她想像中，兩戶人家居住在流族陰雨綿綿的的後山上，兩間木房相隔不遠，兩人的孩子們就在空地、草地間快樂的嬉鬧著，而張清溱和她坐在門前的竹椅上談天，手中一杯熱茶蒸著陣陣白煙。若得人生如此，那真是不知幾世修得的福氣。
火車經過一處海陸交接的岸邊，車站旁就是海水沙灘，海天交融，白浪前撲後湧，好不吸引人。兩人見此景，哪能有什麼抵抗力？又想自己從未與大海如此親近，這次若錯過了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便果斷決定在此下車。
車外溽熱的空氣並未澆熄兩名流族女孩的熱情，她們脫下鞋子，赤腳踩上沙灘，又用腳趾試探著無垠海水的一瓢一角，冰涼的水沁入心脾，伴隨陣陣和煦的海風，張清溱解下髮髻，讓一頭秀髮隨風飄揚，她從來沒有這麼自由而快樂過，沙粒在腳趾間流逝，無窮盡的海水在手掌中微微波動，風裡帶有微微的鹹味，原來這就是自由的感覺嗎？無拘無束的眺望遠方海天一線，又躺倒在微燙的沙灘上仰面數著飄過的絲絲雲絮，原來這就是海，這就是人界，這就是自由。
兩人笑鬧奔跑著，及膝的海水正好讓她們互相潑灑，這裡彷彿成為巨大的遊樂場，讓這兩名流族的女孩流連忘返，完全忘卻了族界、任務以及那個世界中的黑暗與魍魎。
玩了半晌，張清溱和楊喻才並肩走回火車站旁，桃璟英給她們倆穿的衣服都濕透了，草鞋裡更是夾雜不少細沙，甚至連頭髮、臉頰，無處不是沙粒的存在。
她們在廁所沖洗，又將鞋子抖了又抖，好不容易才去掉了大部分的沙子與灰塵。好在這裡向來是來海灘玩耍的遊客聚集處，她們玩得如此盡興卻也沒有人感到奇怪或懷疑，不過兩人腳上的草鞋仍然引起不少好奇的目光。
張清溱在回程時看了看火車站的時鐘，也才不過早上十點出頭，但兩人頂著晨曦出門，也已經好幾小時沒有吃上東西，買票前便上火車站旁的便利商店買了幾塊麵包和冰棒，回頭坐在月台上自在的吃著。
「小姐，你想不想就住在這兒，每天和海打交道，別想那些韻族、魍魎、族界的問題了？」楊喻望著遠處的沙灘說，她學著張清溱放下的深棕色長髮被海風吹得四散紛飛，幸好如此，否則她剛才被潑得滿頭濕又要如何擦乾？
「當然想。但住人界也有住人界的難處，只是我們待得不夠久，自然感覺不到。」張清溱說，她微微瞇眼看著鐵道的盡頭，不禁好奇這看似無止盡的鐵軌究竟會延伸到何處？
「回去以後，族人們絕對不會相信我們都看到了些什麼。」楊喻道。「幸好老爺指派我和你一起，一開始我還不太想來呢。」
「這恐怕是我們來過最有趣的地方了。」張清溱說。「真好奇我媽媽住的地方長什麼樣子，聽說那兒有許多百年以上的人類建築，難道人類一百年前蓋的房子和現在不同嗎？」
流族世世代代的房子都是用木頭和長草，加上一些土磚搭成，張清溱又對人類世界的近代史所知甚少，不知人類的科技也是近百年才如此興盛，只道那些現代化的建築都是人類古早時就已經掌握的技術。
「小姐，其實夫人家的事，我聽老爺和長老們聊天時提起過。」楊喻說。
「什麼？」張清溱一愣，轉頭問道。「你難道知道我外婆家住哪？」
楊喻微微點了點頭：「夫人過世那年，我在收拾怨雨軒的餐桌時偶然聽見的，老爺那時正與金長老喝著酒呢，一時間沒注意就被我聽見了，他發現我時，要我不得跟你說起夫人娘家之事，那時你又正好胡鬧著，跟大少爺兩人幾天沒有回家，因此隔幾天後我也淡忘去了。」
「所以你知道我外婆家在哪裡？」張清溱問。
「知道，老爺當時說，是在一個叫鹿港的鎮上，聽說是一間糕餅店的附近，且夫人家的大門旁寫了個大大的『黃』字，是夫人的姓氏。」楊喻說。
張清溱一聽，激動之下站起身。多年前，當流族族界仍然開放時，母親的家人曾來到流族探視過他們一家，後來族界封閉，母親便與自己娘家斷絕的來往。母親過世後，張清溱一直想著能和外婆、舅舅取得聯繫，至少知會他們一聲，然而多年來始終沒有機會，也不知父親是否曾派人告訴他們。
「楊喻，我們可不可以去鹿港一趟？」張清溱滿懷希望的問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還是得先要找到族界祕法才行。」楊喻見她表情，又囁嚅的說：「小姐……我們已經……來了好些天了，族界祕法一事卻還沒有任何進展，更何況我們今天又在這玩鬧……我知道夫人的事十分重要，不過……」
「我知道，等我們找到族界祕法，我們去一趟，找我外婆家好嗎？」張清溱說。
楊喻聽她這麼說也沒什麼好反對的，她知張清溱心中自有輕重緩急，不需自己多言，而且她也深感流族虧欠於夫人，待族界之事告一段落，這一趟自是要去，便向張清溱點點頭。
既提起族界祕法，兩人玩樂之心立即去了大半，張清溱買了兩張回程車票，過不多時便踏上返程的旅途。
卻說桃璟英早晨六點睡回去後，沒過多久又被手機鈴聲給吵醒，半夢半醒間他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女生充滿朝氣的說話聲。
桃璟英正夢見自己與張清溱一同出遊，一時間還以為是張清溱打電話給自己，便迷迷糊糊的問道：「你們……你們去哪啊？怎麼一早就沒看到人？」
「什麼我們去哪？你該不會是昏頭了吧？我是可晴啊！」
「可晴？不是張清溱嗎？」桃璟英愣了一下，他打起精神看了看手機螢幕，來電顯示確確實實寫著「林可晴」三個字，嚇得他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
「張清溱到底是誰啦？你女朋友喔？你不是都說你想單身一輩子嗎？」林可晴在電話那頭笑道。「我們家聽說你的事情都很擔心，這幾天我剛放暑假，打算過去找你，不知道你這幾天方不方便？」
桃璟英意識逐漸清醒，聽她這麼一說，想起張清溱和楊喻住在自己家之事可不能隨便讓人知道，便回答道：「方便是方便，不過家裡一陣子沒整理有點亂，我們約在外面見面吧？」
林可晴也不以為意，只是笑道：「當然好，我最近遇上一堆莫名其妙的事，到時你可要好好聽我說了。」
「喔……好……」桃璟英思考著如何跟張清溱提起自己要與林可晴見面的事，覺得自己答應太快，沒有徵求她的同意。
「你呢？你下山後還好嗎？到時候記得跟我分享究竟發生什麼事喔！」林可晴沒意識到他的猶豫，只是繼續說下去。「還有，記得看訊息接電話，不要活得像死人一樣！我到時候到了會跟你說！」
桃璟英隨口應了，稍微翻了翻手機，昨晚有一通林可晴的未接來電，隨後又傳了好幾則訊息過來，不過自己都沒有發覺，不禁心下微感不好意思，又覺雖然她是女生，曾試著單獨約自己出門，但畢竟是從小到大的朋友，左想右想之下，還是決定到時要告訴林可晴關於自己和張清溱的事，當然什麼山精界、流族之類的背景就不用提了，就當張清溱是自己大學才認識的女孩吧。
掛上電話後，桃璟英也沒心情繼續睡覺了，他翻身下床梳理了一番，眼見時鐘指向早上十點半，心裡也漸漸不再期待張清溱會突然回來，想起兩人在山精界的野外，張清溱也是來無影去無蹤，常常讓他一早醒來見不到人，想必流族生活習慣如此，總得漸漸適應。
正為早餐發愁的桃璟英突然想起前一晚張清溱做的紅豆湯，口水直流之下，便想到冰箱去想看看，沒想到一拉開冰箱，就見一個蓋著蓋子的鐵鍋上貼了張紙條，上頭寫道：「昨晚看你喜歡，早上又熬了一鍋，記得多吃點。」
拉開蓋子，裡頭滿滿的是和前一天一模一樣的紅豆與芋圓。
桃璟英又是開心又是感動，若是張清溱在家便要衝上去抱她一下了。他盛了一大碗公，正在客廳邊吃邊配電視，擺在一旁的手機卻又響了，來電顯示為王彩璇。
看到這名字他不禁頭大，想起兩人昨晚在餐廳的對話，他不知該如何面對，索性置之不理。卻沒想一通未接，王彩璇又連打了兩通，桃璟英都假裝沒聽見，只想避開尷尬的對話。
直到警衛從一樓打電話上來，通知他有一名訪客。
桃璟英困惑的換上外出服，下樓去見客，而在一樓大廳等著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連撥幾通電話過來的王彩璇。
王彩璇見桃璟英正常如昨，卻故意不接電話，逼得她非要自己跑來一趟，不禁大為怨怒，劈頭便說：「桃先生你好啊，這麼不想接我電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我沒看到手機。」桃璟英心虛的回答。
「想騙誰啊你。」
「你跑來我家幹嘛啊？」桃璟英皺眉問。
「還不是你的錯！」王彩璇說。「我想找你吃午餐，不過你手機都沒接。」
「我就說了我在忙嘛！」
「少在那邊裝啦，暑假才剛開始你是要忙什麼？」王彩璇不給桃璟英拒絕的機會。「我最近聽說一間新開的燒肉店，你陪我去吧！」
「什麼燒肉店？」桃璟英一愣一愣的，一面環顧四周看是否有張清溱的身影。
「問那麼多幹嘛？計程車我都叫好了。」王彩璇拉了桃璟英往門外走，桃璟英被她拉著，幾個踉蹌出了大門，一輛計程車已經停在門口，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
王彩璇說的燒肉店就在火車站共構的百貨公司裡，才十一點剛開門，王彩璇就已經拉了桃璟英往裡面去。桃璟英被她這一下鬧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眼見真的要被迫和她單獨吃飯，總算不再猶豫，一把推開她的手說：「我才剛吃完早餐，不餓。」
王彩璇聳聳肩道：「不餓就不餓，你可以陪我吃，你不用出錢。」
「不是錢的問題，是我不想浪費時間。」桃璟英冷冷的說。「我沒有很想吃燒肉，你就自己進去吧。」
「哼，隨你。」王彩璇轉身走進店裡，和帶位服務生說了句：「我們兩位用餐。」
她算準以桃璟英的個性，等等定會不好意思自己摸摸鼻子跟進店裡。誰知桃璟英這回不知吃了什麼藥，她才剛入座，就見他轉身而去，消失在百貨走廊的轉角。她原以為桃璟英只是賭氣，怨自己太過霸道，等一會就會回來，沒想到等了幾分鐘，始終沒有再見到他的身影。然而自己已經點餐，肚子也正鬧著空城，只得吞下這口氣，沒有追出去找他講個明白。
桃璟英以前確實是會回頭的人，但他早就將自己的心交給張清溱，也不便再如過去那般隨意跟女生一同進出，適才在家門口來不及拒絕，到了百貨公司便下定決心，只是同為社團成員，也不便真的責備王彩璇不尊重自己，只得默默的自行回家去。
然而沒想到的是，才正準備要踏上手扶梯下樓，一雙手突然摀住他的雙眼，一個甜美但俏皮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你剛剛在幹嘛？」
桃璟英嚇一大跳，連忙抓住那人的右手，轉身看去，只見張清溱和楊喻兩人就站在他身後，張清溱輕輕的掙脫他，轉頭向楊喻說：「走吧，我們別理他。」
「等等！」桃璟英追上前去。
張清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怎麼了嗎？」
想起剛剛自己差點和別的女生走進餐廳，桃璟英暗暗擔心是否剛才的一切都被張清溱看在眼裡，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澄清。
「不說話我們就先走囉。」張清溱淡淡的說。
「我……我不是故意的！」桃璟英硬著頭皮向她的背影喊道。
張清溱拉拉楊喻的手，似是要請她做什麼，自己卻繼續向賣場出口而去，留下楊喻一人面對不知所措的桃璟英。
「你別擔心，你剛剛拒絕那女孩的過程，小姐都看到了。」楊喻見桃璟英滿臉著急，便微笑道。
「我是被她拉著過來的，我真的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桃璟英連忙說。
「傻啊你，要是小姐不相信你的話還叫住你幹嘛？」楊喻說。「但她還有話想請我轉達，因為她不願意親口跟你講。」
「什麼話？」
「她說，找到族界祕法後，她就得迴流族去了，因此見你還有跟其他人類女孩來往，她心裡反倒鬆了口氣。」
桃璟英皺眉道：「這是什麼道理？」
「我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她不願意蹉跎你的青春，會這麼說是她心裡在乎你。」楊喻道。「你真不知幾世修來的福氣，能得她歡心，自己多想想吧，我也沒辦法替她說太多內心話。」
桃璟英見楊喻也要走，連忙問道：「她在哪裡？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楊喻搖搖頭：「我們剛下火車呢，就見你和那個女孩一同走進這……賣場，她心下好奇，便拉著我一起跟來看，也沒說接下來打算去哪。」
桃璟英心裡滿是愧疚，害怕張清溱一怒之下不想見自己，聽楊喻講了那些話，想到張清溱心裡急著要回到流族，到時兩人終究要分隔兩界，不禁著急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楊喻怎麼不懂他的表情之意？她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擔心，我還算了解她，她肯定沒有走遠，大約就是在這棟樓裡四處晃晃吧。」
桃璟英連忙跟著楊喻開始在百貨公司四處尋找張清溱的身影，兩人找了精品專櫃、衣服、鞋子、美食街，忙了好半天，最後總算在頂樓的電影院門口，看見滿面愁容，獨自坐著的她。
熙來攘往的人群與高聲的喧鬧，恰好和她憂傷清麗的面容相對比，她低低的看著自己的雙手，對身旁的一切恍若不聞。
楊喻輕輕推了桃璟英一把，桃璟英連忙上前去坐在張清溱身旁，張清溱只是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跟王彩璇出來的。」桃璟英說。
張清溱點點頭，桃璟英看見她眼角濕潤，似乎剛剛才哭過。
「我知道是我不對，你願意原諒我嗎？」桃璟英又說。
張清溱搓了搓自己的手，低聲說：「你沒有做錯什麼，我也沒有生氣。」
桃璟英握住她的雙手問道：「我怎麼會沒做錯？」
「我以後定是要離開人類世界的，你現在多多和別的女孩出去，到時也就不會那麼傷心了，所以你這樣做沒錯，我……我覺得你得多認識一點人類女孩，千萬別凡事以我為重。」張清溱說。
兩人在山精界已經不只一次討論此事，然而當時都以為桃璟英回人界時便是分離的時刻，誰知一道任務下來，張清溱得以來到人類世界，因此他們暫時擱置了這個問題。張清溱剛見了桃璟英和王彩璇兩人一起走往餐廳，初時心中十分惱怒，但轉念一想，覺得這才是對桃璟英最好的選擇，至於自己內心的悲傷與不甘，就當作是愛上人類的懲罰吧。如此心境之下，她不知該如何處理情緒，便一人盲目的在這人潮洶湧的百貨公司大樓內四處亂逛，沒想到過沒多久就被桃璟英給找到。。
「你別這樣說好不好？我……我會擔心你……」桃璟英不知所措的說。
「我不知道該吃醋還是該放手，若我吃醋對你也不公平，但我卻也不甘心看你跟別的女孩……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張清溱邊說邊流下眼淚。
桃璟英連忙抱著她，輕輕的拍拍她的肩膀，楊喻也遞上手帕，給張清溱擦拭面頰，他們手忙腳亂的安撫，招來不少路人的眼光。更要命的是，他們三人都沒注意到的，王彩璇匆匆吃完燒肉後，在商場內隨意的逛著，竟意外見到桃璟英摟著一個容貌秀麗，氣質出眾的女孩，只見那女孩微微垂淚，讓桃璟英緊張的手忙腳亂，王彩璇醋意大發之下便躲在不遠處的樑柱之後偷偷觀察。
「你記得我們第一天離開流族，我答應你的事情嗎？」桃璟英問道。
張清溱搖搖頭。
「我說過要送你手機的，你記得嗎？」桃璟英說著，輕輕將張清溱散亂的長髮整理整齊。「如果你最後真的選擇回去，你可以用手機拍下所有你想記得的事物，記錄你在人類世界的一切回憶。」
「你怎麼會記得這件事？」張清溱問道。「我以為……你不在乎這些……」
「傻子，我們做過的每件事，我全都記得。」桃璟英說著，輕輕在張清溱額角吻了一下，張清溱被這吻給弄得心裡小鹿亂撞，滿臉通紅。
「走吧，我們在這百貨公司裡面逛逛。」桃璟英牽起張清溱的手說。
張清溱順從的跟著他，而楊喻則是在後頭遠遠的跟著，想盡辦法不打擾他們倆。桃璟英安慰張清溱時，瞥見她因穿著草鞋走路，雙腳都受了不少傷，於是第一站便去運動用品店，讓張清溱和楊喻一人挑一雙鞋。
「運動鞋適合你們這種活動量極大的人。」兩女試穿鞋子時，桃璟英在一旁說。
張清溱穿了一輩子的草鞋，從不知人類的鞋子這般舒適，此刻穿著在店內走了一圈，只覺自己走跳的能力又向上爬升一階，不禁甚感欣喜。
桃璟英又為她們買了好幾雙襪子，並叫她們穿上，兩人換上鞋襪走出店門時，一雙腳彷彿獲得新生，走路都變得有精神起來。
隨後桃璟英帶著兩女來到手機專賣店，張清溱和楊喻見到各式各樣的樣品手機、平板、電腦，還有手錶、音響等形形色色的科技產品，兩人興奮的到處亂玩。她們早已看慣人類人手一支手機，對手機的操作手勢也看得十分熟練，此時總算有機會自己使用，一人抱著一支，左右滑動打字，又打開相機互相拍照，玩得像兩個第一次進遊樂場的孩子一樣。
桃璟英要她們一人挑一個顏色，張清溱和楊喻見到手機標價之貴，遠勝於衣服鞋子等物，又知道光這一支手機就能讓兩人在人類世界吃上數十天，不禁十分不好意思，便拒絕了桃璟英的好意。
然而桃璟英為了她倆方便聯繫，也避免自己今天早上找不到人的窘況，於是毫不猶豫的一口氣買下兩支，又帶著她倆到一旁的電信區，以自己的名義辦了兩個門號給她們。電信區的店員見兩女對網路等服務一知半解，又驚訝又好笑的教她們上網、打電話等功能，好不容易她們都弄懂了大部分通訊功能的使用方法後，三人才總算踏上回家之路。
王彩璇遠遠瞧見桃璟英帶著兩名女孩到處灑錢，雖知他家富裕不輸自己，但仍然對他願意給其他女生花錢感到不可置信，畢竟兩人認識三年以來從未見他對任何女生這麼好，特別是其中黑色長髮的女子，也就是剛剛他親了一下的那個，他甚至從頭至尾都牽著她的手。
那女孩究竟是誰？為什麼她們倆都穿著一雙像電影道具般的草鞋？桃璟英何時認識她們的？那女孩又是如何與他好上的？那女孩除了臉蛋好看外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了？一連串的問題在王彩璇心中引爆開來，眼見桃璟英牽著那女孩叫了計程車，又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入後座，簡直把她當鮮花來捧，心裡怒氣越積越多，頗想立刻上前去質問一番，但自己還不清楚對方的底細，這樣貿然上去只怕會輸人輸陣，得先暸解一下敵人才行。
計程車載著桃璟英等三人往回家的路上駛去，張清溱看著外頭的街景，
一邊用手機拍下各式各樣的風景，心中氣惱已消去大半，想起昨晚的紅豆湯，她心裡又開始默默盤算著晚上要弄什麼好料給他吃。
正思考著，剛才桃璟英教她下載的軟體突然跳出通知，桃璟英透過手機問她：「你喜歡嗎？」
張清溱微微一笑，用生疏的輸入法開始回話：「跟你去商場的女孩是誰？」
流族的文字基本是中文，但也有族人自創的一套拼音符號，此刻她使用的是注音符號，雖然流族拼音系統與注音邏輯類似，但張清溱畢竟是第一次使用，這短短幾個字用了一兩分鐘才終於打出。
「大學同學。」桃璟英飛快的回覆。
「就是那個王彩璇嗎？她喜歡你？」
「我不知道，但她常單獨找我。」桃璟英用了一個無奈的貼圖。
「我跟她誰漂亮？」張清溱問。
「老實說，你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油嘴滑舌。」
張清溱丟下這句話後便故意不再回覆，惹得坐在前座的桃璟英不停回頭查看她的表情，只怕她又生起氣來。
就這樣，在車子裡一片靜默的吵雜中，三人回到桃璟英的家。
回家後，桃璟英幫著張清溱和楊喻在廚房做飯，張清溱早上路過書店時買了本西洋食譜，見書中上百道從未見過、吃過的料理，情不自禁的想要自己做來吃看看，她知流族中沒那麼多種香料可供調味，若要品嚐這些人類世界的美味，恐怕得趁自己還在此處生活時多多把握機會。
桃璟英名為幫忙，實際上卻是被兩女使喚來去的僕人，一下被叫去打蛋，一下又負責操作烤爐，甚至張清溱發覺家裡沒有義大利麵條時，他還被指派去樓下超市買，不過他第一次獲准跟張清溱一起待在廚房，十分樂意被叫來喚去。
他顧著烤箱時，張清溱正切著洋蔥，他見她快速的去掉了洋蔥的外皮，接著提起菜刀，將整顆的洋蔥分解成丁，接著又將小丁剁成末狀，她乾淨利落的刀法讓一旁觀看的桃璟英嘖嘖稱奇，不只洋蔥，紅蘿蔔的去皮切塊在她手裡也像呼吸一樣簡單，張清溱沒有用削皮刀，只見她一手拿蘿蔔一手拿菜刀，飛快的旋轉蘿蔔，同時菜刀抵在同一位置，一層薄薄的皮被迅速的褪下，那皮連綿數十公分，都未因為用力過猛或過弱而不小心切斷。
「烤箱應該好了吧？」張清溱將紅蘿蔔和洋蔥整治好後，放入微熱的平底鍋中開始翻炒。
桃璟英愣了片刻才發覺，原來張清溱是聞到麵包的微微焦味故出聲提醒自己，他連忙將表皮微微焦脆的切片麵包提出，交給一旁正在調製奶油醬的楊喻。
「小姐，他看你都看呆了，要是讓他繼續站這，只怕他都要成望妻岩了。」楊喻接過麵包說。
望妻岩是流族的族墳劍林塚前一顆巨大的、佇立在山頭的岩石，多年前流族曾有一對恩愛的夫婦，妻子過世後安葬於劍林塚，她年邁的丈夫就每天來到這顆巨岩之上坐著凝望妻子下葬之位，丈夫過世後，族人皆感他們鶼鰈情深，便稱此岩為「望妻岩」。
張清溱聽她這麼說，噗嗤一聲笑出來，楊喻此言是可說是一邊討好她又一邊揶揄桃璟英的傻樣。桃璟英也知楊喻在笑自己，但聽她形容自己是在「望妻」，心中卻是甜甜的，而且這正代表了楊喻已經完全接受且習慣他們倆在一起的事實，反令他更為開心。
三人在廚房弄了整個晚上，雖然張清溱對刀功、火候、食材的掌控均屬一流，但畢竟食譜上的菜色都是第一次處理，熟練度不夠高，好不容易將幾道麵食、湯品端上桌時，早已經是晚上十點。儘管用去不少時間，桃璟英仍然吃得津津有味，張清溱和楊喻則各自盛了一些回房裡去吃。
才關上房門，張清溱便長吁口氣：「楊喻，我媽媽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卻不知這句話是真是假？」
「抓住胃只是其次，小姐還是得讓他們感覺到心靈上的回饋才行。」楊喻邊說邊示意要張清溱出去和桃璟英一起吃飯。
「不行啦！那樣不就代表我和他已經……」張清溱話還沒說完，卻猝不及防的被楊喻推著出了房門，接著「砰」的一聲，房門上鎖，留下張清溱與桃璟英在飯廳面面相覷。
「那個……」眼前尷尬的情景讓桃璟英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張清溱見他跟下午一樣一臉傻樣，不禁想起在火車站的事，心下怨怒之情再起，撇開頭去不想理他。
「今天的事是我不對，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心裡就只有你一人，我們在山精界經歷的一切，都是我人生中彌足珍貴的經歷。即使未來你要回去，我也會盡力把握我們相處的每一分一秒，我也會盡我所能說服你留下，或者我陪你去完成你在流族該完成的一切。」桃璟英說，這些話已經在他腦海中思索許久，此刻終於和她獨處，便一口氣全部說了出來。
「要我是尋常流族女子，你今天恐怕已經被我休了。」張清溱淡淡的說，隨後她說起以前流族中一個負心的丈夫最後被妻子一劍刺傷胸口，逃到廣場上當眾人的面求老婆原諒的事。
桃璟英吐舌道：「你該不會也這樣對我？」
「我呢，怎麼會跟你一般見識？你愛跟誰去玩就跟誰去，我頂多就是離開你而已，才不需要出劍傷你呢。」張清溱淡淡的笑道。「但你若真的負我，我還是會很難過的。」
桃璟英猶豫半晌，接著一言不發的起身走到她面前，雙手搭著她的肩膀，強迫她與他四目相接。張清溱愣愣的瞧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高出半顆頭，滿臉堅定的英俊男子，一雙手緊張的不知要往哪擺，只好緊緊抓著自己的裙擺。只見他的臉越貼越近，她可以聽見對方的呼吸聲，還可以感覺呼出的熱氣，然後是那雙眼，近得連眼珠裡的黑瞳都清晰可見……
過了半晌，桃璟英才放開張清溱。
「這是我的初吻。」張清溱害羞的低頭不敢看他。
「也是我的。」桃璟英說著，將她擁在懷裡。
房裡的楊喻聽外頭沒聲音，便打開了房門，透過一道門縫偷看，見到他們倆深情擁吻，便偷笑著闔上房門，沒有讓他們發覺。
然而張清溱再度不見蹤影。
又來？桃璟英心想。這兩個女孩真是有用不完的體力，總能在他清醒前就出門去，這下可好，又得一整天不見她們蹤影了。
其實兩女雖慣於早起，卻也不到每天都黎明即起的程度，只是台灣平地的夏天太過炎熱，兩人發現只有早晨出門才能避開那窒人的暑氣，因此她們喜歡早早出去亂闖，倒不完全是山精族的睡眠習慣所致。
此時桃璟英別無選擇，只能躺回床上等兩女歸來。
張清溱和楊喻結伴而行，有了昨晚桃璟英親手交付的信用卡，兩人雖然不太確定如何使用，但去超商消費幾次後，在店員的指導下也漸漸熟悉了這種無現金的交易形式。
張清溱意識到信用卡的妙用之後，興奮的對楊喻說：「那我們之後想買什麼就能買什麼了！你上次不是很喜歡一件衣服嗎？」
「小姐，買那件衣服的錢可是夠買好幾斤豬肉耶！」楊喻勸道。
「哎，我們倆多花點，那些老闆才能多賺點，大家互相幫忙嘛！」張清溱說，她嘴上亂講，心裡也明白這畢竟是桃璟英的錢，雖然對於信用卡的實際交易模式並不清楚，不知道其實此刻刷下的帳務一個月後都要由桃璟英支付，不過拿人手短，且在流族節儉習慣，楊喻一說就讓她打消了去賣場血拚的慾望。
「人族晚起，我們找地方去玩玩好不？」張清溱不打算買衣服，玩性卻仍不減。「昨天等了整天都沒等到人，今天晚些過去應該還好吧？」
「我若跟小姐說不，只怕小姐又要提出別的玩法了。」楊喻笑道。「走吧，想去哪兒玩？」
張清溱噗哧一笑。
「想去哪兒玩？」大概是楊喻從小到大最常和張清溱說的話了。張清溱在流族的童年，天天都想到族界各處探險，楊喻奉命必須隨她到天涯海角，那時張清溱每天都有新的主意，楊喻就每天都問她這句。兩人年紀漸長後，楊喻慢慢的改口為：「小姐想去哪？」，卻不再提「玩」字，想讓小姐收收玩性做點正事。
此刻突然聽見楊喻像小時那般說出去哪「玩」，張清溱知道她也想起兩人幼時的回憶，不禁臉現微笑，牽著她的手問道：「我想去搭火車！」
楊喻不知何謂火車，看張清溱如此熱衷，心想人類世界不像山精界那樣危機四伏，於是欣然跟著她走。兩人在路邊隨口問了火車站的方向，知道火車站要走二十分鐘，張清溱告訴楊喻二十分鐘大概就是從怨雨軒到母親的墳的距離，一點也不久，兩人蹦蹦跳跳的去了。
正走到一個路口，兩人遵照桃璟英教導的「紅燈停綠燈行」，停了下來等待紅燈過去。楊喻突然問道：「小姐，問你喔！為什麼你喜歡桃璟英呢？」
張清溱突被問起，有些害羞的說：「怎麼這樣問呢？」
「多年來流族有多少男子追求你，你卻都不屑一顧，我就很好奇，桃璟英這個人是怎麼吸引你的？我瞧他人是挺好，但最大好處也只是體貼細膩，不知在你心裡，他究竟有什麼特別？」
楊喻親眼見證了張清溱果斷拒絕無數追求者，甚至見識過張清溱拜託張清濂去把那些蒼蠅們修理一頓，卻沒有參與到她與桃璟英相識的過程，更沒有一起經歷過族界外的種種考驗，因此好奇也很合理。
「楊喻，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想嫁給一個願意替自己上山下海，願意替自己擋下一切困難的男子，但是族裡那些男人，各個都是為了族女的地位而接近我的，如果我真出了什麼事，我不覺得他們真有那麼喜歡我，能為我擋下麻煩，若我被人舉劍相對，他們不會真的替我而死。」張清溱說。
「小姐，你怎麼能夠確定這件事呢？」楊喻道。「像蔣光那樣的人，雖然木訥呆板，卻對你一往情深，若不是你劍術遠勝於他，相信他也會很樂意全力保護你。」
「我覺得是出發點不同吧，你也親眼見到，人類世界並無生死搏鬥，來自此處的人類替我擋劍的意願和那些一輩子面對刀劍的族人們不能相比的。我原以為桃璟英在面對各種危險時會畏畏縮縮，畢竟他沒有經驗，然而他遠比我想像的要勇敢，這點讓我很感動。」張清溱說。
「你還沒跟我說過他怎麼救你的呢！」楊喻說道。「還有你們怎麼相識的，怎麼一起離開族界去韻族的，還有這些天裡兩人都做了些什麼好事……」
張清溱笑道：「是，遵命，我這就跟你說。」
她將祈旱節那天的事一五一十的跟楊喻說了，她描述當時桃璟英受傷的慘狀，還有她不知該如何幫忙的窘境，由於知道人類進族界的罰則，於是偷偷的藏匿桃璟英，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但是小姐你怎麼會決定冒這麼大的風險要幫他？畢竟你也不知道人界的結界口在哪兒呀！」楊喻問道。
張清溱回憶起當天的情景，甜甜的說：「因為他說，我媽媽被安葬在族界邊，一定感到非常孤單。你知道，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媽，直到我遇見他。」
楊喻這才恍然大悟，她知每逢節日，張清溱必定先去替夫人掃墓，和夫人說些話，有時是抱怨老爺，有時會向夫人報告哥哥與弟弟的近況，還有偶爾向母親提起族裡那些追求者的事。張清溱深愛母親之事全族皆知，但往往沒人敢和她談論，而人族的話題在流族內更是不可言喻的禁忌，就連楊喻自己也極少和她講起，久而久之張清溱自然對流族感到心冷，而桃璟英身為人族，自然以人族的角度考慮事情，正恰好與張清溱的心意對上。
「所以小姐第一次對桃璟英動心，是因為他主動關心夫人。」楊喻說。
張清溱點點頭：「而且他也長得挺俊的，你說是不是？」
「確實是，不過要他是個醜八怪，我也不敢和小姐說的。」楊喻笑道。「小姐，你還沒跟我說呢，你們究竟在族界外做了什麼？孤男寡女在族界外待了十幾二十天，你們該不會……該不會……已經做了什麼……」
張清溱臉色一紅，大羞的在人行道上追打楊喻，楊喻邊逃跑邊笑道：「哎唷！小姐！你別打啦！別打啦！若要人不說，除非己莫為啊！」
「我就打得你再也不敢說！」張清溱笑著跟在她後頭，兩人一前一後跑過形形色色的騎樓、人行道，最後在一個小公園邊，楊喻奔跑不及，被張清溱逮個正著。
「小姐饒命！小姐饒命！」楊喻笑著求饒道。
「我看你還敢不敢！」張清溱揪著她的領子，一面伸手在她後頸搔癢，整得楊喻蜷縮在地上，一時間又笑又鬧，動彈不得。兩人玩鬧了一會，張清溱這才放過她，只見楊喻笑得滿臉通紅，衣領、頭髮被弄得亂七八糟，像是被狂風洗過臉一般。
「小姐……小姐你肯定是清清白白的……」楊喻仍笑個不停。「但你瞧，老爺也是這麼擔心你，否則怎麼會派我一起前來人界呢？」
張清溱雖和桃璟英狀甚親密，但一同生活多日，兩人可說相敬如賓，始終謹守規矩，是以楊喻如此一說，反倒讓她心有不甘起來。
「看來你今日最想知曉的就是這事了是吧？」張清溱說。
「哪麼？我哪有那般無聊？」楊喻咯咯笑著。「那日聽族裡人人皆說，族女選中的人族男子既深情又願意為其犯險，就連面對族長也以身當劍，不愧為族女親選之伴侶，確實不一般。」
張清溱一聽，心裡既感甜蜜又十分得意，又聽楊喻繼續說道：「小姐那日殺出族界後，我聽到有些族人竟然讚揚桃璟英的為人，就連老爺似乎也挺滿意，只不過……只不過李廷之死……」
張清溱知道她意思是李廷害得情況變成如此複雜，便嘆了口氣，要她別再說下去。
兩人談天說地，早晨舒適的溫度讓她們十分愜意，憑藉路牌的指引，沒過多久就找到了火車站的位置，張清溱買了兩張區間車車票，兩人也搞不清楚搭車的規則，只是剪了票進站，隨意上了一台車。
楊喻不像張清溱還在電影中看過火車這種龐然大物，但在人類世界待得久了，自然對各種科技見怪不怪，不過火車跑動起來仍令她驚呼連連；又聽得列車廣播，她便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她又和張清溱爭相擠在窗邊的座位，欣賞一瞬即過的窗景。幸好這班車的旅客並不太多，兩人各種怪異之舉並未引起他人注意。
列車開動沒多久，右側窗外出現一片蔚藍無際的海洋，幾隻沙鷗盤旋空中，海面在陽光照射下波光明媚，幾艘小船揚帆出海，遠處還有些風力發電機正隨風轉動。
楊喻愣愣的欣賞著眼前的美景，一時間竟不知要和張清溱說什麼。
「楊喻，他願意替我擋劍，我也願意將我的青春與人生交付給他，這樣就夠了吧？」張清溱輕輕的說。「來到人界後，我們在他家四處搞怪，弄得環境髒兮兮的，他也都沒說什麼，總是隨手替我們收拾。看來不只情深，桃璟英的脾氣也是挺好的。」
「看小姐這麼幸福，我也就放心了。」楊喻回道。「小姐既然信任愛情，那是最好，好在他也不是薄倖之人，不負你情意相傾。唉，這樣的男子，我這輩子大概遇不見了。」
「哪會呢？只是時間還沒到罷了。記得我一年前也說我會孤老終生，現在怎麼的完全不同了？」張清溱拍了拍楊喻的肩膀說。
楊喻身為侍女，首要之務自然是族女的幸福，加之歷史上的侍女多是終生未嫁，將一生奉獻給小姐，因此她對男子雖有憧憬，卻不敢抱持任何期待之心。聽張清溱如此說，不禁心下感激：「小姐，歷代族女對侍女最好的就屬你了，我一生一世服侍你就夠，婚配之事就別提了。」
「那怎麼成？你就算不肯，我也會替你安排好對象，怎麼可以留你在我身邊，讓你孤苦一人？」張清溱說。「以後你也結了婚，我們兩家人就住隔壁，兩方照應，那可是熱鬧的很。」
楊喻聽她描述，不禁心聲嚮往，彷彿那天就近在眼前。在她想像中，兩戶人家居住在流族陰雨綿綿的的後山上，兩間木房相隔不遠，兩人的孩子們就在空地、草地間快樂的嬉鬧著，而張清溱和她坐在門前的竹椅上談天，手中一杯熱茶蒸著陣陣白煙。若得人生如此，那真是不知幾世修得的福氣。
火車經過一處海陸交接的岸邊，車站旁就是海水沙灘，海天交融，白浪前撲後湧，好不吸引人。兩人見此景，哪能有什麼抵抗力？又想自己從未與大海如此親近，這次若錯過了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便果斷決定在此下車。
車外溽熱的空氣並未澆熄兩名流族女孩的熱情，她們脫下鞋子，赤腳踩上沙灘，又用腳趾試探著無垠海水的一瓢一角，冰涼的水沁入心脾，伴隨陣陣和煦的海風，張清溱解下髮髻，讓一頭秀髮隨風飄揚，她從來沒有這麼自由而快樂過，沙粒在腳趾間流逝，無窮盡的海水在手掌中微微波動，風裡帶有微微的鹹味，原來這就是自由的感覺嗎？無拘無束的眺望遠方海天一線，又躺倒在微燙的沙灘上仰面數著飄過的絲絲雲絮，原來這就是海，這就是人界，這就是自由。
兩人笑鬧奔跑著，及膝的海水正好讓她們互相潑灑，這裡彷彿成為巨大的遊樂場，讓這兩名流族的女孩流連忘返，完全忘卻了族界、任務以及那個世界中的黑暗與魍魎。
玩了半晌，張清溱和楊喻才並肩走回火車站旁，桃璟英給她們倆穿的衣服都濕透了，草鞋裡更是夾雜不少細沙，甚至連頭髮、臉頰，無處不是沙粒的存在。
她們在廁所沖洗，又將鞋子抖了又抖，好不容易才去掉了大部分的沙子與灰塵。好在這裡向來是來海灘玩耍的遊客聚集處，她們玩得如此盡興卻也沒有人感到奇怪或懷疑，不過兩人腳上的草鞋仍然引起不少好奇的目光。
張清溱在回程時看了看火車站的時鐘，也才不過早上十點出頭，但兩人頂著晨曦出門，也已經好幾小時沒有吃上東西，買票前便上火車站旁的便利商店買了幾塊麵包和冰棒，回頭坐在月台上自在的吃著。
「小姐，你想不想就住在這兒，每天和海打交道，別想那些韻族、魍魎、族界的問題了？」楊喻望著遠處的沙灘說，她學著張清溱放下的深棕色長髮被海風吹得四散紛飛，幸好如此，否則她剛才被潑得滿頭濕又要如何擦乾？
「當然想。但住人界也有住人界的難處，只是我們待得不夠久，自然感覺不到。」張清溱說，她微微瞇眼看著鐵道的盡頭，不禁好奇這看似無止盡的鐵軌究竟會延伸到何處？
「回去以後，族人們絕對不會相信我們都看到了些什麼。」楊喻道。「幸好老爺指派我和你一起，一開始我還不太想來呢。」
「這恐怕是我們來過最有趣的地方了。」張清溱說。「真好奇我媽媽住的地方長什麼樣子，聽說那兒有許多百年以上的人類建築，難道人類一百年前蓋的房子和現在不同嗎？」
流族世世代代的房子都是用木頭和長草，加上一些土磚搭成，張清溱又對人類世界的近代史所知甚少，不知人類的科技也是近百年才如此興盛，只道那些現代化的建築都是人類古早時就已經掌握的技術。
「小姐，其實夫人家的事，我聽老爺和長老們聊天時提起過。」楊喻說。
「什麼？」張清溱一愣，轉頭問道。「你難道知道我外婆家住哪？」
楊喻微微點了點頭：「夫人過世那年，我在收拾怨雨軒的餐桌時偶然聽見的，老爺那時正與金長老喝著酒呢，一時間沒注意就被我聽見了，他發現我時，要我不得跟你說起夫人娘家之事，那時你又正好胡鬧著，跟大少爺兩人幾天沒有回家，因此隔幾天後我也淡忘去了。」
「所以你知道我外婆家在哪裡？」張清溱問。
「知道，老爺當時說，是在一個叫鹿港的鎮上，聽說是一間糕餅店的附近，且夫人家的大門旁寫了個大大的『黃』字，是夫人的姓氏。」楊喻說。
張清溱一聽，激動之下站起身。多年前，當流族族界仍然開放時，母親的家人曾來到流族探視過他們一家，後來族界封閉，母親便與自己娘家斷絕的來往。母親過世後，張清溱一直想著能和外婆、舅舅取得聯繫，至少知會他們一聲，然而多年來始終沒有機會，也不知父親是否曾派人告訴他們。
「楊喻，我們可不可以去鹿港一趟？」張清溱滿懷希望的問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還是得先要找到族界祕法才行。」楊喻見她表情，又囁嚅的說：「小姐……我們已經……來了好些天了，族界祕法一事卻還沒有任何進展，更何況我們今天又在這玩鬧……我知道夫人的事十分重要，不過……」
「我知道，等我們找到族界祕法，我們去一趟，找我外婆家好嗎？」張清溱說。
楊喻聽她這麼說也沒什麼好反對的，她知張清溱心中自有輕重緩急，不需自己多言，而且她也深感流族虧欠於夫人，待族界之事告一段落，這一趟自是要去，便向張清溱點點頭。
既提起族界祕法，兩人玩樂之心立即去了大半，張清溱買了兩張回程車票，過不多時便踏上返程的旅途。
卻說桃璟英早晨六點睡回去後，沒過多久又被手機鈴聲給吵醒，半夢半醒間他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女生充滿朝氣的說話聲。
桃璟英正夢見自己與張清溱一同出遊，一時間還以為是張清溱打電話給自己，便迷迷糊糊的問道：「你們……你們去哪啊？怎麼一早就沒看到人？」
「什麼我們去哪？你該不會是昏頭了吧？我是可晴啊！」
「可晴？不是張清溱嗎？」桃璟英愣了一下，他打起精神看了看手機螢幕，來電顯示確確實實寫著「林可晴」三個字，嚇得他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
「張清溱到底是誰啦？你女朋友喔？你不是都說你想單身一輩子嗎？」林可晴在電話那頭笑道。「我們家聽說你的事情都很擔心，這幾天我剛放暑假，打算過去找你，不知道你這幾天方不方便？」
桃璟英意識逐漸清醒，聽她這麼一說，想起張清溱和楊喻住在自己家之事可不能隨便讓人知道，便回答道：「方便是方便，不過家裡一陣子沒整理有點亂，我們約在外面見面吧？」
林可晴也不以為意，只是笑道：「當然好，我最近遇上一堆莫名其妙的事，到時你可要好好聽我說了。」
「喔……好……」桃璟英思考著如何跟張清溱提起自己要與林可晴見面的事，覺得自己答應太快，沒有徵求她的同意。
「你呢？你下山後還好嗎？到時候記得跟我分享究竟發生什麼事喔！」林可晴沒意識到他的猶豫，只是繼續說下去。「還有，記得看訊息接電話，不要活得像死人一樣！我到時候到了會跟你說！」
桃璟英隨口應了，稍微翻了翻手機，昨晚有一通林可晴的未接來電，隨後又傳了好幾則訊息過來，不過自己都沒有發覺，不禁心下微感不好意思，又覺雖然她是女生，曾試著單獨約自己出門，但畢竟是從小到大的朋友，左想右想之下，還是決定到時要告訴林可晴關於自己和張清溱的事，當然什麼山精界、流族之類的背景就不用提了，就當張清溱是自己大學才認識的女孩吧。
掛上電話後，桃璟英也沒心情繼續睡覺了，他翻身下床梳理了一番，眼見時鐘指向早上十點半，心裡也漸漸不再期待張清溱會突然回來，想起兩人在山精界的野外，張清溱也是來無影去無蹤，常常讓他一早醒來見不到人，想必流族生活習慣如此，總得漸漸適應。
正為早餐發愁的桃璟英突然想起前一晚張清溱做的紅豆湯，口水直流之下，便想到冰箱去想看看，沒想到一拉開冰箱，就見一個蓋著蓋子的鐵鍋上貼了張紙條，上頭寫道：「昨晚看你喜歡，早上又熬了一鍋，記得多吃點。」
拉開蓋子，裡頭滿滿的是和前一天一模一樣的紅豆與芋圓。
桃璟英又是開心又是感動，若是張清溱在家便要衝上去抱她一下了。他盛了一大碗公，正在客廳邊吃邊配電視，擺在一旁的手機卻又響了，來電顯示為王彩璇。
看到這名字他不禁頭大，想起兩人昨晚在餐廳的對話，他不知該如何面對，索性置之不理。卻沒想一通未接，王彩璇又連打了兩通，桃璟英都假裝沒聽見，只想避開尷尬的對話。
直到警衛從一樓打電話上來，通知他有一名訪客。
桃璟英困惑的換上外出服，下樓去見客，而在一樓大廳等著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連撥幾通電話過來的王彩璇。
王彩璇見桃璟英正常如昨，卻故意不接電話，逼得她非要自己跑來一趟，不禁大為怨怒，劈頭便說：「桃先生你好啊，這麼不想接我電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我沒看到手機。」桃璟英心虛的回答。
「想騙誰啊你。」
「你跑來我家幹嘛啊？」桃璟英皺眉問。
「還不是你的錯！」王彩璇說。「我想找你吃午餐，不過你手機都沒接。」
「我就說了我在忙嘛！」
「少在那邊裝啦，暑假才剛開始你是要忙什麼？」王彩璇不給桃璟英拒絕的機會。「我最近聽說一間新開的燒肉店，你陪我去吧！」
「什麼燒肉店？」桃璟英一愣一愣的，一面環顧四周看是否有張清溱的身影。
「問那麼多幹嘛？計程車我都叫好了。」王彩璇拉了桃璟英往門外走，桃璟英被她拉著，幾個踉蹌出了大門，一輛計程車已經停在門口，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
王彩璇說的燒肉店就在火車站共構的百貨公司裡，才十一點剛開門，王彩璇就已經拉了桃璟英往裡面去。桃璟英被她這一下鬧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眼見真的要被迫和她單獨吃飯，總算不再猶豫，一把推開她的手說：「我才剛吃完早餐，不餓。」
王彩璇聳聳肩道：「不餓就不餓，你可以陪我吃，你不用出錢。」
「不是錢的問題，是我不想浪費時間。」桃璟英冷冷的說。「我沒有很想吃燒肉，你就自己進去吧。」
「哼，隨你。」王彩璇轉身走進店裡，和帶位服務生說了句：「我們兩位用餐。」
她算準以桃璟英的個性，等等定會不好意思自己摸摸鼻子跟進店裡。誰知桃璟英這回不知吃了什麼藥，她才剛入座，就見他轉身而去，消失在百貨走廊的轉角。她原以為桃璟英只是賭氣，怨自己太過霸道，等一會就會回來，沒想到等了幾分鐘，始終沒有再見到他的身影。然而自己已經點餐，肚子也正鬧著空城，只得吞下這口氣，沒有追出去找他講個明白。
桃璟英以前確實是會回頭的人，但他早就將自己的心交給張清溱，也不便再如過去那般隨意跟女生一同進出，適才在家門口來不及拒絕，到了百貨公司便下定決心，只是同為社團成員，也不便真的責備王彩璇不尊重自己，只得默默的自行回家去。
然而沒想到的是，才正準備要踏上手扶梯下樓，一雙手突然摀住他的雙眼，一個甜美但俏皮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你剛剛在幹嘛？」
桃璟英嚇一大跳，連忙抓住那人的右手，轉身看去，只見張清溱和楊喻兩人就站在他身後，張清溱輕輕的掙脫他，轉頭向楊喻說：「走吧，我們別理他。」
「等等！」桃璟英追上前去。
張清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怎麼了嗎？」
想起剛剛自己差點和別的女生走進餐廳，桃璟英暗暗擔心是否剛才的一切都被張清溱看在眼裡，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澄清。
「不說話我們就先走囉。」張清溱淡淡的說。
「我……我不是故意的！」桃璟英硬著頭皮向她的背影喊道。
張清溱拉拉楊喻的手，似是要請她做什麼，自己卻繼續向賣場出口而去，留下楊喻一人面對不知所措的桃璟英。
「你別擔心，你剛剛拒絕那女孩的過程，小姐都看到了。」楊喻見桃璟英滿臉著急，便微笑道。
「我是被她拉著過來的，我真的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桃璟英連忙說。
「傻啊你，要是小姐不相信你的話還叫住你幹嘛？」楊喻說。「但她還有話想請我轉達，因為她不願意親口跟你講。」
「什麼話？」
「她說，找到族界祕法後，她就得迴流族去了，因此見你還有跟其他人類女孩來往，她心裡反倒鬆了口氣。」
桃璟英皺眉道：「這是什麼道理？」
「我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她不願意蹉跎你的青春，會這麼說是她心裡在乎你。」楊喻道。「你真不知幾世修來的福氣，能得她歡心，自己多想想吧，我也沒辦法替她說太多內心話。」
桃璟英見楊喻也要走，連忙問道：「她在哪裡？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楊喻搖搖頭：「我們剛下火車呢，就見你和那個女孩一同走進這……賣場，她心下好奇，便拉著我一起跟來看，也沒說接下來打算去哪。」
桃璟英心裡滿是愧疚，害怕張清溱一怒之下不想見自己，聽楊喻講了那些話，想到張清溱心裡急著要回到流族，到時兩人終究要分隔兩界，不禁著急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楊喻怎麼不懂他的表情之意？她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擔心，我還算了解她，她肯定沒有走遠，大約就是在這棟樓裡四處晃晃吧。」
桃璟英連忙跟著楊喻開始在百貨公司四處尋找張清溱的身影，兩人找了精品專櫃、衣服、鞋子、美食街，忙了好半天，最後總算在頂樓的電影院門口，看見滿面愁容，獨自坐著的她。
熙來攘往的人群與高聲的喧鬧，恰好和她憂傷清麗的面容相對比，她低低的看著自己的雙手，對身旁的一切恍若不聞。
楊喻輕輕推了桃璟英一把，桃璟英連忙上前去坐在張清溱身旁，張清溱只是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跟王彩璇出來的。」桃璟英說。
張清溱點點頭，桃璟英看見她眼角濕潤，似乎剛剛才哭過。
「我知道是我不對，你願意原諒我嗎？」桃璟英又說。
張清溱搓了搓自己的手，低聲說：「你沒有做錯什麼，我也沒有生氣。」
桃璟英握住她的雙手問道：「我怎麼會沒做錯？」
「我以後定是要離開人類世界的，你現在多多和別的女孩出去，到時也就不會那麼傷心了，所以你這樣做沒錯，我……我覺得你得多認識一點人類女孩，千萬別凡事以我為重。」張清溱說。
兩人在山精界已經不只一次討論此事，然而當時都以為桃璟英回人界時便是分離的時刻，誰知一道任務下來，張清溱得以來到人類世界，因此他們暫時擱置了這個問題。張清溱剛見了桃璟英和王彩璇兩人一起走往餐廳，初時心中十分惱怒，但轉念一想，覺得這才是對桃璟英最好的選擇，至於自己內心的悲傷與不甘，就當作是愛上人類的懲罰吧。如此心境之下，她不知該如何處理情緒，便一人盲目的在這人潮洶湧的百貨公司大樓內四處亂逛，沒想到過沒多久就被桃璟英給找到。。
「你別這樣說好不好？我……我會擔心你……」桃璟英不知所措的說。
「我不知道該吃醋還是該放手，若我吃醋對你也不公平，但我卻也不甘心看你跟別的女孩……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張清溱邊說邊流下眼淚。
桃璟英連忙抱著她，輕輕的拍拍她的肩膀，楊喻也遞上手帕，給張清溱擦拭面頰，他們手忙腳亂的安撫，招來不少路人的眼光。更要命的是，他們三人都沒注意到的，王彩璇匆匆吃完燒肉後，在商場內隨意的逛著，竟意外見到桃璟英摟著一個容貌秀麗，氣質出眾的女孩，只見那女孩微微垂淚，讓桃璟英緊張的手忙腳亂，王彩璇醋意大發之下便躲在不遠處的樑柱之後偷偷觀察。
「你記得我們第一天離開流族，我答應你的事情嗎？」桃璟英問道。
張清溱搖搖頭。
「我說過要送你手機的，你記得嗎？」桃璟英說著，輕輕將張清溱散亂的長髮整理整齊。「如果你最後真的選擇回去，你可以用手機拍下所有你想記得的事物，記錄你在人類世界的一切回憶。」
「你怎麼會記得這件事？」張清溱問道。「我以為……你不在乎這些……」
「傻子，我們做過的每件事，我全都記得。」桃璟英說著，輕輕在張清溱額角吻了一下，張清溱被這吻給弄得心裡小鹿亂撞，滿臉通紅。
「走吧，我們在這百貨公司裡面逛逛。」桃璟英牽起張清溱的手說。
張清溱順從的跟著他，而楊喻則是在後頭遠遠的跟著，想盡辦法不打擾他們倆。桃璟英安慰張清溱時，瞥見她因穿著草鞋走路，雙腳都受了不少傷，於是第一站便去運動用品店，讓張清溱和楊喻一人挑一雙鞋。
「運動鞋適合你們這種活動量極大的人。」兩女試穿鞋子時，桃璟英在一旁說。
張清溱穿了一輩子的草鞋，從不知人類的鞋子這般舒適，此刻穿著在店內走了一圈，只覺自己走跳的能力又向上爬升一階，不禁甚感欣喜。
桃璟英又為她們買了好幾雙襪子，並叫她們穿上，兩人換上鞋襪走出店門時，一雙腳彷彿獲得新生，走路都變得有精神起來。
隨後桃璟英帶著兩女來到手機專賣店，張清溱和楊喻見到各式各樣的樣品手機、平板、電腦，還有手錶、音響等形形色色的科技產品，兩人興奮的到處亂玩。她們早已看慣人類人手一支手機，對手機的操作手勢也看得十分熟練，此時總算有機會自己使用，一人抱著一支，左右滑動打字，又打開相機互相拍照，玩得像兩個第一次進遊樂場的孩子一樣。
桃璟英要她們一人挑一個顏色，張清溱和楊喻見到手機標價之貴，遠勝於衣服鞋子等物，又知道光這一支手機就能讓兩人在人類世界吃上數十天，不禁十分不好意思，便拒絕了桃璟英的好意。
然而桃璟英為了她倆方便聯繫，也避免自己今天早上找不到人的窘況，於是毫不猶豫的一口氣買下兩支，又帶著她倆到一旁的電信區，以自己的名義辦了兩個門號給她們。電信區的店員見兩女對網路等服務一知半解，又驚訝又好笑的教她們上網、打電話等功能，好不容易她們都弄懂了大部分通訊功能的使用方法後，三人才總算踏上回家之路。
王彩璇遠遠瞧見桃璟英帶著兩名女孩到處灑錢，雖知他家富裕不輸自己，但仍然對他願意給其他女生花錢感到不可置信，畢竟兩人認識三年以來從未見他對任何女生這麼好，特別是其中黑色長髮的女子，也就是剛剛他親了一下的那個，他甚至從頭至尾都牽著她的手。
那女孩究竟是誰？為什麼她們倆都穿著一雙像電影道具般的草鞋？桃璟英何時認識她們的？那女孩又是如何與他好上的？那女孩除了臉蛋好看外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了？一連串的問題在王彩璇心中引爆開來，眼見桃璟英牽著那女孩叫了計程車，又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入後座，簡直把她當鮮花來捧，心裡怒氣越積越多，頗想立刻上前去質問一番，但自己還不清楚對方的底細，這樣貿然上去只怕會輸人輸陣，得先暸解一下敵人才行。
計程車載著桃璟英等三人往回家的路上駛去，張清溱看著外頭的街景，
一邊用手機拍下各式各樣的風景，心中氣惱已消去大半，想起昨晚的紅豆湯，她心裡又開始默默盤算著晚上要弄什麼好料給他吃。
正思考著，剛才桃璟英教她下載的軟體突然跳出通知，桃璟英透過手機問她：「你喜歡嗎？」
張清溱微微一笑，用生疏的輸入法開始回話：「跟你去商場的女孩是誰？」
流族的文字基本是中文，但也有族人自創的一套拼音符號，此刻她使用的是注音符號，雖然流族拼音系統與注音邏輯類似，但張清溱畢竟是第一次使用，這短短幾個字用了一兩分鐘才終於打出。
「大學同學。」桃璟英飛快的回覆。
「就是那個王彩璇嗎？她喜歡你？」
「我不知道，但她常單獨找我。」桃璟英用了一個無奈的貼圖。
「我跟她誰漂亮？」張清溱問。
「老實說，你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油嘴滑舌。」
張清溱丟下這句話後便故意不再回覆，惹得坐在前座的桃璟英不停回頭查看她的表情，只怕她又生起氣來。
就這樣，在車子裡一片靜默的吵雜中，三人回到桃璟英的家。
回家後，桃璟英幫著張清溱和楊喻在廚房做飯，張清溱早上路過書店時買了本西洋食譜，見書中上百道從未見過、吃過的料理，情不自禁的想要自己做來吃看看，她知流族中沒那麼多種香料可供調味，若要品嚐這些人類世界的美味，恐怕得趁自己還在此處生活時多多把握機會。
桃璟英名為幫忙，實際上卻是被兩女使喚來去的僕人，一下被叫去打蛋，一下又負責操作烤爐，甚至張清溱發覺家裡沒有義大利麵條時，他還被指派去樓下超市買，不過他第一次獲准跟張清溱一起待在廚房，十分樂意被叫來喚去。
他顧著烤箱時，張清溱正切著洋蔥，他見她快速的去掉了洋蔥的外皮，接著提起菜刀，將整顆的洋蔥分解成丁，接著又將小丁剁成末狀，她乾淨利落的刀法讓一旁觀看的桃璟英嘖嘖稱奇，不只洋蔥，紅蘿蔔的去皮切塊在她手裡也像呼吸一樣簡單，張清溱沒有用削皮刀，只見她一手拿蘿蔔一手拿菜刀，飛快的旋轉蘿蔔，同時菜刀抵在同一位置，一層薄薄的皮被迅速的褪下，那皮連綿數十公分，都未因為用力過猛或過弱而不小心切斷。
「烤箱應該好了吧？」張清溱將紅蘿蔔和洋蔥整治好後，放入微熱的平底鍋中開始翻炒。
桃璟英愣了片刻才發覺，原來張清溱是聞到麵包的微微焦味故出聲提醒自己，他連忙將表皮微微焦脆的切片麵包提出，交給一旁正在調製奶油醬的楊喻。
「小姐，他看你都看呆了，要是讓他繼續站這，只怕他都要成望妻岩了。」楊喻接過麵包說。
望妻岩是流族的族墳劍林塚前一顆巨大的、佇立在山頭的岩石，多年前流族曾有一對恩愛的夫婦，妻子過世後安葬於劍林塚，她年邁的丈夫就每天來到這顆巨岩之上坐著凝望妻子下葬之位，丈夫過世後，族人皆感他們鶼鰈情深，便稱此岩為「望妻岩」。
張清溱聽她這麼說，噗嗤一聲笑出來，楊喻此言是可說是一邊討好她又一邊揶揄桃璟英的傻樣。桃璟英也知楊喻在笑自己，但聽她形容自己是在「望妻」，心中卻是甜甜的，而且這正代表了楊喻已經完全接受且習慣他們倆在一起的事實，反令他更為開心。
三人在廚房弄了整個晚上，雖然張清溱對刀功、火候、食材的掌控均屬一流，但畢竟食譜上的菜色都是第一次處理，熟練度不夠高，好不容易將幾道麵食、湯品端上桌時，早已經是晚上十點。儘管用去不少時間，桃璟英仍然吃得津津有味，張清溱和楊喻則各自盛了一些回房裡去吃。
才關上房門，張清溱便長吁口氣：「楊喻，我媽媽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卻不知這句話是真是假？」
「抓住胃只是其次，小姐還是得讓他們感覺到心靈上的回饋才行。」楊喻邊說邊示意要張清溱出去和桃璟英一起吃飯。
「不行啦！那樣不就代表我和他已經……」張清溱話還沒說完，卻猝不及防的被楊喻推著出了房門，接著「砰」的一聲，房門上鎖，留下張清溱與桃璟英在飯廳面面相覷。
「那個……」眼前尷尬的情景讓桃璟英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張清溱見他跟下午一樣一臉傻樣，不禁想起在火車站的事，心下怨怒之情再起，撇開頭去不想理他。
「今天的事是我不對，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心裡就只有你一人，我們在山精界經歷的一切，都是我人生中彌足珍貴的經歷。即使未來你要回去，我也會盡力把握我們相處的每一分一秒，我也會盡我所能說服你留下，或者我陪你去完成你在流族該完成的一切。」桃璟英說，這些話已經在他腦海中思索許久，此刻終於和她獨處，便一口氣全部說了出來。
「要我是尋常流族女子，你今天恐怕已經被我休了。」張清溱淡淡的說，隨後她說起以前流族中一個負心的丈夫最後被妻子一劍刺傷胸口，逃到廣場上當眾人的面求老婆原諒的事。
桃璟英吐舌道：「你該不會也這樣對我？」
「我呢，怎麼會跟你一般見識？你愛跟誰去玩就跟誰去，我頂多就是離開你而已，才不需要出劍傷你呢。」張清溱淡淡的笑道。「但你若真的負我，我還是會很難過的。」
桃璟英猶豫半晌，接著一言不發的起身走到她面前，雙手搭著她的肩膀，強迫她與他四目相接。張清溱愣愣的瞧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高出半顆頭，滿臉堅定的英俊男子，一雙手緊張的不知要往哪擺，只好緊緊抓著自己的裙擺。只見他的臉越貼越近，她可以聽見對方的呼吸聲，還可以感覺呼出的熱氣，然後是那雙眼，近得連眼珠裡的黑瞳都清晰可見……
過了半晌，桃璟英才放開張清溱。
「這是我的初吻。」張清溱害羞的低頭不敢看他。
「也是我的。」桃璟英說著，將她擁在懷裡。
房裡的楊喻聽外頭沒聲音，便打開了房門，透過一道門縫偷看，見到他們倆深情擁吻，便偷笑著闔上房門，沒有讓他們發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