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鹿港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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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06
早晨,一道陽光穿透屋頂的一小片玻璃窗,直直照在林可祥左臉,昨天他沒注意到瓦片鋪成的斜屋頂,在現代設計的支持下將屋頂開了一小片天窗,此時那陽光就是透過天窗而入。



林可祥摸著身旁的手機,已經是早上八點多,前一晚和妹妹林可晴說完話,回臥鋪倒頭就睡,至此時已睡了將近九小時。他想起昨晚的種種,離奇而詭譎的情節恍若隔世,他又摸摸胸口的項鍊,清楚感覺到那金屬的表面微微刺痛胸前肌膚,確實是還在,一切都是真的,跟這項鍊一樣真實。他的額角尚微微發疼,似乎在提醒著他,關於身世之謎,以及昨晚那兩張項鍊掛墜中的紙條秘密。



「所以,那些小偷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來?」林可祥喃喃自語,他一向不愛賴床,因此很快就將床鋪打理整齊,收拾好行囊便下樓去。



林可祥起得並不晚,董亦員與林可晴仍比他早上一步,他下樓時,兩人已經做好早餐,熱情的向他打招呼。董亦員已經聽說他與林可晴相認之事,在幾番談話下,林可祥了解到,林可晴身為養女一事眾所周知,且她親生父母留下很多玩具、信物,因此昨天董亦員見到林可祥的名字,又見他髮色、膚色等特徵與林可晴相像時便特別留上了心。此事雖然倉促又離奇,但兩人為親手足之關係應是千真萬確的,而林可晴的養父母確知此事後,也急著想來看看林可祥。



「七里香的貴客,林家的貴客,今天可有什麼安排?」



吃早餐時,董亦員笑著問。



「我……我沒有啥安排呀。」林可祥囁嚅著。



「他第一次來鹿港能有什麼安排?」林可晴在一旁笑道。「董哥,等等用完餐,我帶他出去晃一圈,你幫我顧一下七里香,昨晚有一行七人打電話預約了,我跟他們說下午兩點以後可以入住,到時稍加留意。」



董哥在一旁應好。



林可晴替哥哥準備的早餐是鹿港知名的麵線糊,林可祥聽他們討論老闆的軼事,一面吸著麵線。林可晴替他加了一些醋和辣油,他原本不甚喜歡酸味,連吃水果都能挑半天,隨便一顆柳丁、橘子都能讓他皺眉,然而此刻醋味與麵線的微甜恰好互相輝映,肉羹又為這碗麵線增添濃烈的香氣,一大湯匙舀起,只見黏稠的湯汁滑落,熱騰騰的麵條在空中巍巍的晃動。



「這麵線真好吃。」林可祥感受著麵條的滑順,以及毫不咀嚼就隨湯汁化開的滿足感,不禁讚嘆。



他一向沒有什麼文采,說很好吃就已經是盡最大努力稱讚了。



「聽說福建泉州那邊會有人用油條配麵線,我們是沒有這種習慣啦,不過齁,有醋、肉羹,還有加點魷魚,這種吃法恐怕只有我們臺灣人有。」董亦員見他吃得開心,在一旁解釋著。



「董哥,你別一直講,讓人大清早就沒胃口。」林可晴笑道。「你有想去哪邊玩嗎?幾點要回去?」



「我不急著回去啦。」林可祥說。



「哈,那太好了,我們正好一起出去。你趕快吃完,我在前門等你。」林可晴催促他。



林可祥三兩下吃完了麵線糊,背上包包便隨林可晴出門去了。



說起鹿港,林可晴可說是熟門熟路,她帶著林可祥在大街小巷中穿梭自如。林可祥覺得鹿港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各式各樣的小巷子,有些位於市場旁,有些則是在大街邊邊,看上去又黑又暗、狹小難進,但進入後卻是另一個世界,富有古樸韻味的紅磚砌成滿地紅,家家戶戶都將面向巷子這一面的牆壁保養得體,總體營造感強烈。



「你聽說過鹿港九曲巷吧?」林可晴邊走邊說。「其實巷子設計的九彎八拐,有很大程度是為了擋風、防盜。不過很多古早的巷子都已經被拆掉,現在就是金盛巷保存得最完整,就是我們現在走的這條,前面那邊就是大名鼎鼎的十宜樓。古早時代,鹿港是通商大口岸,往來人士遍及中國沿海各處,文化多元複雜,當時風雅人士常在這樓裡聚會,因此得了『十宜』之名。」



「十宜?跟那些文人有什麼關係?」



「文人認為在此處,琴棋詩酒畫花月博煙茶,十項皆宜,因此稱為十宜。」林可晴解釋,隨即又說:「十者皆宜,就是不宜室宜家,可見都是一群單身男子的歡樂聚會。」



「真假?這邊是單身俱樂部?」林可祥驚訝道,他聽林可晴背那十宜背得純熟,因此不由得將她每句話都奉為真理。



林可晴大笑:「沒有!當然不是!我隨口亂講的。不過當時因為港口通商帶來的繁榮千真萬確,只不過日本人來了以後,鹿港漸漸沒落,最後廢港。曾經中部的港口建設計畫又選在了台中,鹿港就錯過了復興的機會。」



「我看鹿港路上挺多人的,倒也不算沒落。」林可祥說。



「近幾年觀光業興盛起來,情況有了轉機。」林可晴說。「話說,你喝咖啡嗎?我帶你去我朋友開的一間飲料店好不?」



林可祥跟著她在迷宮般的巷弄間穿梭,似乎正朝向人潮匯聚處前進,隨著路人越來越多,林可祥看見前方的一間房子門口,排了長長的一條人龍。那房子和七里香的外觀頗為相似,只是在屋簷多了些像是剪黏藝術的修飾,門口掛了一個大大的草寫毛筆字書畫做看板。



林可祥讀不出那些飄逸的字跡,直到林可晴在前頭介紹:「這間店叫做『天艾』,是附近咖啡廳中的翹楚。」



原來叫做天艾。林可祥心想。他原本讀那兩字「文文」,幸好沒有開口,否則可丟臉丟大了。



林可晴帶著他走過排隊的人潮,店內飄著濃郁的奶香,裡頭幾個小小的烤箱正全力烘焙著,店內的裝潢以樹葉般的綠色為主題,還有幾名身穿淺綠色制服的服務員忙進忙出。店外那些人似乎是衝著外帶打卡送蛋糕而來,因此雖然排隊者眾,店內尚有一些座位。



「小晴來了!小晴來了!」一名服務員看見他們倆,便向櫃檯那頭喊道。



幾名服務員紛紛向他們坐下的方向打招呼,看起來十分熱絡。



「小舞,兩杯熱美式。」林可晴笑著說。「對了,董哥那邊今天會來七個人,得再跟你們拿折價券過去給他們。」



「好的,七張折價券,等等給你。」那名叫小舞的服務生正是適才第一個喊林可晴的,她笑起來眼睛瞇成一線,甚是可愛。「這位先生怎麼稱呼呢?」



「那個……」林可祥與林可晴對視一眼,林可晴猶豫道。「他是我……遠親。對,他是我的遠親。」



小舞倒也沒有追問,親切的和林可祥打了招呼後便回去準備兩人的飲料,過不多時,兩杯冒著熱煙的咖啡就端到兩人面前。



「這間店跟你們七里香很熟嗎?」林可祥問道。



「有些合作關係。」林可晴簡短的說。「五人以上同住七里香的話,就會享有來天艾打七折的優惠,大概是這樣。如果你有朋友想來玩也可以來住喔。」



「哈哈哈哈,謝謝你的介紹,我會多多推廣的。」林可祥笑道。



林可晴搖了搖手上的馬克杯,沉默的看著忙碌的服務員們,過了一會兒才說:「你想通紙條的意思沒有?」



林可祥搖搖頭。



「其實我昨晚想了想,我感覺我這張紙條的前幾句是在指……文昌帝君。」林可晴說。「『梓潼』二字,我上網查了一下,源自於宋朝的梓潼神,名字來自於四川梓潼七曲山,後來這個神明……跟掌管文學的星宿文昌星的概念結合,有一說是梓潼神為文昌星轉世……我也不太清楚,怎麼說,算是跟文昌帝君的『保佑考生』這種概念結合嗎?因此『梓潼』兩字,我猜是指文昌帝君。」



「但也有可能與其他帶有這兩字的概念搞混吧?」林可祥有些懷疑,畢竟同樣兩個字可能被許多不同的人事物使用。「不過你去查了這麼多資料,應該多少有相關?」



「我昨天跟我……爸媽講了這件事,他們跟我說,當年除了這條項鍊外,我們父母還有留下一些東西。」林可晴遲疑著說,她叫了養父母一輩子「爸媽」,此時突然要改口十分不慣且彆扭,決定用「爸媽」稱呼養父母,「父母」則代表親生爸媽。「其中一項,就是一個木製的神像,當時我爸媽被告知,這神像受過文昌帝君的加持,因此我爸媽將祂供俸在附近的文武廟中,你知道的,鹿港什麼不多,就是廟宇最多了。」



林可祥想起前一天董亦員介紹天後宮的模樣,心照不宣的微笑道:「我知道鹿港天後宮遠近馳名,但其他的廟就不太清楚了。」



「鹿港的文廟很多,清朝時此地文教風氣興盛,還有一些是『人群廟』,有點像是一同移民開墾的,同宗信仰的人民一起搭建祭拜的。」林可晴說。「總之那個神像現在被放在我家附近的廟裡,等等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林可祥點點頭。如果爸媽都已經說是跟文昌帝君有關的,那「梓潼」二字顯然就沒有什麼爭議,應該就正如林可晴所說,是指這位大名鼎鼎的神明了。但他腦筋一轉,卻又頗感奇怪,究竟是什麼事情需要這樣拐彎抹角,不能直接告訴他們兩人謎底?回想一開始他在鬧鐘裡找到紙條,接著兩條項鍊吸在一起才能打開,光這點就很明顯,無論神像身上藏有什麼秘密,都是爸媽設計要他們兩人一起去發現的,所以說,會是什麼呢?



林可晴心裡也正思考這個問題,但親生父母的行為難以常理推斷,說不準又是一場鬧劇也未可知,因此這困惑沒有干擾她太久,便被她拋諸腦後。



兩人沒有再在天艾待太久,很快就跟服務生換了紙杯,人手一杯咖啡鑽出巷子,往人較少的一處街區而去。



林可晴熟門熟路的在巷子中找到最近的捷徑,邊走還一邊向林可祥問一些關於他以前的生活、爸媽的個性等,自從與哥哥相認後,其實林可晴心底一直有種不平衡的感覺,不懂為何爸媽要丟下自己,是因為經濟困難還是怎麼樣?又因跟林可祥是一男一女的龍鳳胎,微感自己因身為女生而被拋棄,心中頗為委屈。不過聽過林可祥描述爺爺、爸媽的經濟狀況之後,她便漸漸釋懷。



「我住的地方很小,只有十幾坪大,而且是在大排水溝的附近,時常有莫名的惡臭。喔對,五樓是一層廢墟,要是走上去會被嚇到。」林可祥隨口描述自己住的地方,又提到自己以前的課本、衣物都是二手的,家中的一些傢具也都是從回收場撿回來充數,因此從小到大他都不怎麼敢邀請朋友來自己家,間接造成了他有些孤僻的個性。不過他算是蠻會唸書,讀了不錯的大學與科系,未來應也高枕無憂。



林可晴邊聽邊感同情,她在養父母家算得是衣食無憂,爸爸大學畢業後就去台中找工作,在科技公司任職;而媽媽則是跟外婆借了一筆錢,整修了外公留下的一間鹿港老宅,並將老宅改為七里香客棧。由於家中只有她一個孩子,爸媽又十分開明,因此她可說是擁有人人欽羨的童年,七里香也成為她與同學們聚會的好去處,每當有朋友要慶生,媽媽便會將七里香的床位空出給她們一群小孩使用。或許因為這樣,讓她養成了開朗大方的個性,不怕跟陌生人交談,面對許多不公不義的事情都會想挺身而出。雖然大學並沒有考好,最後考慮七里香客棧的經營,自己選擇了觀光相關的系所就讀,但她仍覺得自己活得相當有價值,至少相對於林可祥那種不知所措的茫然要好。



而林可祥聽完她的人生,不禁也感嚮往。



「但至少我們都還算健康順利的成長。」林可晴說。



林可祥點點頭。



「其實啊,我有認識的朋友跟你讀同一間大學誒。」林可晴又說。



「真的嗎?是什麼系的?」



「他是讀商管貿易的,名字叫桃璟英,你有聽過嗎?」林可晴問。「他前陣子爬山出了意外,最近聽說回來了,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



桃璟英的事情算是鬧得沸沸揚揚,但林可祥不愛用社群軟體,對新聞也不關注,在學校也只是專注學習,兩人系所又差了十萬八千里,因此他連跟這個人同校都不知道,更別說是認識了。



林可晴本就不期待他會認識桃璟英。想起上個月聽到消息時,她整整哭了兩個晚上,兩人從小認識,還常常一起相約出去玩,因此出事時,她甚至去前線參與搜救行動,但後來幾乎放棄,準備接受桃璟英失蹤的事實,卻沒想這幾天消息傳來,他獨自走出深山安全回家,聽到此消息時他們全家都歡呼起來。



不過這幾天與自己親生哥哥相認,林可晴沒有時間和桃璟英聯繫,此刻想起,不禁心有掛念。



林可祥卻對此一無所知,只道這人就是個與自己妹妹熟識的朋友罷了。



兩人不知走了多久,林可祥見前方又出現一座小廟,門口匾額上是巨大的「文武廟」三個字,門柱上雕了精美的石刻,屋簷更是精雕細琢,看起來十分有氣勢,只不過,此刻那個鑲滿卯丁的大門緊鎖,門外貼著大大的佈告,上頭寫著「閉門整修」四個大字。



「哎呀,我的天,我不知道廟裡閉門整修誒。」林可晴驚呼道。「害你白跑一趟了。」



「沒關係,我們有機會再來逛逛就行。」林可祥說,他一點也不希望林可晴因此而感到不好意思。



「好吧,那不然我們去天後宮看看?」林可晴也沒有太過糾結,輕鬆的轉頭問林可祥。



林可祥點點頭,林可晴於是再度當起嚮導,帶領哥哥前去參拜盛名遠播、香火鼎盛的鹿港天後宮。



兩人在鹿港鎮到處走走逛逛,過了大半天,林可祥已經微感疲憊。林可晴見他面露倦色,便提議帶著他回七里香吹冷氣休息,不過此刻的七里香人聲鼎沸,今夜的住客已經報到了,此時董亦員正和他們在櫃檯前說笑,見林可晴兄妹倆回來,便替他們介紹新來的住客,林可晴身為主人不免又是一番閒聊,又介紹林可祥與大家認識,百年古屋中滿是他們一行人的歡笑。



天色向晚,林可祥看大家準備要出門吃晚餐,便和林可晴、董亦員等人辭別,他打算今晚回家去,畢竟最近一直被闖空門,還是有點掛心。



林可晴心知擠滿人的七里香通鋪恐怕不適合這個有點內向、木訥的哥哥,因此帶著林可祥前去客運站,並將從鹿港搭乘客運到彰化市轉搭台鐵的方式、路線詳細寫在紙上,交予林可祥供其參考。



兩人在客運站等車時,林可祥向林可晴表達了謝意,又向她表示對於闖空門者是否目標就是他們手上項鍊的擔憂。不過此事純屬臆測,他們雖然擔心,卻也不能真的證實什麼。



林可晴見哥哥擔心得緊,便道:「不如你的紙條留在我這吧,你就拍照存著,其他別擔心了。」



兄妹倆將項鍊相吸打開,拿出了裡面的紙條,由林可晴統一收好。



「話說,你把地址留給我吧,我也放寒假了,想去你那邊看看。」林可晴說。「隔幾天後你有空嗎?我去之前和你聯繫?」



林可祥點點頭,他將詳細地址傳給妹妹,兩人相視一笑,林可晴指了指外頭停靠的巴士道:「車子來了,快上車吧!回去一路小心!」



林可祥上車後回頭瞧著這個大方開朗的妹妹,她正遠遠的揮手,只見她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遠,轉過一個街口後,消失在玻璃窗之外。



這兩天的鹿港就像一場夢,林可祥總感難以置信,他曾以為這世上自己就是孤苦一人了,誰知蝴蝶效應威力之大,他為了抓那小偷,竟然最後認了一個雙胞胎妹妹回來。



想著想著,在巴士行駛公路的晃蕩下,林可祥逐漸進入夢鄉。



林可晴送走哥哥後,帶著複雜的心情向七里香客棧走去,她細細思考這幾天從哥哥口中得到的資訊,又想起文武廟閉門整修之事,心想等文武廟重新開放後,自己要第一時間去看看文武廟中那尊文昌帝君像,是否背後真如他們所推測般藏了什麼秘密。



念頭又轉了轉,想起桃璟英之事,眼見傳給他的訊息都沒有讀,便提起手機給桃璟英撥去一通電話,但電話打通了卻沒人接聽。林可晴知道歷劫歸來必定有許多事情要辦,未必有空與自己聯繫,而她幾天後就要去找哥哥,到時順便去看一下桃璟英也行,因此給個訊息後,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拐過一個彎,七里香客棧就在前方,她正加快腳步,此刻天色已暗,附近路燈並不明亮,林可晴隱隱見到門口的花盆旁有個看來三十多歲,衣服破爛、神情恍惚的男子坐靠著。



那男子似乎受了傷,奄奄一息。



林可晴嚇一大跳,連忙過去問道:「先生,還好嗎?需不需要幫你叫救護車?」



那男子眼睛微微睜開,見眼前是一名年輕女孩,他輕輕搖了搖頭。



林可晴見他嘴唇發紫,身上滿是浮腫,知道他必定受過什麼傷,只是現在沒有力氣回應自己。她衝進七里香,請董亦員出來幫忙將這名男子抬入客棧中,並自己泡了杯熱茶,又拿了一條毛毯出來,一併交給被董亦員安頓好的男子手上。



那男子眼神滿是感激,喝了幾口熱茶後拉著毛毯,蓋住微微發抖的身體。



此時暑氣正濃,雖然房內有冷氣,但室溫也只是二十六度左右,並不寒冷。林可晴見男子面有病色,又似乎有些畏寒,心知他應該是發燒了,於是又轉進倉庫多拿了幾條棉被給他蓋著。



林可晴忙完後走回櫃檯邊,此時七里香的客人們正好都出門去吃晚餐,客棧內只有她、董亦員與那男子三人。



董亦員小聲的問道:「這人哪裡來的?」



「我也不知道,他就靠著我們門口小樹躺著,我也不好趕他走。」林可晴輕輕回應,她怕兩人對話被那男子聽到,使他感覺自己不受歡迎。



「可是,我們不是應該送他去醫院嗎?如果他真的有受傷或是生了病,去醫院也好替他檢查、治療。」董亦員接著說,同樣壓低了音量。



「確實是。」林可晴點頭。「不過他已經進來了,先讓他休息一陣子,別讓他一直奔波吧,等等他好些了,我再去問問他詳細情況,到時再決定要帶他去醫院還是怎麼樣。」



董亦員點點頭。



「你幫我顧著七里香,我先回家去放個東西。」林可晴向董亦員說著,手裏輕輕握著林可祥交予她的紙條,向門外去了。



林可晴前腳剛走,董亦員就聽見房裡傳來那男子的呻吟聲,他連忙過去查看,只見那男子試著起身,但卻因四肢乏力,有些難以支持。董亦員連忙上去攙扶,並讓他坐在櫃檯前的座椅上,回頭去拿了耳溫槍替男子量體溫。



「三十八度耶,先生,你要不要去醫院?我可以送你一程。」董亦員擔憂的說。「我們醫院就在附近,很快就能到的,先別拿東西了,掛號費我幫你出吧,你這狀態不行啊!」



那男子卻緩緩的站起身子,似乎想要朝門外走。



「先生!先生!」董亦員喊道。



「謝謝你們。」那男子站住腳步,幽幽的說。



「你是……」董亦員愣了一下,那男子的口音一點也不像台灣人。



「我們……發生船難,飄到這裡……」那男子斷斷續續的說。



董亦員皺著眉頭道:「怎麼可能?台ㄍ兩岸之間最短距離也有一百多公里……小三通也只有到金門,你怎麼可能飄……」



說到此處,他忽感眼前此人行徑詭異,回應飄忽,加上操一口怪異口音,極有可能是一名偷渡客,甚至是間諜。他連忙轉身回櫃檯,準備拿起電話報警。那男子見他反應,便加快腳步往外走。



就在董亦員手中的電話即將接通的瞬間,一聲巨大的碰撞從庭園傳來,董亦員還不及反應,屋內的電源突然被人切斷,驚呼聲中,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他忙摸著牆壁向外走去,幸好店內擺設他非常熟稔,並沒有跌倒受傷。但聽庭園裡一陣吆喝,隨即是幾聲拳頭與肉相擊之聲,董亦員心跳加速,想出大門一探究竟,卻不知何時,有一人已經悄無聲息的走到他背後,接著一張手帕摀在他口鼻之上。



董亦員掙扎幾下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卻說另一頭,林可晴把紙條收藏在家中的書櫃,用一本爸爸的理財專書書頁夾好,她知道董亦員晚點便要下班,而自己得去接手七里香的櫃檯,直到晚間十一點為止,因此她與客廳看著電視的媽媽打了聲招呼後便匆匆的回七里香去。



林可晴家與七里香只不過一兩分鐘的路程,才沒走幾步,前方巷弄間就傳來幾聲打鬥,接著一個人從她身後呼嘯跑過,向聲音來源處趕去。



鹿港向來治安良好,幾乎不會有什麼黑幫在此打架鬧事,林可晴看見此情景,擔心七里香的狀況,連忙小跑步跟上,想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轉過一個彎,卻見適才被她救起的男子一瘸一拐的向大街跑去,那男子身後有兩名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全速追趕,黑衣男的速度飛快,與那男子的距離越拉越近,兩方即將碰到的瞬間,那男子突然一個縱躍,跳上巷口的一台黑色轎車車頂,兩隻手用力拉住在他頭頂上的屋簷,接著使勁一拉,整個人翻上了屋頂。



林可晴驚訝萬分,她望著那男子爬上屋頂後,開始沿著連綿的瓦片行走。



鹿港保有許多老建築,那些建築多倚鄰而建,而近年老屋翻新更是將牆壁、屋頂等部位仔細修整、補強,因此那男子雖身居高處,如此行走倒也沒遇到什麼危險。



兩名黑衣男見那男子逃上屋頂,相互說了幾句話後便分兩路散開,一人在地面上跟著那男子,另一人則是跟隨其後,翻上了屋頂。過不多時,三人都消失在林可晴的視線之中。



驚魂未定的林可晴見七里香客棧裡一片漆黑,心知出事了,她一面拿手機打開手電筒,一面小心翼翼的跨進庭園中。在手機的燈光照射下,地上隱隱散了幾滴鮮紅的血液。她心驚膽顫的向室內走去,屋裡伸手不見五指,平時還會微微發出噪音的冰箱、飲水機等都沒在運作,加上晚上巷弄間往來的人並不多,整個屋內安靜得詭異,林可晴只覺心跳如雷鳴般吵雜。



「董哥!」



她才跨過門檻沒兩步便在地上發現了昏迷的董亦員,他面朝下的趴著,雙手雙腳以怪異的姿勢橫放在地上。



「董哥!董哥!你還好嗎?」林可晴將董亦員翻過身來,幸好他仍有呼吸,只是對她的呼叫一點反應都沒有。



林可晴用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電話接通後,她很快的描述了剛才發生的每個細節,由於過度緊張,她幾乎無法正常的與接線員對答,講沒幾個字就要換一口氣,讓對方不停的要她冷靜,並確保周遭的安全以及傷者的呼吸順暢。



林可晴雙手不停發抖,她雖然不是個容易慌張的人,然而黑暗的環境下,她根本無法正常思考,不停環顧四周,彷彿身後的黑暗中有人在窺探著。



「小姐,警方將派員在幾分鐘後抵達,請先不要驚慌,不要隨意挪動傷患,並且保持通話暢通。」



林可晴發抖的手已經快要拿不穩手機了,她將手機開成擴音,並伸手再度確認了一下董亦員的鼻息,慌亂與黑暗間,她不小心撞到了董亦員的臉頰,此舉讓昏迷的董亦員醒了過來。一聲呻吟後,林可晴辨出是他的聲音,連忙問道:「董哥!發生什麼事了?董哥!」



「那人……那人口音……」董亦員用氣音說。



林可晴沒有聽清,便將耳朵湊到董亦員嘴邊。



「那人不是台灣人……他口音好奇怪……」說著,他再度失去知覺,任憑林可晴怎麼叫都沒有回應。



林可晴不知董亦員的狀況如何,只急得眼淚直流,她不停輕拍他的臉頰,想再將他喚醒,卻一點效果也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終於傳來多人的腳步聲以及手電筒的照明,幾名警察匆匆的趕到現場,見到林可晴以及昏迷的董亦員,立刻上前替兩人檢查狀況,同時呼叫支援的警力前來幫忙。一名警察找到了總電源開關的位置,並發現七里香的外接電線被人用尖銳物品割斷了,整起事件應是有人蓄意襲擊。



過不多時,大量警力趕到現場,林可晴的爸媽也聞訊趕來,周圍鄰居紛紛圍觀。警方將幾盞探照燈架設在七里香內,讓室內變得一片明亮。醫護人員替董亦員做了初步檢查後確定並無大礙,只是被某種麻藥迷昏,他們替他戴上了氧氣罩並送往醫院治療。



警方勘查了現場,並請鄉親們先行離開,不要圍觀增加當事人的壓力。幾名警察一面安撫林可晴,一面向她詢問剛才的情形。



林可晴抽抽噎噎的將剛才她在門口遇到那男子,並扶男子進房休息,而自己離開七里香沒多久,返程時卻見兩名黑衣人追逐著那男子而去,而董亦員就倒在室內無人聞問。警方記下描述,而她父母在一旁安慰著,外頭人群逐漸散去,只留下幾名勘查警力在現場做痕跡歸檔。



不知為何,直覺告訴她,不能向警方透露董亦員曾在她耳邊提起那男子帶有特殊口音一事。



隨林可晴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她想起晚上還有客人的事,不知道出了此事以後那些客人今晚是否還能住在這裡,又得知董亦員身體並無大礙,心中放下一顆大石,便問身旁警員,自己等等是否可以去醫院探望董亦員。



由於警察已經做完筆錄,便建議她也去醫院檢查一下。



突然間,外面又傳來一陣騷動,一名男子進到七里香的庭園內與警方交談,又過了片刻,警方與那名男子一同走了進來,那男子看來年過五十,滿臉的英氣,身上穿著筆挺的西裝。



「你是林可晴小姐嗎?」那男子伸出一隻手要和她致意。「我是國安局的王帆,專門負責此事件的調查,可以請你跟我說說剛才發生的事嗎?」



國安局?林可晴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想起剛才董亦員迷糊間所說的話,加上最近和哥哥相認、遭遇小偷之事,又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紙條,她心裡清楚,似乎有什麼重大的案件正圍繞著自己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