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任務
本章節 7810 字
更新於: 2022-08-06
桃璟英一早醒來便想去看看張清溱睡得如何，眼見才早上六點多，他躡手躡腳的推開她的房門，原以為可以再次看見她熟睡的面容，卻發現她昨晚的那套人類衣服掛在椅背上，床鋪打理得整整齊齊，一柄長劍斜靠在桌子旁，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她的蹤影。
「老天，她跑哪去了？」桃璟英緊張的說，他連忙去楊喻的房間，卻見裡頭也是一模一樣的情況，兩人似乎天才微亮就已經出門。他試著聯繫張清溱，卻想起張清溱根本就沒有手機，此刻的他束手無策，只能乖乖的在家裡等待兩女歸來。
他迷迷糊糊的回到床上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外頭玄關傳來的開門聲，過不多時，張清溱進到他房間裡，輕輕坐在他身旁，一面伸手撥了撥他的頭髮，接著在他額頭輕吻了一下。
他連忙裝作睡得不省人事，好讓張清溱再吻第二下，但她只是又撫了撫他的臉頰，便起身出房門了。桃璟英微微失望之餘，只能佯裝剛剛睡醒，伸個懶腰起身。房門外張清溱正在廚房忙進忙出，身上穿的竟是流族那套黃色的飄逸長裙，而飯桌上擺了幾盤，看來是培根、炒蛋、沙拉等，美式的早餐拼盤。
桃璟英愣了會說：「你怎麼……你怎麼換回這身衣服？」
張清溱聽他問話，回過身來說：「你醒啦？趕快去梳洗一下，來吃早餐。」
「啊……人類的衣服你穿不習慣嗎？」
「楊喻說拜訪林前長老家，得穿著流族的服飾去，所以我們才換回來的。」張清溱淡淡的說。
「那……」桃璟英看著桌上的早餐說。「這些菜，你怎麼會弄？我以為流族跟那個……歐美文化沒什麼接觸？」
「說到這個就有氣，剛才楊喻在外面想吃東西，我們便隨便找了間店面進去，那店面的菜單可豐富了，她挑了半天，見每項都挺好吃的樣子，想和老闆點餐，卻發現我們身上根本沒有人類的錢幣，只能回來你家自己弄了。」
「可是……培根？生菜？」桃璟英愣愣的問著。
「原來這叫培根啊？昨晚你睡了以後，我在廚房後面的半室外小房間，用木炭煙燻了一些豬五花肉，又自己調了點味道，恰好剛才在人家菜單上看到，我就順手用這代替了。」張清溱笑著說。「那個生菜也是，我問老闆他都用什麼菜做，昨晚買的東西裡面恰好都有，我就順手模仿了。」
桃璟英仔細端詳桌上的菜餚，果然培根的顏色不若市面上的那麼鮮紅，心底暗暗對張清溱模仿的功力感到吃驚：「看起來是挺好吃的……對了，廚房後面那個空間，叫做陽台，不算小房間。」
「是，謹遵教誨。」張清溱笑著把桃璟英推回房間梳洗。
桃璟英吃早餐時接到幾通學校同學打來的電話，登山社的朋友們更是一通接一通打個不停，大家都在邀請他前去已經改成歡迎會的「追思會」，打算好好慶祝他的歸來。以往的他對這類大型活動都十分感興趣，但自從遇見張清溱以後，他對其他事情的心思都淡了，有空時都只想著接下來該如何幫張清溱找族界祕法，不過由於大半學期的缺課，他還得去學校辦不少事情，而張清溱和楊喻兩人也忙著研究卷軸，他也只好答應前往。
「你們早上不是已經去找過林長老了嗎？」桃璟英出門前問她們。
「我們太早去了，似乎人都還沒起床。」楊喻說。
「廢話……連太陽都還沒出來當然沒人應門……」桃璟英不知第幾次被兩位流族來的女孩弄得哭笑不得了，這並非他第一回懷疑山精族是否睡眠時數遠低於人類，否則張清溱在他睡著後怎麼還有空處理豬肉，早上還有力氣跟楊喻出門？
「小姐有提醒我，但事情緊急，我們也不能拖太久。」楊喻回答。
「你快去忙吧，我們會自己看著辦的。」張清溱在一旁看著電視新聞，雖然根本聽不懂主播播報的各項重大事件的意義，她只是欣賞著新聞裡各式各樣的照片。
桃璟英見她們對這些人類世界的產物漸漸熟悉，便放心的去學校辦理手續，又去和教授們討論期中、期末的補考、報告補交等事項，全部事情都忙得差不多後，才終於在傍晚，滿頭大汗的來到登山社預訂好的餐廳。
一進門，四周便響起巨大的歡呼聲，吳恩峻、王彩璇等人滿面笑容的起立鼓掌，震耳欲聾的呼叫讓桃璟英的耳膜一下不能適應，不知是哪些人在他肩膀上用力拍著，他注意到還有人帶著小口哨，用力一吹就能發出刺耳的銳響。
「各位！各位！」桃璟英伸手制止失控的同學們，過了好一會兒大家才安靜下來，靜靜的等待他繼續說。「謝謝你們在我失蹤的時候這麼關心我，我一定是受了大家的祝福……才有辦法經歷那麼多之後還活著回來。謝謝你們！謝謝！」
他邊說，這些天張清溱與自己的每個互動彷彿幻燈片般不停回放，山精界的那些白天和黑夜，流族無盡的雨勢，流族族長那高大魁武的背影，一切如此真實又如此虛幻，張清溱的美貌恍若煙雨，難以抓牢，而那些受傷的痛楚與被她被俘時自己的徬徨無助，卻又刻骨銘心。眼前的同學各個滿心歡喜的迎接他歸來，卻又有誰真正知道這些日子的困難？
想到此處，他油然而生一種莫名的自豪，不管結局如何，他都曾跟流族族女一同出生入死，這段經歷是人類世界的朋友們永遠不會理解的。
眾人聽他致謝，紛紛舉杯歡慶，一時間餐廳又再度熱鬧一片。
桃璟英被王彩璇拉到一旁的兩人桌，他們隔壁則是一小群六人桌的登山社員，吳恩峻也在那六人之中，見桃璟英到來，紛紛起立歡迎。
桃璟英不好意思的入座，王彩璇替他拿來菜單，替他點下他以前最愛的海鮮手捲類，他的雙眼卻掃視菜單，不停找尋烤豬五花肉，但這間餐廳是王彩璇訂下的，她知桃璟英以前最愛日式料理，是以這場盛會選在這類似日式居酒屋的地點舉辦。
「我訂的餐廳，你喜歡嗎？」王彩璇問道。
「很不錯呀！」桃璟英簡短的回答。
兩人面對面的座位安排讓他相當不自在，其實這是登山社故意湊合的，眾所周知王彩璇對桃璟英另眼相看，當初又是王彩璇負責聯絡人與餐廳，勞心又勞力，桃璟英一向也跟她最有話聊，因此社員們有心讓他們坐一起。
但桃璟英此時想的卻是整日沒一起說上幾句話的的張清溱，暗暗期待聚會結束要跟昨晚一樣回去找她聊天。對他而言，王彩璇雖會打扮且外型亮眼，與天生散著仙氣的張清溱相比卻相形失色，在遇到張清溱以前，他也曾想過自己與王彩璇的可能性，然而王彩璇個性較為強烈固執，相處起來十分彆扭，且她不如張清溱體貼，更少了張清溱處事所有的那股機靈變通，是以他認識後者不久，卻深深為之傾心。
王彩璇的母親是富家女，她生來就準備繼承家業。兩人第一次碰面是在系上的認親大會，那年的十月正中天氣異常的冷，她弄錯活動的場地，一個人在系館的二樓公共空間坐著，桃璟英正好路過，見她一身名牌又打扮的甚是得體，當時便印象深刻。她叫住他，問他認親大會的舉辦地點，這是他們第一次說話，自此以後，王彩璇就對桃璟英另眼相待，大二時甚至邀請他一起參加了登山社。
桃璟英雖知道她母親是製鞋業千金，在台灣、越南都有龐大的工廠，和自己在國外經營醫療器材進出口的父母有些類似，因此兩人以前在消費習慣、價值觀等特別相像，後來她花錢的方式越來越誇張，連桃璟英也看傻了眼，動輒就是社團的吃喝花費一人買單，系上活動也是她負責出錢出力。桃璟英聽吳恩峻說這次的餐會都由王彩璇買單，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喂，幹嘛一直愣著？」王彩璇笑著拍拍桃璟英的手背。
「喔喔，沒事啦！」桃璟英笑了笑，一邊把手縮回。
「你很奇怪誒，以前都不會這麼安靜。是不是這幾天的事情嚇到你了？」
桃璟英想起在山精界的各種戰役，不禁苦笑道：「這幾天確實是挺嚇人的，不過還好，起碼我現在回來了對吧？」
「回來是回來了，但總有種你的心沒有回來的感覺。」王彩璇說。「那天在山裡，你不是一直都走在我後面嗎？怎麼突然就摔倒了？當時社長帶小牛、小熊他們到處找你，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時候我真的好擔心……」
「沒事啦！就是不小心跌倒而已，天黑之後伸手不見五指，在那種情況下要找到我本來就很不容易。」桃璟英說著喝了口茶。
「你怎麼回來的？」王彩璇又問。「替你報警的村莊距離你的失蹤地點有二十公里遠耶！你自己在野外活了二十幾天後還能走這麼遠，真的超厲害的。」
「王彩璇，別再問這些了。」吳恩峻聽見他們的話題，便在一旁勸道。「桃璟英一定不想回憶在山裡的事，這些日子裡他一定很難受，所以還是別多問了。」
「沒事沒事！我沒有很難受。」桃璟英笑道。
山精界的回憶裡可是滿滿的張清溱呢，怎麼會不好受呢。
王彩璇聳聳肩，她總覺得這次見到桃璟英，對方似乎總是心不在焉，講起話來時常眼神若有所思，真的問他在想什麼時，他又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口，彷彿想隱瞞什麼事情，而且兩人之間對話的距離似乎又加深了一點。直覺告訴她，桃璟英很可能新認識了別的女生，才因此對自己變得有些疏遠。
「你最近有新交什麼朋友嗎？」王彩璇小心翼翼的問道。
「啊？什麼意思？我都在山上啊。」桃璟英有點心虛的說。
「下山之後呢？」王彩璇追問。
「我……沒有啦！都是在山上時就認識的，沒什麼新朋友。」桃璟英謹慎的挑著用字遣詞，他和張清溱確實是在山上就相識，這話不算欺騙。
王彩璇瞇著眼仔細看他，兩人的臉近到他可以看出她的妝彩，受不了逼視的桃璟英過不多時便撇開頭去，王彩璇的面容使他不禁想起張清溱絕美的容顏，突然有些好奇不知她若化起妝來會有多好看？
王彩璇見他滿臉尷尬卻不怎麼害羞，別開後更若有所思，似有股溫柔的神色，此景使她更加篤定桃璟英定是有了其他的對象，才會有此反應。想到此處，心底一股恐慌漸漸發酵，她頗想單刀直入的問桃璟英對方是誰，已經發展到什麼程度了，然而如此一問就相當於掀開底牌，萬萬不可。
桃璟英猜到她的心思，在接下來的聚會中都刻意轉開話題，不讓她有機會再提起此事。
一旁登山社員們見他們氣氛怪異，紛紛問發生了什麼事，桃璟英和王彩璇都佯稱沒什麼，這回答讓他們一行人對此更加好奇了。
幸好這場聚會並沒有持續太久，桃璟英一一跟系上老師、同學們打過招呼後，晚上九點多，那些較不相熟的朋友就紛紛散去，只留下登山社中與桃璟英較好的密友，大家一起陪桃璟英走到他家的大門口，警衛拉開大門。
桃璟英轉頭說：「今天真的謝謝你們喔！」
「沒事的，你多保重。」吳恩峻笑道。
「你今天怎麼沒有想找我們上去喝酒？」小牛起鬨著說。
「九死一生，決定轉性了。」桃璟英笑著和他們揮揮手。
登山社的朋友們見他進門叫了電梯，應該安全無虞，便回身朝學校方向而去，有些住校外的則是獨自回家。王彩璇見平時愛續攤的桃璟英今天反常至此，實在是心癢難當，很想追上前問個明白，但左思右想後，只是拿起手機，傳了幾則無關緊要的訊息給對方，便轉頭跟著回自己家去了。
桃璟英完全沒有發現手機裡的訊息，他急匆匆的回家，一推開門便見客廳燈火通明，張清溱一人靠著沙發椅背，客廳桌上擱著個鐵鍋，上頭正冒著白煙。張清溱聽他開門聲起身迎來，笑著說：「你回來啦？」
桃璟英鼻子裡鑽入一股甜香，微覺奇怪的問：「那是什麼味道？」
張清溱拉著他的手說：「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回家吃晚餐，所以熬了我弟弟最喜歡的紅豆湯，如果你不餓的話我就收起來唄。」
桃璟英才剛聚餐完，肚子可撐得很，聽張清溱親手給自己做了甜點，卻忙不迭接過她手上餐具，唏哩呼嚕的吃了起來。那紅豆湯甜而清爽，紅豆與湯汁的比例恰好能夠蓋過其乾澀之感，喝起來爽口又無負擔，最令人驚嘆的是其中的小芋圓，咬將起來十分彈牙，好吃得令本來只是打算給張清溱面子吃幾口的他，忍不住又盛了第二碗來。
「行嗎？人類世界的紅豆好大顆，我不太會抓水的比例……」張清溱在一旁憂心忡忡的看著他吃。「如果不好吃的話，你別免強，我和楊喻兩人分著吃了就行。」
「怎麼……會不好吃？」桃璟英咽下一大口，又仰頭將剩餘的湯汁一飲而盡。「那個芋圓是超市買的嗎？怎麼能這麼好吃？」
「那是我自己調製的。」張清溱聽他稱讚，臉上泛起甜甜的笑靨。「原本楊喻吵著說要由她來做，被我趕去睡覺了。」
桃璟英笑道：「當你侍女恐怕滿心都是罪惡感，想幫你做什麼都不行。」
「給你吃的東西……當然得由我親手做，否則我不就……」
桃璟英心下瞭然。比起適才與王彩璇對視，此刻桃璟英只感眼前的女孩要比她更美、更加溫柔。畢竟張清溱身為流族族女，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因此她個性不若王彩璇強勢，反而更體貼人心，這點就顯得彌足珍貴。
桃璟英輕輕抱了她一下，想起整日沒見面，自己在外忙碌整天，擔心她是否感到自己冷落了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張清溱心裡卻是莫名的想念媽媽，除了紅豆湯觸景傷情外，這兩天在人類世界的種種，總不停的提醒她關於母親的一切，她曾生活過的世界、用過的科技、呼吸的空氣。不知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樣著迷於空靈的夜景？是否也跟她一樣喜歡在超市裡徘徊？人類社會的富裕多彩，如一塊繽紛雜色的拼盤，任你取用、任你享受，這樣美麗的生活，母親究竟下了多大的決心才選擇永遠留在流族之中？
張清溱靠在桃璟英懷裡，思緒安靜的飛奔著。
「你們今天還順利嗎？」桃璟英問。
「中午我們有再去敲一次門，但是沒有人願意應答。」張清溱說。
她想起自己還未滿十歲時，碰上媽媽午後的小睡，她和夏碧蓁、楊喻三個小丫頭便一同結伴溜出去玩，直到媽媽醒來找不到她們準備要發脾氣時，哥哥就會來找她們回家，那時她就隱隱感覺媽媽睡覺的時間似乎總是比爸爸還要久一些，此刻她更確定當年的直覺或許是種族差異使然。
「難不成林長老後代剛好也在睡午覺？」張清溱問道。「可是他們應該也是山精血統啊？」
「或許他們出門去玩。」桃璟英猜測。「人類有平日和假日之分，有時平日若無特別重要之事，也會出門去旅遊，有時會一去好幾天，因此人不在家就很正常。」
張清溱細細想了想今天的情況，卻也微感不對勁。如果捲軸上紀錄的地址是正確的，那麼她們倆今天找的地點是一處幽窄的、五層樓的房子，那棟房位於桃璟英家步行三公里多的一條暗巷之中，其五樓看起來沒有並無人居之痕跡，外牆藤蔓雜生，磁磚碎裂脫落，一到四樓相較之下頗為乾淨整齊。捲軸上的地址寫下三樓，張清溱數度按下電鈴，不見有人應門，卻見三樓窗框邊有黑影竄動，似是有人在家。
由於平地海拔較低，平均氣溫相較張清溱常在的流族要高不少，而且濕度相對較低，室外環境對張清溱和楊喻兩人來說十分不舒適，他們並未在樓下等待太久，楊喻就已經熱得頭腦發脹，頻頻拭汗，張清溱也是汗水直流，兩人狼狽不堪。
「我原先提議從外牆爬上去看看窗內有誰，但楊喻說這樣太冒險，而且族女做出此事不成體統，因此作罷。」張清溱繼續說。「但天氣這麼熱，若是能一邊活動，身體就不會那麼單純的只去體會炎熱了，對吧？我們跑步時一停下來都會感覺一陣燥熱……你懂嗎？」
她講了一串，卻見桃璟英面露困惑，於是問道。
「我……大概能理解。」桃璟英很給面子的說。
「所以我跟楊喻就在一樓多等了一會兒，直到日近傍晚，才打道回府。」
「你們多等了一會？」桃璟英問。
「對啊。」
「你們等到日近傍晚？」
張清溱點點頭，一雙大眼睛真誠的看著他。
「你們等了好幾個小時耶！」桃璟英終於說出不解之處。「你們就站在樓下等？不累嗎？」
「累倒是不累，但熱得很，我跟楊喻兩人輪流去附近的超商休息，那邊冷氣很涼。」張清溱認真的說。
山精界的經歷讓桃璟英知道流族人的體力絕非尋常人類能匹敵，但能夠在烈日下站整下午卻不累，這等耐力遠超出他的想像，又見張清溱一臉認真，絕非開玩笑，他十分納悶，難道山精界對時間流逝的感覺和人類不同嗎？否則為何兩人願意花好幾個小時，就為了確定是否有人在家？
其實流族人生活步調緩慢，一天也就忙幾件事情，加上全族並未有非常嚴格的時間、作息制度，兩女在原處等人等上半天，這事在流族可說屢見不鮮，因此張清溱並不覺得有什麼怪異之處，只是覺得這種大熱天，這樣等人實在很痛苦。
「怎麼了嗎？」張清溱見他不說話便問。
「沒事……沒事……」桃璟英對眼前這位流族族女的體力與耐心佩服到了極點。
張清溱笑道：「沒事就好，接下來我還想跟你討論一件比較嚴肅的問題。」
桃璟英心中一凜，連忙問：「什麼事？」
「你無意間闖入族界，此事原非死罪，但長老們卻不願放過你，非要取你性命，是因為那個死去的流族衛隊，他們認為是你殺的。」張清溱語氣越來越嚴肅。
見她如此重視這事情，桃璟英慎重的點點頭。
「我問你哦，人類中有多少比例會持有槍？」張清溱問道，透過電影她了解這項武器的殺傷力與威脅性，但是對於人類世界的社會規矩一知半解，見電影中人人皆能拿槍，便感覺似乎槍之於人類世界就如長劍之於流族一樣常見。
桃璟英沈吟了一會說：「這要看國家，但以臺灣而言，法律是禁止普通人持有槍械的，因此只有軍隊或者警察等特殊人員可以合法持有，一般人民基本上接觸不到。不過，也是有許多非法管道可以獲取槍枝，但多數人絕對是無法隨意碰到槍的，更別提拿槍殺人了。」
「也就是說，持有槍的人身分背景肯定不一般。」張清溱點點頭。
「對。不過不只槍，殺傷力過大的刀劍也會被列管，所以我才說你們千萬別隨意帶著流族的長劍到處跑，會被警察抓的。」桃璟英說。
「謝謝你提醒。」張清溱微笑道，隨即又收斂笑容。「那照你的說法，我們可以斷定，來到山精界，並且殺了李廷的那個人類，極有可能是具有特殊身分的人。我心裡假設那人是一個特殊的……間諜？或者是個斥侯。如果是這種具有特殊身分的角色，我想他可能目標不只是殺一個流族衛隊而已，會不會其實目標是要將整個山精界納入人類的掌控？」
人類可說是山精界的最大共同敵人，不只遷移到臺灣島上迷霧之山周遭的四個部族，打從古代起，全山精就都死守著山精界的秘密，不讓人類有機會將勢力伸到自己家中。曾有過幾次山精界遭人類發覺，並打算派軍佔領的紀錄，幸虧最後都沒有成功，人類歷史也漸漸視這些特殊的記載為怪談而置之不理，在崇尚理性科學的近數百年內，山精界反而享有了空前的和平。
然而有人持槍進入山精界殺人，似乎再度敲響了警鐘，以此刻人類的技術水準，若要控制山精各個部落，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因此張清溱相當重視此事，特別是被殺的人是屬於自己流族的一員，在族界即將凋零的今日，不再有任何有效防禦能抵抗槍枝等火藥武器，若真有人類的軍警潛入山精界並試圖攻擊流族，那後果之嚴重可想而知。
桃璟英聽完她的擔憂，安靜了片刻才說：「如果我們政府真有這樣的想法，我們會知道的，尤其要動員軍隊的話，不可能不走漏風聲。」
「所以你不覺得是國家力量動員嗎？」張清溱若有所思。
「你覺得是嗎？」桃璟英看著她問道。
「確實不像，如果是的話應該是更有組織性的進攻，除非李廷剛好看見行動的關鍵，所以被殺人滅口。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覺得魍魎進攻我們時，那些人會安然無恙。有沒有可能，其實那是一個人幹的？一個有槍的人？」
「但這樣我們完全無法推測出持槍者是誰。」桃璟英說。
「確實沒辦法。」張清溱嘆了口氣。「算了，我還是先專注在族界祕法的問題上，明天再去敲一次門好了，就不信他們能出去多久。真的不行我再自己爬上去看看。」
桃璟英聽她不放棄闖空門的念頭，失笑著說：「有時候真搞不懂你，明明是聰明又能力高強的流族族女，怎麼整天想一堆鬼靈精怪的法子？」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啦。」張清溱說，她小時常因和哥哥一同出門胡鬧而被爸媽處罰，她卻從未改變過自己的個性，只要無傷大雅不傷害人，這種時候用點特別的方式解決問題也是沒辦法的。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們兩個。」桃璟英想起昨日兩女買菜買到沒錢的事，便在皮夾中抽了兩張信用卡交給張清溱。
「這啥？」
「這是可以代替現金的卡，你們結帳時拿給店員就行。」桃璟英解釋。
「這麼好？」張清溱接過去兩面反覆查看。「萬一我們花太多錢，裡面沒錢了怎麼辦？」
「這兩張卡是無額度上限的，你們儘管用吧。」桃璟英略帶得意的說。
他原想見張清溱露出欽羨之情，但張清溱久在流族，哪裡知道無上限額度的信用卡代表什麼？只見她理所當然的點點頭，什麼話也沒說便收進兜裡，平淡的反應讓桃璟英頗感無趣，硬要向她解釋卻又太著痕跡，只能摸摸鼻子不說話。
張清溱收了信用卡，她雖不知桃璟英的想法，收人錢該道謝卻是知道的，她用力抱了一下他，說了聲謝謝，接著便收了碗筷、鍋子，進廚房去清潔了。
「老天，她跑哪去了？」桃璟英緊張的說，他連忙去楊喻的房間，卻見裡頭也是一模一樣的情況，兩人似乎天才微亮就已經出門。他試著聯繫張清溱，卻想起張清溱根本就沒有手機，此刻的他束手無策，只能乖乖的在家裡等待兩女歸來。
他迷迷糊糊的回到床上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外頭玄關傳來的開門聲，過不多時，張清溱進到他房間裡，輕輕坐在他身旁，一面伸手撥了撥他的頭髮，接著在他額頭輕吻了一下。
他連忙裝作睡得不省人事，好讓張清溱再吻第二下，但她只是又撫了撫他的臉頰，便起身出房門了。桃璟英微微失望之餘，只能佯裝剛剛睡醒，伸個懶腰起身。房門外張清溱正在廚房忙進忙出，身上穿的竟是流族那套黃色的飄逸長裙，而飯桌上擺了幾盤，看來是培根、炒蛋、沙拉等，美式的早餐拼盤。
桃璟英愣了會說：「你怎麼……你怎麼換回這身衣服？」
張清溱聽他問話，回過身來說：「你醒啦？趕快去梳洗一下，來吃早餐。」
「啊……人類的衣服你穿不習慣嗎？」
「楊喻說拜訪林前長老家，得穿著流族的服飾去，所以我們才換回來的。」張清溱淡淡的說。
「那……」桃璟英看著桌上的早餐說。「這些菜，你怎麼會弄？我以為流族跟那個……歐美文化沒什麼接觸？」
「說到這個就有氣，剛才楊喻在外面想吃東西，我們便隨便找了間店面進去，那店面的菜單可豐富了，她挑了半天，見每項都挺好吃的樣子，想和老闆點餐，卻發現我們身上根本沒有人類的錢幣，只能回來你家自己弄了。」
「可是……培根？生菜？」桃璟英愣愣的問著。
「原來這叫培根啊？昨晚你睡了以後，我在廚房後面的半室外小房間，用木炭煙燻了一些豬五花肉，又自己調了點味道，恰好剛才在人家菜單上看到，我就順手用這代替了。」張清溱笑著說。「那個生菜也是，我問老闆他都用什麼菜做，昨晚買的東西裡面恰好都有，我就順手模仿了。」
桃璟英仔細端詳桌上的菜餚，果然培根的顏色不若市面上的那麼鮮紅，心底暗暗對張清溱模仿的功力感到吃驚：「看起來是挺好吃的……對了，廚房後面那個空間，叫做陽台，不算小房間。」
「是，謹遵教誨。」張清溱笑著把桃璟英推回房間梳洗。
桃璟英吃早餐時接到幾通學校同學打來的電話，登山社的朋友們更是一通接一通打個不停，大家都在邀請他前去已經改成歡迎會的「追思會」，打算好好慶祝他的歸來。以往的他對這類大型活動都十分感興趣，但自從遇見張清溱以後，他對其他事情的心思都淡了，有空時都只想著接下來該如何幫張清溱找族界祕法，不過由於大半學期的缺課，他還得去學校辦不少事情，而張清溱和楊喻兩人也忙著研究卷軸，他也只好答應前往。
「你們早上不是已經去找過林長老了嗎？」桃璟英出門前問她們。
「我們太早去了，似乎人都還沒起床。」楊喻說。
「廢話……連太陽都還沒出來當然沒人應門……」桃璟英不知第幾次被兩位流族來的女孩弄得哭笑不得了，這並非他第一回懷疑山精族是否睡眠時數遠低於人類，否則張清溱在他睡著後怎麼還有空處理豬肉，早上還有力氣跟楊喻出門？
「小姐有提醒我，但事情緊急，我們也不能拖太久。」楊喻回答。
「你快去忙吧，我們會自己看著辦的。」張清溱在一旁看著電視新聞，雖然根本聽不懂主播播報的各項重大事件的意義，她只是欣賞著新聞裡各式各樣的照片。
桃璟英見她們對這些人類世界的產物漸漸熟悉，便放心的去學校辦理手續，又去和教授們討論期中、期末的補考、報告補交等事項，全部事情都忙得差不多後，才終於在傍晚，滿頭大汗的來到登山社預訂好的餐廳。
一進門，四周便響起巨大的歡呼聲，吳恩峻、王彩璇等人滿面笑容的起立鼓掌，震耳欲聾的呼叫讓桃璟英的耳膜一下不能適應，不知是哪些人在他肩膀上用力拍著，他注意到還有人帶著小口哨，用力一吹就能發出刺耳的銳響。
「各位！各位！」桃璟英伸手制止失控的同學們，過了好一會兒大家才安靜下來，靜靜的等待他繼續說。「謝謝你們在我失蹤的時候這麼關心我，我一定是受了大家的祝福……才有辦法經歷那麼多之後還活著回來。謝謝你們！謝謝！」
他邊說，這些天張清溱與自己的每個互動彷彿幻燈片般不停回放，山精界的那些白天和黑夜，流族無盡的雨勢，流族族長那高大魁武的背影，一切如此真實又如此虛幻，張清溱的美貌恍若煙雨，難以抓牢，而那些受傷的痛楚與被她被俘時自己的徬徨無助，卻又刻骨銘心。眼前的同學各個滿心歡喜的迎接他歸來，卻又有誰真正知道這些日子的困難？
想到此處，他油然而生一種莫名的自豪，不管結局如何，他都曾跟流族族女一同出生入死，這段經歷是人類世界的朋友們永遠不會理解的。
眾人聽他致謝，紛紛舉杯歡慶，一時間餐廳又再度熱鬧一片。
桃璟英被王彩璇拉到一旁的兩人桌，他們隔壁則是一小群六人桌的登山社員，吳恩峻也在那六人之中，見桃璟英到來，紛紛起立歡迎。
桃璟英不好意思的入座，王彩璇替他拿來菜單，替他點下他以前最愛的海鮮手捲類，他的雙眼卻掃視菜單，不停找尋烤豬五花肉，但這間餐廳是王彩璇訂下的，她知桃璟英以前最愛日式料理，是以這場盛會選在這類似日式居酒屋的地點舉辦。
「我訂的餐廳，你喜歡嗎？」王彩璇問道。
「很不錯呀！」桃璟英簡短的回答。
兩人面對面的座位安排讓他相當不自在，其實這是登山社故意湊合的，眾所周知王彩璇對桃璟英另眼相看，當初又是王彩璇負責聯絡人與餐廳，勞心又勞力，桃璟英一向也跟她最有話聊，因此社員們有心讓他們坐一起。
但桃璟英此時想的卻是整日沒一起說上幾句話的的張清溱，暗暗期待聚會結束要跟昨晚一樣回去找她聊天。對他而言，王彩璇雖會打扮且外型亮眼，與天生散著仙氣的張清溱相比卻相形失色，在遇到張清溱以前，他也曾想過自己與王彩璇的可能性，然而王彩璇個性較為強烈固執，相處起來十分彆扭，且她不如張清溱體貼，更少了張清溱處事所有的那股機靈變通，是以他認識後者不久，卻深深為之傾心。
王彩璇的母親是富家女，她生來就準備繼承家業。兩人第一次碰面是在系上的認親大會，那年的十月正中天氣異常的冷，她弄錯活動的場地，一個人在系館的二樓公共空間坐著，桃璟英正好路過，見她一身名牌又打扮的甚是得體，當時便印象深刻。她叫住他，問他認親大會的舉辦地點，這是他們第一次說話，自此以後，王彩璇就對桃璟英另眼相待，大二時甚至邀請他一起參加了登山社。
桃璟英雖知道她母親是製鞋業千金，在台灣、越南都有龐大的工廠，和自己在國外經營醫療器材進出口的父母有些類似，因此兩人以前在消費習慣、價值觀等特別相像，後來她花錢的方式越來越誇張，連桃璟英也看傻了眼，動輒就是社團的吃喝花費一人買單，系上活動也是她負責出錢出力。桃璟英聽吳恩峻說這次的餐會都由王彩璇買單，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喂，幹嘛一直愣著？」王彩璇笑著拍拍桃璟英的手背。
「喔喔，沒事啦！」桃璟英笑了笑，一邊把手縮回。
「你很奇怪誒，以前都不會這麼安靜。是不是這幾天的事情嚇到你了？」
桃璟英想起在山精界的各種戰役，不禁苦笑道：「這幾天確實是挺嚇人的，不過還好，起碼我現在回來了對吧？」
「回來是回來了，但總有種你的心沒有回來的感覺。」王彩璇說。「那天在山裡，你不是一直都走在我後面嗎？怎麼突然就摔倒了？當時社長帶小牛、小熊他們到處找你，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時候我真的好擔心……」
「沒事啦！就是不小心跌倒而已，天黑之後伸手不見五指，在那種情況下要找到我本來就很不容易。」桃璟英說著喝了口茶。
「你怎麼回來的？」王彩璇又問。「替你報警的村莊距離你的失蹤地點有二十公里遠耶！你自己在野外活了二十幾天後還能走這麼遠，真的超厲害的。」
「王彩璇，別再問這些了。」吳恩峻聽見他們的話題，便在一旁勸道。「桃璟英一定不想回憶在山裡的事，這些日子裡他一定很難受，所以還是別多問了。」
「沒事沒事！我沒有很難受。」桃璟英笑道。
山精界的回憶裡可是滿滿的張清溱呢，怎麼會不好受呢。
王彩璇聳聳肩，她總覺得這次見到桃璟英，對方似乎總是心不在焉，講起話來時常眼神若有所思，真的問他在想什麼時，他又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口，彷彿想隱瞞什麼事情，而且兩人之間對話的距離似乎又加深了一點。直覺告訴她，桃璟英很可能新認識了別的女生，才因此對自己變得有些疏遠。
「你最近有新交什麼朋友嗎？」王彩璇小心翼翼的問道。
「啊？什麼意思？我都在山上啊。」桃璟英有點心虛的說。
「下山之後呢？」王彩璇追問。
「我……沒有啦！都是在山上時就認識的，沒什麼新朋友。」桃璟英謹慎的挑著用字遣詞，他和張清溱確實是在山上就相識，這話不算欺騙。
王彩璇瞇著眼仔細看他，兩人的臉近到他可以看出她的妝彩，受不了逼視的桃璟英過不多時便撇開頭去，王彩璇的面容使他不禁想起張清溱絕美的容顏，突然有些好奇不知她若化起妝來會有多好看？
王彩璇見他滿臉尷尬卻不怎麼害羞，別開後更若有所思，似有股溫柔的神色，此景使她更加篤定桃璟英定是有了其他的對象，才會有此反應。想到此處，心底一股恐慌漸漸發酵，她頗想單刀直入的問桃璟英對方是誰，已經發展到什麼程度了，然而如此一問就相當於掀開底牌，萬萬不可。
桃璟英猜到她的心思，在接下來的聚會中都刻意轉開話題，不讓她有機會再提起此事。
一旁登山社員們見他們氣氛怪異，紛紛問發生了什麼事，桃璟英和王彩璇都佯稱沒什麼，這回答讓他們一行人對此更加好奇了。
幸好這場聚會並沒有持續太久，桃璟英一一跟系上老師、同學們打過招呼後，晚上九點多，那些較不相熟的朋友就紛紛散去，只留下登山社中與桃璟英較好的密友，大家一起陪桃璟英走到他家的大門口，警衛拉開大門。
桃璟英轉頭說：「今天真的謝謝你們喔！」
「沒事的，你多保重。」吳恩峻笑道。
「你今天怎麼沒有想找我們上去喝酒？」小牛起鬨著說。
「九死一生，決定轉性了。」桃璟英笑著和他們揮揮手。
登山社的朋友們見他進門叫了電梯，應該安全無虞，便回身朝學校方向而去，有些住校外的則是獨自回家。王彩璇見平時愛續攤的桃璟英今天反常至此，實在是心癢難當，很想追上前問個明白，但左思右想後，只是拿起手機，傳了幾則無關緊要的訊息給對方，便轉頭跟著回自己家去了。
桃璟英完全沒有發現手機裡的訊息，他急匆匆的回家，一推開門便見客廳燈火通明，張清溱一人靠著沙發椅背，客廳桌上擱著個鐵鍋，上頭正冒著白煙。張清溱聽他開門聲起身迎來，笑著說：「你回來啦？」
桃璟英鼻子裡鑽入一股甜香，微覺奇怪的問：「那是什麼味道？」
張清溱拉著他的手說：「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回家吃晚餐，所以熬了我弟弟最喜歡的紅豆湯，如果你不餓的話我就收起來唄。」
桃璟英才剛聚餐完，肚子可撐得很，聽張清溱親手給自己做了甜點，卻忙不迭接過她手上餐具，唏哩呼嚕的吃了起來。那紅豆湯甜而清爽，紅豆與湯汁的比例恰好能夠蓋過其乾澀之感，喝起來爽口又無負擔，最令人驚嘆的是其中的小芋圓，咬將起來十分彈牙，好吃得令本來只是打算給張清溱面子吃幾口的他，忍不住又盛了第二碗來。
「行嗎？人類世界的紅豆好大顆，我不太會抓水的比例……」張清溱在一旁憂心忡忡的看著他吃。「如果不好吃的話，你別免強，我和楊喻兩人分著吃了就行。」
「怎麼……會不好吃？」桃璟英咽下一大口，又仰頭將剩餘的湯汁一飲而盡。「那個芋圓是超市買的嗎？怎麼能這麼好吃？」
「那是我自己調製的。」張清溱聽他稱讚，臉上泛起甜甜的笑靨。「原本楊喻吵著說要由她來做，被我趕去睡覺了。」
桃璟英笑道：「當你侍女恐怕滿心都是罪惡感，想幫你做什麼都不行。」
「給你吃的東西……當然得由我親手做，否則我不就……」
桃璟英心下瞭然。比起適才與王彩璇對視，此刻桃璟英只感眼前的女孩要比她更美、更加溫柔。畢竟張清溱身為流族族女，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因此她個性不若王彩璇強勢，反而更體貼人心，這點就顯得彌足珍貴。
桃璟英輕輕抱了她一下，想起整日沒見面，自己在外忙碌整天，擔心她是否感到自己冷落了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張清溱心裡卻是莫名的想念媽媽，除了紅豆湯觸景傷情外，這兩天在人類世界的種種，總不停的提醒她關於母親的一切，她曾生活過的世界、用過的科技、呼吸的空氣。不知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樣著迷於空靈的夜景？是否也跟她一樣喜歡在超市裡徘徊？人類社會的富裕多彩，如一塊繽紛雜色的拼盤，任你取用、任你享受，這樣美麗的生活，母親究竟下了多大的決心才選擇永遠留在流族之中？
張清溱靠在桃璟英懷裡，思緒安靜的飛奔著。
「你們今天還順利嗎？」桃璟英問。
「中午我們有再去敲一次門，但是沒有人願意應答。」張清溱說。
她想起自己還未滿十歲時，碰上媽媽午後的小睡，她和夏碧蓁、楊喻三個小丫頭便一同結伴溜出去玩，直到媽媽醒來找不到她們準備要發脾氣時，哥哥就會來找她們回家，那時她就隱隱感覺媽媽睡覺的時間似乎總是比爸爸還要久一些，此刻她更確定當年的直覺或許是種族差異使然。
「難不成林長老後代剛好也在睡午覺？」張清溱問道。「可是他們應該也是山精血統啊？」
「或許他們出門去玩。」桃璟英猜測。「人類有平日和假日之分，有時平日若無特別重要之事，也會出門去旅遊，有時會一去好幾天，因此人不在家就很正常。」
張清溱細細想了想今天的情況，卻也微感不對勁。如果捲軸上紀錄的地址是正確的，那麼她們倆今天找的地點是一處幽窄的、五層樓的房子，那棟房位於桃璟英家步行三公里多的一條暗巷之中，其五樓看起來沒有並無人居之痕跡，外牆藤蔓雜生，磁磚碎裂脫落，一到四樓相較之下頗為乾淨整齊。捲軸上的地址寫下三樓，張清溱數度按下電鈴，不見有人應門，卻見三樓窗框邊有黑影竄動，似是有人在家。
由於平地海拔較低，平均氣溫相較張清溱常在的流族要高不少，而且濕度相對較低，室外環境對張清溱和楊喻兩人來說十分不舒適，他們並未在樓下等待太久，楊喻就已經熱得頭腦發脹，頻頻拭汗，張清溱也是汗水直流，兩人狼狽不堪。
「我原先提議從外牆爬上去看看窗內有誰，但楊喻說這樣太冒險，而且族女做出此事不成體統，因此作罷。」張清溱繼續說。「但天氣這麼熱，若是能一邊活動，身體就不會那麼單純的只去體會炎熱了，對吧？我們跑步時一停下來都會感覺一陣燥熱……你懂嗎？」
她講了一串，卻見桃璟英面露困惑，於是問道。
「我……大概能理解。」桃璟英很給面子的說。
「所以我跟楊喻就在一樓多等了一會兒，直到日近傍晚，才打道回府。」
「你們多等了一會？」桃璟英問。
「對啊。」
「你們等到日近傍晚？」
張清溱點點頭，一雙大眼睛真誠的看著他。
「你們等了好幾個小時耶！」桃璟英終於說出不解之處。「你們就站在樓下等？不累嗎？」
「累倒是不累，但熱得很，我跟楊喻兩人輪流去附近的超商休息，那邊冷氣很涼。」張清溱認真的說。
山精界的經歷讓桃璟英知道流族人的體力絕非尋常人類能匹敵，但能夠在烈日下站整下午卻不累，這等耐力遠超出他的想像，又見張清溱一臉認真，絕非開玩笑，他十分納悶，難道山精界對時間流逝的感覺和人類不同嗎？否則為何兩人願意花好幾個小時，就為了確定是否有人在家？
其實流族人生活步調緩慢，一天也就忙幾件事情，加上全族並未有非常嚴格的時間、作息制度，兩女在原處等人等上半天，這事在流族可說屢見不鮮，因此張清溱並不覺得有什麼怪異之處，只是覺得這種大熱天，這樣等人實在很痛苦。
「怎麼了嗎？」張清溱見他不說話便問。
「沒事……沒事……」桃璟英對眼前這位流族族女的體力與耐心佩服到了極點。
張清溱笑道：「沒事就好，接下來我還想跟你討論一件比較嚴肅的問題。」
桃璟英心中一凜，連忙問：「什麼事？」
「你無意間闖入族界，此事原非死罪，但長老們卻不願放過你，非要取你性命，是因為那個死去的流族衛隊，他們認為是你殺的。」張清溱語氣越來越嚴肅。
見她如此重視這事情，桃璟英慎重的點點頭。
「我問你哦，人類中有多少比例會持有槍？」張清溱問道，透過電影她了解這項武器的殺傷力與威脅性，但是對於人類世界的社會規矩一知半解，見電影中人人皆能拿槍，便感覺似乎槍之於人類世界就如長劍之於流族一樣常見。
桃璟英沈吟了一會說：「這要看國家，但以臺灣而言，法律是禁止普通人持有槍械的，因此只有軍隊或者警察等特殊人員可以合法持有，一般人民基本上接觸不到。不過，也是有許多非法管道可以獲取槍枝，但多數人絕對是無法隨意碰到槍的，更別提拿槍殺人了。」
「也就是說，持有槍的人身分背景肯定不一般。」張清溱點點頭。
「對。不過不只槍，殺傷力過大的刀劍也會被列管，所以我才說你們千萬別隨意帶著流族的長劍到處跑，會被警察抓的。」桃璟英說。
「謝謝你提醒。」張清溱微笑道，隨即又收斂笑容。「那照你的說法，我們可以斷定，來到山精界，並且殺了李廷的那個人類，極有可能是具有特殊身分的人。我心裡假設那人是一個特殊的……間諜？或者是個斥侯。如果是這種具有特殊身分的角色，我想他可能目標不只是殺一個流族衛隊而已，會不會其實目標是要將整個山精界納入人類的掌控？」
人類可說是山精界的最大共同敵人，不只遷移到臺灣島上迷霧之山周遭的四個部族，打從古代起，全山精就都死守著山精界的秘密，不讓人類有機會將勢力伸到自己家中。曾有過幾次山精界遭人類發覺，並打算派軍佔領的紀錄，幸虧最後都沒有成功，人類歷史也漸漸視這些特殊的記載為怪談而置之不理，在崇尚理性科學的近數百年內，山精界反而享有了空前的和平。
然而有人持槍進入山精界殺人，似乎再度敲響了警鐘，以此刻人類的技術水準，若要控制山精各個部落，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因此張清溱相當重視此事，特別是被殺的人是屬於自己流族的一員，在族界即將凋零的今日，不再有任何有效防禦能抵抗槍枝等火藥武器，若真有人類的軍警潛入山精界並試圖攻擊流族，那後果之嚴重可想而知。
桃璟英聽完她的擔憂，安靜了片刻才說：「如果我們政府真有這樣的想法，我們會知道的，尤其要動員軍隊的話，不可能不走漏風聲。」
「所以你不覺得是國家力量動員嗎？」張清溱若有所思。
「你覺得是嗎？」桃璟英看著她問道。
「確實不像，如果是的話應該是更有組織性的進攻，除非李廷剛好看見行動的關鍵，所以被殺人滅口。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覺得魍魎進攻我們時，那些人會安然無恙。有沒有可能，其實那是一個人幹的？一個有槍的人？」
「但這樣我們完全無法推測出持槍者是誰。」桃璟英說。
「確實沒辦法。」張清溱嘆了口氣。「算了，我還是先專注在族界祕法的問題上，明天再去敲一次門好了，就不信他們能出去多久。真的不行我再自己爬上去看看。」
桃璟英聽她不放棄闖空門的念頭，失笑著說：「有時候真搞不懂你，明明是聰明又能力高強的流族族女，怎麼整天想一堆鬼靈精怪的法子？」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啦。」張清溱說，她小時常因和哥哥一同出門胡鬧而被爸媽處罰，她卻從未改變過自己的個性，只要無傷大雅不傷害人，這種時候用點特別的方式解決問題也是沒辦法的。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們兩個。」桃璟英想起昨日兩女買菜買到沒錢的事，便在皮夾中抽了兩張信用卡交給張清溱。
「這啥？」
「這是可以代替現金的卡，你們結帳時拿給店員就行。」桃璟英解釋。
「這麼好？」張清溱接過去兩面反覆查看。「萬一我們花太多錢，裡面沒錢了怎麼辦？」
「這兩張卡是無額度上限的，你們儘管用吧。」桃璟英略帶得意的說。
他原想見張清溱露出欽羨之情，但張清溱久在流族，哪裡知道無上限額度的信用卡代表什麼？只見她理所當然的點點頭，什麼話也沒說便收進兜裡，平淡的反應讓桃璟英頗感無趣，硬要向她解釋卻又太著痕跡，只能摸摸鼻子不說話。
張清溱收了信用卡，她雖不知桃璟英的想法，收人錢該道謝卻是知道的，她用力抱了一下他，說了聲謝謝，接著便收了碗筷、鍋子，進廚房去清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