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征上王道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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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06
  時間已是大多人已經作息的凌晨。
  榭瑟洛和凱爾正前往公宮地下的監牢。
  今天襲擊格妮薇雅的刺客共有十四人,其中四人已經因反抗而當場處決。餘下還活著的,在簡單處理傷勢後都被關到監牢。
  通過有衛兵駐守的監牢出入口,凱爾拿著提燈走在前方負責照明,榭瑟洛則走在其後。
  中世紀監牢給人的印象,都是陰暗潮濕且不衛生。多爾茲蘭德的公宮雖然是中世紀流傳至今的建築,但監牢有作過大規模整修,現在也有定期進行清潔。
  囚犯也是人,就算說不上舒適,也會給予他們作為人最起碼的生活環境。
  畢竟監牢的位置是在通風性很差的地下,有些霉味是沒法子,但不至於會令人很難受。牆壁上點亮的油燈無法把整片空間照得明亮,可是也不會太過陰森。
  榭瑟洛和凱爾來到監牢最裡面的尋問室。據說以前是放滿了拷問用具的拷問室……榭瑟洛是不知道當時的樣子,而拷問道具也早就全數被搬走。
  尋問室前的兩名衛兵,在見到榭瑟洛和凱爾後舉手敬禮。
  衛兵將門打開,讓榭瑟洛和凱爾進去。尋問室不像其他牢房能隔著鐵格子看到裡面,是一個四面牆壁的密閉空間。
  刺客中的其中一人,雙手雙腳正綁在椅子上。凱爾說他應該就是刺客一行中的首領。
  在行刺時蒙面的布被解下,露出包覆在布下的臉。當然,對與他素味某面的榭瑟洛來說,他有沒有蒙面也沒差就是了。
  榭瑟洛與那人相隔著一張桌子,在對面的椅子坐下。
  而凱爾則是站在旁邊戒備。
  「我就不拐彎抹角了。你們到底是哪兒派來的人?」
  榭瑟洛劈頭問道。
  對方沒有回答,保持沉默。
  凱爾默默走到那名男人旁邊,接著──將他的頭用力砸向桌面。
  砰!
  單是聽聲音便已經很痛,凱爾抓住男人的頭髮,把他的頭拉起,只見他額頭流出了血。
  這兒是尋問室,並非拷問室,「原則上」是不會動用暴力的。
  只不過原則就只是原則,視乎情況也會出現例外。
  當然,榭瑟洛無意動用那些收起來的拷問道具,而且只是做個「稍為激烈的尋問」也不需要用那些東西。
  男人依然沒有哼半句話,看來是不打算回答。
  凱爾正打算再來一記──
  「……行了,凱爾。」
  但在此之前,榭瑟洛制止了他。
  並不是因為榭瑟洛仁慈。他們盯上格妮薇雅的性命,傷害了愛莉須,在心情上榭瑟洛巴不得自己動手。
  親妹妹受傷,凱爾一定比誰都更想發洩。換作是平常,他面對囚犯時是會更加冷靜的。
  現在什麼資訊也未得出來,要是對方被凱爾弄到不省人事還是有點困擾。
  這道理凱爾也是明白。他深呼吸一口氣鎮靜住怒氣,放開抓住男人頭顱的手。
  「既然你沒有作答的意思,那我便逕自作個猜測了。在這一個月,我有叫人嚴格監督入境審查。這段期間進入多爾茲蘭德的人,其行蹤都有挺為詳盡的記錄。只不過,你們一行人全員都不在監視的人之中。」
  「……」
  這一個月以來──也就是格妮薇雅來到多爾茲蘭德開始。
  她曾經受到襲擊,為防止盯上她的人入城,加強入境審查是一個必要措施。
  負責監督的人手是由凱爾挑選,榭瑟洛對他選出來的人很有信心。
  雖然也有不為人知潛入的可能性……但如果和「另一件事」放在一起考量,榭瑟洛倒是想到別的答案。
  「──<斷劍>。雖然不是最近一個月,而是在更早一點的時期,但多爾茲蘭德之中出現了這麼一個詞。」
  先王於一年前逝世,而早在先王逝世之前,他便一直臥病在床。政務等工作由榭瑟洛接管其實已有數年,而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在行政上,他一直沒有顯眼的功績。雖然說只是代理國君,但統治者應當成為指引國家前進的明燈。在這件事上做得不算稱職,人們會有不滿他甘願接受。
  可是,榭瑟洛的為政怎麼說也只是無功無過。
  對──無過。
  在沒有任何重大過失的情況下,<斷劍>這個稱呼出來的時機太突兀──而且太巧合了。
  「原來如此……是這些傢伙嗎,給你冠上那種失禮蔑稱的。」
  凱爾瞪向一聲不哼的男人。他臉上表露出明顯的不悅,對那個稱呼,榭瑟洛身邊的人總是比本人還要在意。
  「說回來,你們在與我交手時,好像都沒什麼殺意呢。」
  在榭瑟洛前去迎救格妮薇雅和愛莉須時,他們沒有把殺意對向自己。
  雖然有想過他們只是專心於格妮薇雅這個目標之上,然而想深一層,他們那種態度和應對,比較像──不能把自己殺掉。
  說到這當中有什麼原因……
  ──咚咚。
  此時叩門聲傳來。
  「什麼事?」
  凱爾放聲向門外問。
  「是的……有一名侍女說是來找榭瑟洛殿下。已經確認了她的身份,是殿下您的專屬侍女……」
  門外的衛兵有些支否地說明著狀況。
  也難怪他的態度會這樣。身為王太子的專屬侍女,在公宮中的身份也和一般侍女有所不同。
  只不過,說到是否能隨意出入監牢倒是很微妙。畢竟在一般情況下,侍女根本不需要來這種地方。
  會特地來監牢找自己的專屬侍女是誰,榭瑟洛心裡有數……倒不如說,愛莉須因為腿受了傷,現在不能隨意走動,所以能想到的也只有「她」而已。
  「沒關係,讓她進來吧。」
  榭瑟洛向門外的衛兵下令,不久之後──身穿侍女黑白色裙裝的銀髮少女來到了尋問室。
  「真的很抱歉,榭瑟洛大人……我擅自的……」
  「不要緊。被盯上性命的人是妳,會想知道是什麼人做這種事是人之常情吧。」
  身為當事者的她的確有知曉事情的權利。
  格妮薇雅看向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的男人,仔細揣摩一番。
  「你是……。」
  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格妮薇雅睜大了眼。
  「妳認識這人嗎?」
  「嚴格來說不能說是認識……但是,我有在法皇領見過他。」
  盯上格妮薇雅性命的人,單以客觀的可能性來說,最可疑的是通過「公會議」與法皇領劃清界線的主龍教會。
  對她而言,這也是一個較易接受的答案。
  可惜事與願違──對她展露兇刃的,是與她同為法皇領的人。
  「……請回答我,為何同為法皇領同胞的你們想要取我性命?」
  格妮薇雅和法皇不和,榭瑟洛早就有思考過這個可能性。至於本人是否有想過,榭瑟洛是不知道。
  可是,即便有心理準備,這件事對格妮薇雅也不可能毫無衝擊。
  「……那麼妳又能回答嗎?為何妳會在這兒?」
  男人首次開聲。
  「我是為了向多爾茲蘭德的人們傳達預歌……」
  「──為此不惜偷偷摸摸瞞著所有人,甚至違抗法皇猊下的命令嗎?妳能說這就是歐略法皇領的聖女該為之事嗎?」
  男人口氣咄咄逼人,沒有一絲法皇領信徒面對自國聖女應有的樣子。
  「我……認為自己在做正確的事。」
  「即使這會讓法皇領陷入不利,妳還能說自己做的事是正確的?」
  「會導致法皇領不利……這怎麼可能……」
  預歌的詳細內容,身為其詠唱者的格妮薇雅不能親自說出。
  但只要看她的反應就能明白,即使是知道內容的她,也對男人說的事不明所以。
  「背棄了我領的妳,已經不再是值得敬愛的聖女,只是淪為他人玩物的叛徒──」
  從男人口中吐出的話語,榭瑟洛無法聽而不聞。
  「夠了。凱爾,讓他閉口。」
  「了解。」
  凱爾在榭瑟洛下令後馬上執行命令。以一記手刀打在男人的後頸,他搖搖欲墜幾秒之後便昏迷過去,垂下腦袋。
  格妮薇雅依然驚魂未定。
  「……總之有一件事算得上是水落石出了。薇雅,想要殺害妳的人,大概是現任法皇──奧利金.該撒曆亞。」
  從那個男人說的話聽來,除此之外也很難有別的可能性。
  「……嗯。」
  「雖然有些事到如今了,但我有一件事想問妳,妳和法皇的關係很差嗎?」
  凱爾是有持續調查法皇領的內部情報,但格妮薇雅和法皇間的關係倒是查不出來。不存在實體證明的人際關係,調查起來比想像中還要艱難。
  「除了對預歌的解讀之外,我其實和法皇猊下幾乎沒接觸……所以說到關係,大概是在論好壞之前的地步。今次的預歌,我和法皇猊下是有意見上的分歧,但即使如此……」
  格妮薇雅話只說到一半,但榭瑟洛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作為歐略法皇領的統治者,法皇在領中有著絕大的權力。可是有著《預歌》這奇跡之力的格妮薇雅,亦廣為領民所崇拜。
  格妮薇雅離開法皇領的事還沒傳到領民之間,也是為免在民間產生混亂。
  她的行動是違反了法皇的意思,但照道理說,因此便下令處決自領的聖女,未免太過輕率。
  可是──
  「這樣說或許有點殘酷,但事實擺在眼前,也只能請妳接受了。」
  被行刺的事實早已發生,除了接受現狀,別無他法。
  「……榭瑟洛大人所言甚是。只不過……這樣子我就無法回法皇領了呢。」
  刺客的魔掌伸延到多爾茲蘭德境內,格妮薇雅即使回法皇領也只會兇多吉少。
  「……那種事不用現在想。時候都不早了,今天發生了很多事,妳應該也累了,現在先回去好好休息。」
  「我知道了……」
  把現場交回駐守監牢的衛兵,榭瑟洛與凱爾把格妮薇雅護送回她的房間。
  從離開監牢至到在房間前臨別,格妮薇雅都是魂不守舍的樣子。
  「果然很難受吧,被自己國家的人所仇視。」
  在走廊走著的凱爾有感而發。
  「對啊,和我被背地裡說說壞話不同,她是被同一國的人以殺意相待。」
  格妮薇雅沒有對自領──對法皇領不利的意思。
  然而一方是沒有得到認可前往他國的聖女,另一方是治理法皇領的最高統治者。
  對法皇領的領民來說,會傾向相信哪一方,答案顯而易見。
  「說到這個,有一件事我還是想不通。」
  「什麼事?」
  「法皇──奧利金.該撒曆亞想把預歌聖女殺掉是無容質疑。但他為何要替你弄個<斷劍>的稱呼?法皇領的人潛入多爾茲蘭德做這工作的時期,是她前來這兒之前吧。」
  派探子到他國收集當地情報,這種事並不罕見,榭瑟洛和凱爾也對法皇領做著同樣的事。
  在一個地方生活的時間越久,越不會引起懷疑。只是潛入時期早一點,沒有必要過於在意。
  要是目的是想陷害格妮薇雅,就如凱爾所想的一樣,替榭瑟洛搞一個<斷劍>的稱呼毫無必要。
  「不……倒不如說一切都說得通了。」
  然而,若果榭瑟洛的推測沒有錯,這一切都合情合理。
  
      *
  
  「那個……薇雅大人,小女子的傷沒那麼嚴重,浪費您貴重的時間實在很過意不去……」
  「才不會浪費時間。愛莉須可是我的救命恩人,由我來照顧可是天經地義。」
  格妮薇雅現在正打掃著愛莉須的房間。
  愛莉須侍女的工作被榭瑟洛下令暫時休業,叫她專心養傷。
  一手一腳受了傷,做事是不太方便,但傷沒有痛得難以忍耐。只是靜靜待在房間休息,對愛莉須來說沒有什麼困擾的地方。
  倒不如說現在最令她困擾的,是格妮薇雅無微不至的照料。
  由打掃房間、幫自己塗藥和更換繃帶、運送餐點,都由格妮薇雅一手包辦。
  身為一介侍女的愛莉須,心情上是稍為有些超出了負荷。
  「薇雅大人來多爾茲蘭德,是想尋找能解讀預歌的人不是嗎……?雖然現在小女子無法相伴,但只要和榭瑟洛大人說一聲,也能安排其他人陪在您身邊……」
  襲擊者已被抓住,經過了那次事件,也重新調查了外地來客及加強城內的巡邏。同樣的事件,榭瑟洛和她的兄長不會讓它再次發生。
  「這個嘛……妳看今天這種天氣,我想是沒有人會外出聽歌就是了。」
  看向窗外,雨點正打在玻璃窗上,發出滴滴答答的雨聲。
  這場雨幾乎沒有間斷地持續下了兩天。
  本來在入冬前外出的人就不多,再加上壞天氣,即使在街上冒雨高歌,也很難想像會有多少聽眾。
  「呃、莫非是我打擾到愛莉須休息了……?如果是這樣的話……」
  「不、不是的!」
  愛莉須連忙否定。
  讓格妮薇雅照顧自己,讓她感到不勝惶恐。但這個真要說也只是她自身的感覺問題。
  這一個月愛莉須大多時間都陪伴在格妮薇雅身邊。
  她並不討厭與格妮薇雅共度的時間,這件事愛莉須自己心知肚明。
  「是嗎……那就太好了,我還挺喜歡呆在愛莉須身邊的,會讓我覺得原來和朋友相處是這樣子……擅自把愛莉須叫作朋友,我會不會太厚臉皮了?」
  「不會的,倒不如說……」
  「倒不如說?」
  在格妮薇雅歪頭這麼問的同時,愛莉須總算察覺到自己說多了話。
  那些話並不是愛莉須這個下人該說的。
  「那個……薇雅大人,請問能不能當作沒有聽到呢?」
  「唔……不行。對不起呢,我實在很在意,也很想聽到愛莉須接下來的那句話。」
  格妮薇雅走到床邊,一臉很有興緻的樣子,以靛紫的雙眼凝視著愛莉須。
  嘴上雖然說不行,格妮薇雅的的態度倒是沒有給人壓迫感,只是很笑瞇瞇地等待著自己回答。
  愛莉須認命似地嘆了口氣。
  「小女子……那個……也有想像過如果薇雅大人是朋友就太好了……」
  愛莉須是挺擅長撲克臉,但她現在沒有自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愛莉須,我能坐到妳身邊嗎?」
  「這……是的。」
  得到了愛莉須的同意,格妮薇雅坐到愛莉須的床緣之上。
  「咦、咦?薇、薇雅大人?」
  本來愛莉須以為格妮薇雅會坐到床邊的坐椅,從沒想過她會來到這麼近。
  格妮薇雅將身體靠到愛莉須的肩膀,與她並肩而坐。
  「這樣子會碰到妳的傷口嗎?」
  「是不會……」
  格妮薇雅靠著的是愛莉須右肩,愛莉須受傷的手是左手,所以影響到傷口。
  而且她很顧慮愛莉須的傷,雖然感受得到她的溫度和觸感,但幾乎沒有重量施到愛莉須身上。
  「我很高興愛莉須有和我一樣的想法。所以……就不要只放在心裡想了,讓我們正式地當朋友吧。」
  格妮薇雅的說話,一方面令愛莉須受寵若驚,另一方面又令她覺得理所當然。
  她的為人怎樣,在這一個月之間的相處,愛莉須也算是知道得很清楚了。
  「……好的,薇雅大人。那麼,作為薇雅大人的……朋友,我希望您能答應小女子一件事。」
  正因為知道得清楚,所以愛莉須也有話想說。
  「什麼事?」
  「請別再勉強自己了,薇雅大人。被與自己同一國的人追殺……我想沒有人是能平心以對的。」
  雖然表面性格不盡相同,但在底子裡,愛莉須覺得格妮薇雅有點像自己侍奉的那個王太子。
  例如──藏在心裡的話,總是不會輕易向別人坦白這一點。
  「……愛莉須也知道呢。」
  「嗯……榭瑟洛殿下和家兄有告訴我。」
  「關於這件事,請讓我向愛莉須妳道歉。妳的傷是因為我才會造成的,傷害了妳的是什麼人,其實應該要由我親口告訴妳才對……」
  「……薇雅大人,這個傷是小女子的驕傲,是我親手保護了朋友的勳章。小女子只是希望更暸解自己的朋友,想一起分擔朋友心裡的痛苦。」
  傷痊癒了或許會留下疤痕,但那種事並不重要。
  格妮薇雅沒有回答些什麼,只是緩緩地將頭枕到愛莉須的肩膀。
  愛莉須也沒有急著追問,只是感受著依附到自己身上,惹人憐愛的重量。
  「……剛才我說這種天氣沒人外出,去唱預歌也沒用,這些其實都是藉口而已。哪怕只有一絲可能性,我應該也要去尋找才對,可是……現在的我並沒有自信能好好唱歌……」
  格妮薇雅的態度,已經沒有那種裝出來的若無其事。
  「法皇猊下想取我性命,以及我想向這個國家的人傳達預歌,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既然我早就無視法皇猊下的反對,事到如今更不應因他的行動影響自己的決定。道理上,我是明白的……」
  「……即使是兩件不能混為一談的事,但薇雅大人的心只有一個。」
  道理上明白,但心底裡能否接受,是兩碼子的事。
  被法皇盯上性命,等於格妮薇雅在法皇領中失去了容身之所。
  遇上這種事,就算放棄一直以來的堅持,變得想要逃避,又有誰可以責怪她?
  「薇雅大人的預歌蘊含著什麼意思,小女子無法聽懂。可是不論如何,多爾茲蘭德……這個國家將會面對什麼,薇雅大人也不需要感到自己有責任。要去處理那些的是榭瑟洛殿下。」
  「……愛莉須真的很相信榭瑟洛大人呢。」
  「雖然殿下總是不願傾盡全力,那個理由……小女子不多不少也察覺得到。但是,只要那件事非做不可,那殿下是絕不會怠慢的。」
  除此之外,她的兄長也一定會幫上榭瑟洛的忙。
  他們兩人只要認真出手,愛莉須想不到有什麼是他們做不到的。
  
      *
  
  榭瑟洛和凱爾兩人正在執政室。
  日常的政務榭瑟洛會在自己房間處理好,很少會用到執政室。
  執政室周圍的警護,某程度上比王家區域還要嚴謹。唯有那些機密文件,他會使用這間保密性優秀的執政室處理。
  而且因為隔音性也很良好,要作密談這兒是個絕佳的場所。
  在榭瑟洛那張使用次數很少的辦公桌上,是探子從法皇領那邊帶回來的資料。
  資料不能說是全面,但因為有附上注釋和圖解,榭瑟洛大致能夠想像資料中所述之物的全貌。
  「……我實在沒想過法皇領一直在弄的會是這種東西。」
  比榭瑟洛先一步過目資料的凱爾嘆了一口氣。
  「想像不到才是正常的。只不過這玩意……若果法皇領的目的不是我國倒還好……」
  「不可能吧。別逃避現實了,榭瑟洛。」
  「這也是呢……」
  資料所述的東西若果不是紙上談兵,換作榭瑟洛處於法皇領的立場,其目標也只會是多爾茲蘭德。
  讓<斷劍>這個稱呼出現,其中一個原因也是為了動搖榭瑟洛這為政者的信任。
  法皇領搞這些動作當然不會單單只是個惡作劇。
  ──其目標是多爾茲蘭德的國土。這樣想最為恰當。
  畢竟這兒有他最想要的資源,而多爾茲蘭德在地理位置上的「優勢與劣勢」,在法皇領打造的「那玩意」面前會變得蕩然無存。
  「如果法皇領已經把這東西完成,我們思考對策的時間不會太多……畢竟有了這個,氣候和行軍的困難都解決了一大半。」
  「對啊……如果推測沒錯,大概已經沒多少時間了吧。」
  榭瑟洛認同凱爾的意見。
  那個東西足以顛覆現存的常識,讓原先不可行的行動變得可行。
  ──包括戰爭的常識。
  而且時期也很吻合。
  「戰爭的準備不做不行,雖則是這麼說……」
  凱爾支吾其詞,但就算他不說得一清二楚,榭瑟洛也知道他的意思。
  「對呢,裝備也好,練度也罷,整體來說多爾茲蘭德並不強。」
  「雖然是你自己的國家,但講得還真不留情啊……沒有說錯就是了。」
  這是榭瑟洛和凱爾都很清楚的事。
  多爾茲蘭德是個長期沒受戰火摧殘的國家。
  作為一個能讓人民安居樂業的國家,這當然是理想的狀態,但在此時卻顯出了弊端。
  ──軍力上的不足。
  刀劍這些冷兵器是還好,但火炮和火槍這些逐漸抬頭的熱兵器,多爾茲蘭德不論是保有數量,還是能夠純熟運用的人也不多。
  一騎當千的王率領一眾舉世無雙的騎士,這些都已經是往昔的事了。
  長久的和平讓國家無必要在軍備與軍力投入過多預算。維持軍隊需要不少的費用,保有太強的軍力也會引起他國警戒。
  現時多爾茲蘭德的軍隊規模,是在衡量危機與民生後得出的必然結果。
  在維持國內治安和守城上,姑且還是有足夠的能力,但正面硬碰的總力戰,多爾茲蘭德對上絕大多數國家都會吃虧──這當然也包括歐略法皇領。
  法皇領算不上軍事大軍,單論軍隊規模其實和多爾茲蘭德是不相上下。
  然而法皇領比多爾茲蘭德更接近大陸主要幹道。既要提防他國,亦要提防主龍教會,法皇領的軍隊──聖軍在作戰意識和練度都在多爾茲蘭德之上。
  「凱爾,我說這場仗真的該打起來嗎?」
  「什麼意思?」
  「戰爭並非好事,你應該比我軍加清楚。在真正出現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況之前,迴避戰爭的方法也是有的。」
  榭瑟洛很幸運地從未經歷戰爭。
  然而戰爭到底會帶來什麼,他已經從身為難民流落地這片土地的人們……從凱爾和愛莉須身上看過了。
  戰爭到底會摧殘些什麼,榭瑟洛還是知道一點。
  「……對呢,只要舉手投降,法皇領也不會硬是花人力物力非要打一場不可。不戰是減低戰爭損失的最佳方法,很多人也能保住性命──除了你之外。」
  只能說真不愧是凱爾,榭瑟洛在想些什麼,他馬上就看得出來。
  「法皇領作為一個教派,基本方針還是導人向善,我想是不至於把我送上斷頭台啦……」
  「然後哪天你就會『被意外』還是『被病發』身亡了。你不會樂觀地認為投降後可以安寢無憂吧?」
  表面上不會處決榭瑟洛,但奧利金.該撒曆亞可是一個能將自領聖女也趕盡殺絕的人。
  他不可能放任能引起反抗火種的「國家原王族」一直存活。
  「一天還未掛掉總會有辦法。與上戰場和戰敗比起來,能夠活下來的機率還是比較高。」
  「我就當是那樣,但那個女孩你打算怎麼辦?奧利金.該撒曆亞可是打算取她性命。」
  「為了一個人將整個國家和國民放在天秤上衡量,這樣的為政者不行吧?」
  「為了大多數人命叫一個無辜女孩去死,就是一個可行的為政者嗎?」
  「……還真是正確得辯駁不了啊。」
  榭瑟洛語帶諷刺。
  然而凱爾卻是搖了搖頭。
  「正確?不是這樣吧。對你來說,這些都算不上正確答案。」
  「做正確的事──」
  「──『就必須得出正確的結果才行』。你是想這樣說對不對?」
  這是榭瑟洛向凱爾說過的一句話,而他看來仍然一字一句記得。
  「榭瑟洛你啊……總是這樣忍耐著自己想做的事。」
  「會嗎?我覺得自己還過得挺愜意的,有空時還會拉著你妹溜出去遊山玩水。」
  「對呢。但你有沒有想過,愛莉須雖然會說說你,但從沒禁止過你。並非她不敢,而是她明白你只會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自由行事。在重要的事上,你總會讓別的優先於自己的想法。」
  「我好歹也是代理國君,國政上太恣意亂來是不行的吧。」
  「……先王陛下直到最後也很掛心你這點。」
  「父王他?」
  凱爾在這時突然提到榭瑟洛的父親,是他意料不到的。
  「對。先王陛下曾和我說過,你從小就很懂事。即使出生喪母,自己又忙於公務抽不出時間陪你,但你一次也沒說過任性的話。在陛下過世的時候,你也是一臉若無其事。」
  「這樣聽起來我好像很冷血啊。」
  事實上,當時公宮的確有這樣的聲音。
  「你只是知道哭喊也無濟於事,所以才忍耐住而已。」
  「畢竟也不是能像個小孩子般耍任性的歲數了。」
  父親身體不好並非一天半天的事,對於他的逝世,榭瑟洛在很久以前便有了心理準備。
  再多的淚水也不可能使死人復生。身為王族,榭瑟洛亦不能因為自己的情緒延誤了國家事務。
  「人又不是歲數變大就會變得成熟,你就只是個連自己想做什麼都說不出來的小伙子而已。」
  「反正在凱爾的角度來看我就是個小孩子啦……」
  「不想被當作小孩的話,首先就承認自己那像小孩一樣的正義感如何?你即使明知會惹來麻煩,還是無法對他人見死不救;面對欺負弱勢的強勢,你必定會挺身而出。」
  「……」
  榭瑟洛無法回答。
  如果面對的是其他人,榭瑟洛還是有信心把話題混過去的。
  但在凱爾……在有如自己大哥的他凝視下,榭瑟洛無法說出違心之言,也知道說出來也只會被看穿。
  「……榭瑟洛,我和你說一件事,如果把那個女孩交給法皇領便能保護好多爾茲蘭德,我會毫不猶豫將她交出去。哪怕我知道她不會有好下場。」
  為了多爾茲蘭德著想,凱爾的做法是正確的。
  應該是正確的……但是──
  「你一臉無法接受的樣子啊,榭瑟洛。」
  「……事到如今就算把她交回法皇領,那個法皇也不會罷手。就算真的要這樣做,作決定的也應該是我。」
  這是作為代理國君的榭瑟洛該盡的責任,要承擔的是自己,而不應該是凱爾。
  「──才不是這樣吧。」
  凱爾斬釘截鐵地斷言。
  「你對不公之事、對於把這種不公之事說出口的我感到憤怒,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
  「……」
  「榭瑟洛,我很清楚你的為人,你不可能忍受得了一個沒做錯事的女孩子,成為權謀術數下的犧牲品。」
  「……作為代理國君,有些事總是得忍著。有必要為之的事,卻因為一己的任性而不去做,作為統治國家的人實在不及格。」
  這不是自己是否忍受得了的問題。
  有些事就算咬緊牙關,也必須去忍耐,所謂的責任就是這樣的東西。
  「你作為君主是否及格,不到我來下定論。但讓你只能不斷忍耐,那不及格的就是我了。」
  「……那乾脆由你來做如何?這個國家的王。要把多爾茲蘭德管治好,凱爾也是能夠勝任的吧?」
  榭瑟洛不是第一次說這件事,而他也並非隨口說說。
  不論是武力還是腦袋的轉速,凱爾屈居於多爾茲蘭德的騎士團長之位實在太浪費了。
  他有著在亂世之中,與群雄一爭天下的能力。只要他有意思,榭瑟洛是真的願意把王位拱手相讓。而且,榭瑟洛也相信他統治的國家,一定比自己統治的更加強大。
  「榭瑟洛,我剛剛說為了多爾茲蘭德不惜交出那個女孩並不是講假的。你說事到如今把人交出去也沒有,這點我同意,但重點是我能為了國家把一個女孩犧牲,哪怕──對象是愛莉須也一樣。」
  「!凱爾……!」
  在意識到的時候,榭瑟洛已經一手抽住凱爾的衣領。
  凱爾沒有反抗,也沒有扯開榭瑟洛的手,反而嘴角一笑。
  「什麼嘛……我放心了,你還是知道什麼時候不該忍耐不是嗎。」
  「有些話開玩笑也不能亂說。」
  如果犧牲的是格妮薇雅,榭瑟洛能夠明白,畢竟凱爾和她並沒有什麼交情。
  但愛莉須是凱爾相依為命的親妹妹,由其他人說就算了,這種話絕不該由凱爾說出口。
  「我知道。但我『能夠』做出這種事並不是玩笑。正因如此,我自己很清楚,由我來統治的這個國家,肯定不會再是我喜歡的樣子。榭瑟洛,多爾茲蘭德的王果然還是非你不可。」
  「……你這也太詐了吧。」
  聽了這些話的榭瑟洛冷靜下來,把抽住凱爾衣領的手放開,無力地在沙發上坐下。
  「畢竟我當大人的時間怎樣也比你久一點。我也不是要給你什麼壓力,你只需要指示你覺得正確的路,得出你認為正確的答案就行了。」
  「……那條路是否死路,我可說不準啊。」
  「那不是大問題,把死路打通是我的工作。」
  「你的話是做得出來呢……真是的,你就不怕會被後世嘲笑跟錯了昏君嗎?」
  即使是能臣,如果跟隨的是一個無能君主,在後世也可能會受人唾罵。
  凱爾作模作樣地攤了攤手。
  「昏君?你嗎?要是有你這種昏君,世界會更和平一點吧。再說,後世的評價誰會在意?」
  「……這倒沒錯。」
  死後由不知是誰作出的評價,與現在的他們沒有半點關係。
  榭瑟洛深呼吸一口氣,調整語氣重新直視凱爾。
  「……凱爾。」
  「是的。」
  榭瑟洛的口吻變得認真,凱爾亦站直身子,以之前所沒有的恭謹態度回應。
  「我想保護這個國家,想保護這個國家的人,也想保護明明懷抱善意,卻遭受不公待遇的她。對於威脅這一切的不合理,我無法坐視不管。」
  「這是當然的,榭瑟洛殿下。這才是正確的王該為之事──您應當走上的『王道』。」
  「『王道』嗎……說來父王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呢。」
  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立場,所謂的王道也有不同的解釋。
  唯一不變的,是必須不違背良心正確地行事,不能苟同世間的不合理之事──只有這樣才有資格說自己走在王道之上。
  「凱爾,把你的力量借給我。為了步上屬於我的『王道』。」
  保護好自己手中所握的一切──說來簡單,做上去很困難,但就只是這麼單純的一件事。
  「臣謹遵旨意。」
  凱爾單膝跪地,向榭瑟洛行臣下之禮。
  「真是的……之後有得忙都是你的錯啊。」
  「不讓弟弟偷懶可是作為大哥的責任。」
  「有你這個大哥算我倒楣……」
  不過……也只有下定決心了。
  為了貫徹自己想做之事,為了讓這個國家繼續是這個國家。
  與此同時,有一件事榭瑟洛覺得應該要先處理。
  ──那是她一定不想觸碰,但榭瑟洛無法坐視不管的「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