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匍匐而來的兇刃

本章節 10689 字
更新於: 2022-08-06
  「榭瑟洛大人,請用。」
  在愛莉須監督下,格妮薇雅將沖泡好的紅茶放到榭瑟洛面前。
  「謝謝。」
  榭瑟洛提起茶杯,先是品嚐香氣,然後再細味一口。
  單是這麼一個動作,格妮薇雅卻緊張得差點忘了呼吸。
  「唔……嗯,很不錯。看來是師傅教導有方呢。」
  「是的!除了泡茶之外,打掃的方式和作為侍女的禮儀,愛莉須很用心地教了我很多。」
  得到榭瑟洛的稱讚,格妮薇雅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其實薇雅大人本來是不用做這種事的……」
  「只是我想做而已。現在的我除了好好當個侍女,也無法報答榭瑟洛大人什麼。再說,跟著愛莉須學習做事,我也很樂在其中。」
  「……小女子受寵若驚。」
  「喔……愛莉須難得地在害羞啊。」
  見到愛莉須稍稍側起了臉,榭瑟洛津津有味地看向她。
  「沒這回事,殿下請別胡說八道。」
  「好的好的,就當是那樣吧。」
  榭瑟洛敷衍愛莉須的否定,惹來了她的一記瞪視。
  「真是的……要是讓法皇領的人們知道薇雅大人在當侍女,小女子真怕榭瑟洛殿下人頭不保。」
  「這……我想不一定吧。在法皇領很多人對我都很恭敬是沒錯,但說來也就真的只是那樣呢。」
  格妮薇雅苦笑著說。
  她是法皇領的預歌聖女,信徒們在她面前都會表現出敬畏的態度。
  她很明白人們敬重的只是她的能力和地位。雖然她並不是奢求大家的關懷,但會把她視為一個普通女孩子來看待的人,在法皇領大概沒有多少個。
  一直以來,格妮薇雅都總是會有種局促感。
  可是來到多爾茲蘭德,與榭瑟洛和愛莉須相處,格妮薇雅倒是覺得十分舒適。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卻不會過度在意。
  或許是因為他們並非法皇領的人吧。當然,格妮薇雅知道這無論在領內還是領外,也是可遇不可求。
  正因如此,像現在這樣的日子,格妮薇雅真心想一直過下去──縱使她明白這是有期限的。
  「只是表面的恭敬……嗎。這個我倒是有些明白。」
  喝了一口茶的榭瑟洛如此回答。
  他這麼一說,讓格妮薇雅想起幾天前,在餐館中聽到兩名士兵在說榭瑟洛的壞話。
  那時候愛莉須差點便大發雷霆……不,她的確是發怒了,只是把怒氣強忍了下來。
  即使是效忠於國家和王室的軍人,也是會有表裡不一的一面。
  「薇雅?怎麼了?看妳好像有什麼心事……妳是不是有聽到過一些關於我的傳聞?像是<斷劍>之類的。」
  「這……是的。」
  格妮薇雅的心中所想被榭瑟洛洞悉,她其實有些猶豫要不要正直回答,但最終還是點了一下頭。
  「果然也傳到妳耳中了啊……也不是什麼秘密就是了。還有這是我的問題,妳不用一臉過意不去。」
  「榭瑟洛殿下說得沒錯,這是殿下的問題。而小女子實在很想殿下快點把那個問題解決。」
  「這個嘛……反正沒有實質損害,就先放著不管好了。」
  只是聽了別人小瞧榭瑟洛的發言便會怒氣沖沖的愛莉須,自然是不會滿意他愛理不理的態度。
  愛莉須正想反駁,但在她的聲音發出唇間之前──房間的門被推開了。
  這兒是在王家區域,未經許可進入已經是犯了規則。直接踏入王太子的房間更是重罪。
  然而──
  「咦?阿斯卡隆?」
  把門推開的不是人,而是有著蒼藍鱗色的有翼龍獸。阿斯卡隆巧妙地用頭把門頂開,踏入門內。
  牠發出像打招呼一樣──實際上也是打招呼的叫聲。
  「阿斯卡隆,薇雅大人不是說叫你乖乖待著的嗎……?」
  愛莉須的聲音有點低沉。
  阿斯卡隆也察覺到愛莉須有些不高興,走近她並用頭部磨蹭她的側臉。
  「阿斯卡隆,不行……啊、真是的。」
  面對阿斯卡隆的撒嬌,愛莉須只能一臉沒法子地摸了牠的頭幾下。
  「哦……這傢伙還挺黏愛莉須的。第一眼看見牠時還覺得挺威猛,現在看就只是隻大寵物呢。」
  「啊哈哈……」
  其實阿斯卡隆會這麼黏人是格妮薇雅始料未及的。在法皇領時,牠也沒有親近自己以外的人。
  愛莉須叫阿斯卡隆坐下,牠便乖乖地在愛莉須面前坐好。
  「平時明明待著很乖的,今天怎麼會擅自走來這兒呢?」
  愛莉須有點困擾地把手貼在臉頰。
  阿斯卡隆把頭轉向格妮薇雅,他那個樣子是在向格妮薇雅求援。
  「愛莉須,我猜牠只是因為想飛而已。牠的傷都好了,一直待在地上好像不太受得了。看在牠沒有擅自飛到天上,妳能不能原諒牠呢?」
  在格妮薇雅這麼說了之後,阿斯卡隆用一種哀求的眼神看著愛莉須。
  「唔……既然薇雅大人這麼說的話……下不為例喔,阿斯卡隆。不過,薇雅大人和阿斯卡隆果然心有靈犀。」
  「只是相處得夠久而已。」
  阿斯卡隆無法說人的語言,但牠還是聽得懂。
  「畢竟翱翔天際才是有翼龍獸。不過在大白天飛到天上太顯眼了,至少要待到晚上吧。而且薇雅妳也差不多時候要上街唱歌吧?」
  榭瑟洛問道。
  上街高唱預歌,是格妮薇雅每天的必行之事。
  由廣場至到餐館、大道小路的旁邊,格妮薇雅會在城裡各處唱歌。
  為了不讓演唱太單調,她也會唱些其他歌曲,當中包括以前的預歌,又或是自己知曉的現代語歌曲。
  「唔……不,今天就不用了。」
  只不過,今天她打算暫停一天。
  「喔?真難得,是有什麼原因嗎?」
  「這個嘛……我想榭瑟洛大人不久後便會明白了。」
  畢竟是不能說的事,格妮薇雅也只能賣個關子。
  
      *
  
  夜裡,格妮薇雅正在王家區域的中庭的一角,幫阿斯卡隆上好騎乘具。
  在旁邊的馬廄,是阿斯卡隆現在的窩。
  一開始的幾天,阿斯卡隆是與格妮薇雅同住一個房間。但畢竟房間的佈置和擺設都是方便人類使用,並不適合體型和人類有巨大差異的龍獸居住。
  有鑑於此,榭瑟洛聽取了格妮薇雅的意見,命人把在王家區域中庭,現在沒在使用的馬廄改裝成阿斯卡隆的新家。
  說是改裝,也只是應急地修補一下而已。榭瑟洛無法聽懂龍獸在說什麼,但據格妮薇雅所說,牠對自己的新居好像還挺滿意的樣子。
  在黑夜之中,依稀的星與雲伴著一輪明月。
  抬頭望向天際的格妮薇雅,臉上帶著有點疑惑的表情。
  「怎麼了?薇雅,妳看起來挺心不在焉的。」
  看著格妮薇雅的側臉,榭瑟洛問。
  「呃……不,我沒有事。勞您費心了,榭瑟洛大人。」
  「是嗎?那就好。我下令了公宮有幾條通道今晚不能使用,再加上夜色掩蔽,只要不飛太遠應該是沒人見到的。」
  「為了這孩子做那麼多,真的很謝謝您,榭瑟洛大人。」
  「小事一樁而已。畢竟都讓妳做了不少侍女的工作,這點事都不做我心裡也過意不去。」
  「那人家作為榭瑟洛大人的侍女也得努力點才行呢。對了,機會難得,榭瑟洛大人要不要試試騎上阿斯卡隆?還有愛莉須也是。」
  格妮薇雅向榭瑟洛,還有待在他幾步之後的愛莉須問。
  「小、小女子就不必了,薇雅大人和榭瑟洛殿下請便……」
  「?愛莉須,妳怎麼這麼慌張?」
  與剛才相比,愛莉須那被手中提燈映照的表情顯得有點僵硬。
  「這……」
  「愛莉須她有懼高症,所以妳就放過她吧。」
  「啊……原來如此。那榭瑟洛大人呢?」
  「我是沒問題,也挺有興趣的……但坐兩人這傢伙飛得動嗎?」
  「嗯,這孩子的力氣很大,騎乘具本身也有副座。其實擠一點的話愛莉須一起坐也沒問題……不過會害怕便不用勉強就是了。阿斯卡隆,我們帶榭瑟洛大人到空中散步一趟好不好?」
  阿斯卡隆以叫聲回應。牠降下了身,好讓格妮薇雅攀上去。
  「好孩子。那麼,榭瑟洛大人也請。」
  格妮薇雅率先騎上了阿斯卡隆的背,然後向榭瑟洛伸出了手。
  榭瑟洛抓住格妮薇雅的手,在她的誘導下坐到她的身後。
  「在起飛時請抓緊我的腰,不然會有危險的。」
  「這樣可以嗎?」
  榭瑟洛雙手環抱著格妮薇雅的腰際。雖然她說要抓緊,但榭瑟洛當然沒有很用力。
  男女之間有著應有的禮儀。在此之上格妮薇雅那纖幼的腰,讓榭瑟洛覺得再用多點力便好像會折斷。
  「是的。那阿斯卡隆,出發了喔。」
  格妮薇雅拉動韁繩,阿斯卡隆隨即站起,展開翅膀。
  牠向前走了幾步,雙腿一躍,伴隨著拍翼飛到半空。
  攀升的速度比榭瑟洛所想的還要快,不消片刻,已經來到比公宮頂端還要更高的空中。
  「這還真是厲害……」
  看著比平時還要更近的夜空,榭瑟洛的心情也雀躍了起來。
  向下一看,多爾茲蘭德城的光景一覽無遺。現在已經入夜,但夜尚未深,不少屋子依然點著燈。透出窗外的燈光,點亮了這座城市。
  人類以前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但隨著照明技術的發展,人們夜間的生活變得豐富,才會造就這燈火通明的景象。
  與這幅難得的夜景不相配的,是格妮薇雅略顯消沉的側臉。
  「薇雅。」
  「啊……請、請問有什麼事嗎?榭瑟洛大人。」
  「妳果然是有心事吧?」
  「這……」
  「是與妳今天沒有到城中唱歌有關嗎?」
  「!」
  格妮薇雅的肩膀抖了一下,這反應也證明榭瑟洛沒有猜錯。
  「無法說的事我不勉強妳,但如果妳願意說,我會洗耳恭聽。」
  「不……其實也不是什麼無法說的事,只是有點難為情。」
  「難為情?」
  「嗯……榭瑟洛大人今天不是問我為何不上街唱歌嗎?當時我回答了您不久後便會明白。」
  「對啊,我還挺在意那句話。」
  「那句話的話……真的很對不起,請容我收回。本來我以為今天午後是會下雨的──通過《預歌》。」
  「預歌嗎……連下雨這樣普通的現象也能知道啊。」
  「到底會降臨怎樣的預歌,我也無法控制……只不過,榭瑟洛大人也知道,今天的天氣一直都很好。」
  「對呢,別說下雨了,連烏雲也沒有半朵。」
  「是的。而既然沒有化成現實,那就不是預歌了。預歌所預言的事絕對會發生,過去以來一直如此。所以就……單純是我會錯意而已。」
  「原來如此……妳以前有試過嗎?像這樣誤認了預歌。」
  被榭瑟洛這麼問,格妮薇雅搖了搖頭。
  「不……在我的記憶中還是第一次。」
  正因為是以前沒有碰過的狀況,格妮薇雅表現得挺為動搖。
  「是嗎……不過,人總是有誤會了什麼的時候,有沒有下雨也不是什麼重大的事,不要太在意了。」
  「的確呢……嗯,謝謝您,榭瑟洛大人。我也不能因此一直消沉呢,我想好好轉換個心情。榭瑟洛大人,您願意聽我唱一曲嗎?並非預歌,只是普通的──我喜歡的一首搖藍曲。」
  「嗯,我洗耳恭聽。」
  格妮薇雅在此時站起身,阿斯卡隆大概是知道主人想做什麼,放慢了飛行速度。
  「喂……這樣不會有危險嗎?」
  他們現在離地面至少有數十米高,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下場只會是粉身碎骨。
  「沒問題的,我很習慣了。」
  這麼說著的格妮薇雅,明明是站在阿斯卡隆背上,卻穩定得有如站在平地一樣。就正如她所說,她已經很習慣了。
  月色之下,格妮薇雅淡銀的髮絲隨著夜風飄揚,閃閃發亮。
  那樣子就有如神話中登場的月亮女神。
  
  睡吧,睡吧,善良的孩子。
  花兒在月光之下已經低垂,風吹響草木的聲音就有如呢喃。
  羊兒和鳥兒也靜靜地瞌上眼睛。
  睡吧,睡吧,我的孩子。
  
  少女為夜幕獻上呢喃。
  她歌唱的並非古代語,而是榭瑟洛也聽得懂的現代語。
  阿斯卡隆飛得很慢,風聲也因此沒有把她的歌聲蓋過。
  與莊嚴的預歌不同,平靜而柔和的搖籃曲,從歌聲之中能聽出一絲的雀躍。
  ──格妮薇雅她打從心底喜愛唱歌。
  無關技巧和與生俱來的聲質,一個不喜歡唱歌的人,是無法唱出這種歌聲的。
  榭瑟洛是現在才知道這件事,而這是他第一次聽格妮薇雅唱預歌以外的歌曲。
  在格妮薇雅唱得心滿意足之前,榭瑟洛只是默默地享受著這悅耳的歌聲。
  
      *
  
  今天格妮薇雅與愛莉須一如往常,在午後上街。
  格妮薇雅來到多爾茲蘭德已經過了一個月。她身上的傷已經完全治好,侍女的工作……雖然能力還遠遠不及愛莉須,但應該也算有個樣子了。
  抵步時是秋季,而現在已經漸漸有入冬的跡象。兩名少女在外出時也加穿了外套。
  「今天變得挺冷呢。」
  「是的。之後會變得越來越冷,大概再過兩週便會正式入冬。如果下起雪來,就無法隨意上街了。」
  寒冬中上街的人會減少,現在還未正式入冬,但人們大概正忙著為即將來臨的冬季做準備,街上的行人比往常來得少。
  距離預歌所說的「那一天」,餘下的時間已經不多。
  留給格妮薇雅的時間亦是一樣。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她盡了自己努力去尋找能聽懂預歌的人。遺憾的是依然未能找到。
  本來找得到的機會就很渺茫,為此而垂頭喪氣也不只一、兩次。
  但只是沮喪什麼都不會有變化。
  預歌所示的未來必會成真,絕對不會有失誤。在最惡劣的情況化為現實之前,格妮薇雅希望能夠拯救到更多。
  可以的話……真希望那預歌是錯覺。
  預歌降臨的那種感覺,最近頻繁地出現在格妮薇雅身上。但就結果來說,那些全都只是她的誤會。
  首先是某天午後的滂沱大雨、然後是某個週末的飯菜、再之後是多爾茲蘭德軍隊的訓練中有一名男士兵受傷。這些都是自己「見」到的光景。
  除了最後一件事,都算得上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不,訓練會有點皮肉傷,對軍人來說只是家常便飯。
  但問題就是──自她抵達這個國家後,連一次也沒有下過雨;餐桌上也從沒見過自己以為會出現的菜式;受傷的士兵的確有,但卻不是男性而是女性。
  她以為是預歌所示的未來,在來到多爾茲蘭德後屢屢失準。
  這是以往沒有出現過的現象。
  是因為多爾茲蘭德的土地有什麼特異性嗎……?
  不可思議的力量與場所掛鉤,是很普遍的一件事。特定的場所會讓某種力量失效,這種事格妮薇雅也略有耳聞。
  踩在多爾茲蘭德大地上的自己,或許並不是詠唱預歌的聖女,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沒有預歌的我……嗎。
  這讓格妮薇雅想到以前──成為預歌聖女前的自己。
  她懂事的時候,身邊便沒有任何親人。那時的她無法奢求溫飽,單是活著便費盡了力氣。
  沒有名字,也沒需要擁有。畢竟沒有會叫她名字的人。
  直至十年前,她被法皇猊下看出擁有繼承預歌的潛質,人生因此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沒有固定居所的她,有了漂亮得不得了的房間。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也變成一天三餐能吃到飽。
  而且當時的預歌聖女──嘉蜜妮聖女對自己十分關照。
  格妮薇雅這個名字、薇雅這個暱稱、自己喜愛的歌曲……一切都是嘉蜜妮給予她的。
  她從不知道有母親是怎樣的感覺,但如果自己有母親,想必就和嘉蜜妮一樣吧。
  嘉蜜妮在未到四十歲的年齡,因為染上頑疾而逝世。這是四年前的事。
  當時的格妮薇雅十分傷心,但同時她也對繼承嘉蜜妮的職責──對作為第三代預歌聖女感到驕傲。
  嘉密妮對格妮薇雅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一句氣若游絲的「對不起」。
  在那之後不久,格妮薇雅便變得能感受預歌。像嘉密妮──像有如母親的她一樣,通過預歌讓災難防範於未然。
  因為有預歌這種非凡之力,格妮薇雅知道的事情,也許比常人來得多一點。
  可是,嘉密妮在最後對自己的道歉──雖然偶爾會想起來,但她至今仍未明白那句話,到底是抱持著怎樣的情念。
  「薇雅大人。」
  愛莉須的聲音,讓格妮薇雅從沉思中回到了現實。
  「啊……抱歉,愛莉須,我發呆了一下……」
  「不,那不打緊。但是薇雅大人,我們要趕快離開這兒。」
  「咦?」
  「這兒太寧靜了。準備過冬的期間,上街的人是會減少,但放眼看去一個人都沒有還是不正常。」
  愛莉須一說,格妮薇雅才察覺到她們身處的這條街,除了她和愛莉須兩人之外,沒有任何人的蹤影。
  「……!薇雅大人!失禮了!」
  神色急變的愛莉須,握住格妮薇雅的手腕把她從原地拉走。
  「咦……!」
  格妮薇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至她站穩了腳步,才明白愛莉須為何那麼慌張。
  在上一秒她所站的地方,有一根短箭刺進了地面。
  「這──」
  「薇雅大人!這邊!」
  愛莉須拉著格妮薇雅奔跑,鑽進建築物之間的窄巷。
  「這樣至少不用擔心從屋頂射來的箭矢……」
  一幢又一幢的建築形成複雜的小巷,走進裡頭有時連當地人也會迷失方向,但現在卻幫了格妮薇雅和愛莉須一把。
  然而──也不是說這樣便能放心。
  轉過拐角,一名蒙著臉,身穿深灰色衣裝的成年男性正迎面衝來。
  他手中握著短劍。怎麼看也不是偶然路經,目的也非常明確。
  ──她是想拿下自己的性命。
  雖然只是推測,但這些人和以前襲擊自己與阿斯卡隆的是同一班人。
  「嘖……!薇雅大人,請避開!」
  愛莉須嘖舌。她平時言行舉止都很有禮得體,格妮薇雅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說話。
  這也代表事情迫切得讓她顧不了儀態。
  她一手推開格妮薇雅,闖向灰衣刺客的懷中。
  刺客的短劍毫不留情地向愛莉須揮落。
  「愛莉須!」
  格妮薇雅呼喊。
  短劍──並沒有劈到愛莉須身上。
  早在刺客的劍揮落之前,愛莉須便從揚起的裙下拔出兩柄匕首。
  左匕首架開刺客的短劍,讓他揮空。右匕首則刺進刺客的左胸──人體心臟的位置。
  心臟被貫穿的刺客馬上失去氣力,被愛莉須向前一推倒於地上。
  愛莉須將插在刺客胸膛的匕首收回,灑去沾在刀刃上的鮮血,重新把匕首收回裙擺下面,綁於雙腿的皮鞘。
  「對不起,讓薇雅大人您受驚了。」
  「……我不要緊,愛莉須才是沒受傷吧?」
  「是的,小女子沒事。比起這個,薇雅大人,我們要快點離開才行。對方的人數是未知之數,待在原地恐怕很快會被發現。」
  這麼說著,愛莉須向格妮薇雅伸出了手。她的手上沾有一些血跡,大概是被那名倒地刺客的血沾染到。
  「抱、抱歉,小女子的手……」
  注意到這件事的愛莉須正想把手收回。
  但格妮薇雅卻比她收回手更快,抓住了她的手。
  愛莉須的手在微微顫抖,說話的口吻也不如平常般沉穩,帶著動搖。
  她是王太子的專屬侍女,被訓練成危急時有能力保護好主子是當然的事。
  ──可是,這不代表她能殺人不眨眼。
  就算再可靠,她也只是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子。
  格妮薇雅取出手帕,輕輕擦去愛莉須沾到手上的血跡。這些血不是出自愛莉須身上,其實讓她鬆了一口氣。
  「謝謝妳保護了我,愛莉須。我們走吧。」
  愛莉須是為了保護她才出手,這件事她絕不能忘記。
  「……好的,薇雅大人。」
  
      *
  
  「榭瑟洛,出事了。」
  凱爾沒叩門,直接進入榭瑟洛的房間。
  凱爾身為公國騎士團的團長,有進出王家區域的權限,但也不至於能問都不問便闖進王太子的寢室。
  榭瑟洛當然不會在意這點小事。而且凱爾語氣雖然平穩,臉上也不見慌亂,但他步伐很急,態度足以讓榭瑟洛知道事態緊急。
  「暗中護衛愛莉須和那位聖女的人沒有了音信。」
  簡單的一句,榭瑟洛便理解了狀況。
  格妮薇雅幾乎每天也會上街高歌,而愛莉須亦會隨行。在她們上街之時,榭瑟洛有吩咐護衛暗中跟在她們身邊。畢竟格妮薇雅在前來多爾茲蘭德途中受到襲擊,做這些措施是必然的。
  護衛會定時報告兩人的行蹤,而現在他們沒有了音信──基本上可以視作被滅口了。這也代表盯上格妮薇雅的人們開始了行動。
  ──她們有危險。
  「凱爾你已經派人去了吧。」
  「當然。在通知你之後我也會動身。至於你──」
  在凱爾說出下一句話之前,榭瑟洛已經從椅子站起來,提起放在劍架上的佩劍。
  「也對……用膝蓋想也知道你不可能靜靜地待著。」
  「有個能暸解我的部下實在太好了。」
  「我先走一步準備馬匹。我是不會阻止你去,但你要小心些才好。」
  「我會的。不過我的馬就不用了,凱爾你直接出發就好。」
  比起馬,榭瑟洛有更快捷的方法。
  因為已經坐過一次,如何騎乘的感覺他大概掌握得到。
  現在是緊急事態,就當是為了主人,想必「牠」一定會好好幫忙。
  
      *
  
  「這邊也不行……」
  探頭一看,能通往大道的小巷出入口都有人把守。
  大聲呼喊是否能引起行人注意是未知之數,但肯定會讓刺客發現她們。這方法風險太高了,並不可行。
  作為王太子的專屬侍女,愛莉須是有些護主心得,身上也帶有以防萬一時能使用的利器,但讓這技術派上用場,剛才還是第一次。
  雖然成功幹掉了一人,但那是出其不意才能成功,純屬僥倖。
  愛莉須沒有兄長那種出類拔萃的武術天賦。同樣的事要她再做一次,她可沒信心能順利做到。
  盯上了她們──不。
  正確來說盯上的就只有格妮薇雅,畢竟自己並不是什麼值得刺殺的人物。
  對方是有組織性行動的集團。只是一人的話或許還能拼一拼,但同時對上兩人,自己必敗無疑。
  再說,愛莉須的職責並非冒險,而是要保護好格妮薇雅。
  既然如此,就不應賭博,要以安全為先。
  ──沒問題的。
  在她們上街之時,一直都有護衛在暗中保護她們。這件事雖然沒有向格妮薇雅提過,但榭瑟洛有告訴愛莉須。
  兩人面臨危境,護衛也沒有前來……恐怕是兇多吉少了。可是,榭瑟洛肯定很快會察覺到異狀。
  自己的主子和自己的兄長一定會有所行動。
  那她現在該做的,是一直逃到有救兵前來為止。
  愛莉須小心翼翼,注意著腳步聲和影子,不讓蛛絲馬跡暴露。
  後街窄巷堆放著各種雜物和廢物,多爾茲蘭德在城市的衛生上是做得很不錯,但也無法讓城市每個角落都保持整潔。
  也許是愛莉須她們靠近,驚動了一隻老鼠從雜物堆裡竄出。
  而這──牽動了堆起的雜物倒塌,發出了聲響。
  這不是什麼大聲響,平時在大街不會有人聽到,小巷中的一點雜音亦沒人會在意。
  可是對想取格妮薇雅性命的那些人來說,一定不會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愛莉須能夠聽到複數腳步聲正在接近。
  「薇雅大人,要逃了。」
  愛莉須帶著格妮薇雅,朝腳步聲相反的方向走去。
  對方尚未見到她們,運氣好的話,對方追上來之前便會放棄。
  只不過──
  「死路……」
  走了沒多久,愛莉須她們面前是一面水泥高牆。
  要攀過去……如果只有自己的話還可以一試,但要帶著格妮薇雅一起翻牆實在不可能。
  只有走回頭──愛莉須很快便下達判斷。
  可是追兵發現兩人的速度,更快了一點。
  在此刻,運氣並不站在愛莉須她們這邊。
  刺客朝格妮薇雅擲出數柄飛刀,愛莉須立即將格妮薇雅護在身後。
  一柄飛刀刺在愛莉須的右邊大腿,還有一柄擊中了愛莉須的左腕。
  愛莉須好不容易才忍住痛楚不喊出聲。
  「愛莉須!」
  「小女子沒事,薇雅大人。」
  愛莉須用右手把刺在身上的兩柄飛刀拔出,丟到地上。
  很痛。但今天因為天氣寒冷穿了較厚的衣物,刀子刺得不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三名身穿不起眼衣著的刺客,手中皆握著短劍。
  會使用那種短刃,是為了方便收藏於衣服中不被人發現吧。在戰場之中,那樣的短劍是難以殺敵的。可是,要宰掉兩名沒穿防具少女,已是綽綽有餘。
  「……你們是什麼人?」
  愛莉須從裙下拔出匕首,反手握持。因為左手痛得動作不靈光,所以她握著匕首的只有右手。
  右腿單是站著也很吃力,能不能動起來她自己也不敢肯定。
  但要是此時表現得弱勢,對方便會一擁而上。
  能多爭取一些時間便盡量爭取,為此她必須沉著。幸好的是,不讓心情表露在臉上這種事自己還挺擅長。
  「妳沒必要知道。我們要的是妳後面那個人的性命,只要妳把她交出來,我們可以放妳一馬。」
  「這不可能。」
  二話不說便刀劍相向的人,根本就不可信。
  而且與他們是否可信無關,他們的要求愛莉須絕對無法答應。
  「……你們說的是真的嗎?只要交出我的性命,就會放過她。」
  然而,格娜薇雅卻在此時開聲。
  「沒錯。對我們來說,多殺了人也沒好處。」
  「……我明白了,那──」
  「請不要明白這種事,薇雅大人。」
  格妮薇雅想上前,但愛莉須伸手制止了她。
  愛莉須受命於榭瑟洛,要她照顧她格妮薇雅。雖然當中也有監視她的意思,但她依然是主子的貴賓。
  可是讓愛莉須態度如此堅決,和格妮薇雅是什麼身份無關。
  在公宮之中,愛莉須主要的工作場所是王家區域。她身為王太子的專屬侍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王家區域工作的侍女中,愛莉須是最年輕的,也沒有同齡的同僚。
  她本身對此並沒有不滿,但有時候她還是會想,如果自己有年紀接近的同僚──友人,會是什麼樣子。
  與格妮薇雅相處的這一個月,她就像真正的後輩一樣,認真向自己學習侍女的工作和知識。
  一起上街後,到餐館坐著聊天,在路邊買小吃飲料兩人一起品嚐……
  格妮薇雅是身份遠在愛莉須之上的尊貴之人,她明白自己不應該有非分之想……但是她真的很享受與格妮薇雅共處的時光。
  對她來說,格妮薇雅早已不只是「王太子的貴賓」。
  「要與我們作對嗎?那就沒法子了──」
  三名刺客有默契地衝前。
  三柄利刃直指愛莉須。
  即使身體完好無缺,愛莉須也不可能打贏三名專業刺客。
  自己看來沒法逃過一劫了。
  要是自己死了,兄長和殿下一定會傷心吧。但要她眼睜睜看著格妮薇雅被殺,她死都做不到。就算撿回一命,自己肯定會後悔一輩子。
  愛莉須握緊匕首,心想能多撐一秒便多撐一秒──至少要拉一人陪葬。
  然而,愛莉須的決心看來是多餘了。
  在雙方兵戎交接之前──蒼藍的身影從天而降,擋在刺客與愛莉須之間,迫使兩方都只能止住腳步。
  蒼藍的身影,是在這一個月來每天都會見到的有翼龍獸。平時只覺得像隻黏人的大寵物,現在卻有著更勝百獸之王的威猛。
  而騎在有翼龍獸背上,身穿深藍外套的人是誰,根本不用多想。
  
      *
  
  落在暗巷的阿斯卡隆收起雙翼。在這窄巷之間,牠無法盡情地展翅。
  榭瑟洛從牠的背上跳下地面,站於格妮薇雅和愛莉須前方。
  格妮薇雅看來完好無事,但愛莉須的衣服上染上了鮮血,看得出有傷在身。也應該是因為失血和痛楚,臉色也很不好。
  「榭瑟洛殿下……」
  「辛苦妳了,愛莉須。接下來就交給我吧,阿斯卡隆,保護好她們。」
  榭瑟洛把兩人交託給阿斯卡隆,自己面向三名手持短劍,怎麼也也來者不善的男人。
  「榭瑟洛.托特拉崗……」
  其中一人唸出了榭瑟洛的名字。
  「喔……看來你們認識我啊。雖然我有很多事想問,但那個之後再算好了。」
  榭瑟洛從腰間拔出自己的佩劍。
  「你們是誰也好,既然傷了我重要的侍女,就別想著能夠全身而退了。」
  碧藍雙眸瞪視三人。榭瑟洛現在正怒火中燒。
  「區區<斷劍>……我們上!」
  率先行動的是手持短劍的刺客們。
  三名刺客分別從左、中、右走攻過來,在夾窄的巷道中,他們的動作並不會互相阻礙對方,看得出訓練有素。
  要自由揮舞長劍,暗巷的空間是稍嫌不足。
  但也僅是如此──不構成什麼大礙。
  走在中間的一人最先出手,他一手握住短劍的劍柄,另一手抵住劍柄底部朝榭瑟洛突刺。
  榭瑟洛沒有耍花招,只是單手揮劍砍向對方。他的劍既猛且快,那人在危急之際直架短劍抵擋,但整個人還是被擊飛。
  乘榭瑟洛揮劍露出的破綻,其餘兩人想從他的身旁越過他。
  ──他們的目標是格妮薇雅。
  即使是這時候,他們也忠實於自己的任務。身上釋放的殺氣,都不是向著榭瑟洛,而是直指格妮薇雅。
  只不過他們還是不應該無視自己。
  榭瑟洛左手取起腰間的金屬劍鞘,用劍鞘頂端硬生生刺向左邊一人的腹部。
  金屬製的劍鞘尤如鈍器,被劍鞘直直刺中腹部,疼痛讓他只能在地上曲身按住肚子呻吟。
  接下來──是從右方前來的一人。
  榭瑟洛改以反手持劍,一劍刺到了右邊的建築物外牆。
  劍刃的高度,剛好位於刺客的脖子高度。
  再衝前脖子便會碰到劍刃,刺客只有急剎住腳步。
  而為了剎住腳步動用全身神經的他,身體有一瞬不能動彈。
  榭瑟洛從牆上抽回長劍,扭動手腕,以劍柄底部撞向那人下巴。這一擊直接將那名刺客打至腦震盪昏倒。
  餘下還能行動的,只有最開始被榭瑟洛擊飛的一人。
  榭瑟洛換回正手持劍,眼見他從正面走來,刺客無意識地後退。
  「所以我就說了,別想著能夠全身而退。」
  面向榭瑟洛的他不可能逃得掉──榭瑟洛不會讓他逃掉。
  榭瑟洛向前刺出了劍,刺客試著用短劍抵擋,但他根本阻不住凌厲的劍勢。長劍貫穿刺客的肩膀,將他釘在牆壁上面。
  鮮血從傷口溢出,肩傷使短劍從他手上掉落,發出「噹啷」的響聲。
  「給我睡吧。」
  從刺客肩膀上拔回了劍,榭瑟洛以劍柄擊打他的後頸,令他當場昏迷。
  將三人打昏之後,榭瑟洛跑回愛莉須和格妮薇雅身邊。
  「愛莉須,妳的傷……」
  雖然看得出不是性命猶關的重傷,但榭瑟洛此時最擔心的還是愛莉須的傷勢。
  「請別慌張,榭瑟洛殿下。這麼點傷小女子沒有事的。另外……薇雅大人,請不用扶著小女子,血會把您弄污的。」
  緊緊貼著愛莉須,支撐住她身體的格妮薇雅搖了搖頭。
  「才不會污。對不起……愛莉須都是為了保護我才會受傷。」
  「這是小女子的職責……那個、請您不要自責,薇雅大人。」
  眼見格妮薇雅完全沒有鬆手的意願,愛莉須看上去有點困擾的樣子。
  「……總之,雖然不能說毫髮無傷,但妳們兩人都沒事真的太好了。」
  兩人都活得好好的,榭瑟洛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除了榭瑟洛這邊,其他藏身在附近的刺客也很快被擺平。
  那邊可是由騎士團長親自出手,他會敗給區區刺客的機會,連萬分之一也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