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本章節 4780 字
更新於: 2018-09-24
  嘶──……呼──……
  微弱卻規律的呼吸聲,在這昏暗且安靜的房間裡聽起來格外明顯。
  房間裡除了電視與餐桌,就連衛浴設備也一應俱全,甚至還設有簡易廚房可以開伙,豪華程度幾乎媲美飯店房間。
  這裡是月祐的家──嚴格來說,是他暫時的家,僅租於開學期間生活的套房。
  大面的落地窗沒有拉上窗簾,雖然還沒有天亮,卻可以遠處的山邊開始發出微光,大約不到一個小時後就會日出。
  「呼……」
  月祐輕呼出一口氣。
  他今晚沒有睡好,只能像隻夜貓一樣睜著眼睛,完全習慣了黑暗盯著天花板發呆。
  夜晚的寧靜往往會讓人想起過去。
  在「奈芙蒂絲」工作到現在已經一個星期,實際上並沒有想像中忙碌,真正接到工作的就只有第一天,其他時候幾乎沒什麼事情做,甚至可以優閒地看書。
  但是,雖然已經一個星期,那天下午經歷的事依舊歷歷在目,心中的悸動也久久揮之不去。
  與冥蘭在二手市場時,以及犧牲自己只為了保護主人的女子──不,現在應該叫天竺葵,在在都讓他的心中產生漣漪。
  是什麼呢?有些難受、卻又有些溫暖。
  月祐把手放於左胸前。現在正平穩、規律地跳動著,然而只要一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心跳便開始不受控地加速,那不同於運動過後或緊張,是股難以忘懷的感覺。
  「……」
  無論怎麼翻都無法入眠,月祐索性起身下床。
  天竺葵似乎還沒醒來,他盡可能地放輕動作。
  雖然幾乎整晚都醒著,他卻不覺得疲倦,反而因為比平常還要早約兩個小時起床,一股說不出來的奇妙感提振著他的精神。
  簡單盥洗之後換下了睡衣,窗外已經明亮許多。
  沒花多少時間月祐便打理好自己,隨手拿了件薄外套,將天竺葵放進口袋後離開租屋處。
  雖然已經正式進入暑假,現在卻還是大部分高中的期末考周,路上可以看見幾位穿著不同學校制服的學生,背著重到彷彿掉到地上就會打破路面的背包,手上則拿著教科書邊走邊看。
  街道兩側只有少數店家在營業、記憶中總是繁忙無比的十字路口,這時也只有幾輛車子在等紅綠燈、即將自遠方山頭升起的朝陽,這些都是平常月祐不曾見到的景象,可以清楚感覺到整座城正跟著人們的步調,過著如人一般的生活,似乎也有了生命。
  這時,他瞥見街角的便利商店裡,一個穿著仍相當輕便、披著件小外套的熟悉身影。
  對方的感覺也十分靈敏,在感受到莫名的視線之後,一臉疑惑地挑起一邊眉毛用那對深藍色雙眸回望。
  不過在確認視線的主人之後,對方隨即展露笑顏。
  「早安」──月祐透過嘴唇讀出她的話。
  原本只打算漫無目的地散步的月祐,稍微想了一下後也進入了便利商店。
  「唔……巧克力和咖啡口味,幫我選一種吧?」
  「……巧克力?」
  「有點意外呢,原來你喜歡巧克力?」
  冥蘭輕笑一聲,把架上僅剩的一包巧克力口味泡芙放進身旁的籃子裡。
  「我只是認為冥蘭妳應該比較喜歡吃甜的。」
  月祐有些難以啟齒地望向冥蘭左手提著的籃子說道。裡面全都是食物,除了一些牛奶、沙拉和啤酒之外──剩下的都是甜食和飲料。
  他稍微想像一下自己不間斷地吃著這些零食,不禁一陣反胃。
  實在不得不佩服冥蘭這樣對甜食的熱愛。
  「咖啡口味我也喜歡,應該說只要是甜食我幾乎都會吃喔。啊,不過那種色彩鮮豔、明顯都是色素的我可不愛。」
  冥蘭說得頭頭是道,提到色素時還豎起食指左右晃了晃。
  這是在說以後採買的注意事項吧──不禁這麼想的月祐,默默地把這點用「重要」二字框起記在心中。
  「話說回來,你今天似乎很早起呢。睡不好嗎?」
  前往櫃檯結帳時,冥蘭這麼問。
  「……其實從完成天竺葵的請求之後,我一直都沒睡好。」
  「咦?那不就已經一個星期了嗎!你還好嗎?生病了?」
  冥蘭罕見地提高音量,抓住月祐的肩膀前後搖晃。
  「我、我沒事!只是……天、天竺葵還沒醒來,小力點!」
  月祐原本想把最近的心理的情況說出來,卻想起過去對別人坦誠幾乎都沒有好結果,臨時決定改口。雖然他直覺認為冥蘭應該不會那樣,還是決定先隱瞞。
  冥蘭聽了忽然湊近月祐,露出不懷好意的淺笑,用手肘狂戳他的腹部,如菜市場歐巴桑八卦地說:
  「齁齁!你和天竺葵的感情變得很不錯嘛,竟然會顧慮她要求我小力點。我猜你起床的時候一定也把動作放得像老鼠一樣輕對吧?」
  「呃……!」
  果然夠敏銳,完全被冥蘭說中了。
  「會考量到對方改變自己的行為,這根本就是新婚夫妻的程度了。」
  「才、才不是……!」
  經冥蘭這樣一說,月祐才發覺比起之前對被爺,對天竺葵的態度真的明顯友善許多。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變得不那麼討厭它們了。
  「說實話,這樣也不錯啊,你們可是訂立了契約,感情太差怎麼行?」
  冥蘭一邊說道,一邊把錢交給看起來有點黑眼圈的大夜班店員。
  此時,月祐不小心打了個哈欠。
  「抱歉……」
  「你黑眼圈好重啊。這個禮拜大概每天睡多久?」
  「我想,大概不超過兩個小時……整整一個星期裡都沒有連續睡超過兩個小時,怎麼想都很不妙。」
  「唔……這麼說也對,人類是很脆弱的呢。」
  一時忘記自己與月祐是不同存在的冥蘭,像恍然大悟一般喃喃自語,一邊從店員手中接過找錢和提袋,順手把零錢投進一旁的募捐箱後,往店門口走去。
  「那麼今天就出去走走吧?」


  「唉……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雲虎一臉陰沉地望著剛回到奈芙蒂絲的兩人──不,正確來說是冥蘭,捏著眉心閉上眼嘆氣。
  一如往常地,他穿著白無袖背心與牛仔褲,完美凸顯了他精壯的體格。
  ──但是上面還套著一件怎麼看非常突兀的粉紅色圍裙,腹部部分還畫著一隻兔子。
  「……不是請妳買些能放的食物嗎?」
  雲虎把塑膠袋裡的東西拿出來一一檢視,眼神彷彿快要殺人一般。
  相對地冥蘭卻一派輕鬆,雙手伸直背在後面,不過卻不敢和雲虎對上眼神,在辦公室裡四處飄移著。
  「我有買喔,裡面不是很多嗎?」
  「零食能當正餐嗎!我指的是麵包或水這種不會馬上壞掉的,妳完全沒在聽嘛!我從來沒阻止妳買零食,但是正餐也要吃啊!」
  抓狂了。整個辦公室迴盪著雲虎宏亮的吼聲,窗戶彷彿要因此而碎裂,發出有些不妙的嘎吱聲。
  連雲虎這樣和善的個性終於都因為受不了而大吼,看來冥蘭也不是初犯了。這讓月祐有點過意不去,畢竟自己也是幫冥蘭選了巧克力口味泡芙的幫兇。
  「唉……」
  似乎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太大,雲虎再次嘆了口氣,單手插腰繼續捏著眉心。
  「月祐,你吃過早餐了嗎?」
  突然被點名,讓月祐的身體嚇得抖了一下,甚至用高八度的可笑聲音回答了聲「還沒」。
  有時遇到情緒管理較差的人,一旦他生氣旁邊的人就得戰戰兢兢,畢竟誰都不想掃到颱風尾。
  雲虎似乎沒有這樣的情況,月祐還是不敢大意。
  「廚房裡有些包子和豆漿,裡面沒加糖,如果覺得沒味道,糖罐就放在旁邊。我已經吃過了,冥蘭不太喜歡豆漿,你可以全部喝完沒有關係。」
  「正確來說,我不喜歡無糖豆漿。」
  雲虎一邊說,一邊脫下粉紅色圍裙掛好。
  「好、好的!」
  接著,他拿著鑰匙和錢包,慢慢走向門口,背影看起來有些無力。
  「我受不了了……」
  喀嚓!
  雖然關門的聲音遠大過這句話的音量,還是清楚地傳進月祐耳裡。
  ──無論怎麼想這句話都無法用正面的角度來思考。
  「呼……終於安靜了。」
  但是冥蘭卻完全沒放在心上,彷彿剛剛雲虎抓狂的樣子都是假的,她一邊像個嫌家長囉嗦的孩子挖著耳朵,同時跳上沙發,打開電視開始大口吃著剛才買回來的零食。
  「呃……冥蘭,雲虎先生那樣……」
  「不用管他也沒關係喔,馬上就會回來了。」
  「咦?」
  不知為何,冥蘭這樣的態度,雲虎反而變得像是與家人吵架,離家出走一天就放棄了的小孩子。
  頓時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月祐,只好決定去拿點早餐──畢竟起床到現在已經將近兩個小時,肚子也有點餓了。
  他走進廚房,架上擺著當時二手市場買回來的奇怪杯子。是長頸鹿的樣子。
  此時,左手腕的天竺葵有了動靜。
  「呼啊……現在幾點……?」
  「早啊,我們在奈芙蒂絲,現在大概十點左右吧。」
  「哎?討厭,我竟然睡這麼晚……」
  「我以為只有生物會睡眠,沒想到『扶桑』也會睡覺,讓我挺意外的。」
  「哼哼!會讓人類意外的事情可多了,用你那顆愚蠢的腦袋好好學習吧。」
  這傢伙……
  天竺葵對月祐的態度已經不像初次見面時那麼不客氣了,但嘴巴依舊非常壞,只有和冥蘭說話時才比較收斂。
  月祐忍住把她剪了的衝動,倒了杯豆漿走回辦公室。
  他注意到冥蘭看的並不是常看的電影或動畫台,而是轉到新聞台。
  就算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拯救所有人,不需要再看新聞刻意提醒自己。她曾對月祐這麼說過。
  「冥蘭大人,早安。」
  「真稀奇,冥蘭竟然在看新聞?」
  冥蘭懶洋洋地撐著頭,眼神渙散地盯著電視螢幕,似乎沒有要回答他們的意思,月祐只好跟著注意新聞內容。
  主播似乎是個新人,她的面色有些緊張,說話有時也會結巴,有些詞彙甚至重複用了許多次。
  不過這不是重點。現場的畫面竟然是市區東北邊的紅萊山──那正是天竺葵的主人帶回怨魂與詭異石頭的地方。
  從上個月開始不斷發生登山遊客失蹤的意外,至今已經是第十起了。不只如此,失蹤者都有個共通點:那就是他們都會在三天後左右出現在山腰的涼亭裡,雙腿嚴重受損,失去了生命跡象。
  「……由於雲虎前天才回來,這東西昨天晚上才解析並淨化完畢。」
  冥蘭微微低下頭,望向左手把玩著的石頭。
  與第一次見到時不同,石頭已經恢復成原有的顏色與光澤。
  「結論是──中大獎了。」
  「呃……我有不太好的預感。是怨魂嗎……?」
  「不,是比那更棘手的東西。」
  「……?」
  月祐想起冥蘭曾說過:生物死後尋找陰世入口的「幽魂」,以及心中意念未被滿足的「怨魂」。難道還有這兩者以外的東西嗎?
  「我之前沒有告訴你,是因為遇到的機會非常小,在有我們奈芙蒂絲處理的現在,幾乎不會發生這種事。」
  「是指新聞報的紅萊山的意外嗎?」
  「那不是意外,是故意引起的。在紅萊山上的東西既不是幽魂也不是怨魂,而是更麻煩的『惡靈』。」
  光聽名字就覺得有股無形的重壓,月祐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怨魂要是久未處理,最後的階段就是變成惡靈。老實說,就連我和雲虎都不想遇上。」
  「……!」
  到目前為止,月祐都沒碰過惡靈,卻在來到奈芙蒂絲的第二個禮拜就給遇上了,這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怨魂只要能滿足心中的願望,其實並不難處理,在它們心中隱約還有那條不傷害他人生命的底線。但惡靈沒這麼簡單,它們已經因為強烈的負面情感喪失了理智,處理起來是非常危險的。」
  「但怨魂看起來都像怪物一樣,而且總是攻擊我啊……」
  「那是因為先前你的靈力是被封印的不完全狀態,就好像戴著面罩和耳塞與人對話一樣,所以怨魂在你眼裡才會多半都像個怪物。」
  「真的嗎……?」
  「不然你自己想想,撇除天竺葵主人那個被惡靈影響的怨魂,那天過後還有遇到講著聽不懂的話朝你撲過來的嗎?」
  ……好像真的沒有。
  此時,原本拍著失蹤者第三天出現的涼亭畫面,突然像是被什麼透明布料掃過,一瞬間變得有些朦朧。
  「冥蘭大人,畫面……!」
  月祐、冥蘭和天竺葵都看見了。
  雖然也可以判斷是短暫的收訊不良,但是一直盯著電視螢幕的他們都知道,絕對不是那麼一回事。
  剛才──劃過畫面的是一張不明顯的女性面孔。
  不過現場的記者和攝影師似乎沒有發現,只是繼續播報下去。
  「那到底是……!」
  「好像看恐怖片一樣。」
  「可別這麼輕易就被嚇倒了,如果和出現在那裡的東西相比較,你以後就會覺得恐怖片好上一萬倍,畢竟他們只是演來嚇人而已。」
  「一聽冥蘭這樣說變得更不想去了……我可以請假嗎?」
  「你在開什麼玩笑?當然不行啦。你大可以去勞工局檢舉,說有個不要臉的神靈壓榨你,要求你一周出勤七天還不給薪。如果有用的話。」
  冥蘭大笑了幾聲,走過月祐身旁時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往門口走去,把櫃子上的鑰匙拋給月祐。
  「豆漿沒喝完記得冰進冰箱,我下去採幾朵紅花石蒜。收拾好就下來,記得把門鎖好。」
  「啊,剛才買的東西要拿嗎?」
  「不用,那已經變成我平常的糧食了。」
  大約五分鐘後,月祐到達門口時,看見雲虎就站在一台計程車旁,肩上背著一個登山包,手上提著被裝得滿滿的便利商店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