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5

本章節 6107 字
更新於: 2018-09-17
  「萃取靈魂」。
  依字面的意思來判斷,似乎是件既困難又複雜的技術,冥蘭也說過只有她才辦得到,想必真的相當不容易吧。月祐看著關著門的冥蘭的房間,暗自思考。
  到她們出來的這段期間,要替她想個名字──這是冥蘭交付他的唯一任務。
  「不過,突然要想也太……」
  別說是女孩子了,月祐就連曾經想養的小狗的名字都想不出來。但無論是對誰來說,名字都是馬虎不得,至少這點他還是知道的。
  「好吧。」
  離她們結束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就趁這段時間來動腦好了。月祐找了幾張白紙和原子筆,開始腦力激盪。
  「結束囉,想好了嗎?」
  「太快了吧!不是才過不到十分鐘嗎?」
  「雖然不常做,但也不是多困難的事情啦,連熱身運動都算不上。你呢,想得怎麼樣了?」
  冥蘭邊走邊伸懶腰,驕傲的心情全寫在臉上。
  「我這裡完全不行……」
  「想不出來就隨便抓個菜市場名字,像小花、小黃之類的就好啦?」
  「不、不行!那是寵物的名字吧!我無法接受!」
  辦公室內並不見女子的身影,卻突然傳來慌張反駁的聲音。
  月祐花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聲音來源是冥蘭的手中。
  「你看。」
  冥蘭攤開手掌,一串小巧精緻的編織手環平放在上面。由深淺不一的紫色繩子相互纏繞而成,顏色雖然樸素卻因為作工相當精細的關係,完全不會給人俗氣的感覺。
  「這個給我不會太浪費嗎?冥蘭自己戴著應該更適合吧。」
  「別開玩笑,戴在我這種沒氣質的傢伙身上才叫浪費呢,而且我也不喜歡掛著這些不必要的東西。」
  冥蘭一臉嫌惡地擺了擺手。
  月祐才小心翼翼地接過手鍊,試著戴到左手腕上,大小意外地吻合,十分便於攜帶。
  「……冥蘭大人。」
  「怎麼了?」
  「請問一定得等到契約完成才能出發嗎?我不會毀約的,所以能不能等到結束之後,再進行契約呢?」
  對於這個提議,月祐也偷偷在心中表示贊成。雖然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自己想不出什麼好名字來,但在他浪費的這些時間裡,很可能她的主人已經遭遇到什麼危險也說不定。
  冥蘭似乎也了解這些,她稍微想了一下,就點頭回應:
  「也好。反正有我跟著,應該不用怕遇到什麼大麻煩。」
  「非常感謝您。」
  「對了,雲虎先生呢?」
  「他今天休假,回家去了。」
  原來如此,不是為了躲避暴風雨跑去避難,而是透過勞力換取的正當管道取得的休息日。錯怪你了,雲虎先生。
  「既然多了這段時間,月祐也不能用菜市場名來交差了。從隨堂測驗變成回家作業,就得拿出相應的成果來喔。」
  「我知道啦……」
  「那麼,就麻煩妳帶路囉。」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夕陽已經開始朝遠方的山頭下沉,夜晚的腳步逐漸逼近。一神一人帶著一物走在被夕陽染紅的街道上,看起來就和普通人無異,相信任誰都想不到當今科學都無法證實的存在,竟然就在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
  途中月祐一直在思考有什麼適合的名字,好幾次都差點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絆倒。
  「你啊……那天晚上摔得還不夠慘啊?傷口都還沒復原就急著跟柏油路碰面,該說你專情還是草履蟲?」
  「才、才不是,因為路面太不平整……!還有為什麼是草履蟲?」
  「沒有學習能力的單細胞生物。」
  「冥蘭大人,就是那棟公寓,我的主人就住在這條巷子最裡面的房子。」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遠離市區,來到了住宅區。
  若從空中俯瞰,可以看見被些的平整的山壁旁,大片的別墅間彷彿用巨大的刀子平整地切割開來。每條巷子的寬度與彼此交錯的角度都一模一樣,實在很難想像要花費多大的技術與人力才有如此的成果。
  每一棟建築都被漆成相同的顏色,由於定期清洗的緣故,即使這座城市既多雨又潮濕,看起來還是像新的一樣,若不依靠標示在外牆的數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什麼位置。
  越往那棟別墅走,月祐越覺得有種壓迫感,一股令人窒息的空氣圍繞在他身旁,彷彿在深水中令人喘不過氣。
  冥蘭忽然拉住他的手臂,力道甚至大到會痛的程度。
  「別動。」
  先是疼痛,緊接著是一股熾熱從冥蘭的手掌傳到他的手臂,就好像放了暖暖包在那裡一樣。
──啪!
  然後,換背部被狠狠地拍了一掌。
  「咕……!咳咳!」
  這一下讓肺部的空氣全衝了出來,痛得他不停咳嗽,被打的地方還陣陣刺痛,如果把衣服脫下來,一定可以看到一個鮮紅的掌印。
  「痛痛痛……不過這樣好多了吧?」
  冥蘭調皮地笑了笑,甩了甩拍打月祐的右手。
  經她這麼一說,月祐才發覺剛才的不適感全都消失了,連同那股聚集在他身邊的討厭空氣,全部煙消雲散。
  「真的耶……完全好了。」
  「你的靈力很強,卻是人類的身體。在那麼強烈的負面意念之下,肉體肯定承受不住,所以我注入一點點我的靈力,形成類似防護衣的東西。」
  「原來如此……」
  月祐看著自己的雙手。他可以感受到一股奇妙的熱流在四肢間流竄,身體也好像洗了溫泉一樣,熱能由內而外散發出來。
  「這只是暫時的,沒辦法持續太久,而且只能幫你阻擋那孩子的負面意念,如果被攻擊還是會有危險,所以等等進去時一定要小心。」
  月祐緊張地點了點頭。
  到達別墅門口時,果然有種不尋常的氣氛,搭配撒在上頭的橙黃色的夕陽光,以及旁邊不遠處便是山壁,使得詭異的氣氛更顯突出。
  「妳主人的房間在哪裡?」
  「從這裡可以看得見,就是三樓粉紅色窗簾的那一間。」
  「我們該怎麼進去呢?」
  「不用擔心,這時間雙親都還沒到家,只有我的主人自己待在房裡,月祐你直接進去就行了。」
  「那就好。」
  月祐鬆了一口氣,放心地對手環說話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滑稽。
  他似乎沒發覺女子對自己的稱呼不一樣了。冥蘭露出淡淡的微笑,偷偷注意著他們的互動。
  「但是,從大門直接進去感覺也怪怪的……」
  「不然要從後門?從右邊繞進去就是陽台了。」
  「別麻煩了,只有一個人在家,正面突破不就行了。」
  冥蘭直接走到門口,連按了三聲門鈴。
  然而,並沒有人來應門。
  「難道在睡覺嗎?」
  「有這個可能。受到黑影影響,主人最近的睡眠非常不足,常常下課回到家就直接休息了。」
  「進去吧。」
  「啊、冥蘭!等──」
  喀啦……門板很輕易地就被打開了。
  「……竟然沒鎖門,這小妮子也太粗心了。現在可不是以前那個夜不閉戶的時代啊。」
  冥蘭皺著眉頭碎碎念,一邊走近昏暗的玄關。
  果然如女子所說,一樓一個人也沒有,客廳與廚房的燈全都是關著的,只有從窗外透進來的餘暉,勉強能看見室內的擺設。
  「冥蘭大人──」
  「我知道,速戰速決吧。」
  大約再過半個鐘頭,房子的主人就會回來,得在那之前處理完畢。
  穿越黑暗的客廳,兩人躡手躡腳地爬上三樓。只有這層走廊的小燈是開著的,還可以聽見門內傳來的微弱音樂聲。
  「請別擔心,這是主人睡覺時聽的歌曲。」
  「還真講究。」
  冥蘭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寫有象形文字的紙片,撕開背面的雙面膠帶,輕輕貼在門上。
  月祐一眼就看出那和自己之前用的是類似的東西,不過文字好像有些差異。
  「那是……我之前在用的對吧?」
  「沒錯,上面的文字我做了些改寫。禁止進入,相對也能禁止離開,原意皆為『無法通過』。」
  「冥蘭看得懂上面的字嗎?」
  「當然,這是古代的文字嘛。」
  此時,月祐發覺一件事。
  「這樣的話,為什麼我父親會有這個?」
  「這怎麼會問我,你得直接去問他才對吧?」
  「……也對。」
  說不定根本就不像自己想的那樣。或許他只是在某個地方偶然看見,好奇心與興趣使然,進而私下進行研究。
  回想起來,月祐只記得父親一直都很嚴肅,從他有記憶以來看過父親露出笑容的次數一隻手數得出來,也因此月祐並不常和他互動。他喜歡的事情、興趣是什麼、討厭吃什麼,月祐完全不知道。
  這樣一想,原來自己對父親一點也不了解。
  「準備好,要進去了。」
  冥蘭再從口袋拿出了好幾張紙片,另一隻手放在門把上。
  沒錯,現在不是想那些事的時候。月祐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門慢慢被推開,可以感受到一陣輕風從裡面流出,還有一些水果的香氣。裡頭只開著一盞小燈,放置在床頭的音響播放著輕柔的音樂,床上躺著一名熟睡的少女。
  月祐發覺這裡和昨晚被女子帶來的房間一模一樣。
  「把門關起來,會讓那孩子溜走的。」
  冥蘭走近床邊。少女的黑眼圈非常嚴重,臉色也很差,即使熟睡卻好像在做著惡夢,表情不時變得扭曲。
  女子的外型就是仿造過去的她,相互對比之下便可以知道少女變得多麼憔悴。
  「主人……」
  「我問妳,她變成這樣以前是不是有去過什麼地方?」
  「哎?這麼說來……我記得主人那天與同學約去了紅萊山。她是個喜歡活動的女孩子,常常出去登山或健走。」
  那是座位於城市東北方,離奈芙蒂絲車程約一個半小時的低矮山嶽。由於標高不算太高,天氣晴朗時可以眺望整座城市,假日時總是人潮眾多。最近似乎還開通了往紅萊山的快速道路,不過仍然有些人喜歡走原有的濱海公路,欣賞沿途的海景。
  「冥蘭,有什麼不對嗎?」
  「因為山上比較陰涼,常常成為不喜歡陽光的怨魂──甚至更麻煩的東西聚集的地方,可能無意中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主人好像有帶了幾個漂亮的石頭,我想應該都放在抽屜裡面。」
  「抽屜是嗎。月祐,幫我看著她。」
  「好。」
  冥蘭隨即移動到窗前的書桌,拉開老舊而有些生鏽的抽屜。
  除了一些雜物,裡頭還擺著幾顆奇形怪狀的石頭,其中有一顆還散發著不祥的黑色氣息。
  「果然,普通的石頭不可能無緣無故變成這樣。」
  ──或許……紅萊山有什麼東西。
  具有降伏不祥之物的雲虎不在,就這樣硬是前往並不妥當。如果把石頭帶離這裡,應該就能讓少女恢復正常。
  冥蘭小心翼翼地用紙片包覆住石頭。雖然她即使直接觸碰也不會有事,但裡頭的東西反而可能會因為她的靈力而破壞,這樣反而頭痛。
  這樣就行了。就在她以為大功告成時──
  「咳……!啊……!」
  「冥、冥蘭大人!」
  原本躺在床上的少女,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了身,把月祐壓倒在床上,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這絕不是一個虛弱的少女辦得到的。
  「去……死……!」
  「嗚、啊……!
  「主人,請您住手!」
  即使女子再怎麼叫喊,少女,不,應該說操控少女身體的東西也完全不予理會,只是繼續在手臂上施力。
  「可惡,竟然有兩個嗎!」
  冥蘭完全沒料到,除了石頭裡的東西,竟然還有一個怨魂在少女的體內,才因此大意讓月祐毫無防備地站在她身旁。
  如果是從外部的攻擊,冥蘭有自信能全部擋下來。但從內部操控身體,一個不小心很可能連少女的靈魂一併破壞,現在的她不可能隨便出手。
  該怎麼辦……!
  冥蘭快速地轉動思緒,思考每一種可行的辦法。
  「妳給我……差不多一點!」
  月祐抓住少女的手臂,挺起下半身用力朝她的腹部踹下去。
  雖然如此粗暴對待一個少女的身體實在不妥,但再不動作命就先沒了。
  被這樣一踢,有什麼東西從少女背後衝了出來,瞬間使她失去力氣。
  「咳咳……!咳咳咳!」
  差點因此而窒息,月祐一邊咳嗽並用力拍了拍胸口,大口呼吸空氣。
  「月祐,上面!」
  冥蘭和女子同時喊叫。
  離開少女體內的怨魂,化為黑色的物體盤踞在天花板上,接著迅速衝向月祐的身體。
  「交出來……!」
  「嗚啊……!」
  怨魂衝進月祐身體的瞬間,好像受到猛烈撞擊一般,讓他的意識變得模糊,無法自由操控自己的身體。一股強烈的睡意襲來,就這樣閉上眼睛的話,將再也拿不回身體的主控權,但他就是無法抵抗。

  ──不能睡!快起來!

  「……!」
  忽然間,身體竟然擅自動了起來,就好像知道自己處於危險當中,在怨魂完全沒入前一刻,及時抓住它的形體。
  「交出來……!」
  「你才給我……滾出我的身體!」
  手臂用力一甩,怨魂再次被拋向空中。但它並沒有因此放棄,再次撲向月祐。
  「趴下!」
  一旁的冥蘭突然衝進來,擋在月祐的前面。
  她的手上拿著像是玻璃彈珠的圓形球體,在怨魂衝進去裡面之後,用力貼上紙片。球體在她手中掙扎了一會兒,接著才慢慢平靜下來。
  過了好幾秒才知道自己安全了的月祐,癱軟無力地躺在地板上。
  「哈啊……還以為要死了。」
  「抱歉,月祐……可以扶我一下嗎。」
  冥蘭的語氣聽起來有些虛弱。
  月祐趕緊起身來到她面前,卻在看到冥蘭的樣子時嚇了一跳。
  「真失禮啊……對女生竟然一副看到鬼的樣子。」
  「冥、冥蘭大人,您的……!」
  「眼睛……!」
  只見冥蘭閉著右眼,身體正微微發抖。
  她的左手握著剛才的球狀物,而右手──則握著從抽屜拿出來的美工刀。
  「難道妳……!」
  「是啊,現在那裡面可是什麼都沒有喔。痛得快哭出來了……神靈的眼淚,或許有什麼功效也說不定。」
  她有些難受地勉強笑了一下。
  「妳怎麼還有閒情逸致開玩笑!要是不快點送醫院……!」
  「放心吧……我是眾多靈魂的結合體,並不是血肉之軀。你看,沒有流血對吧?不過是切了一小塊靈魂下來當作封印的容器罷了……晚一點就會復原了。」
  「就算這樣……!」
  「不要責怪自己,都是我太大意了,才讓你陷入危險中……我說過的吧?有我在的話……就絕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冥蘭有氣無力地露出微笑,把手撐在月祐的肩膀上站起身子。
  「影響她的原因已經解決了,她應該會慢慢恢復……最後能拜託你,把她抱回床上嗎?差不多要有人回來了……動作要快點。」
  「嗯……我知道了。」
  「那我先回去了。到時候還得檢查這個石頭……」
  「等等!冥蘭這樣自己走太危險了,我先叫計程車──」
  「別擔心……和你在一起我才用走的。只有我自己的話,很快就可以回到奈芙蒂絲了。只要你身上那層保護還在,你就是安全的……」
  冥蘭打開窗戶,確認四下無人之後,準備從三樓一躍而下。
  「冥蘭大人!」
  在冥蘭起跳前一刻,女子出聲叫住她。
  「真的非常對不起!讓您受了傷!」
  「……」
  「還有,非常感謝您!保護了我的主人,這份恩情,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冥蘭並沒有轉過身來。
  「以後……請多指教囉。」


  離開那棟別墅回到市區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這樣就離開,真的好嗎?」
  「難道妳想回去找我的主人,把手上這條手環拿給她說『這是妳以前最愛用的鏡子,她想跟妳說說話』嗎?冥蘭大人大概得去警察局把你保出來了。」
  女子豪不客氣地反駁。
  「只要主人能平安,這樣就夠了。雖然以後再也不能見面,多少還是有點難過……即使她看不見我,也聽不到我說話,但是我曾經與她相遇,一起度過的時光,這個事實無論多久也不會改變。」
  「這樣啊……」
  不惜犧牲自己,以再也無法見面為代價,只為了保護最愛的主人,如此高貴的心,就算她是「扶桑」,還是相當令月祐敬佩。
  不過……真的這樣就好嗎?
  此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冥蘭打來的電話。
  「喂?冥蘭,妳還好嗎?」
  『死不了的,只是有點累而已。』
  與剛才虛弱的模樣相比,現在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恢復了不少。
  『都處裡完了吧?還是現在已經在警察局裡了?』
  「才沒有!我們在回去的路上。」
  『我忘了說一件事,你能幫我轉告她嗎?』
  「好的,是什麼呢?」
  『看她的樣子好像誤會了什麼。雖然彼此已經切斷了關係,但我可從頭到尾都沒說過再也不能相見這種話喔?』
  「哎?哎?」
  『不過,也得要那個女孩看得見才行,就這樣。回來的路上記得幫我帶點吃的喔,再見!』
  冥蘭說完,便自顧自地掛上了電話,只剩下空洞的嘟嘟聲。
  「那個任性的神……」
  「冥蘭大人嗎?她說了些什麼呢?」
  「沒什麼。晚點再告訴妳。」
  「啥啊?現在就說啦!」
  月祐突然想到一個名字,那是一種花朵的屬名。
  ──天竺葵,花語是「我決不會忘記你」,與一心只為主人著想的她似乎挺相配的。
  月祐把手連同手機一起放到口袋裡,讓女子的嘮叨聲和周遭喧鬧的聲音一起消失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