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族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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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30
森林的黑暗是無止盡的惡夢,夜色中彷彿有無數鬼魅伸出細長嶙峋的手,捉小老鼠一般抓著桃璟英,他想甩開這些駭人的桎梏,卻發覺自己無能為力,身體如陷入深深泥淖中,奮力揮舞雙手,卻什麼也抓不住,什麼都摸不著。
他再也不能掙脫,只能眼睜睜看著遠處一團不祥光影朝他襲來,那光影裡滿是哀嚎、咒罵,當它越貼越近,他看得越來越清楚,那是有滿滿的血色,還有人體的斷手斷腳、猙獰的頭顱、燒傷的肌膚,血雨腥風的畫面如風暴般將他淹沒。他認得那張光暈正中央的臉,那是令韶春,滿臉是血的令韶春,提起長劍,寒光微顫,長劍朝他狠狠刺來。
「不要!」桃璟英在大叫聲中驚醒,他一睜眼,只感陽光絢爛,原來時間已是正午,他和張清溱兩人並肩坐在一叢灌木中,而他幾乎整個人都睡倒在對方懷裡。
「你終於醒啦?」張清溱說道。
桃璟英感到自己像個孩子一樣被惡夢嚇得縮在她懷中,微感羞赧,連忙撐起自己身體,不再和她靠那麼近:「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我們跑到幾乎要天亮了才停下來。」張清溱說,她下意識的看了看媽媽送她的手錶——儘管那手錶的指針已定格不動——她思考了一下人類的語言。「可能過了七小時吧。怎麼?還想睡嗎?」
桃璟英搖搖頭:「夠了,夠了。」
「你睡得倒很安穩,什麼都不用擔心。」張清溱說。
「你呢?你有睡嗎?」桃璟英沒聽出她語氣中的慍怒,只是想起她昨晚的遭遇,不禁關切的問道。
「你還有空關心我啊?」張清溱板起臉說。「我問你,昨天我叫你逃跑,你為什麼不逃?你跟著韻族人做什麼?你知不知道昨晚那樣有多危險?」
桃璟英沒料到她會為了此事生氣,連問三句下當場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瞧你這傻樣子,知不知道要是昨天沒有幌族人的襲擊,你八成已經死在御山村口的森林裡了?知不知道?」張清溱越說越氣,想起桃璟英昨天若是慘死當場,不禁眼眶泛紅起來。「以後我叫你走你就走,韻族對人類比流族要更不友善百倍,見了你肯定是要殺掉的。更別提昨晚除了跟到村裡,你竟然還有膽子跑去放火?你真的是……真的是……」她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又氣又急的心情,握緊的拳頭重重捶上桃璟英胸口。
「我……」桃璟英莫名被打,滿面無辜的想辯解,卻又不知該從何講起。
「你怎樣?你怎樣?你亂七八糟!你蠢!你笨!你真的是笨到家了!」張清溱每說一句就在桃璟英胸口捶一下,打得他又是咳嗽又是喊痛,但灌木叢中空間狹小,他想躲又躲不掉,只能不停承受張清溱的攻擊。
「你要是死了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你……你這笨蛋,你不能死啊……」張清溱明知自己情緒太過激動,卻無法克制自己胸口滿溢的擔心,再捶了他幾下,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桃璟英胸口還正痛著,見她哭得滿臉淚痕,心下歉然,又想起昨天兩人九死一生的遭遇,終於在此時此刻,他放下心中那道限制自己的枷鎖,伸出手臂環住張清溱,將她的身子摟住,而張清溱感覺到他的動作,毫不保留的將臉埋到他胸膛上,雙手牢牢抓著他的衣領,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服,更沾濕了他乾涸已久的心。他們緊緊的擁抱著,過了許久都不願放開彼此,只是靜靜感受著對方的心跳與呼吸,感受對方的生命與情感,感受這得來不易且隨時會被奪走的情緒。這一切似夢非夢,比電影小說更為離奇而曲折。
「不要離開我。」張清溱抬頭看著桃璟英的臉,低低的說。
她雙眼哭得紅腫,睫毛上還沾著淚珠,楚楚可憐的模樣更要比平時更加惹人憐惜。桃璟英心裡一疼,雙手抱得更緊了:「我不會離開的,我答應你。」
「只怕你一找到回去的辦法,就要興匆匆的回家了,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思念和難過。」張清溱說。
此話一出,桃璟英心裡又是一疼,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再次讓她側臉靠回自己胸口。
無論是張清溱或桃璟英,心裡都是一清二楚,總有那麼一天,他們將會找到回到人類世界的結界口,而那就是兩人分開之時。張清溱更深知不能因為自己的自私而強留桃璟英於山精界,母親血淋淋的例子就在她眼前上演過,她又怎能再重蹈覆徹?是以兩人相處日久生情,她卻始終沒有真正鬆口對他的情意,而桃璟英雖有時會將告白衝口而出,但知她心意,也很努力的配合著演出,兩人連日來都將對彼此的情感化為無微不至的關懷,沒有人敢真正打破這層曖昧。然而昨日接連遇險,總算逃出生天的二人回到安全的曠野中,再也無法克制內心的感情,此刻是真正意義上,兩人確認彼此心意。
但現實的問題仍在,人類與山精的愛情,終歸是兩平行世界的意外。他們誰都不願在此時談起這個事實,只是靜靜的靠在對方懷裡,過了許久才終於鬆開。
「我們該走了。」張清溱以撒嬌的口吻說。
桃璟英想起昨晚她一人對打韻族兩名隊長,說殺人就殺人,面對一群看似凶神惡煞的大男生也毫不落下風,此時卻像小女孩一樣對自己說話,不禁感到好笑,又覺她實是個心思深不可測的人。
「笑什麼?」張清溱見他表情問道。
「沒事。」桃璟英淡淡的說。
兩人一前一後爬出樹叢。時值正午,昨晚桃璟英直面夜色,渾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此刻四下明亮,他認出他們過夜的地方是流腳溪邊的一處低地,前幾天他們倆也曾在此尋找過結界,因此待過幾晚。
「往哪走?」他問道。
張清溱不答,只是拉著他的手向南方走去。
「我們還找交界口嗎?」桃璟英又問。
「講什麼話?當然要。」張清溱說。
「等等,可是如果找到的話……」
「你就回去。」張清溱說。「如果你回去後還會念著我,那我們總會再相見的,但要是你喜歡上了其他人類女孩,那……那就……我……我也不會怪你。要你留在山精界,跟我這種來路不明的野女孩在一起可太不人道了。」
「你在亂講什麼?什麼叫來路不明的野女孩?」桃璟英生氣的說。「我對你是認真的,你怎麼就整天只想著要我回去人類世界?」
張清溱慘然一笑:「你願意對我好,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我又怎麼捨得你為了我放棄你的生活、你的家人和朋友?你想想,若是要和我在一起,你得放棄多少事情?外頭花花世界,什麼都有什麼都好玩,你如果為我留下,可是太委屈了,畢竟你……你終歸……終歸是個人類。」
桃璟英仔細思考著她的言語,心知自己在人類世界仍有許多未完成的事情,雖與家人並不親,但仍有些知心朋友。這些人事物,雖說不易割捨,難道張清溱就容易割捨了嗎?願意違抗族規,多次深陷險境,都是為了救自己,這樣一個深情又美麗的女孩,就算是在人類世界中又能找到幾個?
「再說了,雖然人類與山精相隔遙遠,卻也不是完全阻隔,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是可以偶爾碰面的,如果……如果我族找到族界祕法的話。」張清溱的聲音越來越低。這幾天迭遇險境,她倒也忘了族界即將消失一事,此時突然想起,不禁又憂鬱起來。
桃璟英知她的意思,便安慰道:「至少經過這幾天,我們知道族界祕法並不在韻族手裡,尋找祕法一事也算有所進展。」
「謝謝你。」張清溱知他在安慰自己,拉了拉他寬厚的手說。
「再說,只要有機會能見到你,我就不會放棄你的。」桃璟英斬釘截鐵的說。
「真的?」張清溱睜大眼睛,滿懷希望的問。
「真的。」桃璟英說。
言至此處,兩人相對默默無語,只是牽著手緩緩的向前走。
行過來時路,天空又開始飄起細雨,白天漸漸走至盡頭,夜幕降臨。兩人再次找了個 山洞避雨過夜,聽著外面稀落疏雨,兩人聊著各自小時的種種趣事,分享了曾經遇過的每一位異性。桃璟英在人類世界追求者也不少,他講起自己的青梅竹馬,一個叫林可晴的女孩,那女孩的父親和桃璟英爸爸是大學同學,家裡開了一間小小的民宿。自上大學後,她常常想單獨約桃璟英出門,都被桃璟英拒絕了。
除林可晴以外,桃璟英的大學同學王彩璇也對他十分積極,每回一群朋友吃飯都會特別問他是否要一道去,想盡辦法要和他多相處一些,甚至還邀請他一同參加登山社,這次他會出意外來到山精界,也是由於登山社出隊爬山,才有了後面這些事情。
「那她可說是我們的恩人了。」張清溱笑道。
「是啊,要是沒有她,我怎麼可能遇得到你。」桃璟英說。
張清溱則是分享了小時外婆、舅舅來山精界拜訪的事,她記得外婆說,他們住在彰化的某個小城鎮,那裡有上百年老的建築,又有很多好吃的海鮮貝類。
「要是我能再見外婆一面,不知該有多好。」張清溱滿懷希望的說。「我十歲那年,外婆已經年過七十,雖說人類醫療發達,壽命已較過去延長不少,但還是擔心……擔心若是我再過幾年才有機會去到人類世界,恐怕就再也沒機會見到她了。」
「要有點信心,你想想,魍魎並非不可抵禦,就算沒了族界,流族也未必不能另找新天地開闢,雖然韻族遠較流族強大,但你們若是找到好地方,據險而守,不一定就贏不過他們。那時穩定下來,你就能到人類世界與外婆團聚了。」桃璟英說。
張清溱聽了不禁點頭:「確實是,這想法很聰明呢。回去後我得好好跟我爸討論這件 事。」
「雖然我對山精界的幾大族認識不多,但就我這幾天所見,幌族、韻族的新生代都不如你,你的膽識、能力都高出他們不少,流族以後若由你帶領,即使人口不如他們多,要跟他們抗衡也沒有那麼困難。」
張清溱笑道:「你倒是很認真在恭維我呢。」
「我是認真的!」桃璟英說。
張清溱將肩膀靠在他身上,笑著回道:「我知道,謝謝你這麼替我著想。流族人雖然少,但我們一向團結和睦,政治上也較少爭端,不曾為族長之位而內鬥過。但我爸爸年過半百,弟弟還年幼,而我,我……我卻不是很想接替族長的位置。」
「為什麼?」桃璟英詫異的問道。「你們家也剩你一個人可以擔此大任了吧?」
「我……」張清溱遲疑的說道。「我……不喜歡當族長。」
「為什麼?」桃璟英逼問。
張清溱臉色一紅,白了他一眼說:「你這傻子,要是我當了族長,還有時間常常去找你嗎?我……我確實是有想過……但自從……自從……之後,我就決定不要了。」
桃璟英恍然大悟,他知張清溱本領高強,但胸中絕無稱霸之心,加上為了和自己在一起,恐怕族長之位並不適合她。想通此節,他也不好再說,只是將話題轉開,繼續說著人類世界的事。
他們肩並肩長談至深夜,卻都不願入睡,兩人清楚未來相處時間剩下不多,現在能把握多少是多少,直到凌晨,桃璟英神智漸漸迷糊,他們才決定要來睡覺,但這回兩人不再隔著炭火,而是緊緊擁抱對方幾下後依偎著入眠。
他們就這麼在林間漫步多日,並不特別急著回到流族領地,反倒是在流腳溪溪畔多佇足幾天。幸虧張清溱心細如髮,多次避開魍魎與流族衛隊的搜尋,他們才得以在林間逗留而不被發現或遭受襲擊。
張清溱雖對桃璟英謹守禮節,但兩人獨處畢竟沒有顧忌,說笑打鬧是家常便飯,而牽手擁抱這等不合流族未婚男女分寸之事,她也由著桃璟英。幸好桃璟英為人也頗有分寸,從未有什麼太過分的要求,張清溱暗暗明白,這男子實是個守禮君子,恐怕還要比流族裡許多道貌岸然的男人好上不少,心底便對桃璟英更為喜歡。
這日張清溱又帶了桃璟英回到流腳溪畔,晨曦初露,桃璟英才剛醒來,不遠處張清溱藉著溪水,小心翼翼的梳洗著自己連日散亂的頭髮。女子梳妝的樣貌,桃璟英可從沒見過,一時間還以為自己來到童話世界,遇見仙子下凡了。
張清溱不知他清醒,還輕輕將長髮擰乾,接著才回到草叢中,躺回桃璟英身邊。她一躺下便感到他的呼吸急促,側頭一看,原來他早醒了,正愣愣的和自己對視。
「你裝睡啊!」張清溱被他瞧得羞紅了臉,想到自己特意早起,就是為了打扮漂亮,所謂女為悅己者容,愛人卻將自己梳妝打理的過程全都看在眼裡,惱羞之下伸出又長又寬的袖子蒙住桃璟英雙眼,不讓他繼續盯著自己。
桃璟英恨不得能多看她幾眼,掙扎著想推開,張清溱不允,兩人為此打鬧不休,過了好一會,張清溱雙手總算都給桃璟英捉住,少了阻礙,桃璟英趁此機會好好端詳著她,只見那一張臉紅得像熟成的柿子一般,說不出的嬌柔甜美。
兩人對看幾秒,桃璟英再擁她入懷,張清溱順從的靠在他的肩上,由於天色尚早,過不多時,相擁相依的他們便又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張清溱先醒了來,此時雖已日近正午,但四周微微飄散著雨。她端詳一會桃璟英沉睡的面容,接著,不遠處傳來了踏步和拍手組成的連續聲響,先是三下拍手,接著兩下頓足,這正是流族衛隊的暗號。從小和衛隊相熟的她只聽幾秒就認了出來,於是輕輕點醒了桃璟英。他早已感覺張清溱的緊繃,也已經醒了過來,好在經過這些日子,他已經學會觀察張清溱的臉色,知道定是有什麼不尋常之處,因此並未出聲詢問。
那聲音似乎由兩不同方向分別傳來,左一聲、右一聲,彷彿是在互相應答一般,張清溱凝神細看,一男一女兩名流族人漸漸走近對方,最終在離他們倆躲藏的不遠處停了下來。
「幌族怎麼說?」女子的聲音傳來。
張清溱大喜,那女子正是好友夏碧蓁。
「他們說近期會特別注意附近,若有族女的消息會通知我們。我看蕭辰不在他們族內,不知幹什麼去了,都沒聽說他們與韻族是否再有爭端,若是族女誤闖——」
「族女聰明伶俐,怎麼可能誤闖戰地,你也想太多了。」夏碧蓁說。
「是,不過——」
「別再不過了,收隊之後回冕族去,我這邊隨後跟上。」
那男子聽了便聳聳肩,身影快速往林間竄去,一下子沒了蹤影。
張清溱見夏碧蓁落了單,向身旁的桃璟英比了個手勢,此時他已經完全清醒,知道這是要他先別出來的意思,正困惑間,卻見張清溱輕巧的鑽出了樹叢。
夏碧蓁聽得異響,連忙轉身查看,見是流族上下遍尋不著的族女,開心的跑上前來,緊緊抱住好友道:「小溱!我找你找好久!你究竟去哪了?」
張清溱被她抱得死緊,連忙說:「好了好了!我快不能呼吸啦!」
夏碧蓁笑道:「你這些日子都上哪去了?叫我們找得好苦。」
「阿碧,你們隊員呢?我以為你們在冕族境地,怎的也來流腳溪下遊了?」張清溱問道。
「還不是你呢!你跟那人族男子走了之後,你爸氣得幾乎要動員全族,說是剷平山頭都得找回族女,冕族現在人煙稀少,自然抽得出人手來尋你,我便是被派出來的其中一隊,隊員們眼下四散,等會大夥集合,咱們送你迴流族。」
「等等!」張清溱道。
「怎麼了嗎?」夏碧蓁正想回頭去發暗號給隊員們,聽張清溱說得急切,停下動作不解的問。
張清溱遲疑了一會才說:「阿碧,那人族男子得回去人界才行,我……我答應要幫他的忙了。」
夏碧蓁吃驚道:「你不是放了他一人在族界外,自己去別處溜達了嗎?」
「阿碧,求你答應我,幫幫我這個忙。」張清溱說。「幫我們找找結界口,我保證送那男子回去後會乖乖回族裡領罰。」
「小溱,你怎麼這般糊塗?」夏碧蓁嘆氣。「此事在族裡可是大忌,你窩藏人族,又擅自離開族界,只怕……只怕要進悔過室待上幾月了……」
悔過室是流族的懲戒牢房,為一間間位於林間的矮木屋,受罰者會被送入屋內,木屋並不上鎖,是否認真服刑端看犯人良心,每日會有人前去送餐,而受罰者只能在屋內進食。流族犯罪率極低,且幾乎沒有人會服刑至一半落跑,畢竟離開族界多半是死路一條,因此悔過室甚少被使用。張清溱小時曾被父親關過一日,但那短短一晚,哥哥、夏碧蓁、楊喻等人都在外頭陪著她,因此她也不怎麼覺得害怕。
桃璟英聽張清溱認識這流族女子,兩人狀甚親密,不禁大感意外,雖然她們對話間有許多自己聽不懂的事情,但張清溱為救自己而惹上大麻煩是無庸置疑的,心底又感一陣暖意。
「小溱,為什麼你要救人族的男子?難道你不知族裡的規定?」夏碧蓁問道。
張清溱臉上一紅,湊近對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桃璟英相距太遠難以聽清,夏碧蓁隨即尖聲道:「怎麼可能!小溱,你認真的嗎!」
張清溱略帶靦腆的笑著:「你不是說要跟你講嗎?我第一個告訴你。」
「他在哪?他在哪?」夏碧蓁道。
「我讓你們見了,你可不能跟其他人說,更不能讓上面知道。」張清溱說。
「小溱,我們何等交情,怎需你提醒?」夏碧蓁道。「就算隊長拿劍架我脖子威脅我也不說的,你快點讓我瞧瞧他是什麼模樣。」
桃璟英雖沒聽見張清溱和好友說的悄悄話,看夏碧蓁的模樣也知曉七八分,兩人互訴情衷後,張清溱的舉手投足無不牽動著他每一根神經,這段悄悄話,更是讓他心裡既期待又緊張。
眼見張清溱轉身向他招手,他忙鑽出樹叢來,往夏碧蓁面前一站。
夏碧蓁眼神掃遍桃璟英全身,接著又轉頭向張清溱道:「俊是頗俊,但一身傻裡傻氣的儀容,可不糟蹋了這張臉?」
「你說什麼呢,那是人族的流行,跟流族不同的。」張清溱說。
桃璟英聽著只能傻笑。
「喂,人族的!你叫桃璟英是吧?你可有福了,小溱是我們流族第一美女,愛慕她的男人能從祭台排到後山密礦了,你可要好好——」
「欸!你別胡說!」張清溱聽夏碧蓁口不擇言,忙伸手摀住她的嘴。
夏碧蓁笑彎了腰,她一向心直口快,眼前的兩人明明早已是一對,卻扭扭捏捏的,看 著心裡著急,於是出言推一把。
張清溱白皙的臉上泛起紅暈,這樣忸怩不安的神色,竟要比平時高雅平淡的神情更吸引人三分,桃璟英第一次明白何謂笑靨如花,雙眼一碰上便離不開了。
「小溱,那蔣光確實不及這人族男子。」夏碧蓁笑道。「無怪你願意護他周全,想送他安全回去。不過你可知道,你與人族男子的事早已傳遍各大族,就連冕族舊地那些老人家也知曉,族長這下子麻煩大了,女兒搞出這麼大的事情,可不知怎麼收拾。」
張清溱嘆了口氣道:「族長自然不能徇私。」
「唉,族長的個性我也清楚,這事之後再說,此刻得先送桃璟英回去人界才行。」夏碧蓁說。「不過結界我也不清楚究竟在何處,上回聽說有人在流腳溪上游碰見,你們去找過沒有?」
「去過了,還在那兒耽擱了一陣子。」張清溱想起和桃璟英在石洞中的點點滴滴,又是一陣害羞。桃璟英看見她的表情,自然明白她想起什麼,念及那段時光,兩人心底都甜甜的,說不出的喜歡,但誰也不敢說出口。
夏碧蓁見他們倆的神態,很快便領略了他們的「耽擱」之意,不免又是一陣竊笑:「小溱,我們三個一起走一會,我知道隊員們都向何方去,我領著你們也安全些。」
邊說,三人邊移動腳步。
「阿碧,我們找過整個上游,我在想,是否結界會在韻族之境內?」張清溱道。
夏碧蓁一聽韻族,表情便警戒起來:「小溱,倘若真在韻族之境,以眼下的情況是不可能進去的。」
「但桃璟英得回去啊。」張清溱嘆著氣說。
「那個……」桃璟英插口。「其實我沒有那麼趕,在這多待一陣子也沒有關係。」
「你傻啊,山精界是很危險的,光在這森林裡就不知有多少東西能要你的命,要是不小心被流族人發現,你八成就性命不保了,如果是被韻族捉住……只怕你會先被凌虐一番……」張清溱道。
「我們在外面的這些日子,好像也沒有多危險啊?」桃璟英不解的說。
「那是因為你跟小溱待在一起!」夏碧蓁笑道。
張清溱臉色一紅說:「阿碧,這樣會不會很麻煩你?你不必跟我們走的,而且若是被其他人發現……恐怕你……」
「不會的,我們多久沒這樣一起走走了?」夏碧蓁說。「不過連你都找不到,我八成是幫不上忙吧。」
其實張清溱也不期待多一個人手就能有什麼重大進展,但她和夏碧蓁許久沒有伴行同遊,且兩人交情至深,自己和桃璟英定情之事自然得要先告訴好友,讓她好好審視這男子一番。再加上衛隊中多少有些平時不易得到的情報,若能從夏碧蓁口中探得一二,或許也能對尋找結界之事有所幫助。
三人沿著林間一條小徑向上攀走,不一會就來到一塊平坦的岩石地,這裡的風勢強勁,挾帶的雨絲打在臉上竟微微生疼。夏碧蓁讓張清溱和桃璟英坐在岩石堆裡,自己站在一顆高大的石上:「小溱,我們小隊太陽下山時就得收隊歸營,到時你們要待在何處?」
張清溱瞧了桃璟英一眼道:「我們……應該會找個石洞或者草叢,避開魍魎即可。」
夏碧蓁愣了一下,隨即抿嘴一笑:「能在野外幽會,我也真是服了你。小溱,原來這就是你戀愛的模樣,我真從沒想過有這一天。」
「你別再取笑我了。」張清溱說。
「小溱,你們倆走過流腳溪上下游流域,只差沒有到高山沼澤是不?」夏碧蓁指著腳下的樹林問道。
「是。」張清溱說。
「你擔心結界口在韻族之境?」
「我們還因此和韻族交了手,雖說是全身而退,卻也沒能找到任何蛛絲馬跡。這結界飄忽不定,韻族又如此勢大地大,我們如何能夠搜查仔細?」
「小溱,我有個想法。」夏碧蓁突然轉變語氣道。「族裡雖然嚴格禁止找尋及談論結界之事,但就我所知,衛隊高層有些人曾被派至人界出任務,那麼這個結界恐怕再怎麼樣也不會離流族太遠。」
張清溱點點頭道:「確實有理,我小叔叔張涒洵就曾被派至人界尋找族界祕法,此間必定有隱情,只是族長、長老們不願明說。」
「我建議明天起,你們倆就集中在族界附近找尋即可,別再想著要去韻族或幌族的地盤,那太過危險。」夏碧蓁道。「不過,你們倆和韻族如何交手,竟能全身而退?小溱,你是我們流族最能打的人,卻也沒法這樣挑了韻族吧?趕緊跟我說說,難不成是這男子幫了你?」
張清溱想起那天險境之下,桃璟英甘心為自己冒險犯難,一張俏臉泛起淡淡紅暈,甜甜的說:「是,他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呢。」
夏碧蓁驚訝的說:「我還道人族武藝平平,這人難不成是個隱世高手?」
「他運氣好。」張清溱用桃璟英聽不見的氣音說。
兩名女孩互看一眼,接著都咯咯笑了起來,弄得一旁桃璟英不知所措。
張清溱和好友聊了好一陣子,直到暮色降臨,夏碧蓁掏出口袋中的灰燼分給他們倆一人一些,仔細叮囑張清溱幾句,又向桃璟英說:「你呀!你要好好照顧小溱,別讓她總給族裡的人欺侮,知不知道?」
桃璟英點點頭。
「你也得看好她,她天性喜歡冒險,你多勸勸,往後你們倆成家,她也得多為孩子們想想,這樣成天出門惹事還得了。」
「阿碧!」張清溱笑著打了好友一下。
三人說笑一陣後,夏碧蓁總算起身,向著衛隊預定的集合之地而去。
桃璟英看著她走遠,回頭問道:「原來她就是夏碧蓁?」
「這問題你憋了整天是嗎?」張清溱笑著說。「我和她從小認識,我們兩家人世世相交,我和她們家幾個女孩都很熟。」
「原來如此。」桃璟英知道她在流族仍有這樣的好友,心裡莫名的放心不少,他原先擔心張清溱孤單無依,若自己回去人類世界,只怕要給她帶來更多感傷。
張清溱不知他的思慮,只是想起夏碧蓁說起自己和眼前這男子成家生子的事,不禁臉紅心跳起來,但想若真能這樣相守一生,確實是神仙也不如。
「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麽紅?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桃璟英想起她日前發燒之事,有些擔心的問。
「沒事。」張清溱連忙克制自己的心猿意馬,一面牽起他的手向林間走去。「我們快找個地方過夜,再晚魍魎就要出來了。」
桃璟英道:「找地方躲魍魎,你臉怎麼紅成這樣?」
「你嘴真碎!少問一句成不成?」張清溱嗔道。
桃璟英不明就裡,只能隨著她走去,卻不知自己又怎麼惹她怨了,又一面在心中暗暗想,看來不論人類或山精,只要是女孩,心思必定難以猜測。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會,總算在山側找到一個空間足夠大的洞穴,張清溱讓桃璟英搬了些大石塊堵住洞口防止野獸闖入,自己則是掏出火種生火,過不多時,洞內便一片光明溫暖。
兩人並肩靠坐著,張清溱輕輕將頭枕在心上人肩上,凝視火焰熠熠,她感到臉上熱熱的,不知是因為營火還是怎麼的。
「你在想什麼?」桃璟英給她這樣依偎著,心情既緊張又溫馨,見她半晌不說話,於是自己開口。
張清溱說:「往後你便要回去人類世界了,我……我只在想,若你能留下來該有多好。」
「留下來就留下來,你怎麼老覺得我想走?」
「這裡有什麼好?會讓你流連忘返?」
「這裡有你,張清溱。」桃璟英一手搭在她肩上說。
張清溱心裡一暖,幽幽的說:「為了我,你便是拋下一切也願意?」
「難道現在你還不相信我?」
張清溱嘆著氣道:「再過幾日我們還找不著結界,也就只能回去族裡問問,問到後就得送你回去了。我不願做自私鬼,為了自己開心便留你在這。」
「倘若我願意呢?」
「或許一年半載你願意,但十年二十年呢?要你長居於此,肯定是不容易的。」張清溱又嘆了口氣。「我們別再說這事了,趕緊送你回去比較重要。」
「你喜歡孩子嗎?」桃璟英忽然問。
張清溱愣了會,轉頭看著身旁的男子,卻見他也正對著自己,她語帶羞赧的說:「怎麼突然這樣問?」
「剛剛……她這樣說,我在想……在想……」桃璟英原想說自己很喜歡小孩,然而對一位未婚的年輕女孩這麼說恐怕有冒犯之嫌,因此話至嘴邊又收了回去。
張清溱思緒一轉,已明白他的意思,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胸口,怨懟的說道:「你這傢伙,就想佔我便宜。」
桃璟英笑道:「我可沒說什麼!是你亂想的。」
「還說沒有?再這樣胡說,小心我刺你一劍。」
桃璟英見她明眸流轉,嘴角含笑,一點也不像要對自己不利的樣子,不禁心神蕩漾,一時間難以克制。只聽張清溱又繼續幽幽說道:「我身為族女,這輩子定是要生孩子的,否則流族族女之血又得斷絕下去。」
「假如沒有我,難不成他們要隨便塞一個人當你老公?」桃璟英聽張清溱意思,竟是在自己離開後要嫁予另一流族人,於是驚道。「那這樣我可不能回去人類世界了!你……你這樣……」
「我這一生只與你相好,只要你還記得我,還願意回來看我,我就是你的人,永遠不會變的,別擔心了。」張清溱說。「不過,你回去後得好好過活,若是遇上別的女孩可別猶豫,就去和她在一起。誒,你別又擺這張臉,咱們說好的。」
桃璟英見她神色悽苦,知在她心裡,這些事情都是早已經決斷好,自己再怎麼勸也無用,只能摟她入懷,任她在自己胸口輕輕哭泣。
「你趕緊睡吧,明天又得繼續去找了。」不知過了多久,張清溱帶著哭腔的聲音說。
兩人彼此環抱著,面對將熄的營火一同沉沉睡去。這晚,他們不約而同的都做了十年後一同成家、生了幾個孩子的美夢,夢裡的他們自由穿梭於人類、山精世界,孩子們各個聰明健康,家庭幸福而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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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的傍晚,張清溱和桃璟英幾乎已經要回到流族,只差越過族界而已。然而張清溱卻遲遲不願往族界的方向走,而是假藉找尋結界的名義,不停的在附近森林間遊蕩。說是遊蕩倒也未必,她確實是很努力的找著,儘管她心裡有千千萬萬個不願意。
「有發現嗎?」兩人分別在附近找了一會,又重新在一棵大樹下集合。
「沒有。」張清溱搖頭道。
「再找另一側吧,我們分頭去。」桃璟英說。
「欸!等等!」張清溱朝他喊道。「要不要一起……」
「找完這次吧!」桃璟英以為天色暗了,她想找地方休息,便回頭說。
然而張清溱卻有股不祥的預感,她感覺附近有人,也有體型巨大的生物在緩緩移動著,不知是魍魎還是熊、豹之類的生物。她連忙抽出長劍想跟上桃璟英,卻沒想到,桃璟英才走出沒幾步,忽然絆到地上一條繩子,那繩子牽動樹上的一張網,震動之下當即掉下,覆於桃璟英身上,他慌亂的掙扎想脫開,但那網子纏繞難解,一時間難以如願。
「張清溱,好久不見。」一個男人帶著嘲諷之聲說道。
桃璟英受困的那頭樹林間走出十餘人,人人皆頭戴草帽,正是韻族人的打扮,而為首和張清溱打招呼的,正是幾日以前,被張清溱打得難以還手的韻族衛隊隊長之一的吳友全。
張清溱長劍直指對方。然而眼看桃璟英受制於人,且不知四周是否還有其他陷阱,而此處離流族如此之近,這些韻族人敢深入敵營,只怕各個都是高手,自己卻是孤身一人,因此一時間不敢貿然進攻。
「我還道流族有什麼通天本事,原來闖來此處也沒什麼困難。」吳友全冷笑道。「張清溱,那日你我恩怨未解,你假幌族人之手想殺我的願望落空了,要不今天我倆來個痛快如何?」
「你殺我哥哥,我可不會讓你痛快,仇怨已結,你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至於這個人類嘛,殺了這個人類,我會把你們韻族一個個割喉放血,燒光你們的每個村落,剃光所有人的頭髮,蒐集每一隻韻族人的耳朵,直到最後一名擁有韻族血統的孩子消失在這世上,我才會讓你痛快。」張清溱怨毒的詛咒穩穩傳入眾人耳裡,她冰冷的目光掃視過在場的每一名韻族人。
那些人見此少女孤身一人,卻敢如此說話,均知她絕非一時玩笑,這威脅聽得是背脊發涼,不過己方人數眾多,各個都是箇中好手,以十圍一,又有什麼好怕?
「你不要理我,快回去族界裡頭!」桃璟英大喊。
「哼,張清溱,這人族男子可對你深情得很啊!」吳友全踢了踢桃璟英的腰間說。「果然啊,族長說道,你們兩個倉皇逃離我族,必定會迴流族求援,族長果真料事如神。」
桃璟英腰間劇痛,不禁悶哼了幾聲。
「不要再碰他!」張清溱喊著著,一面在心中忖度情勢,她知眼前憑自己絕對無法救回桃璟英,但若是迴流族求援,族人們會願意相救一個人族嗎?更何況曠野迷茫,這十幾名韻族人若逃過流族的抓捕,桃璟英是否會直接葬身他們之手?
兩人這幾天考慮過各式各樣的威脅,卻沒想過韻族人會不辭千里來到此處設陷阱捉人。桃璟英誤觸陷阱,難以掙脫逃跑,只怕稍一掙扎,十幾支長劍就會往他身上招呼。張清溱臨危不亂,即使此刻情勢凶險,即使擔憂桃璟英,恨不得立刻過去解救他,臉上卻仍不動聲色,心思快速的轉動著。
「我族被這人類害得數千人無家可歸,許多老弱露宿街頭受風吹雨打,這個仇怎可不報?」只聽吳友全冷笑道。「令族長沒有立即處決我,給了我將功贖罪的機會,我不求生逮流族族女,只要殺了這人族男子,我就會被赦免死罪,哼,張清溱,咱們這筆帳只怕是算定了,那日你本該親手殺了我,交給蕭辰那二愣子,事情怎麼可能辦得妥?」
此時天色漸黑,韻族人點起了數把火炬,漆黑的森林中,吳友全等人臉色被火光照得通紅,每人眼裡都燃著興奮與復仇的光芒,這些人多數家中房屋全毀,更有些人在大火中死傷了家人,此時抓到原兇,只感暢所淋漓,恨不得立刻能將此人千刀萬剮。
張清溱見眾人已陷入微微癲狂的狀態,正感到徬徨無助時,驀然感到地上一陣震動,似乎是地震,也彷彿是自己的錯覺。她忽然想起適才的不安來自何處,不是這些韻族人造成的,而是某個龐大而危險的生物……
她的手緩緩探入衣袋中,拾起一些灰燼。
那些韻族人提防至極,眼見她似乎要拿出武器,各個眼神聚焦在她身上,只怕那是什麼可以遠距暴起傷人的物品。
張清溱在身上輕輕灑了點灰燼,微微蹲著身子。她心神已不在韻族人,而是在四周的黑暗之中,那些潛伏著的巨物身上。
然後她看到了,一雙發著紅色光芒的眼睛。那雙眼出現在吳友全背後,且正在緩緩靠近、緩緩靠近……
就在那隻魍魎飛撲而上,向吳友全進攻的瞬間,一名韻族人如夢初醒般大喊:「有魍魎!」
剎那間,五隻魍魎從四方撲向十餘名韻族人,那些人雖然長劍在手,但如此近距離又毫無徵兆的撲勢卻防不勝防,只聽幾聲哀號響起,幾人上半身已被魍魎的血盆大口狠狠咬住,霎時間腰際鮮血狂噴,露在魍魎嘴外的下半身軟倒跪地,看來已無生命體徵。
「圍圈抵禦!圍圈抵禦!」吳友全著急的大喊。
聽見隊長的指示,殘存的人連忙圍成一圈,各個將長劍對外,準備迎接下一輪進攻。韻族人忙著抵禦,卻沒想到手上的火炬正是魍魎攻擊他們的關鍵,要知道漆黑一片的樹林裡,除了手持火把之人,魍魎還能看到誰?但他們又怕又急,一時間怎麼可能想得到這層關鍵?
只聽「哎呀!」、「啊!」的幾聲叫喊,更多的魍魎朝他們撲去,魍魎的利爪直直由胸至腹剖開一人,頓時臟器四濺,還在微微抽動的心臟被狠狠的勾出了胸腔,掉在地上顫動著。
張清溱壓低身體,提著長劍縱躍上前,一下割斷了桃璟英身上束縛之繩索,在他身上灑了些灰燼後,兩人互看一眼,桃璟英明瞭她意思,跟著她往族界的方向衝去。
四周黑影竄動,兩人不知魍魎會從何方追來,又聽後方吆喝、慘叫之聲盈盈不絕,彷彿整個林間都成了修羅地獄,滿是鮮血與惡魔。地面震動著,枝葉斷開的聲音似乎隨時都在朝他們逼近。饒是張清溱身經百戰,卻也難以辨識四面八方的每個暗影,只能拉著桃璟英不停的跑著,心中不停祈禱,希望族界就近在呎尺。
奔跑間,兩人同聲驚呼。
「那是……」桃璟英說道。
眼前的草地,正泛著淡淡的紫色光芒。
那是結界,通往人類世界的道路。這個他們尋找許久的地方,竟然就離流族族界不到數百米之遙。
但張清溱無暇細想,一手拉著桃璟英,一面回首查看,卻見一隻魍魎卯足全力向他們衝來。
「快躲開!」張清溱尖叫,她將桃璟英擋在身後,算準時機,使盡全力將長劍由左上向右下斜砍。
那魍魎臉部給狠狠一擊,痛苦的怒吼著,四隻鋒利、狹長的銳爪在空中亂抓。那爪子可是有十來公分長,若是被揮到一下,只怕身體要當場被切成兩半。
張清溱被那利爪逼得連退好幾步,一面高聲喊道:「你快點離開這裡!快點!」
她指的,自然是要桃璟英穿越結界,回到人類世界的懷抱。
但此刻情勢如此危急,桃璟英又怎可能獨自回去,放張清溱一人面對魍魎?他焦急的看著愛人和那頭兇狠的巨獸搏鬥,再回頭看著那片發著紫色光芒的草地,心中又是躊躇又是擔憂,更夾雜著些許悲傷。
「快走!」張清溱見他呆愣不動,又是向他一聲尖叫。
桃璟英見另一方向又有隻魍魎朝張清溱撲去,而原先那隻魍魎雖然受了重傷,但兇性大發,巨大的身體配合著利爪的攻擊,逼得張清溱連連倒退,她正忙著對付眼前的巨物,似乎完全沒見到另一隻魍魎迫近。
「小心!」千鈞一髮之際,桃璟英衝上前,拉著張清溱的左手往後一拽,兩人一齊仰躺在地,他們雖皆因背部撞擊堅硬、不平整的地面而感劇痛,但此動作卻正好避開了魍魎的衝擊。
張清溱身體倒在地面上,反應卻是奇快無比,她見新來的魍魎身體躍過自己,那電光火石的瞬間舉起長劍,魍魎的腹部立時被割出一道長長的口子,此劍傷害之深,連著內臟也全都劃了開來。一坨黑色的臟器掉在草地上,散發出腥臭惡氣,其被長劍破開之處竟掉出一隻人手,應是屬於某個倒霉的韻族人。
臟器破裂的魍魎重重摔落地面而死,而原先那隻魍魎仍不停揮舞著利爪進攻倒在地上的兩人。張清溱翻身爬起,架開幾下魍魎的利爪,替桃璟英爭取起身的時間,幸好受傷過後牠氣力已衰,否則張清溱再怎麼神勇也無法正面接下那龐大的衝擊力。
桃璟英起身後拉了拉張清溱的手,張清溱立刻會意,長劍用力遞出,逼得魍魎後退幾步,就利用這短短一兩秒的時間,她轉身,攜著桃璟英拔腿就跑。只聽得後頭無數沉重、不祥的凌亂腳步聲快速逼近,她微微側頭,眼角餘光瞥見將近十隻魍魎在身後,各個張牙舞爪,奮力奔馳,拼盡全力想追上來。她心知此刻除了逃跑再別無他法,她一人再怎麼能打,打十個韻族人可以,但十隻魍魎是萬萬不行。
兩人又跑了一會,前方似乎有幾許火光,他們無暇思考,只知能跑一步是一步,於是用盡平生之力,榨乾身體的最後一點能量,只為再多爭取幾秒的時間。
就在張清溱感到背後風聲勁急,似乎就要被魍魎追上時,一陣古怪的感覺襲遍全身,張清溱心中一寬,知道已回到族界懷抱。
幾聲悶響過後,魍魎們發出又急又怒的吼叫,接著,四周陷入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