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韻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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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29
森林裡頭依舊蟬鳴鳥叫,只是那兩人的聲音特別有穿透力。雖然張清溱不知他們的長相,卻仍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有什麼狀況嗎?」那韻族的男人問女人道。
「報告隊長昨天有一支流族衛隊經過哨口附近,他們有發現我們,我方並未做任何動作,他們也匆匆離開。看起來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女人答道。「莫非,他們又來找族界祕法?」女人沈吟了一會又說。
「不是沒有可能。」
「但族界祕法不是藏在人族嗎?怎麼整天跑來我們這?」
張清溱吃了一驚,她想起吳長老說過的話,族界祕法被當年離開的林長老藏於韻族之河上游處,因此流族人才派遣人力前往尋找,族子張清濂更因此慘死異鄉。當時事情鬧得極大,兩族甚至還派員談判。流族族界祕法流落於韻族之手,眼前這兩人豈能不知?難道韻族知道族界祕法真正的藏匿地點嗎?
正驚異間,只聽那男人又說道:「藏在韻族只是我方的煙幕彈,當年他們那個什麼長老,其實沒有來過我族……真是麻煩,沒想到他們還真這麼著急,動不動就跑來我們勢力範圍……你以為為什麼會增加這班哨口?就是三年前他們擅闖韻族之河流域才有的。先別擔心這事了,晚點族長會來視察班哨,你先再去巡一輪,等會收班在老地方集合。」
女人應聲去了。男人則是朝河水的方向而來,經過兩人躲藏的灌木叢附近後,踩過幾顆河中的石頭,向河對岸的森林去了。
桃璟英見兩名韻族人消失在視線中,憋著的氣息總算能換,他長噓一口氣問道:「這兩個人說的,三年前那件事,是不是就是你跟我說,你和哥哥一起去找族界祕法的那次?」
張清溱點點頭。此刻她心中思緒萬千,韻族設下陷阱,放出錯誤情報,想誘騙流族不停的浪費人力在韻族之河流域尋找族界祕法,這條計策十分高明,且當時小叔叔狼狽的帶傷逃回族內,那幾名傷害他的韻族人中,有一人被流族抓獲,逼問那人之下也道此事為真,流族還因此放了那人一條生路。現在看來,恐怕這些事都是被韻族安排好的,為的就是要使流族一干高層被錯誤消息蒙蔽。
「此事當真?」桃璟英驚訝的說。「那你們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三年,想辦法在一個錯誤的地方找不存在的東西?」
「而且我哥還因此死在路上。」張清溱咬牙切齒的說,她頗想此時直接追上去殺了那兩個韻族人洩憤,但不知周圍還有多少敵人,因此不敢貿然行動。
「那我們也是很幸運,剛才來的路上沒有被他們發現。」桃璟英說。
張清溱點頭道:「當年我來這裡時,此地還沒有設下哨點,這幾天我確實是太大意了。」
兩人擠在這小灌木叢中甚是不舒服,張清溱倒也還好,但桃璟英與她貼得如此之近,連她細微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他為避嫌,只能盡力將身體撐離她,如此姿勢可是當真不舒服。
「喂,我們等到天黑,然後就沿著河岸的樹林離開。」張清溱見他心不在焉,便輕聲說道。
「我當然只能說好。」桃璟英近乎窒息的回道。「小姐,你可以靠過去一點嗎?我快不行了。」
張清溱愣了一下,才發現桃璟英為了不碰到自己身體,整個人已經縮到退無可退,他的頭甚至都要陷進枝葉裡頭了,此刻他正一臉無奈的盯著她。
「我……」張清溱感覺自己笑點被狠狠戳了一下,但此刻情景卻不容她笑出聲來,不禁憋得痛苦。「你何必呢?現在迫不得已,沒關係的。」
見張清溱如此吩咐,桃璟英總算敢稍稍靠近她一些,但仍舊隔著一許空間,沒有當真跟她靠在一起。
張清溱見他如此守規矩,不禁莞爾:「你這幾天吃我的豆腐還少了嗎?現在還敢在這邊裝正人君子啊?」
「你都當我是小人了,我當然得證明我是君子。」桃璟英說。
「行啦,等事情結束,我一定要在你身上戳幾個窟窿才放你回去。」張清溱笑道,一面作勢要抽劍刺他。
兩人憋著嗓子打鬧一會,才靜下心來繼續等待。幸好他們躲進樹叢時已接近黃昏,過沒多久,天色就完全的暗了下來。由於已是新月,這晚可說是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兩人的視覺幾乎派不上用場,只能輕手輕腳摸著樹叢、樹幹、石頭等參照物向前行,幸好他們一直都打算沿著河岸而行,因此只要聽水聲分辨方向基本上就不會有錯。
「這一帶找完以後,我們就迴流族那邊去找,如果真的不行,就讓你先待在族界邊幾晚,我回去跟族人探聽一下要怎麼找結界。」張清溱一面走一面低聲說。
「好。」
「你回去之後,可別想要再回來我們這裡了,好好過你的生活,才不枉我們這幾天一起出生入死。」張清溱笑道。「不過要是有機會我能去找你的話,記得送我一台你們的手機,我會很感激的。」
「你來人類世界就是特別來找我嗎?」桃璟英滿懷希望的問。
「當然,喔,我可能還會順便去外婆家看看。」張清溱說。「但我也不知道外婆住哪裡,而且上次見面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他們恐怕認不出我了。」
「你要是來了我肯定會幫你找到你外婆的,別擔心。」桃璟英說。「有空我抄一張地址給你,你來人類世界就到那邊找我就行。」
「好,那真是謝謝你了。」張清溱笑著說。
兩人又走了一會,突然間,張清溱停下腳步,愣在原地。
「怎麼了?」桃璟英問道。
「白痴,我們走錯方向了。」張清溱緊張的說。「我們應該要沿著流腳溪走的,但我們跟錯河流,卻是往韻族之河的上遊走。」
「那也沒什麼,我們趕緊掉頭回去便是。」桃璟英說。
他們倆已經走了好一陣子,此刻才回頭十分浪費時間與精力,但更大的問題是,他們身在韻族的地盤,這段時間韻族又加強防備,別說回程路上了,此時此刻,兩人隨時都有可能被韻族的衛隊發現,且河岸邊的樹叢低矮,並無地勢可以借用,若是被韻族攻擊,可說是一點還手機會也沒有。張清溱劍術雖高,但同時面對多名高手卻仍是毫無勝算可言,更何況韻族人多勢眾,此地又接近他們的大本營,隨便呼叫恐怕都能叫來上百人,他們單單兩人又要如何與之對抗?
張清溱微感不對,輕輕抽出長劍,一面低聲向桃璟英說:「你躲到河水中,盡量不要探頭。」
桃璟英一愣問道:「為什麼?怎麼了?」
四周漆黑而寂靜,聽不見也看不見周遭的情況,他仔細看了又看,卻只隱隱約約看見連綿的樹梢的輪廓,似乎沒有什麼應該令他擔憂的事情。
「我聽見有一大群人的腳步聲朝我們過來。」張清溱說。「別問了,快點去。」
桃璟英見她反應如此之緊張,連忙三步併作兩步朝水中而去,他選定一塊石頭邊的小水潭蹲伏著,讓身體盡量保持在水面的高度,一面回頭想看張清溱的行動。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剛選定位置躲好的同時,河岸邊的叢林裡突然亮起了十多支火把,接著數十人以極快的速度衝向河邊,那些人有男有女,其中幾人提著火把,其他人則是手持長劍。張清溱心知無法逃跑,於是乾脆持劍佇立原地,才沒幾秒,就被那些人團團包圍起來。只見那些人訓練有素,合圍時十分有默契,沒有人跑錯位置,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腳步。因此別說張清溱站著不動了,就算當真全力逃跑,也未必能逃離開去。
桃璟英大驚。這時他才明白張清要自己趕緊找地方躲避,但她自己卻留在原地的原因,原來是想讓對方只發現她一人,而不會牽連到他。他緊張的左看右看,想找機會讓張清溱脫身,但見對方人數眾多,且各個手上都拿著武器,他一個手無寸鐵的人,若是此刻冒匹夫之勇,只怕還沒救到人,自己就要先命喪當場了。
那些人頭頂都帶著草帽,持火把者臉上畫有一些怪異的圖案,而持劍者的臉則是白白淨淨的,但兩者皆同的是,他們都將目光對準了身處重圍的張清溱。
突然,從樹林中走出一名白髮蒼蒼,臉上堆滿笑容的老者,那老者身後則是跟了兩名侍衛。三人看來動作從容,但實則腳下行走迅速,過不多時便來到人群旁。那群衛隊見到老者便自動分出一條路給他走,但其他人沒有移動位置的人則是繼續以長劍指著張清溱。
老者直直的來到張清溱面前,張清溱長劍指地,微微行禮道:「小女子張清溱,見過令韶春族長。」
原來這老傢伙就是韻族族長!桃璟英心中暗叫。
令韶春點了點頭,滿臉和藹的說道:「原來是流族族女大駕光臨,看來我今天下山是當真來對了。張清溱小姐,上回我們碰面時你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女孩兒,沒想到這會見到你,你已經是二十歲的姑娘了,當真是歲月如梭啊。」
「族長這麼說,我倍感榮幸,只是今天路過此地,韻族卻以這麼多柄長劍招待客人,不知卻又是什麼意思?」張清溱語氣冰冷的說。
「你上次踏足我族領地已是三年前的事,當年令兄和你在我族地盤殺傷多人,這回你又再度來此,我方當然得嚴加戒備囉。」
張清溱見對方臉不紅氣不喘的提起三年前的衝突,心裡那股怒火又瞬間被點起,但她深知韻族族長能力強大,且此時自己身陷重圍,絕對不可躁進。
令韶春見張清溱不答話,卻又自己接口道:「你恐怕不知道自己的失蹤帶給你們流族上下多少擔憂吧!自從流族族子死後,你父親就下令關閉了貴我兩族的通訊窗口,我方幾次遣使過去都吃了閉門羹。這次他寶貝女兒不見了,竟然自己派人來請我幫忙,你瞧,我這不是替他找到女兒了嗎?哈哈!哈哈!」他說著說著便自己大笑起來,隨後又道:「我跟那兩位使者說,若是有流族族女的消息,必定會通知,不過通知的方式卻得由我來決定了。」
原來爸爸這次竟然連韻族都來問過了。張清溱心想。哼,韻族這些人,從來就沒安什麼好心,就算真有我的消息又怎麼可能如實相報?
「張清溱小姐,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你父親又請我幫忙找尋你的下落,恰好趁此機會,請你到我族族內作客如何?」令韶春說。「當然,我方會以最大的誠意招待你,請你不用擔心。」
「你倒說得好聽。倘若我不肯呢?」張清溱倔強的說。
「你是聰明的人,眼前的狀況應該也不需我多解釋什麼吧?」
桃璟英聽這族長講話溫吞有禮,卻句句語中帶刺,且言語中的威脅之意毫不掩飾,又見張清溱的身影被敵人團團包圍,心跳撲通撲通作響,情緒越來越緊張,手心、額頭都開始冒起了冷汗。
儘管河水冰涼,但他卻絲毫無法鎮靜下來。
你可以的,一定要把她救出來。桃璟英對自己打氣著想道。但面對這種情況,究竟自己能做什麼?他連一把劍都沒有,懷裡有的也就幾顆火種以及昨日過夜時用剩的灰燼。就憑這些東西要怎麼直攻韻族之地,救出張清溱呢?
卻聽張清溱毫無懼意的聲音說道:「既然韻族如此好客,那我也不好推辭了。令族長,您先請吧。」
令韶春哈哈大笑:「不愧是張家之後,流族之女。你哥哥死後,只怕全族重擔都壓在你肩上了,無怪如此堅強,面對我族最為精良的衛隊竟也毫不退縮。比起幌族後代那些不三不四的傢伙,喔不,甚至是我那幾個兒子都不如你。很好!很好!」
他邊說,一邊大手一揮,韻族的衛隊便隨著他往山裡走去,一個韻族人前去將張清溱手中的長劍取過,她被圍在人群中,十來柄鋒銳的長劍就抵在身側,只能跟在令韶春身後緩緩而走。
桃璟英躲在石頭後,見火把的亮光離自己越來越遠,便悄悄涉水跟上。
韻族的聚落位於韻族大山山脈間一塊平坦的盆地之中,隊伍很快就偏離了韻族之河,穿過叢林間小路,向山上切去。
由於隊伍龐大,光源既亮又明顯,桃璟英很容易的就在叢林間分辨出韻族人行走的方位,因此他便遠遠跟著,一路爬過了一個小山頭,小山頭之後又是一片無盡的叢林。不知又走了多久,正當他都已經感到疲倦想休息一會時,前方隊伍已經離開了樹林間,下到了一個寬闊的盆地中。
樹林的地勢較高,可以眺望整個村落,是個適合潛伏觀察的地點。於是桃璟英並未魯莽的跟在韻族隊伍之後,而是選擇躲在林間,遠遠觀看。
那盆地十分寬廣,盆地中間的村莊,與樹林大約間隔了百餘公尺,一眼往去,是數千間茅草房屋,村裡燈火通明,村子的外側是一大圈火炬圍成的牆,每支火炬都有一個人那麼高,強烈的光芒向三面山壁照去,只見山壁高聳入天,村子裡人來人往,街道上滿是攤販、顧客,更有戲台演著戲,好些觀眾菌集台邊,不時鼓掌叫好,又好些人圍坐在房屋邊喝酒、喝茶。韻族的村落就像被包覆在這山谷間的一顆明亮珍珠,雖然繁華,卻又冒著難以親近的氣息。
桃璟英看見張清溱被送入一間靠村子右側山壁的矮房內,那房子似乎是木頭做的,張清溱和令韶春族長兩人在房門口又談了幾句話,接著張清溱才轉身走入其中,而令韶春則命令四個人分別把守房子四周,接著其他衛隊們解散,只剩下那四人仍守在原處。
桃璟英不知道的是,自己能夠跟到這個地方已屬幸運。由於近日韻族將警戒範圍擴大不少,靠近村莊的樹林反倒成為戒備鬆散之地,因此桃璟英才能潛伏其中不被發現。
他矮著身子,緩緩的挪移到最靠近那間房子的樹林邊。此時他距離那間關押張清溱的房子只有數百公尺之遠,但這中間隔著一大片寬達百公尺的空地、一道矮牆、幾間房子,以及許多韻族的族人,更別提還有四名警衛駐守了。
桃璟英知此刻人潮眾多,以他一人之力絕對難以救出張清溱,於是只得暫且緩緩,等待適當時機才可出手。但他擔心張清溱被囚受辱,因此一雙眼從未離開過那間關押她的牢房,幸好族人往來頻繁,那間房子倒也沒什麼人路過,也沒有人進入那房子。
不知過了多久,桃璟英緊繃了半天的精神幾乎已到達極限,他迷迷糊糊的靠著一樹幹,不禁打起瞌睡來。
就在他幾乎要睡著的那一刻,身後的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鼓聲,接著是一群人震天的喊殺聲。他嚇得差點要從樹林邊的山坡滾下去,一定神,卻見村裡的男人們集結起來,很快就組成了一支數百人規模的隊伍,匆匆的往樹林跑來。
桃璟英連忙藏進樹叢間,只透過枝葉縫隙,看見那支隊伍快速的通過他身側,並往鼓聲的方向而去,過不多時,身後的喊殺聲更大了,似乎是那隊伍的人加入了某個他視線所不能及的戰場。
村裡頭人少了大半,加上夜已深,街道上幾乎已經沒什麼人在走動,火把也被捻熄了大半,只留部分燃燒著,因此明亮度也下降不少。
桃璟英想了又想,在心裡擬定了一個計畫。既然他手無寸鐵,又只有一個人,那麼就應該想辦法給韻族人製造更多的敵人出來。但究竟有什麼敵人可以幫助他呢?他看了看四周,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比起在流族族域的潮濕,韻族此地可說是十分乾燥,那麼,如果趁此黑夜,在族裡製造大規模的火災,卻又如何?
他見此地房屋的屋頂幾乎都用稻草紮成,便心生此計。
但要是失敗了呢?他忽然想到。如果失敗了,他的命八成也會搭在這裡。
「那又怎麼樣?張清溱對我如此,我又如何能讓她在敵人手上受苦?」他自言自語道,接著心一橫,矮著身子便往韻族的村莊衝去。他花了不過二十秒便跑到了矮牆邊,一個翻身跳過矮牆,順手拔下一根熊熊燃燒的火把,轉身點燃了離他最近的一間屋子。
村莊的街道狹窄,屋簷低矮,幾乎伸手就能搆著,桃璟英手持火炬,遇見茅草房就引火,狹窄的街道使得房子間距極小,他點起火來特別有效率,此地又天乾地燥,沒過幾分鐘,張清溱被囚屋子的附近街區便已經陷入一大片火勢之中。
桃璟英聽四周逐漸有人呼喊之聲,於是放下火把,偷偷的靠近張清溱所在的那間房子,只見門口只剩下一名警衛,其他三人見到如此誇張的火勢,都匆忙的跑去幫忙救火,想辦法叫醒更多族人前去幫忙。
桃璟英見此情景,知道計畫奏效,於是偷偷摸摸的來到張清溱的囚房外,與最後那名守衛僅僅只有一牆之隔。他偷偷探頭觀察,只見最後那名守衛也緊張兮兮的看著火災的方向,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還有一名人類虎視眈眈的看著他。
桃璟英只覺機不可失,掄起地上一塊石頭衝上前去,狠狠往那名警衛頭頸部一拍,對方身子瞬間軟倒在地,身體不停抽搐著,沒過幾秒,從傷口流出的血就在地上積了一大攤,紅黑色,溼黏黏的,甚是噁心。
桃璟英轉身想開門,關押張清溱的囚房門口被一個大鐵鎖鎖住,他以石塊用力的敲砸幾下,總算將鐵鎖敲開,推開門後探頭而入,裡頭只有一張椅子和一張茶几,茶几上點了幾根蠟燭。而張清溱背對著門坐在椅子上,聽見開門聲以為是韻族人,回過頭來,嘴上正想再罵幾句,卻沒想到眼前站著的竟是桃璟英,不禁看傻了眼。
「快走啊!」桃璟英一把拉了張清溱便往外跑。
「你……你怎麼……」張清溱心底訝異,卻知此時並不適合細問,只好懷著滿腹疑問,跟著桃璟英向外而去。
兩人一出屋門,便感一陣熱浪襲來,風勢強烈,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氣味,原來韻族村子裡連日沒有下雨,環境乾燥且氣溫偏高,加之村裡建材幾乎都是木頭、稻草等易燃材質,桃璟英到處點火後,搭配著山坳口的地形,村落儼然成為一個巨大的火爐,風不停的由樹林那頭向村子所在的盆底內部灌入,而被火加熱的空氣則向上從山壁開口排出。多重因素之下,整個韻族幾乎已經完全陷入火海之中。
村裡四處都是救火的叫喊聲,且以婦孺居多,顯見大部分男性都已經離開村莊前去林間打仗了,此刻他們所在之處除了那名倒地的守衛外,再無他人。
「這個人……」桃璟英見那名被他打倒的守衛仍在地上抽搐著,不禁心生惶恐,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攻擊他人。
張清溱見他表情,知道他於心不忍,便撿起地上的長劍,青光一閃,毫不猶豫的割斷了那人的咽喉:「走吧。這把劍是我的,你要不要拿他的那把防身?」
桃璟英沒料到張清溱一出手就將這垂死之人給殺了,雖然驚恐,但他知道今天他做出這事,以後韻族絕對不可能放過他。於是他聽從張清溱的話,撿走那把韻族守衛掉在地上的長劍,兩人一起翻過矮牆,越過大片的空地,鑽進樹林裡去。
村子的火勢極大,幾乎燒紅了半邊的夜空,在地勢較高的樹林裡眺望,整村幾乎已被大火給淹沒,有些村民已經放棄救火,選擇逃到一旁空地等待火勢止息,仍有些人在街道中努力撲救著,但看來已是於事無補。經此一夜,韻族恐怕將要元氣大傷。
「我……我要休息一下。」兩人全力跑了片刻,桃璟英氣喘吁吁的拉著張清溱說。此時他們後方有救火聲,前方有無數刀劍相交的鏗鏘金屬聲,更有無數人受傷垂死的痛苦哀嚎。兩人雖處於森林的暗處,四周卻無處不是危險,恐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再被韻族人給抓回去。
「你怎麼混進他們村子裡的?」張清溱問道。
「我……他們的人……不知為何都出了村子,好像……好像有人來犯。」桃璟英一面喘氣,一面指著前方的叫喊聲說。
難不成是流族的人來鬧場?張清溱心想。但不太可能,流族面對韻族向來都是採取守勢,正面與之對抗從沒有任何勝算。難道說……
「是幌族。一定是幌族來搞事。」張清溱靈光一閃說道。
「原來如此。」桃璟英點點頭,雖然他不知道幌族與韻族又有什麼仇。但見張清溱臉色憔悴,一身衣衫飄飄,彷彿隨時會倒在地上,不禁有些擔憂:「你還好嗎?他們有沒有對你怎樣?」
「沒事,只是把我關著而已,恐怕是還來不及做什麼就被你給破壞了。」
桃璟英慘淡的笑一笑,此刻他的心臟仍跳得像是要彈出胸膛一般。此番跟蹤、縱火、傷人、救人已經花費他太多心力,終於逃到安全處,總感到全身無力,有種力盡虛脫的感覺。
「我們得離開了,趁沒人發現之前。」張清溱說,她看桃璟英如此疲憊,一手攙扶著他,另一手持劍,兩人儘量往殺聲較小的方向而去,試著繞過這個巨大的殺戮現場。她想起當時叫桃璟英躲起來,是為了讓他能躲過一劫,沒想到他逃過韻族的抓捕後又前來相救,顯是白費自己苦心,心下不知該是開心還是慍怒,喜是喜在眼前男子願意為自己冒此大險,怒是怒在他憑著運氣成功,差點沒把自己的命也搭了進來。
「我們要逃哪去?」桃璟英邊走邊問。
「得先逃迴流族的勢力範圍了,經過今晚一戰,韻族就算把森林全燒了也會把我們揪出來,繼續待在這附近太過危險。」張清溱說。
桃璟英聽了不禁頗為得意:「他們村子不是被燒光了嗎?怎麼還有時間來抓捕我們?」
「你傻啊?韻族人口有數萬,這村子只是五大村落之一的御山村,其他幾座村落近在呎尺,今晚之事恐怕將會讓韻族全族動員起來,到時候可就難辦至極了。」張清溱說著,略感不安,漸漸加快腳步。
他們已經經過了韻族和幌族的戰場,原先位在前頭的打鬥聲,這時已經變成從右側傳來,且聲音較之前小了不少,顯見戰鬥已進入尾聲。
桃璟英遠遠聽著戰鬥聲,一面感到緊張。他們翻過小小的山頭,準備往韻族之河的河畔進發。桃璟英見地形轉為下坡,正想發足狂奔,卻被張清溱猛的一把拉住。
他還沒能來得及問張清溱為何停下,下一秒,一柄長劍直直往他喉頭刺來,他本能的想向後躍開,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張清溱的長劍已經擋格開那一下,旋即和偷襲者鬥在一起。
桃璟英定神一看,才知來者有兩人,看身形是兩名三十歲左右的男性,兩人接持著寬厚的韻族長劍,舞劍的動作既快又威猛。張清溱以一敵二,卻絲毫不落下風,她的身形輕盈迅捷,昏暗的光線中,只見紫影飄逸,若非偶爾的兩劍相交之聲,旁人恐怕會以為這是場曼妙的舞蹈演出。
張清溱看來舉重若輕,她兩個對手卻是惶急憤怒。兩人眼見對手只是個女子,照理該是手到擒來,但眼見她身法飄忽不定,每每以為自己擊中的瞬間,卻又會以詭異的閃身躲過劍鋒,是以無論兩人如何催動力量,始終難以碰到其衣衫,更別提傷到張清溱本人了。
「左安光,殺了那人族的,我先擋她一陣。」其中一名韻族人見不是辦法,便向同伴喊道。
那名叫左安光的也不含糊,轉身便朝在旁擔憂觀戰的桃璟英砍來。
桃璟英一聲驚呼,轉頭便往後跑,一面祈禱左安光的速度別要比自己跑的還快。
張清溱見桃璟英遇險,足尖點地兩下,已如鬼魅似的來到左安光的身側,左手肘朝他右腹用力撞去,左安光一聲悶哼,感到整個腹腔一陣劇痛,連忙收回長劍,向右側的張清溱砍去,而另一名敵人長劍也同時招呼到張清溱後頸。
「小心!」桃璟英見狀高喊,一面向前撲去,一頭撞上左安光的肚子,兩人一齊摔倒在地。
張清溱沒來得及看桃璟英的狀況,一個俯身避開了另一人的劍鋒,長劍向身後撩去,那人越開避過。張清溱見桃璟英與左安光兩人在地上扭打,一箭步踏上左安光的右手旁,將他手中的長劍踢飛。
「夠了,吳友全。」張清溱劍尖抵著左安光的喉頭,一面伸手將桃璟英扶起,桃璟英狼狽不堪的爬起身,見張清溱掌控住局勢,不禁鬆了口氣。劇鬥之餘,呼吸仍緩不過來。
「流族族女好眼力,竟然能看出我是誰。」那名叫吳友全的見隊友受制於人,只好退後兩步,冷笑的回道。
「你跟他們囉唆什麼?趕緊了結了她。」躺在地上的左安光高喊。這一喊,張清溱的長劍卻又抵得更緊了,他只感咽喉處被一個冰冷、銳利的東西指著,更微微有股刺痛感,不得不縮起身,不敢再說話。
「我就跟族長說,流族族女不是隻身前來,我明明親眼看到兩個人影,族長卻偏不聽我勸言。」吳友全說。「張清溱,我們兩個帶隊與幌族廝殺,你卻趁機溜走,這人族的還放火燒得我們村幾乎要全毀,這不會太過了吧?」
「堂堂衛隊長竟然連敵人有多少都分不清楚,是不是太窩囊了點?」
吳友全聽她這樣講,又見她對桃璟英如此親熱,甚至願意親身犯險,護著桃璟英,兩人之間的感情可想而知,便反唇相譏道:「想不到堂堂流族族女卻與人族男子勾勾搭搭,果然啊果然,傳聞都是真的。張清溱,你為此男子離開流族,此事早已傳遍天下,果真是深情的緊。」
此話一出,桃璟英和張清溱兩人臉上都是一紅。桃璟英更是頻頻側眼偷看張清溱的表情,但他身在她背後,難以見到她表情。
「吳友全,不要說了,你趕緊回去稟報族長,否則我們兩個都會被處決的!」左安光喊道。
「你閉嘴,否則我先處決你。」張清溱淡淡的說道。她長劍微微施力,他的脖子頓時流下了細細一絲鮮血。
「你以為我們回去活得了嗎?」吳友全冷笑道。「我們韻族可不像你們流族那麼和善,今天幌族來犯,我們的哨兵沒能及時彙報,我們兩人可是已經死罪在身,加上現在攔不下你們……哼,你一劍殺了他吧,省得回去受苦。」
「你以為我會一劍殺死你們嗎?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張清溱說。
吳友全卻不以為意:「看來為了張清濂之死,你只怕要把我千刀萬剮了才甘心是吧?」
「當年你是帶隊的人,我不殺你殺誰呢?」張清溱說。
桃璟英這才明白,這人的名字,是三年前那場惡戰時張清溱記下的,兩人間這梁子可結大了,張清溱沒有立即痛下殺手恐怕是已經竭力忍耐克制了。
「你只道我是殺人者,但決定以族界祕法之名騙你們來的可不是我。來吧,你先殺了左安光再來殺我,反正我們打不過你,回去也是一死,不如在這給你了結這一切吧。」
吳友全正說話間,忽然一旁樹林中又竄出五名韻族人,卻見他們每個身上都帶著傷,有一人甚至需要同伴攙扶才能勉力站穩。那五人一衝出,見張清溱劍抵左安光,一面與吳友全對峙,她身後又是一個人族打扮的男子,眾人盡皆愕然。
對方雖多了一群幫手,但看來只是群烏合之眾,並不足為懼。張清溱只是冷眼看著這些蝦兵蟹將們。
其實那些人都是衛隊的小隊員,有些甚至進到隊伍中還不到幾個月,哪有面對過什麼實戰的場景?見他們的兩位隊長被張清溱等人壓制,知道自己的本事沒有隊長們大,就算此時全上也於事無補,因此也不敢輕舉妄動。
兩方正全神貫注間,突然又是一陣喧嘩,又有十多人從旁邊鑽出,那些人身著白衣,頭上繫著白領巾,見到韻族衛隊成員與張清溱、桃璟英等人,皆是一愣。
「搞什麼?快點把事情結束掉,我要回去了。」最後一名白衣人擠開人群走出,那人頭頂的領巾卻是亮黃色的。他滿臉的不耐,一時間竟沒注意到眼前的情況。「搞什麼啊?你們還愣著做啥?」
「喂!蕭辰!」吳友全大聲道。
那個叫蕭辰的人愣了會,側眼看著吳友全道:「唷?吳隊長,我還以為你剛剛已經夾著尾巴跑回族裡去了,想不到還在這……」他說到一半,眼神順著吳友全的目光看到張清溱與倒在地上的左安光,以及張清溱身後的桃璟英,不禁面露詫異之色。
「蕭辰,你眼睛長這麼大一顆,想不到卻是瞎了的。」吳友全冷笑道。
一名幌族的人舉起長劍喝道:「你嘴裡不乾不淨的做什麼?快跟我們公子道歉!」
蕭辰倒也不以為意,笑呵呵的說道:「你被我們打得落荒而逃,現在卻還在這邊裝威風啊?」一面說一面又轉向張清溱道:「這位美女又是誰啊?怎麼拿劍指著我的手下敗將?豈不是和我一鼻孔出氣了嗎?」
那名喝斥吳友全的幌族人低聲的跟蕭辰解釋道:「那位是流族族女,她身後的應該就是傳聞中的那個人族。」
他的解釋聲並不特別大,但在場人卻也全都聽見了,蕭辰只道自己的孤陋寡聞被眾人所知,惱怒之下一把推開自己族人,一面說道:「原來是流族族女,初次見面,幸會、幸會。」
張清溱雖沒和蕭辰碰過面,但這人是個大草包的傳聞卻是聽說過的,聽他和自己說話,只冷冷的說:「久聞不如一見,當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她故意將「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八個字拖得特別長,在場人有耳皆知是在諷刺蕭辰的見識短淺,蕭辰卻道她真的對自己久仰,得意之下便道:「今日有緣與流族族女見面,若是族女不嫌棄,等會我了結掉這些韻族的小嘍囉,你可願意跟我一同喝上幾杯?」
由於地理相距較遠,流族與幌族一向不常往來,因此兩族並無多少恩仇,蕭辰又對山精界的局勢不甚了解,因此張清溱知道他是真心詢問的,只不過在這時間點如此詢問實在過於尷尬,一時之間卻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要不是你手下能力出眾,哪輪得到你在這邊逞威風?」吳友全冷笑著說。「有種你就來和我單打獨鬥,我不拿劍讓你,看你敢不敢跟我拆招?」
吳友全此話卻是一番譏諷,韻族和幌族為了領地問題長年爭鬥不休,幌族更是韻族最為難敵的敵人,但幌族族長的長子不學無術,年過二十,卻什麼也不會,整天只知喝酒貪杯,是個名符其實的敗家子。族長為讓他多磨練學習,便安排了一個衛隊隊長之位給他,但又擔心兒子在外闖禍,選了族中最能征善戰的幾個人做他隊員,是以這回他奉命帶兵來擾亂韻族,自己沒出什麼力便擊退了一眾韻族衛隊。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功勞,此時正準備得意洋洋的回族裡領賞呢。
「哼,你想騙我上當是吧?今天我們人多,我可不會受你之激。大家,上啊!」蕭辰冷笑著要隊員們上前,將眼前韻族的隊員們殺得乾乾淨淨。
眼見十餘人便要一湧而上,韻族的衛隊隊員們正要拔劍勉力相抗,卻聽吳友全冷冷的說道:「就憑你這點本事也想殺我?哼,我吳友全寧可死在流族族女手下也不願折於你這廢物之手。」
說著,他將長劍倒轉走向張清溱,要她殺了自己。
張清溱可不領情,她冷冷的道:「你們兩族之爭與我何關?你不想死在蕭辰之手,我就偏要看你給他殺了,看你怎麼著?」她話音剛落,手中長劍前刺,劍尖沒入左安光咽喉中,眾人驚呼著,只聽左安光悶哼一聲,她的長劍割破了左安光的頸動脈,頓時鮮血狂噴,濺得到處都是,雙手無力的在空中掙扎幾下,接著便失去意識。只見血越流越多,傾刻間他已經完全死盡。
「死了一個,還有一個。吳友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如果有緣,我們會再見面的。蕭辰蕭公子,這個吳隊長就麻煩你了。」張清溱說著收起長劍,一手牽了桃璟英便走。
「慢著!」蕭辰經驗不足,沒當真看過多少殺戮場面,左安光慘死之狀給他帶來極大的震撼。此刻他仍處於驚愕之間,見她說走便走,腦都還來不及動便喊道。
「怎麼?你也想跟他一樣?」張清溱轉身道。
蕭辰見她如此兇狠,不禁退了一步。幌族隊員們見張清溱威脅自己公子,一個個擋在蕭辰面前,拔劍相向。
「哼,一群大男人,只知道欺負女子。」張清溱冷笑著說。「你們有要事在身,再不把握機會處理這些韻族人,只怕等等其他大隊人馬趕到,就換你們成為俎上魚肉了。」
幾名幌族人互相對視,他們心知韻族勢大,剛才一場小勝利不代表他們幾人便當真能挑了韻族,若是拖將下去,只怕真會如張清溱所說。
然而蕭辰思慮欠妥,躲在人群身後喊道:「你們快上!把韻族流族所有人都給殺了!」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張清溱身影一晃,人已經鑽過幌族衛隊,蕭辰正想躲開,張清溱卻已來到他身後,舉劍橫在蕭辰的咽喉。
「等等!等等!」蕭辰大喊。
幌族人大驚失色,想搶上來救,卻哪裡來得及?
「叫他們退開。」張清溱在蕭辰耳後命令道。
「你們……你們退開!」蕭辰驚慌失措的大叫。
張清溱見幌族人讓開,便拽著蕭辰的衣領,挾持他回到桃璟英身畔。
「現在,命令你的人去把韻族人處理掉。」張清溱再度命令。
「你們,你們快點,把韻族的全部宰了!快點!」
幌族人人面面相覷。張清溱見他們猶豫不決,長劍抵得更緊了。蕭辰感到長劍的冰冷,不禁放聲大叫:「快點去啊!快點!」
在場人人都見剛才張清溱出手之狠,知道她不會做做樣子就罷休。幌族衛隊知此情不可不照張清溱之命令去做,於是各個抽出長劍,和一旁吳友全跟一干韻族人打了起來。
張清溱見雙方開打,沒人管得著自己,便推開蕭辰,一腳將他踹倒在地。
「走吧。」張清溱低聲說,她拉了桃璟英的手,鑽進一旁的樹叢。
他們向韻族之河河畔而去,幸好途中沒有再遇到任何人阻攔,過不多時,兩人終於回到黑暗而冰冷的河水邊。他們越過河流,並在身上灑上躲避魍魎用的灰燼,快速的朝流族的領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