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之幕 甦醒的羈絆傷痕（上）
本章節 6639 字
更新於: 2022-07-27
三天過去，雨季心情依然不見好轉。
不僅平日，連該是好好休息的周末，雨季也幾乎都在排演，總是過了十點才拖著一身疲憊回房，但相較於身體的疲憊，我真正擔心的是那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只是很累，請不要擔心。
幾次向雨季搭話，但她始終以這句話搪塞過去。不僅如此，雨季莫名發呆或嘆氣的次數變得頻繁，有時甚至要別人拍肩才會驚嚇的回神。
為了探究雨季情緒壟罩低氣壓的原因，我積極瀏覽各大新聞網跟討論區，惡補關於裁員案的相關報導，最後得知了一件令我很在意的事，打算找機會向真尋確認。
午餐時間，雨季默默拿起昨晚買好的三盒涼麵開動。前一次她可是連掃五盒，果然不太正常。
「妳真的沒事嗎？」
「嗯……」
一口氣吸入大把麵條，雨季僵硬地抬起掛著黑眼圈的憔悴臉龐。
「你不是跟梁會長有約，快去吧……」
說完，雨季繼續盯著窗外吸著麵條。擔心歸擔心，我還是先前往赴約。
＊
學生會長辦公室，凜冬阿姨跟真尋已等候多時。我坐往真尋身旁的客用沙發。
「樺樺那邊還好嗎？」
「還行。」
多虧凜冬阿姨照顧真尋，我才能將心思全放在雨季身上。
「先說聲抱歉，因為最近都在忙可疑男子的事，實在騰不出時間陪你們。」
說什麼沒空，照三餐加睡前發關心訊息，比心繫遊子的母親還殷勤百倍啊！
「調查還順利嗎？」我問。
「有點棘手，雖然對方沒傷害任何人，但已經引發部分學生恐慌，我最近上下學都得隨風紀委員巡視，警察也有加強巡邏。總之，我們會盡早查明男子身分，就別太擔心了——好，談談今天的正事。」
話鋒一轉，凜冬阿姨要我翻開桌上的公文夾。裡頭是一份購物清單，洋洋灑灑少說五十種以上。
「考量到宅配時間，清單必須在星期五前買齊喔！另外，我這邊因為公務跟可疑男子事件，今年恐怕沒空回去了，麻煩代我跟知秋姊問好。」
星期六是老媽忌日，也是我上高中後少數會回家的日子。清單內除了祭祀供品，主要都是孝敬外公外婆的禮物。
「對了，記得邀雨季喔。若只帶現在的尋尋回家，肯定會引來不少誤會。」
「也是……」
假如我單獨跟雨季外貌的真尋回家，憑外公外婆的大聲公指數，街訪鄰居鐵定會圍著我問些詭異問題，像是幾時生孩子之類。
「說到雨季，她這幾天似乎不太對勁，心事重重的樣子呢。」真尋掩嘴賊笑，手肘頂著我的側腹，「該不會是你終於對雨季色色了？還滿意我的身體嗎？」
「我才沒碰你！」
該死，我本來不想多講讓凜冬阿姨擔心，這傢伙存心製造麻煩。
「你們都還沒成年！不可以色色喔！」
「我才沒有！還有別用奇怪的暗號！」
既然說到這件事了，我於是說出前幾天在超商外發生的事告訴兩人，並順便提及我對可疑男子的身分猜測。
聽完，凜冬阿姨蹙眉思索。
「若樺樺的推測成立，對方大概是想知道童話魔法後的尋尋跟雨季現況吧。不錯，很有抓來拷問的價值，使勁掐碎他的胯下！」
凜冬阿姨將拳頭捏得喀喀作響。別人我不知道，但我家阿姨是玩真的。
至於真尋這邊——
「我應該知道雨季沒精神的原因囉。」
「是跟那件裁員案——」
「嘻嘻嘻，安靜。」
真尋伸出指尖按住我的嘴，儘管外在是雨季迷死人不償命的甜美笑容，但那種刻意聳動肩膀的獨特笑法，是真尋準備惡作劇的一級警報。
「先賣關子，因為這是今晚約會的話題唷。」
你看，果然沒好事！
＊
六點，我依約來到校門口。
等待真尋空檔，我傳了封訊息給雨季打氣。下午同樣沒能跟雨季說上話，只有在放學時目送那獨自離去，無力到令人心疼的背影。要不是為了老媽，我現在哪有心思陪真尋玩什麼約會遊戲。
等等，跟真尋約會？
我突然有種糟糕的預感……
「久等囉！」
一聲甜膩美嗓落入耳際，肩膀同時被重重拍了一下。轉過身，彼此眼神交會瞬間，我真正驚覺事情大條了。就算內容物是真尋，但我現在可是要跟全校男生的女神約會啊！
「你眼睛瞪那麼大幹嗎？該不會是被我的打扮迷住了吧。」
我無法否定。雖然認清這場約會恐怖之處，我卻完全沒辦法將目光從眼前「少女」身上移開半吋，體內雄性血液正順應本能，活化大腦內的興奮因子。
交襯著紅白灰紋路，剪裁完美呈現纖細腰身的格紋連衣裙，自裙底伸出的修長美腿踩著高跟涼鞋，閃耀著高雅光澤的黑髮紮起馬尾，裸露出牛奶色肌膚的柔嫩頸項，耳畔兩絲瀏海輕盈垂落，靜靜依靠著自我主張極為強烈的傲人上圍。
若有星探路過的話，肯定會立刻上前遊說入行吧。
「怎樣，好看嗎？」
真尋原地轉圈，裙襬隨著離心力漂浮，隱約可見白皙緊實的大腿。
「……很適合。」
「嘻嘻，清樺害羞了。」
真尋雙手背往腰後，帶著壞心眼的笑容朝我前傾上半身，骨碌碌轉動的湛藍雙眸由下而上盯得我臉頰莫名燥熱，露出些許空隙的領口春光微現，驚得我趕緊別開目光。
「公車來之前開放偷看喔。」
「我才不會看！」
半小時車程後，我們抵達市中心的複合型商場。由於女宿有九點門禁，我跟真尋於是分頭行動，以最快速度解決交辦事項。等宅配完畢，真尋便開始吵著要去美食街，無奈正值晚餐時段，每處店家都濟滿排隊人潮，更遑論搶到坐位，最後只能吃麥當勞。
「清樺，逛街時讓女生走內側是常識喔！」
「有這種事？」
「當然，除了保護女生，更重要的是走內側才方便看展示櫥窗。」
話才說完，真尋忽然溜到我右手邊，然後——
「來，順便練習這個。」
遞出粉嫩的左掌心等待回應。
「不要啦……很奇怪耶。」
假如是原本的真尋，牽手什麼的根本小菜一碟，但那是基於青梅竹馬情誼，而且限定遇黑跟小狗時才會牽，畢竟兩個男生牽手難免惹人非議。
即使眼前的女孩靈魂是真尋，但突然要我跟女生……又是暗戀對象的身體牽手逛街……這實在有點……
「你看那邊。」
我順著真尋手指方向看去，沒什麼特別的——嗚啊！
真尋趁機牽起我的手十指交扣，女孩子專屬的柔軟與暖入心窩的體溫瞬間震撼著感官，驚喜與驚慌交織傳透神經，令胸膛活躍起不曾如此高亢的悸動。
「嘻嘻，偷襲成功。」
真尋綻放使壞的小惡魔笑容，殺得我無法反擊。似乎是注意到我與真尋的互動，明顯能察覺有數道刺人目光投來，八成在想這是哪來的亂放閃笨蛋情侶吧。
「出發！」
「等、等等！我我我……」
冷靜！他是真尋是真尋是真尋！是男人男人男人！
見我一副快腿軟的窩囊樣，笑意加深的真尋將身體貼得更近。
擠擠擠擠……擠著我左手臂的東西是……即使隔著衣服，仍絲毫無損那令人飄飄然的極致軟綿。如果我的腦袋是茶壺，沸騰的汽笛肯定響遍三條街啦！
「你說你想公主抱？清樺真大膽呢。」
「才沒有！」
平偉曾跟我說：很多事大聲就能解決。
如今事實證明：大聲適合求救，不適合反抗青梅竹馬。
就這樣，我們宛如真正情侶般牽緊彼此的手，開啟雖是幸福洋溢卻同時坐如針氈的精神拷打行程。途中不分男女，停駐只為欣賞真尋美貌的目光不曾中斷，但也摻了不少詛咒某個能與此等美人牽手渾蛋的怨念。
行經入口大廳的服務台時——
「不管，人家要啦！」
左側不遠處的店家傳來哭鬧聲。店門口有個正氣得直跺腳的小女孩，應該是小女孩母親的年輕女子不斷安撫著。從設備看來，是一家玩具槍打靶店。
「媽媽錢帶不夠，下次再玩好嗎？」
「人家今天就要！」
小女孩邊吸著鼻水，邊指著擺在最高位的洋娃娃，但任憑小女孩怎麼吵鬧，媽媽同樣是不肯妥協，氣氛僵得老闆滿臉尷尬。
「真是的，小孩就是愛賴皮——真尋你幹嘛！」
真尋筆直朝店家走去，二話不說掏出千元鈔塞向老闆，然後握起玩具槍。
「妹妹，妳是要那隻娃娃嗎？」
「嗯！」
「好，交給大姊姊！」
撂下帥氣台詞，真尋站穩身姿舉槍，右眼緊凝準星。
然而半分鐘過去，真尋遲遲沒有扣下扳機。姿態儘管挺立，手臂的顫抖卻已蔓延全身，扶著槍托的手指更是抖得像快抽筋一樣。
「大姊姊妳怎麼了？妳為什麼在發抖？」
「沒、沒事……大姊姊馬上幫妳——清樺？」
我抓住槍管，要真尋放下。
「讓開，我來。」
取代真尋位置，我換成火力最強的獵槍，舔了舔被空調吹得乾燥的嘴唇，目光穿透準星鎖定娃娃。
槍托靠穩肩膀、拉杆上膛、食指輕扣扳機。
就是現在！
＊
「呣呣呣呣。」
回程路上，真尋重複著不曉得第幾次的磨蹭動作。對象當然不是我，是我連同小女孩的娃娃一塊贏來的鯊魚布偶。
「別再磨了啦……再磨就還我。」
聽似抱怨，其實是我怕忍不住想看真尋跟娃娃撒嬌的可愛模樣。
「不要！這是清樺送我的禮物，以後都要陪我睡覺！」
見真尋興高采烈，我不禁想起歷經二十次失敗終於命中娃娃，真尋跟小女孩相擁歡呼的畫面，想一次就命中的耍帥果然只是電影橋段。
「話說妳幹嘛多管閒事，不能太寵小孩。」
「我知道，但不能玩自己想要的玩具，那種痛苦我比誰都明白……」
真尋暫緩腳步，前一刻的喜悅染上陰影。
「我知道，只不過我看你衝上前拿起槍時，嚇得差點大叫。」
「嘻嘻，清樺真是溫柔呢——嘿，看招！」
真尋突然將布偶墊往我胸口，接著整個人壓上布偶。反應不及的情況下，我首度近距離凝視我所暗戀的少女容貌。無論是微捲優美弧度的烏黑眉睫、澄澈明亮的蔚藍眼眸、小巧挺立的鼻樑或俏來輕柔吐息，微勾笑意的櫻粉唇瓣——屬於徐雨季的一切全深深吸引著我。
我清楚感覺到心跳正迅速攀升，呼吸變得混亂且急促，內心一股希望時間就此暫停的強烈慾望正試圖佔據腦海。不過，理性早在連日考驗中穩固許多，我很快喚醒必須冷靜的心。
「嘻嘻。」
「笑什麼……」
「清樺在擔心我嗎？」
「才沒有，我是怕你想起那件事。」
我推回布偶，藉著看手機轉移注意力。
糟糕，八點四十了！
「時間不夠了，得快點回——喂，幹嘛悶著張臉……」
真尋抱緊布偶，臉色沉重得令人不捨。
「我也想忘記那件事，但我不能忘……若不是我，清樺根本不用刻意壓抑情緒，每次看你明明很想生氣卻只能強顏歡笑，被人嘲笑沒媽媽也是忍著眼淚不敢回嘴……」
垂落的眉睫半掩絕美蔚藍，猶如烏雲汙染晴空，光看就叫人胸口煩悶。
「星期六是知秋阿姨離我們而去的第八年……我真的很抱歉……」
「夠了，別每年一到老媽忌日就拚命跟我道歉。與其自責不如微笑，否則會糟蹋那張漂亮臉蛋喔——老媽不是這麼跟你說嗎？再說，發脾氣通常沒好事。」
「清、清樺，你的手……」
真尋語氣突轉羞澀，瀏海下白如瑞雪的臉蛋暈染緋紅。
「手怎麼了？」
聽真尋這麼，我這才驚覺自己正在撫摸著真尋頭頂，指間柔順的烏黑髮絲如頂級綢緞般細緻，隱隱飄來洗髮精的香氣。
「對、對不起！」
我驚呼著迅速抽手。先不提我實際上是摸了雨季，就連真尋本尊我都不曾有過如此親密舉動，也難怪真尋有這種不知所措的反應。
是說，剛剛我是腦袋卡住什麼嘛！居然順著氣氛就直接動手了。
少了對話聲的街道頓時寧靜瀰漫，為了不讓彼此更加難堪，我於是問出今晚約會的另一個重點：
「那個，你不是要告訴我雨季的事嘛。」
關於雨季情緒低落的主因，我從新聞資料中已經有了初步解答，就差向真尋求證了。
「從裁員案相關報導中，我發現公司負責人——」
「清樺你……很關心雨季呢。」
真尋打斷我的話，聲音變得比剛才更為沮喪，甚至帶著毫不掩飾的悲傷。
「怎……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只是覺得……你真的很在意雨季。」
「這是當然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暗戀雨季。再說，是我害雨季變成這樣，我有責任保護跟關心她。」
「那我呢？從我開始扮演雨季後，你有曾關心過我嘛！是因為雨季在身邊太高興，所以就忽略我嗎？」
「才沒有！我只是覺得有凜冬阿姨照顧你，而且你肯定能扮演好雨季，讓我沒有後顧之憂去照顧雨季，絕對不是你想得的那樣。」
說句實話，我大可苦笑三聲，然後攬住真尋肩膀調侃他別那麼嚴肅，好歹是認識超過十年的好哥們。
但，我沒資格對現在的真尋這麼做。
真尋同樣是被迫承受我衝動後果的受害者，我根本沒有立場要求他什麼。
只是，我該怎麼表達關心？
靈光來得莫名，我想起那段幫雨季尿尿的羞恥回憶。
「那……這陣子有遇到什麼問題嗎？」
即使外貌再怎麼像女生，本質上終究是位男子漢，更況且是暫用校園女神兼熟人的身體，想必也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困擾吧。
「有喔，總覺得跟真正喜歡的人更接近了。」
然而，真尋的回答卻令人意外。
「這哪是問題，應該很好才對吧。」
「一點也不好！」真尋秒速反駁。
「怎麼會，若能像我對雨季那樣，藉機跟喜歡的人拉近距離不是很好嗎？話說對方是誰啊？我這好哥而居然不知道。」
「嘻嘻，再說下去就違反契約囉。」
難道真尋的契約跟那個人有關？不問還好，越問害我越在意了，但為了遵守不過問彼此契約的約定，我只能暫時將好奇心吞回肚裡，問的機會多得是。
「雖然你現在是雨季的保鑣，但我知道如果我遭遇危險，清樺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挺身會保護我的，該硬的時候要硬喔！」
「感覺你語帶雙關……」
「誰知道呢。好啦，趁門禁前早點回——你、你是誰！」
真尋忽然拔尖嗓音，直指我後方。
轉過身，便見一幢巨大身影正頹步而來。彷彿融入夜色的長風衣包覆著高大如熊的壯碩體格，不合時節的毛線帽下戴著墨鏡，滿是鬍渣的嘴緩慢開啟：
「小姐，我終於找到您了……」男子聲音猶如荒漠般乾涸。
「快跑！」
顧不了什麼害羞，我牽起真尋的手拔腿逃跑。一目了然的特徵都證明著男子就是近期的騷擾怪客，既然都直呼小姐了，擺明衝著真尋——也就是雨季而來。考量到體型懸殊，我們除了逃跑沒有選擇。
「清樺，他追來了！」
餘光確認後方，沒想到男子以不符合沉重身型的速度追了上來。暗叫不妙的我決定放棄原定路線，接連拐過幾彎巷弄後，我們躲往路邊貨車旁的死角。
真尋緊緊依偎在我懷裡，因奔跑而升溫的身體瑟縮著發抖。我本想探頭觀察，卻被真尋使勁扯住衣擺，身體偎得更緊。
「不要離開我……好怕……我好怕……」
真尋語漸哽咽，用力過度的手指退去血色，幾滴淚珠染濕了我的衣領。我雙手抱牢噤聲忍淚的真尋，儘管實際上是抱著雨季，內心卻感受不到一絲羞赧。
我很清楚這不是演技，是真真切切被迫甦醒的恐懼。
因為，眼下情況和八年前我同樣抱著真尋，躲在老家湖畔樹叢裡的那一天相同。
「噓！」我摀住真尋嘴巴，屏息鎖定逐步逼近的巨大黑影。
現在最重要的是確保真尋安全。正面對抗零勝算，一起逃又會被抓。既然選什麼都得付出代價，那就這麼辦吧。
「我來爭取時間，你趁機逃跑。」
「不要！」
「乖乖聽話！」無視真尋反對，我抓起腳邊空罐扔往反方向，相準男子被空罐吸引瞬間朝他衝去。
一秒也好，必須替真尋爭取時間。
豈料，我瞬間便被男子壓制在地，目光同時印入抹著眼淚，呆站貨車旁的真尋。就在我想大罵為什麼不逃時，卻發現真尋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王大叔？」真尋脫口陌生的稱呼。
「小姐，您沒事吧？」
「我沒事，請先放開他好嗎？」
男子依令照辦，替我拍了拍衣服。撐著痛得發麻的右手臂起身，我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名男子。雖說身材同樣壯碩，被稱為王大叔的中年男子卻是西裝筆挺，站姿端正給人一絲不苟的印象。
「真……雨季你認識他嗎？」
「跟你介紹一下，王大叔是我的私人管家，也是女宿的副舍監。」
真尋端出精湛演技，完整重現雨季的口吻介紹男子。見我們相互點頭進行問候後，真尋旋即對王大叔發難：
「不是說今晚不準跟嘛！」
「我沒忘了小姐吩咐，但我實在擔心小姐安全……」王大叔深深鞠躬致歉。
我是聽說過雨季有隨身管家，沒想到這件事是真的，名符其實的公主呢。
「你有看到追我們的可疑男子嗎？」
「有的，我原本想抓住對方，但我認為必須優先確保小姐安全，未能即時保護小姐，請您處罰。」
「請別這麼說，你已經善盡職責了。時候不早了，先回宿舍吧。」
「一切依您所言。」
既然有管家大叔隨行，至少能確定真尋可以平安回宿舍。總算是虛驚一場，晚點得跟凜冬阿姨報告才行。
這時，真尋的手機響了起來。
滑開手機瀏覽訊息，下一秒真尋卻眉宇緊皺，逕自抓起我的手將我拉往貨車旁。
不等我開口，真尋便先秀出訊息，是雨季寄的。
對不起，我又搞砸了。
我果然什麼都做不到……
「搞砸了？雨季怎麼了嗎？」
「第一句是說社團，早再三交代她不要勉強，還硬要配合排演，結果搞得失誤連連，導致團隊進度大亂。社長之所以下令延長練習，一部分就是雨季搞砸的關係。」
原來……
我才覺得奇怪，雨季明明稱病減少練習，卻每天累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至於第二句指的就是裁員案。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了，雨季的父親正是該公司董事長。由於伯父的南進方針失敗，為了降低虧損才決定裁員。」
「但……這跟雨季有什麼關係？」
「雖然我跟雨季不常見面，也認識快十年了。外人總是覺得她是大家閨秀，完美無瑕的晴天公主。事實上，真正的雨季是個固執又鑽牛角尖，常為了點小事搞得自己情緒低落的笨蛋。她大概是認為父親遭遇難關，幫不上忙的自己很沒用。
若不是因為交換靈魂，她老早就殺去抗議現場了。伯父以前常說，雨季只要心情鬱悶，就會想靠著完成其他事證明自己，但往往是搞砸收場——訊息又來了。」
我在男宿附近的夜市吃飯，請幫我轉告清樺。
關掉螢幕，真尋重重拍上我的肩膀，
「知道該怎麼做吧，灰蛙王子。」
「什麼是灰蛙王子……」
「別問，既然是王子，就快去保護公主啦！王大叔會陪我回去。」
真尋將我轉往夜市方向，雙手用力一推。
朝前踉蹌數步後，我半轉過身，看著對我做出趕蒼蠅手勢的真尋。
「看什麼看，快去。」
是錯覺嗎？
似乎有一瞬間，真尋臉上掠過了一絲落寞。
不僅平日，連該是好好休息的周末，雨季也幾乎都在排演，總是過了十點才拖著一身疲憊回房，但相較於身體的疲憊，我真正擔心的是那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只是很累，請不要擔心。
幾次向雨季搭話，但她始終以這句話搪塞過去。不僅如此，雨季莫名發呆或嘆氣的次數變得頻繁，有時甚至要別人拍肩才會驚嚇的回神。
為了探究雨季情緒壟罩低氣壓的原因，我積極瀏覽各大新聞網跟討論區，惡補關於裁員案的相關報導，最後得知了一件令我很在意的事，打算找機會向真尋確認。
午餐時間，雨季默默拿起昨晚買好的三盒涼麵開動。前一次她可是連掃五盒，果然不太正常。
「妳真的沒事嗎？」
「嗯……」
一口氣吸入大把麵條，雨季僵硬地抬起掛著黑眼圈的憔悴臉龐。
「你不是跟梁會長有約，快去吧……」
說完，雨季繼續盯著窗外吸著麵條。擔心歸擔心，我還是先前往赴約。
＊
學生會長辦公室，凜冬阿姨跟真尋已等候多時。我坐往真尋身旁的客用沙發。
「樺樺那邊還好嗎？」
「還行。」
多虧凜冬阿姨照顧真尋，我才能將心思全放在雨季身上。
「先說聲抱歉，因為最近都在忙可疑男子的事，實在騰不出時間陪你們。」
說什麼沒空，照三餐加睡前發關心訊息，比心繫遊子的母親還殷勤百倍啊！
「調查還順利嗎？」我問。
「有點棘手，雖然對方沒傷害任何人，但已經引發部分學生恐慌，我最近上下學都得隨風紀委員巡視，警察也有加強巡邏。總之，我們會盡早查明男子身分，就別太擔心了——好，談談今天的正事。」
話鋒一轉，凜冬阿姨要我翻開桌上的公文夾。裡頭是一份購物清單，洋洋灑灑少說五十種以上。
「考量到宅配時間，清單必須在星期五前買齊喔！另外，我這邊因為公務跟可疑男子事件，今年恐怕沒空回去了，麻煩代我跟知秋姊問好。」
星期六是老媽忌日，也是我上高中後少數會回家的日子。清單內除了祭祀供品，主要都是孝敬外公外婆的禮物。
「對了，記得邀雨季喔。若只帶現在的尋尋回家，肯定會引來不少誤會。」
「也是……」
假如我單獨跟雨季外貌的真尋回家，憑外公外婆的大聲公指數，街訪鄰居鐵定會圍著我問些詭異問題，像是幾時生孩子之類。
「說到雨季，她這幾天似乎不太對勁，心事重重的樣子呢。」真尋掩嘴賊笑，手肘頂著我的側腹，「該不會是你終於對雨季色色了？還滿意我的身體嗎？」
「我才沒碰你！」
該死，我本來不想多講讓凜冬阿姨擔心，這傢伙存心製造麻煩。
「你們都還沒成年！不可以色色喔！」
「我才沒有！還有別用奇怪的暗號！」
既然說到這件事了，我於是說出前幾天在超商外發生的事告訴兩人，並順便提及我對可疑男子的身分猜測。
聽完，凜冬阿姨蹙眉思索。
「若樺樺的推測成立，對方大概是想知道童話魔法後的尋尋跟雨季現況吧。不錯，很有抓來拷問的價值，使勁掐碎他的胯下！」
凜冬阿姨將拳頭捏得喀喀作響。別人我不知道，但我家阿姨是玩真的。
至於真尋這邊——
「我應該知道雨季沒精神的原因囉。」
「是跟那件裁員案——」
「嘻嘻嘻，安靜。」
真尋伸出指尖按住我的嘴，儘管外在是雨季迷死人不償命的甜美笑容，但那種刻意聳動肩膀的獨特笑法，是真尋準備惡作劇的一級警報。
「先賣關子，因為這是今晚約會的話題唷。」
你看，果然沒好事！
＊
六點，我依約來到校門口。
等待真尋空檔，我傳了封訊息給雨季打氣。下午同樣沒能跟雨季說上話，只有在放學時目送那獨自離去，無力到令人心疼的背影。要不是為了老媽，我現在哪有心思陪真尋玩什麼約會遊戲。
等等，跟真尋約會？
我突然有種糟糕的預感……
「久等囉！」
一聲甜膩美嗓落入耳際，肩膀同時被重重拍了一下。轉過身，彼此眼神交會瞬間，我真正驚覺事情大條了。就算內容物是真尋，但我現在可是要跟全校男生的女神約會啊！
「你眼睛瞪那麼大幹嗎？該不會是被我的打扮迷住了吧。」
我無法否定。雖然認清這場約會恐怖之處，我卻完全沒辦法將目光從眼前「少女」身上移開半吋，體內雄性血液正順應本能，活化大腦內的興奮因子。
交襯著紅白灰紋路，剪裁完美呈現纖細腰身的格紋連衣裙，自裙底伸出的修長美腿踩著高跟涼鞋，閃耀著高雅光澤的黑髮紮起馬尾，裸露出牛奶色肌膚的柔嫩頸項，耳畔兩絲瀏海輕盈垂落，靜靜依靠著自我主張極為強烈的傲人上圍。
若有星探路過的話，肯定會立刻上前遊說入行吧。
「怎樣，好看嗎？」
真尋原地轉圈，裙襬隨著離心力漂浮，隱約可見白皙緊實的大腿。
「……很適合。」
「嘻嘻，清樺害羞了。」
真尋雙手背往腰後，帶著壞心眼的笑容朝我前傾上半身，骨碌碌轉動的湛藍雙眸由下而上盯得我臉頰莫名燥熱，露出些許空隙的領口春光微現，驚得我趕緊別開目光。
「公車來之前開放偷看喔。」
「我才不會看！」
半小時車程後，我們抵達市中心的複合型商場。由於女宿有九點門禁，我跟真尋於是分頭行動，以最快速度解決交辦事項。等宅配完畢，真尋便開始吵著要去美食街，無奈正值晚餐時段，每處店家都濟滿排隊人潮，更遑論搶到坐位，最後只能吃麥當勞。
「清樺，逛街時讓女生走內側是常識喔！」
「有這種事？」
「當然，除了保護女生，更重要的是走內側才方便看展示櫥窗。」
話才說完，真尋忽然溜到我右手邊，然後——
「來，順便練習這個。」
遞出粉嫩的左掌心等待回應。
「不要啦……很奇怪耶。」
假如是原本的真尋，牽手什麼的根本小菜一碟，但那是基於青梅竹馬情誼，而且限定遇黑跟小狗時才會牽，畢竟兩個男生牽手難免惹人非議。
即使眼前的女孩靈魂是真尋，但突然要我跟女生……又是暗戀對象的身體牽手逛街……這實在有點……
「你看那邊。」
我順著真尋手指方向看去，沒什麼特別的——嗚啊！
真尋趁機牽起我的手十指交扣，女孩子專屬的柔軟與暖入心窩的體溫瞬間震撼著感官，驚喜與驚慌交織傳透神經，令胸膛活躍起不曾如此高亢的悸動。
「嘻嘻，偷襲成功。」
真尋綻放使壞的小惡魔笑容，殺得我無法反擊。似乎是注意到我與真尋的互動，明顯能察覺有數道刺人目光投來，八成在想這是哪來的亂放閃笨蛋情侶吧。
「出發！」
「等、等等！我我我……」
冷靜！他是真尋是真尋是真尋！是男人男人男人！
見我一副快腿軟的窩囊樣，笑意加深的真尋將身體貼得更近。
擠擠擠擠……擠著我左手臂的東西是……即使隔著衣服，仍絲毫無損那令人飄飄然的極致軟綿。如果我的腦袋是茶壺，沸騰的汽笛肯定響遍三條街啦！
「你說你想公主抱？清樺真大膽呢。」
「才沒有！」
平偉曾跟我說：很多事大聲就能解決。
如今事實證明：大聲適合求救，不適合反抗青梅竹馬。
就這樣，我們宛如真正情侶般牽緊彼此的手，開啟雖是幸福洋溢卻同時坐如針氈的精神拷打行程。途中不分男女，停駐只為欣賞真尋美貌的目光不曾中斷，但也摻了不少詛咒某個能與此等美人牽手渾蛋的怨念。
行經入口大廳的服務台時——
「不管，人家要啦！」
左側不遠處的店家傳來哭鬧聲。店門口有個正氣得直跺腳的小女孩，應該是小女孩母親的年輕女子不斷安撫著。從設備看來，是一家玩具槍打靶店。
「媽媽錢帶不夠，下次再玩好嗎？」
「人家今天就要！」
小女孩邊吸著鼻水，邊指著擺在最高位的洋娃娃，但任憑小女孩怎麼吵鬧，媽媽同樣是不肯妥協，氣氛僵得老闆滿臉尷尬。
「真是的，小孩就是愛賴皮——真尋你幹嘛！」
真尋筆直朝店家走去，二話不說掏出千元鈔塞向老闆，然後握起玩具槍。
「妹妹，妳是要那隻娃娃嗎？」
「嗯！」
「好，交給大姊姊！」
撂下帥氣台詞，真尋站穩身姿舉槍，右眼緊凝準星。
然而半分鐘過去，真尋遲遲沒有扣下扳機。姿態儘管挺立，手臂的顫抖卻已蔓延全身，扶著槍托的手指更是抖得像快抽筋一樣。
「大姊姊妳怎麼了？妳為什麼在發抖？」
「沒、沒事……大姊姊馬上幫妳——清樺？」
我抓住槍管，要真尋放下。
「讓開，我來。」
取代真尋位置，我換成火力最強的獵槍，舔了舔被空調吹得乾燥的嘴唇，目光穿透準星鎖定娃娃。
槍托靠穩肩膀、拉杆上膛、食指輕扣扳機。
就是現在！
＊
「呣呣呣呣。」
回程路上，真尋重複著不曉得第幾次的磨蹭動作。對象當然不是我，是我連同小女孩的娃娃一塊贏來的鯊魚布偶。
「別再磨了啦……再磨就還我。」
聽似抱怨，其實是我怕忍不住想看真尋跟娃娃撒嬌的可愛模樣。
「不要！這是清樺送我的禮物，以後都要陪我睡覺！」
見真尋興高采烈，我不禁想起歷經二十次失敗終於命中娃娃，真尋跟小女孩相擁歡呼的畫面，想一次就命中的耍帥果然只是電影橋段。
「話說妳幹嘛多管閒事，不能太寵小孩。」
「我知道，但不能玩自己想要的玩具，那種痛苦我比誰都明白……」
真尋暫緩腳步，前一刻的喜悅染上陰影。
「我知道，只不過我看你衝上前拿起槍時，嚇得差點大叫。」
「嘻嘻，清樺真是溫柔呢——嘿，看招！」
真尋突然將布偶墊往我胸口，接著整個人壓上布偶。反應不及的情況下，我首度近距離凝視我所暗戀的少女容貌。無論是微捲優美弧度的烏黑眉睫、澄澈明亮的蔚藍眼眸、小巧挺立的鼻樑或俏來輕柔吐息，微勾笑意的櫻粉唇瓣——屬於徐雨季的一切全深深吸引著我。
我清楚感覺到心跳正迅速攀升，呼吸變得混亂且急促，內心一股希望時間就此暫停的強烈慾望正試圖佔據腦海。不過，理性早在連日考驗中穩固許多，我很快喚醒必須冷靜的心。
「嘻嘻。」
「笑什麼……」
「清樺在擔心我嗎？」
「才沒有，我是怕你想起那件事。」
我推回布偶，藉著看手機轉移注意力。
糟糕，八點四十了！
「時間不夠了，得快點回——喂，幹嘛悶著張臉……」
真尋抱緊布偶，臉色沉重得令人不捨。
「我也想忘記那件事，但我不能忘……若不是我，清樺根本不用刻意壓抑情緒，每次看你明明很想生氣卻只能強顏歡笑，被人嘲笑沒媽媽也是忍著眼淚不敢回嘴……」
垂落的眉睫半掩絕美蔚藍，猶如烏雲汙染晴空，光看就叫人胸口煩悶。
「星期六是知秋阿姨離我們而去的第八年……我真的很抱歉……」
「夠了，別每年一到老媽忌日就拚命跟我道歉。與其自責不如微笑，否則會糟蹋那張漂亮臉蛋喔——老媽不是這麼跟你說嗎？再說，發脾氣通常沒好事。」
「清、清樺，你的手……」
真尋語氣突轉羞澀，瀏海下白如瑞雪的臉蛋暈染緋紅。
「手怎麼了？」
聽真尋這麼，我這才驚覺自己正在撫摸著真尋頭頂，指間柔順的烏黑髮絲如頂級綢緞般細緻，隱隱飄來洗髮精的香氣。
「對、對不起！」
我驚呼著迅速抽手。先不提我實際上是摸了雨季，就連真尋本尊我都不曾有過如此親密舉動，也難怪真尋有這種不知所措的反應。
是說，剛剛我是腦袋卡住什麼嘛！居然順著氣氛就直接動手了。
少了對話聲的街道頓時寧靜瀰漫，為了不讓彼此更加難堪，我於是問出今晚約會的另一個重點：
「那個，你不是要告訴我雨季的事嘛。」
關於雨季情緒低落的主因，我從新聞資料中已經有了初步解答，就差向真尋求證了。
「從裁員案相關報導中，我發現公司負責人——」
「清樺你……很關心雨季呢。」
真尋打斷我的話，聲音變得比剛才更為沮喪，甚至帶著毫不掩飾的悲傷。
「怎……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只是覺得……你真的很在意雨季。」
「這是當然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暗戀雨季。再說，是我害雨季變成這樣，我有責任保護跟關心她。」
「那我呢？從我開始扮演雨季後，你有曾關心過我嘛！是因為雨季在身邊太高興，所以就忽略我嗎？」
「才沒有！我只是覺得有凜冬阿姨照顧你，而且你肯定能扮演好雨季，讓我沒有後顧之憂去照顧雨季，絕對不是你想得的那樣。」
說句實話，我大可苦笑三聲，然後攬住真尋肩膀調侃他別那麼嚴肅，好歹是認識超過十年的好哥們。
但，我沒資格對現在的真尋這麼做。
真尋同樣是被迫承受我衝動後果的受害者，我根本沒有立場要求他什麼。
只是，我該怎麼表達關心？
靈光來得莫名，我想起那段幫雨季尿尿的羞恥回憶。
「那……這陣子有遇到什麼問題嗎？」
即使外貌再怎麼像女生，本質上終究是位男子漢，更況且是暫用校園女神兼熟人的身體，想必也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困擾吧。
「有喔，總覺得跟真正喜歡的人更接近了。」
然而，真尋的回答卻令人意外。
「這哪是問題，應該很好才對吧。」
「一點也不好！」真尋秒速反駁。
「怎麼會，若能像我對雨季那樣，藉機跟喜歡的人拉近距離不是很好嗎？話說對方是誰啊？我這好哥而居然不知道。」
「嘻嘻，再說下去就違反契約囉。」
難道真尋的契約跟那個人有關？不問還好，越問害我越在意了，但為了遵守不過問彼此契約的約定，我只能暫時將好奇心吞回肚裡，問的機會多得是。
「雖然你現在是雨季的保鑣，但我知道如果我遭遇危險，清樺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挺身會保護我的，該硬的時候要硬喔！」
「感覺你語帶雙關……」
「誰知道呢。好啦，趁門禁前早點回——你、你是誰！」
真尋忽然拔尖嗓音，直指我後方。
轉過身，便見一幢巨大身影正頹步而來。彷彿融入夜色的長風衣包覆著高大如熊的壯碩體格，不合時節的毛線帽下戴著墨鏡，滿是鬍渣的嘴緩慢開啟：
「小姐，我終於找到您了……」男子聲音猶如荒漠般乾涸。
「快跑！」
顧不了什麼害羞，我牽起真尋的手拔腿逃跑。一目了然的特徵都證明著男子就是近期的騷擾怪客，既然都直呼小姐了，擺明衝著真尋——也就是雨季而來。考量到體型懸殊，我們除了逃跑沒有選擇。
「清樺，他追來了！」
餘光確認後方，沒想到男子以不符合沉重身型的速度追了上來。暗叫不妙的我決定放棄原定路線，接連拐過幾彎巷弄後，我們躲往路邊貨車旁的死角。
真尋緊緊依偎在我懷裡，因奔跑而升溫的身體瑟縮著發抖。我本想探頭觀察，卻被真尋使勁扯住衣擺，身體偎得更緊。
「不要離開我……好怕……我好怕……」
真尋語漸哽咽，用力過度的手指退去血色，幾滴淚珠染濕了我的衣領。我雙手抱牢噤聲忍淚的真尋，儘管實際上是抱著雨季，內心卻感受不到一絲羞赧。
我很清楚這不是演技，是真真切切被迫甦醒的恐懼。
因為，眼下情況和八年前我同樣抱著真尋，躲在老家湖畔樹叢裡的那一天相同。
「噓！」我摀住真尋嘴巴，屏息鎖定逐步逼近的巨大黑影。
現在最重要的是確保真尋安全。正面對抗零勝算，一起逃又會被抓。既然選什麼都得付出代價，那就這麼辦吧。
「我來爭取時間，你趁機逃跑。」
「不要！」
「乖乖聽話！」無視真尋反對，我抓起腳邊空罐扔往反方向，相準男子被空罐吸引瞬間朝他衝去。
一秒也好，必須替真尋爭取時間。
豈料，我瞬間便被男子壓制在地，目光同時印入抹著眼淚，呆站貨車旁的真尋。就在我想大罵為什麼不逃時，卻發現真尋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王大叔？」真尋脫口陌生的稱呼。
「小姐，您沒事吧？」
「我沒事，請先放開他好嗎？」
男子依令照辦，替我拍了拍衣服。撐著痛得發麻的右手臂起身，我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名男子。雖說身材同樣壯碩，被稱為王大叔的中年男子卻是西裝筆挺，站姿端正給人一絲不苟的印象。
「真……雨季你認識他嗎？」
「跟你介紹一下，王大叔是我的私人管家，也是女宿的副舍監。」
真尋端出精湛演技，完整重現雨季的口吻介紹男子。見我們相互點頭進行問候後，真尋旋即對王大叔發難：
「不是說今晚不準跟嘛！」
「我沒忘了小姐吩咐，但我實在擔心小姐安全……」王大叔深深鞠躬致歉。
我是聽說過雨季有隨身管家，沒想到這件事是真的，名符其實的公主呢。
「你有看到追我們的可疑男子嗎？」
「有的，我原本想抓住對方，但我認為必須優先確保小姐安全，未能即時保護小姐，請您處罰。」
「請別這麼說，你已經善盡職責了。時候不早了，先回宿舍吧。」
「一切依您所言。」
既然有管家大叔隨行，至少能確定真尋可以平安回宿舍。總算是虛驚一場，晚點得跟凜冬阿姨報告才行。
這時，真尋的手機響了起來。
滑開手機瀏覽訊息，下一秒真尋卻眉宇緊皺，逕自抓起我的手將我拉往貨車旁。
不等我開口，真尋便先秀出訊息，是雨季寄的。
對不起，我又搞砸了。
我果然什麼都做不到……
「搞砸了？雨季怎麼了嗎？」
「第一句是說社團，早再三交代她不要勉強，還硬要配合排演，結果搞得失誤連連，導致團隊進度大亂。社長之所以下令延長練習，一部分就是雨季搞砸的關係。」
原來……
我才覺得奇怪，雨季明明稱病減少練習，卻每天累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至於第二句指的就是裁員案。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了，雨季的父親正是該公司董事長。由於伯父的南進方針失敗，為了降低虧損才決定裁員。」
「但……這跟雨季有什麼關係？」
「雖然我跟雨季不常見面，也認識快十年了。外人總是覺得她是大家閨秀，完美無瑕的晴天公主。事實上，真正的雨季是個固執又鑽牛角尖，常為了點小事搞得自己情緒低落的笨蛋。她大概是認為父親遭遇難關，幫不上忙的自己很沒用。
若不是因為交換靈魂，她老早就殺去抗議現場了。伯父以前常說，雨季只要心情鬱悶，就會想靠著完成其他事證明自己，但往往是搞砸收場——訊息又來了。」
我在男宿附近的夜市吃飯，請幫我轉告清樺。
關掉螢幕，真尋重重拍上我的肩膀，
「知道該怎麼做吧，灰蛙王子。」
「什麼是灰蛙王子……」
「別問，既然是王子，就快去保護公主啦！王大叔會陪我回去。」
真尋將我轉往夜市方向，雙手用力一推。
朝前踉蹌數步後，我半轉過身，看著對我做出趕蒼蠅手勢的真尋。
「看什麼看，快去。」
是錯覺嗎？
似乎有一瞬間，真尋臉上掠過了一絲落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