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魍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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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26
深夜,張清溱惦記著桃璟英,便悄悄溜出房門想趁夜色去探望一下,她聽見楊喻仍在房裡和弟弟說著話,爸爸則是早已睡去,只有小叔叔張涒洵仍在院子裡不知做什麼。糟的是怨雨軒全是木頭和竹子搭成,隔音極差,她走出屋外時只聽地上喀喀喀的聲響不斷,而張涒洵早已在外嘲弄似的看著她。


「唷,族女!」張涒洵笑道。


張清溱白了他一眼:「還敢見我啊?不怕我真的對你動手?」


「我還不懂你嗎?你就耳根子軟狠不下心,紙老虎一隻。」張涒洵說。「這麼晚你要去哪?該不會是要和蔣先生私會吧?」


張清溱沒理他,只是摸摸懷裡藏著的糕點,逕自繞過張涒洵向外走。


「喂!別又闖禍啊!」


張清溱頭也沒回的去了。


黑夜當頭,四周蟲鳴聲此起彼落,空氣陰冷潮濕。張清溱趁著守衛沒注意,翻過了木牆,急急的找向桃璟英去。


桃璟英既得張清溱照護,才過沒多久腳便痊癒許多,只是失血過多的他走路仍然昏昏沉沉的,但起碼已經可以拄拐杖稍微起身活動。他雖能走,卻沒有走遠,只盼著張清溱的身影出現在視野的另一端,但左等右等卻始終沒見她回來,頹喪之餘又回頭栽倒在她替他做好的小床之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只見夜霧迷濛,遠處似乎走來了什麼人。他輕輕呻吟著,坐起身子,眼睛忽然被刺眼的光亮照上,仔細一看,卻是張清溱在一旁升起了一團火,火光明豔而溫暖,一下子驅逐了四周的寒冷。


「張清溱?」桃璟英說。


只見她回過頭來,蒼白的臉龐被閃爍的火光給照亮。


「你真的回來了啊!」桃璟英說道,一面想走過去。「我以為你……你……」


「別動。」張清溱說。「你傷勢好不少,再睡一下,應該就能活動如常了。」


「剛剛那兩人,是你的族人嗎?他們怎麼族女族女的叫你?族女是什麼意思?」桃璟英問道。「還有,人族世界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不是人嗎?你們的對話我怎麼都聽不懂呢?」


張清溱心裡一驚,她以為和李廷等人的對話因為距離夠遠不被他聽見,卻沒想到保密了半天的事情一下被這人類全聽了去。


「這裡究竟是哪裡?」桃璟英問。「我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總感覺自己像處在夢境一樣,張清溱,如果你不是人,而是我死後想像的幻影,你可以告訴我事實究竟是什麼嗎?我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死了。」


「你是不是發燒了?」張清溱卻不正面回答,走上前去摸他的額頭。


桃璟英右手一翻,捉住她的手腕:「你是真的人!你是真的!我感覺到你的脈搏了……」


「你是睡迷糊了吧?」張清溱感覺對方體溫倒也正常,但感手被桃璟英溫熱的掌心握著,害羞之情大起,她輕輕掙脫他,腳下一個點地退回火邊。


「族女。族女。」桃璟英喃喃自語。


「我跟你說了實話,你恐怕會三觀崩壞。要知道,我不是故意欺騙你,只是眼前你的處境非常不利,你知道的越多,只怕對你傷害越深。」張清溱輕聲說。


桃璟英迷迷糊糊的聽了一串,心智漸漸清醒:「我聽你說,我聽你說。」


「我和你不同種族,你是人,而我是山精。」張清溱凝視著篝火道。「而此處並非你們人類的世界,而是山精界,兩者雖有許多通道連接,但那些通道大都隱密難查,而且時不時會改變連通的位置,使我們兩族難以親近。」


桃璟英張大了嘴:「山精族?所以你是精怪?魔神仔?」


「魔神仔是我母親族人的說法。」張清溱說。「我母親是個人類,你我兩族雖分隔已久,但相似之處仍然頗多。」


「那……我怎麼會在這裡?」


「我猜是你在人類世界時誤闖了兩界交會之處,因此走入了山精之界,而後又無意間闖進我流族的族界之內。」


「流族?就是你母親墓碑上寫的,那個流族?」


張清溱點頭道:「附近的種族中,主要有我流族、韻族、冕族、幌族等四支族類,當然還有更多,只是不在我們這區。」


「那你……族女又是怎麼回事?」


「那只是個稱謂。我是流族族長的長女,向來被稱族女。」張清溱說。


「原來如此……」桃璟英說道。


「你不怕我嗎?」張清溱問。


「怕?為什麼要怕?」桃璟英不解的說。


「按照我們族規,若有人類擅闖,此人不是需永久待在族界之內,否則便是驅逐出境,讓他在山精界的無邊荒野中自生自滅。」張清溱說。


「在山精界中自生自滅?」桃璟英側頭看著她。「聽起來也不算太糟,搞不好還能自己摸回人類世界啊!你怎麼就不願意讓你族人見到我?」


「我族族界,防的不是人類,而是魍魎。」


「魍魎?」


張清溱點頭:「魍魎是棲息在山精界的一種巨大生物,有點像熊,但奔跑速度極快,且通常三到五隻結隊狩獵。他們橫行於日暮之後,拂曉以前,整個夜晚都是他們的舞台。若是有人在夜間行於族界之外,很容易會受到他們的獵殺,且他們極度嗜血,被攻擊者往往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生存機率極低。」


桃璟英只覺心臟砰砰跳著,他環顧黑暗的四周,不禁暗暗擔心:「那我們在這裡豈不是很危險?我……我們得趕緊

離開……」


張清溱見他想起身,連忙說:「沒事的,這裡是族界之內,通常不會有魍魎闖入,除非……除非,今天……」不知為何,她心底閃過一絲莫名的擔憂。照魍魎的習性,冬天會是他們活躍的季節,但今年是個涼夏,況且這兩天桃璟英的進出或多或少削弱了族界的力量。心下既已生疑,五官便向外感知,她立刻發現不對之處,平時晚上的夜鷹的叫聲不見了。


「怎麼了嗎?」桃璟英緊張的問道。


張清溱將耳朵貼近地面。只聽遠處似乎有無數巨物竄動之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她知道那是某些成群的野獸活動的證明,但究竟是什麼也摸不準,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種大小的野獸,在流族族界附近絕不常見。


「把火弄熄。」張清溱說。


「什麼?」


「快點把火弄熄!」她緊張的抽出長劍。她見桃璟英不知所措的樣子,又補上一句:「用土!」


火很快被撲滅,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四下除一些蟲鳴聲外,只有那微微的、令人心生畏懼的幾聲「碰」、「碰」、

「碰」。


張清溱凝神細聽,幾年前族裡魍魎災禍頻傳,因此她自小便深諳魍魎的獵食之道。魍魎喜歡分而圍之,有點像狼群,但他們的咬合力要比狼強大的多,一旦被咬住便絕無生還可能。山精族若是用劍則還有搏鬥之可能,但一般族人絕難抵敵,幸虧某次魍魎之害時,張清溱注意到魍魎會刻意避開炭火之處,從此流族人便知利用炭火餘燼遍灑周身,如此就能避開魍魎,因此救下好多條人命。然而這得在有充裕時間做出偽裝時,若是魍魎在眾人皆睡時夜襲,根本不會來得及掩蔽自己。這些年較為慘重的魍魎之害,都是發生於凌晨大家熟睡時,也就是今天這樣的時間點。


「我得回去了,我爸爸和弟弟都在家裡。我走之後,你用冷掉的灰燼灑在自己身上,記得多灑一些,可以避魍魎。」張清溱說道。「然後別點火,被他們看到的話,灰燼會失效的。你儘量別呼吸,躲在乾柴之下,四周都得撒。」


說完,她匆忙的抽出長劍,提氣便要朝村子裡奔去。


「等等!」桃璟英在身後低聲呼喚。「傻子,你自己還沒撒灰燼呢。」



張清溱心下一暖,當即佇立原地,待桃璟英將那些落在地上的粉塵以及落葉掩蓋過她山精的氣味後,才向回趕路。


有了護身符後,她不用擔心在路上撞見魍魎,加之念著家人心切,奔跑速度更要比平常快上許多,很快她便回到了木牆口,只見瞭望塔下,兩名守衛倒在地上,一個四肢以怪異的角度扭曲倒地,另一個則是沒有了下半身,臟器、鮮血、肉末遍地都是,血腥之氣濃重。慘死的守衛卻不是昨日的李廷,而是張清溱不認識的兩人,她見那兩人臉上滿是驚怖之色,顯然是還沒弄清發生什麼事就已經死去了。


張清溱見守衛都還沒能反應就遭屠戮,而村裡更一點也不像如臨大敵之姿,似乎根本還沒有意識到魍魎闖入之禍。她心底一沉,快速的爬上瞭望塔,用力敲響了裡頭的警鐘。


「噹!噹!噹!」刺耳的鐘聲跨越夜色,遠遠的向整個村子裡傳遞過去。除鐘聲外,還有沈重的、魍魎們奔跑的響聲,以及牠們的咆哮。


這鐘聲似乎起到了點作用,族裡約定若瞭望塔鐘聲響起,則全族進入戒備狀態,守衛隊須立即進發至村中各處點位巡弋。張清溱見近處的幾戶人家一戶戶的點起燭火,警鐘之效已成,便連爬帶跳的回到地面上,發足奔向怨雨軒。但她還沒靠近家門,便見父親和小叔叔張涒洵兩人迎面仗劍跑來,後頭跟著楊喻以及清洛。張清溱心底的緊繃鬆了大半,她放慢腳步向家人們迎去。


「爸!你們還好嗎?」張清溱問道,她注意到四人身上都已撒上爐火的餘灰。


「姊姊!」清洛哭著跑向她,直直的撲進她懷裡。


張清溱被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弟弟撞得差點向後栽倒:「沒事了,我們都在,沒事的。」她撫了撫弟弟的頭頂,眼神卻轉向父親:「爸,警鐘是我敲響的,兩名守衛還沒能反應都已經死了。」


「做得好。」父親簡短的說。「楊喻,你帶著族女和清洛去衛隊本營裡待著,我去帶你們回來前都不要離開。涒洵,去找到第三衛隊,然後回長老議事屋守著。」


「是!」楊喻應道。


「爸!」張清溱抗議。


「快點去!」父親說。


張清溱沒理會父親的命令,一個閃身跟著領命而去的張涒洵跑了。


「張清溱!」父親怒喊。


楊喻拉拉族長的袖子勸道:「族長,小姐雖抗命冒險,但也是為全族好,而且她身手矯健,想必不會有危險的。」


「都是給你慣的!」


另一頭,張清溱和張涒洵在土巷口分道揚鑣,張涒洵向後山的衛隊本營跑去,而張清溱卻趕往另一頭滿是

叫喊的街口。


只見街道上火光沖天,好幾戶人家門、牆、屋頂被魍魎巨大的形體撞得稀爛,燭火無情,霎時間整排的街區陷入火海。多數族人們手無寸鐵,窩在一塊瑟瑟發抖,若是此時有一、兩隻魍魎路過,便會盡遭毒手。


「所有人靠近火源,越近越好!」張清溱喊道,她手持長劍,雙眼快速掃視四面八方,然而魍魎移動速度太快,又身在暗處,她只見幾個黑影快速的在周圍竄動,卻難以分辨究竟有幾隻怪獸,那些傢伙又會打哪開始攻擊。


族人們聽見族女之令,連忙聚集在慘遭祝融的房子旁。他們有的是老婆婆,有的是孕婦,還有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哭的哭、傷的傷,每人臉上盡是驚恐。


只聽身後一聲巨吼,張清溱慌忙轉身,一頭全身覆滿黝黑長毛,四肢又粗又長,體型更勝棕熊的怪獸張著血盆大口朝她撲來,其來勢之兇惡,她才一眨眼,便見兩排又長又銳利的牙齒咬將過來。


張清溱一個閃身躲開,魍魎收力不及,撞上另一排房子,轟隆嘩拉之聲四起,塵土飛揚,牠就這麼撞爛好幾間流族人辛苦搭建的木屋,卻不知木屋中是否尚有他人。


眾人見族女避得驚險,有的喊小心,有的來不及反應只是大聲驚叫著。


那魍魎一擊不中,氣得甩開身上的木條、土塊,回身伸出一隻長爪向張清溱抓來。張清溱不及細想,長劍往上一隔,硬生生和那尖銳的爪子碰撞。


「鏗!」,刺耳的聲響迴盪空中,眾人驚呼聲中,張清溱長劍差點脫手,魍魎的怪力讓她整個人向後退了好幾步,但她隨即抽離長劍,唰的回砍,狠狠削下魍魎前肢的一塊肉來,鮮血混著皮毛噴出。


魍魎吃痛後更顯惱怒,仰天巨吼一聲,又全力朝張清溱咬來。


張清溱知道這怪物正面衝擊力道之強,但電光火石間,她心思急轉,將劍尖直直對準怪物的血盆大口。「噗嗤」一響,魍魎前衝的收勢不及,長劍穿入牠的上顎,又直直插進顱腔,一旁族人只見張清溱似沒入怪物之口,正要放生驚叫,卻發覺怪物原先高舉的前肢軟綿綿垂下,巨大的軀體轟然倒地。


張清溱躍上前去,在魍魎咽喉處補上一劍。


第一隻魍魎倒下,身旁的老弱婦孺總算喘上一口氣。張清溱見一老婆婆肩上被大火灼傷嚴重,小腿上的咬痕深及見骨,鮮血汨汨而出。她撕下自己袖口的布料,上前去替婆婆包紮,然而婆婆傷勢極重,純白的布匹一下子便被染紅。


婆婆哭著道:「族女……族女,救救我那孫女吧!我就這麼一個小孫女了,族女!」


張清溱順著婆婆的眼神轉頭,卻見到一個和弟弟清洛差不多大的女孩面朝下倒在地上。她蹲下身,扶著女孩的上半身子,讓女孩轉過來靠在自己懷裡。那女孩雙眼緊閉,呼吸急促,似乎十分痛苦。


「是氣喘。」張清溱說道。她曾聽母親說過,有些人若是突然受到驚嚇,或有可能出現呼吸急促之癥,眼前的女孩並無外傷,雙眼渙散,呼吸困難,似是此病。她讓女孩緩緩吸氣,同時出言安撫,讓她情緒平穩下來。張清溱知道此時情勢極為凶險,若任何魍魎一隻再度進攻此處,只有她能抵禦。她一面和女孩說著話,一面用手勢叫一旁幾名婦女和孩子靠自己近一些,一手緊握長劍,雙耳仔細聽著是否有魍魎逼近之腳步聲。


老婆婆見張清溱奮力相救,不顧腿上血流不止,向著她跪下磕頭道:「族女,謝謝族女,我……我老太婆無以

回報……」


「請起,好好坐著養傷。」張清溱說。「是否有人有纏腰的布條,請借我一用。」


一旁一名孕婦抽下綁頭髮用的布條說:「族女,用這條吧。」


張清溱接過布條,在老婆婆受傷的小腿膝蓋處綁緊,當作臨時止血繃帶之用。接著她快速審視身旁每位族人的傷勢,幸好餘人並無大礙,只是驚嚇過度而已。


這邊才剛忙完,只聽另一街口一陣巨響,透著火光,一名人形之物被高高拋上天,又墜落回地面,發出沈悶的撞擊聲;幾乎同一時間,廣場那頭傳來好幾聲尖叫;通往後山之路也響起好幾個男子帶著惶急的怒喊,似是衛隊也遭遇了魍魎攻擊。


張清溱暗叫不妙,今晚來犯的魍魎不知數量有多少,竟能讓全族同時陷入危難。她心知此刻若不能主動剿殺魍魎,則族人死傷必定更為慘重。她站起身子,望向不遠處的騷動,一面說道:「你們每人都拿些燒過的木材、竹片放在身上,然後去火勢較小處躲藏,衛隊應該很快就會趕來,請各位務必小心。」


「族女,你自己呢?」那名出借布條的孕婦問道。「族女命之重,可遠遠勝過我們的性命啊!」


「別擔心我,趕緊去吧!」張清溱說著,眼見那頭又有另一人被狠狠拋上了天,她雙足點地,全力奔去。


而那頭卻又是另一番慘狀,一家六口中,父親被魍魎拋上天,又摔在地上,已經不成人形;一名哇哇大哭的嬰兒獨自躺在地上,一旁腸子流出,血流滿地的婦人還吊著一口氣,努力的想伸手護著自己的孩子;還有兩個女童邊哭邊緊緊挨著牆邊的大水甕,而這戶人家的長子,橫臥屋頂上,似已失去意識,左手軟綿綿的垂在空中。他們的鄰居們驚恐的看著一切,卻無人敢上前幫忙,也沒有人記起逃跑一事,只是瞪著眼,驚慌的叫喊著。


張清溱見那魍魎再度張著長滿利牙的大口朝著婦人和嬰兒奔來,她一個箭步上去抱住嬰兒後,在地上一個打滾躲開,那驚險的瞬間,她的身子幾乎要被魍魎的牙齒刮傷了,幸好她躲得極快,魍魎的尖牙破開她肩上的外衣。

魍魎轉過身子,身起兩隻前爪瘋狂的向張清溱抓去。


張清溱舉劍左右左右不停的格擋,雖撐過魍魎的初步攻勢,但她右手持劍,左手抱著嬰兒沉甸甸的小身子,難以施展身法,魍魎每一下攻擊出力沉重,她每接下一爪便向後退一步,魍魎步步進逼,最後一下聚力砸出,張清溱再也把捏不住長劍,一跤坐倒在地,魍魎見狀大喜,張口便要咬。


「族女!族女!」原先躲開的人們見族女遇險,紛紛衝上前要相救,但又怎麼來得及?但見魍魎即將咬中張清溱之際,她又是一個打滾躲開,不等魍魎回身,右手抓起落在地上的長劍,狠狠一削,砍下了魍魎的左後腿。

魍魎仰天大吼,重重摔倒。張清溱正想起身補刀,身後的木屋突然爆裂倒下,另一隻魍魎一爪抓來,那衝擊之大,一旁的人們只知躲開,卻再也來不及去救族女了。


然張清溱卻不慌不亂,長劍插入受傷魍魎的背脊中央,雙足一蹬借力躍起,恰好躲開這一爪,而那頭偷襲的魍魎卻直直撞向受傷的同伴,「喀拉」一聲,兩頭怪物一個脊椎斷裂,一個頭骨變形,雙雙倒地不起。


「哇!」眾人見張清溱救人之勇,身法又是如此巧妙,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旁奄奄一息的婦人見到自己幼子被族女救下,總算放下心頭大石,挺著全身最後一點力氣說道:「謝謝族女……捨身相救……這孩子……這孩子,就交給你了……」說完,身體一軟,闔上了雙眼。


「媽媽!媽媽!」兩名蜷縮在旁的女孩見此大變,不禁哭喊出聲,雙雙向前抱著母親的屍首,放聲大哭。


張清溱見懷裡的嬰兒不知何時停下哭泣,一雙小眼直直的盯著自己,又見到兩名女孩哭著求媽媽醒來,心下淒然。她蹲下身,讓兩個女孩面向自己,輕輕說道:「你們別哭了,媽媽不會希望你們帶著悲傷活下去的,你們還有弟弟呢,弟弟以後就要靠你們照顧了。」


一名女孩哭道:「族女……你救救我媽媽啊!你救救媽媽!」


「族女!求求你了!求你了……」另一名女孩緊緊抓著張清溱的衣襬說。


張清溱放下長劍,溫柔的將兩名女孩都擁入懷中,輕聲說道:「沒事的,沒事的,媽媽只是先去了世界的另一頭,她在劍林塚等著你們呢,你們得要好好活著,到時她才不會生氣呢。」


紛紛趕到的族人們見此慘絕人寰之景,都不禁潸然淚下。


村子裡此刻處處都是人聲,透過聲音,張清溱知道衛隊們已紛紛抵達各自崗位,也和其餘的魍魎交上了手,這下族人們總算是掌控住了情況,沒有再讓剩餘的魍魎們進一步擴大傷害。


過了好一會兒,打鬥聲漸漸平息。張清溱左手抱著嬰兒,右手牽著一女孩,而另一名女孩則是緊緊拉著她的裙擺不放。她轉過身面對一旁的族人們,只見聚集的族人越來越多,許多人衣衫不整,有些人身上掛彩,被嚴重灼傷者亦有,人群綿延至街邊,數百人聚在一起黑壓壓的一大片,人人都伸長了脖子想見到適才奮勇救人的族女。


「流族人們,請聽我說。」張清溱見無數雙眼睛看著自己,似乎正等著她發號施令,便高聲喊道。「請大家先將大火撲滅,並清點家中人數,有死亡或失蹤者請立即向衛隊稟報。受傷者先送往廣場,由族醫同步處理。重傷者先不要移動,先請示族醫再行決斷。若有孩童與父母走散者,也請大家一併帶來廣場。魍魎之禍是我流族全族之殤,請每個人都發揮最大努力,讓我們一同共度這次難關。」


族人們見族女奮勇救人,臨危不亂,大都好生佩服,又全族共同承受如此傷痛,凝聚力大增,紛紛四散幫忙,滅火的滅火,抬傷者的抬傷者,每個人臉上都充滿著堅毅之情。


「族女!你受傷了!」忽然底下有一女子高喊。


眾人紛紛轉頭,見張清溱肩上的白衣染成了深深的紅色,不禁各個大聲驚呼起來,要族女趕緊歇息療傷。


「族女,族女,你受傷了怎麼辦?」牽著張清溱手的女孩抬頭焦急的問。


「我沒事,你別擔心。」張清溱出言安撫。「來吧,我帶你們去廣場。」


「族女,你的傷真的不礙事嗎?」另一名女孩拉拉她的裙擺說道。「你不要逞強好不好?去給族醫看看,萬一……萬一……」說著,她的眼神轉向母親殘破不堪的屍首,話便接不下去。


張清溱微微笑道:「謝謝你們兩個,我真的沒事,等等去廣場,我給族醫療傷,好嗎?我答應你們。」


兩女孩開心的點了頭,跟著張清溱向廣場走去。


廣場那頭早已聚集了更多的族人,衛隊們分頭把守廣場四周,祭台上長老們焦急的跺著步,他們見張清溱帶著三名孩子前來,紛紛迎上。


「狀況怎麼樣?」張清溱低聲問道。


吳長老回道:「很糟,第一衛隊同時遭遇三隻魍魎襲擊,十五人中只有三人生還;第二衛隊在望雨街區正面與三隻魍魎發生衝突,有六人重傷不治;第三、第四、第五衛隊把守廣場,人數較多,斬殺兩隻魍魎後並無人傷亡。

至於平民……」


「平民死傷無數。」


張清溱聽見父親的聲響,急轉過身,只見父親衣上滿是血跡,正朝他們走來。她大驚:「爸!你有沒有受傷?你……怎麼渾身是血?楊喻和清洛呢?他們在哪?」


「他們在廣場另一頭,你別擔心。」父親說。「我也沒事,只是梁遠宏那孩子……那孩子,替我擋下魍魎一擊後,便當場死去了,這身血,便是他留下的。」


「你說我家遠宏怎麼了?」一名長老高聲問道。


張清溱見父親眼裡滿是悲傷,便接口道:「第一衛隊隊長梁遠宏,盡忠職守,光榮殉職。」


那名長老聞之,坐倒在地,一時間竟難過的哭不出聲來。


這時張涒洵從遠處小跑步奔來,向族長稟報道:「哥哥,衛隊有十八人殉職,平民通報死亡者已超過三十人眾,民房被毀者更高達五十餘間。」


「快點把火勢控制下來。」一名長老吩咐道。


張涒洵看著滿身血跡髒污的張清溱笑道:「聽說族女捨身救人?看這狼狽樣一點也不錯,真是辛苦了。」


張清溱向他比了個拳頭手勢,但手一舉起,肩上便傳來一陣劇痛,她禁不住「哎唷」一聲叫了出來。


旁人見狀立刻圍上關心,身旁兩個女孩更是著急不已。


「弟弟先請你抱一下。」張清溱將懷裡的嬰兒交予年紀較大的女孩。


「要你好好待在營區,你就偏要亂闖,你這孩子究竟什麼時候要好好聽我話?」父親在一旁說,他仔細的檢查著她的右肩。「這只是皮肉傷,但傷口深了些,涒洵,你替我拿點薑黃粉過來,我讓小溱敷著用。」


適才腎上腺素迸發,張清溱對周身傷勢渾然不覺,此時逐漸冷靜,只感到全身無處不是痛楚,除右肩傷口外,腰間、背心、小腿全都疼痛都不已,似是剛才救人時在地上翻滾躲避撞傷的,而右肩的傷口此時仍不停的冒著血。


張清溱突感頭腦一陣暈眩,差點要栽倒在地,眾人見此狀,十來隻手立刻身上來扶她,她借力緩緩走到祭台邊坐下,那兩名女孩卻緊緊跟著,任憑旁人怎麼勸阻都不願離開。


「沒事的,讓她們待著吧。」


見族女開口,大家也不再作理會。一時間有人找繃帶,有人拿貼布,還有人拿了家裡珍藏的好酒要給她消毒。張涒洵很快拿了一罐粉末回來,七手八腳的撒在張清溱的肩頭。


「很痛齁?」


「廢話。」張清溱白了他一眼。「等我好了可要跟你算算總帳了。」


張涒洵哈哈大笑:「我哪敢得罪你呢!只怕你還沒能跟我算帳,我早已被旁人修理一頓了。」


張清溱微微一笑:「要是哥哥今晚也在,那情況也不會這麼糟了。」


前幾次魍魎之禍,張清濂總是身先士卒,搶救族人無數,張清溱跟隨其後,兩人默契無窮,她這麼說,也是想起當年

和哥哥並肩作戰的畫面,如今逝者已矣,獨留她一人。眾人聽她說起族子之事,又想到今晚不知還有多少傷亡者,不禁都沉默下來。


「你等等回怨雨軒休息。」父親走上前瞪著她說。「其他事你別擔心了,好好調養吧。」


「爸,這兩個女孩和這男嬰,他們家破人亡,我帶他們回怨雨軒相伴可好?」張清溱問道,她雖身帶傷勢,卻也不到需要慎重調養的地步,想起桃璟英不知狀況如何,心中不免有些擔心。但她知道魍魎喜歡攻擊人多之處,桃璟英孤身躲在林間,身上又有炭灰保護,只要不主動挑釁,應該也沒有大礙。


「也好,我會和他們其他親族聯繫。這陣子就讓他們住怨雨軒吧,也讓清洛有些伴。」父親點頭道。

較為年長的女孩一聽,連忙拉了妹妹的手,兩人一同到張清溱父女面前跪了下去:「謝謝族長、族女救助我們!」


「好了好了,快起來。」張清溱虛弱的說。「走吧,我帶你們回去。」


「謝謝族女!」兩名女孩見她起身,連忙上前攙扶。


「你們叫什麼名字?」張清溱感激的問道。


「我是林芸,她是林嫣。」較大的女孩回答。


「那弟弟呢?」


「媽媽還沒能替弟弟取名,就已經……」


張清溱嘆口氣道:「這樣吧,今晚我們需要多一些希望,我給他取名林望好不?」


林芸喜道:「當然好!當然好!謝謝族女,如果爸媽知道族女親自替弟弟取名,肯定也會很開心的。」


張清溱帶著三名孩子緩緩越過廣場,和楊喻、張清洛等人會合。張清洛見姊姊大難歸來,又知此後自己多了兩個年紀相仿的玩伴,開心得蹦蹦跳跳。楊喻見張清溱一身狼狽,便將衣服換給她,卻免不了又是一番叨唸。張清溱知楊喻護己心切,剛才她違抗父親命令前去救人確是自己不對,最後雖有驚無險,但楊喻對自己心心念念,卻是合情合理,當下也就給她唸了一會,沒做辯駁。


不多時,一行人便離開廣場,朝著怨雨軒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