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05

本章節 4992 字
更新於: 2022-07-23
清晨,外頭的陽光揮灑成光暈,曖昧隱約的從窗外蔓延進來,罌粟已經起床了。
坐在床上看著白紗捲簾抵擋不住肆意的光線,他眨眨眼,扭頭下床去。
他到廚房拿了一顆蘋果,隨意的洗一洗就往地下室走。
以前,如果是實戰檢核的日子,他通常會先打開門和燈,先讓裡頭的霉氣和濕氣通風一下。
開了門後,在門旁的牆上摸索一下才找到燈源。打開燈時,他被裡頭的人嚇了一跳。
手中的蘋果要不是因為一區塊還被自己咬著,差點就從手中脫落到地上翻滾了。
干戈一個人坐在八角籠中間,原先應該是低著頭,但燈被打開時,罌粟看到他瞇著一隻眼睛,皺著眉將頭轉了過來。
「你坐在那邊做什麼?」他問,「你昨天沒有睡覺嗎?」
說著,一邊走向八角籠,然後抓著鐵門的手把處將門拉開。
他走了進來。
干戈只是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但沒有回話。
罌粟環顧四周,找了一塊看起來比較乾淨的地方坐下。
「或許,這裡的地板該換了,」他說,吃了一口蘋果,「血跡太多了。」
這裡的血跡並不是那種一整塊被浸滿的那種,是各處有被噴濺或飛濺到斑斑血跡,有顏色較深的,也有顏色較淺的,有的大塊,有的小塊。
罌粟說完,拿起手中的蘋果和其中一塊靠近他們的血跡比對,看看是蘋果比較深,還是血跡比較深?
但沒法比較,因為血跡乾了就帶有別點顏色,是有些混濁的咖啡色,但蘋果,就是較深的紅色。
干戈靜靜看著罌粟在那邊自己唱獨角戲,默默將頭轉回來,凝視前方的地板。
罌粟自言自語夠了,就轉頭看向干戈。
先看看他的臉,再看看他交握在小腿前的雙手。
見他手上沒有套著拳套,身體上也沒有激烈運動後的汗濕,他就知道他剛剛沒有在練拳擊。
與他心中第一眼看到對方時的想不一樣,因此他又開口。
「所以你坐在這邊幹嘛啊?也不開燈。」
干戈沉默許久,轉個眼撇他一眼,又將眼睛看回前方,似乎不太想搭裡對方。
罌粟見狀,便將手中的蘋果地到他嘴巴前,晃了晃手,示意對方要不要吃?
「你沒有吃早餐吧?」他說,「就算是鬧脾氣也要吃早餐啊。」
說罷,他持續晃著自己的手,就像個討人厭的小屁孩一樣,對著正在氣頭上的朋友捉弄。
干戈或許是被他晃煩了,也或許是真的餓了,用嘴發出「嘖」的一聲,舉手抓住對方在自己眼前的手腕,用另一隻手搶走那顆蘋果。
罌粟看著對方乖乖張口咬下蘋果,便心滿意足的笑了。
有了破冰,他又常是對干戈開口,「所以你到底是坐在這邊幹嘛啊?」
「思考,」干戈回答得簡短,顯然沒想要跟他做心理諮商的意思。
「思考什麼?」
「就是思考,」干戈說,「別問了,因為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
「就是指你不需要在意我。」
干戈說完,轉頭面向他,瞪他一眼。
「可是......我怎麼辦得到?」
罌粟問他,眨眨眼,換上一副質疑和反問的表情。
「我怎麼可能不在意你?」他又說了一遍,更完整的一遍,「你怎麼可能讓我不在意你?」
干戈看向他,直視他的雙眼,看清了他眼中的誠懇和真情。
視線對上後,罌粟繼續說,「我怎麼有辦法不在意你呢?就像......你也無法不在意我一樣。」
被說中心事,干戈立馬將頭撇開,就像什麼都沒聽到似的扭頭晃腦看著罌粟不在的那一邊。
罌粟看著對方這個樣子,輕輕笑了一聲,伸手拿過被他握在手裡的蘋果,「你不吃的話,我就把它吃掉囉?」
干戈放任罌粟的行為,繼續坐在地上。
罌粟則起身,「我去幫你煮幾顆水煮蛋吧,」說著,便離開了地下室。
干戈一人坐在原地,聽著空間裡又恢復了一人的孤寂。
但他的思緒已經無法銜接回罌粟來到這裡之前,他心中所想的事情上了。
他也記不太清原先在想什麼了,大概又是在掙扎著什麼吧?又是在糾結什麼吧?或許跟玉帛有關,也或許跟父親有關,大概還跟罌粟和青志有點關,但是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他在糾結、猶豫什麼?

當三人都到齊後,罌粟將周圍的燈都關掉,只留八角籠上方的那幾盞大燈。
周圍一片陰暗,而他自己則隱身在那片漆黑裡,就像隻躲在樹叢高牆中注視著獵物的野獸。
現在的時間大概是十點多吧,兩人已經吃完早餐有段時間,剛起床的迷茫狀態也已經解除了,現在正是好好打一架的大好時機。
罌粟今天讓他們自由行動,沒有像往常一樣的叮嚀和規矩,也沒有一步一步指導的要求,就是讓他們自己去應對開打前的所有事前準備。
包括伸展身體、運動關節、保護器具的安戴,反正隨他們所欲,隨他們的喜好自己行動。
玉帛剛伸展完肩膀和腰部,就悄悄來到罌粟身邊。
「所以今天沒有規則?非要打死其中一人比賽才結束嗎?」
罌粟轉頭看向她,「你在擔心什麼?」
「我在擔心什麼?」玉帛訝異的重複一次罌粟的話,「你難道不擔心什麼嗎?不擔心我們死人嗎?」
「嗯......會有死人嗎?」
玉帛聞話,睜著嘴吃驚地看著罌粟,似乎訝異到不曉得該說什麼。
罌粟看著她,「你擔心什麼?你哥贏過你不到十五次,你怕死在他手下?」
玉帛聽了,頓一下,「但是......。」
「還是說,你會殺了他?」
玉帛搖搖頭。
「那就對了啊,你又不會殺死他,你怕死人在這裡。」
玉帛又思考了一下,極小聲的開口,「但是感覺他現在不一樣......。」
罌粟看著在前面做伸展操的干戈,又悄悄瞄了玉帛一眼,「那就別被他打死,」他也小聲地開口,「你原本是會贏他的,但是你如果怕他了,那你肯定就輸了,身體是會被大腦和心理控制的,別讓恐懼操縱你的身體。」
玉帛聽了這段話,只是保持皺著眉的表情,然後不情願的走向八角籠。
兩人面對面站在籠子裡,這是玉帛第一次覺得自己有可能會死在這裡,也是第一次覺得這個籠子真的是個籠子,鎖住了她想逃的自由心理。
干戈也微皺著眉,閉著眼轉動著自己的脖子。
玉帛覺得他現在的臉看起來恐怖極了。
但是,玉帛萬萬沒想到的是,其實干戈現在心思很不清靜,心裡的想法很多,已經多到他無法專心了,皺著眉是因為苦惱,也因為煩悶,並不是什麼玉帛心裡揣想的血腥思想。
玉帛看著眼前這樣的雙生哥哥,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和自己極為相像的人如此陌生,她竟然無法看清他。
時間終究在走,玉帛想,人終究會變,他已經不是她了,她已經不認識他了。
她有些鬱悶的低下頭,默默凝視著對方的腳,就像在懺悔一樣,也像在等自己的死期一樣。
就這樣,在兩人各自帶著自己的心思下,罌粟說出了「開打吧,」的一句話。
從這句話的出現同時,玉帛地一個一閃而過的想法,就是,「我還不想死。」
就這樣,她瞬間抬起頭露出用力的表情,以右手就快速地揮向干戈一拳。
和以往會先互相輕推幾下較勁力氣和節奏的日常不一樣,干戈因為還未收心,為此有些嚇到,下意識將頭向後仰先躲過妹妹的攻擊,然後他抬起左腳鞭腿擊向她的腰側。
但玉帛同樣側躲加揮手擋掉了,然後也用左腳回擊對方,雖然是鞭到對方了,但一下並不夠,干戈沒有因此被擊倒,他反而是立馬站穩身體後,向前微彎,瞄準玉帛的腰部。
衝擊抱住她便將她撲倒,玉帛向後跌坐在地上,意識到自己為處下風,便趕緊坐直身體不要使自己完全地躺在地上,以免被對方完完全全的壓著打。
同時,她也用雙腿夾住哥哥的腰部,箝制對方的方便活動度,然後她就是開始用手肘用力一下一下的敲打著對方厚實的背部,生存慾使她絲毫不留情,也反正她哥哥沒有痛覺,她多打幾下根本無傷大雅。
干戈因為被妹妹箝制腰部,上方又正在挨打的關係,暫時無法行動,只能不斷的將她向前推,試圖將她完全放倒在地。
而玉帛感受到被往後推,只好趕緊抱住他上半身,讓自己可以跟他一起移動,就不至於被放倒。
直到玉帛的後背抵到了鐵籠上,干戈才放棄掠倒行動,試圖爬起來,但無奈腰部被玉帛夾住,他便開始扭動掙脫。
玉帛趁對方現在還被自己限制住的時候,開始出拳捶打在他頭上,想將他擊暈,一舉拿下今天的勝利,逃過死劫。
干戈見掙脫無望,便開始在腦裡運轉著別的方法,思考不到半秒,他便向旁翻身,讓自己躺在地上,玉帛騎在自己身上。
現在玉帛因為姿勢轉換時的慣性,會有幾秒鐘無法繼續緊密的貼著自己,身體勢必會有些脫離自己,干戈就是趁這個空檔用手肘用力擊向玉帛的下巴。
下巴是拳擊的致命傷,讓人的頭部會劇烈晃動,容易因此被對方KO。
確實,這下力道之大,玉帛是有一剎那的腦部關機,但因為兩人的距離及姿勢關係,這下攻擊比不上面對面完整直擊對方下巴的殺傷力,玉帛是昏了一下,但是只是讓她有些恍神而已,並沒有完全得暈過去。
但至少,玉帛因此鬆開了原先夾住干戈腰部的雙腳。
玉帛滾了一圈倒在一旁的地上,然後還沒恢復所有的意識,她就已經試圖在爬起來了。
但干戈沒給她時間,而是無縫接軌的騎上她的身子,開始抓了狂似的揍她。
下手力道之重,絲毫沒有顧忌對方是個女孩子、比自己矮小,或是比自己瘦弱。
但玉帛也不真的是那樣的弱女子,她至少還有防禦的能力,也還有足夠有力的腿部。
她一方面小心的防守著,一方面也用力不斷的抬起小腿鞭打在哥哥的背部。
但因為防守關係,玉帛其實看不太到在自己上方的干戈,對方出拳速度之快,有好幾次玉帛都為了看清目前狀況而差點直接用臉挨了打。
漸漸的,她也累了,內心開始浮現一種焦慮和恐慌,該不會......等到自己沒力防守時,干戈真的會就這樣的打死自己吧?
為什麼罌粟不上來阻止?為什麼沒有聽到他喊停?玉帛不斷在心裡想著。
她想看到罌粟在哪裡,但是她看不到,因為除了鐵籠的這塊區域外都是黑的,罌粟就隱身在裡頭,但是她看不到。
玉帛已經幾乎要放棄自己的生命了,幾剎那,「乾脆就這樣被哥哥打死吧?」的想法在她腦中浮現。
但是,干戈卻突然停了,玉帛抓到時機,伸手揮開身上的對方,把他立馬甩到一邊。
干戈撞到一旁的鐵圍欄,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玉帛撲上前使出了木村鎖。
干戈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便開始試圖要掙扎,但是了許久,都無法輕易離開對方的枷鎖,然後兩人就這樣定住了陣子。
僵持一段時間,玉帛這時聽到了罌粟的聲音。
「放開他吧,比賽結束了。」
罌粟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但又帶點命令和不悅感。
玉帛乖乖照做,看到從黑暗中現身走進鐵籠的罌粟。
她更不悅的瞪著他,凝視著他走到干戈身旁。
「你什麼意思?我被打那麼久的時候你半句話都沒說,現在他只是被我鎖一下你說比賽結束,他拍地板了嗎?他投降了嗎?」
罌粟轉頭看向玉帛,「你可以打死他,我說過的,這是這場比賽的規則,但很明顯你卻沒有要殺死他的意思,玉帛。」
「所以呢?」玉帛說得不可置信。
「你既然沒有要殺死他,就不可以折斷他的手,因為他還活著就代表他以後要繼續出任務,他的手斷了,難道你要養他嗎?」
「他可以拍地表示投降。」
「你知道他感受不到痛,玉帛,你知道他不會痛,不會痛就代表他不知道自己身處的危險性,他不知道自己的手已經快斷掉了。」
玉帛看著嘴中有理的罌粟,非常憤怒,她站起身走向他,用力揍了他一拳,但被罌粟閃掉了。
玉帛對他大叫,「你不在乎我快死了,卻只在乎他的手!」
罌粟看著女孩生氣地脫下拳套甩在地上,然後憤而離場,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干戈也看著妹妹的舉動,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其實,他對於自己方才突然停手這件事感到有些訝異,原來自己對妹妹也有天生和下意識的不忍和疼惜嗎?他開始不懂自己了。
罌粟轉頭看向他,輕輕摸摸他方才被箝制的那隻手,「讓我看看你的手,」他說,然後輕輕抬起對方的手臂,檢查起他的外在狀況,看看是否有腫起、瘀青或畸形的狀態。
干戈靜靜讓罌粟動作,但是他不敢說話,因為他覺得自己的表現很糟糕,很可能讓罌粟失望。
果真,罌粟在檢查完干戈的手後,也抬頭看向他,對他開口。
「我出手讓玉帛停下,就代表你表現得並不好,」他說,「你應該知道這點。」
干戈點點頭,「我知道,我讓你失望了,也讓青志失望了,我沒能替青志報仇。」
罌粟凝視他,眨眨眼,「但這也不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情,因為這本來就很正常,」罌粟說,「不只是你輸給了玉帛的這件事,也包括了你會下意識停手這件事,因為這本來就很正常。」
干戈從罌粟的語氣裡聽到了別的意涵,他轉頭看向罌粟,「但是殺手是一件正常的事嗎?」
罌粟搖搖頭,「不正常。」
干戈點點頭,「但是我卻在做正常的事?」
「對,正常的人做正常的事,」他停頓了一下,「但是,我們這裡不需要正常人。」
罌粟說完,站起了身子,干戈則低下了頭。
罌粟拍拍他的頭,「再好好加油吧,反正你還有的是時間。」
說完這句話,他就走了,離開了鐵籠,離開了地下室。
干戈仍坐在原地,但不久他聽到了樓上傳來罌粟哄人的聲音,和玉帛鬧脾氣對他大吼大叫的聲音。
就像他的雙生妹妹一樣,他今天也歷經了好多的第一次,他是第一次能這樣毫無阻礙的和罌粟好好溝通,也是第一次聽出了別人話語中的暗示或諷刺。
時間終究在走,干戈想,人終究會變,他也已經長大了嗎?開始改變了嗎?
他很確定,罌粟說的最後一句話,「你還有的是時間」絕對是指你已經快沒時間了。
干戈想著,沮喪的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