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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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16
以往溫馨快樂的空間,如今只剩不尋常的寂靜和冷清充斥著。
本該是令人放鬆舒心的地方,也只飄散著絕望和悲傷的氣息。
干戈一個人窩在昔日大家會聚在一起的客廳沙發上,默默看著靜音的電視,四周鴉雀無聲,連點呼吸心跳的聲音都沒有。
電視中的保守派主席正心不由主的揮舞著手臂、拍打著演講桌,一個勁激動的對著嘴前的直立式麥克風斥罵,雖然干戈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他是偷偷趁著半夜跑出房間,打開電視的,罌粟並不知道。
白天的時光他大多在自己房裡過,他把自己的瑜珈墊、啞鈴和一些可以挪動的健身器材搬進了自己的房裡安置,不想和他們有過多的接觸和相處。
無聊時會出去拿點書進來看,吃飯時就把飯菜盛好拿到房裡吃,想打靶時就出房貼著牆走到樓上去,總而言之,所有的行動都避開了和罌粟及玉帛接觸,他也不想跟他們講話。
悲傷就像森林中的雲霧似的,將指向出口的路徑遮蓋,囚困住想離開的訪客。在雙眼上矇上一層淡淡的白光,窗口的迷霧始終無法散去,心裡的憂鬱也無法輕易被排解,干戈是第一次深陷這種抑鬱,他連續好幾天常會不自覺的感到無助,對生命感到無奈,嘆感是否自己將一生就如此挨過了,再無法走出這無解的痛苦中。
過往信手拈來的幸福和快樂現在都變成了過度奢侈的高級品,干戈連想都不敢回想以前和青志在一起時,是多麼簡單而輕鬆就可以感覺到愉悅,那些或許才一兩個禮拜之前的事,他卻有種錯覺已經過好幾年之久了。
記憶已經被強制封存,綑綁住那些回憶的鐵鍊就像被系上炸彈一樣,他連邊緣碰都不敢碰,深怕一旦越界,那些好不容易克制的情緒會再次爆發出來。
說到他這幾日對大家避而不見的行為,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甚至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他承認自己心底對玉帛是很火大,但是他不知道除了鬧脾氣外,他還能做什麼?
「其實他是想做什麼吧?」他常這樣想。他有時會在夜深人靜時一個人靜靜的梳理情緒,但是這個問題他卻始終無法給自己明確的答案。
因為他知道他不管做什麼,罌粟都不會答應。
「既然,罌粟不會答應是他沒有提出勇氣去執行的原因,那就代表他確實是想要做什麼吧?」但是他也不敢承認這個想法,因為他覺得這樣是不對的。
每當這種聲音浮現在他腦海裡時,他就不敢再更細更深的追究下去了,就跟和青志在一起時的回憶一樣,這個想法似乎也是個地雷,他也覺得再想下去似乎有什麼東西會在內心裡爆發。而且他知道這個爆發出來的東西會是個壞東西,會毀了這一切,他會失去罌粟,失去罌粟昔日裡對自己的信任和愛,雖然他得到的本來就不多。
玉帛是自己的妹妹,不只是親生妹妹,他們還是雙胞胎,他們之間的連結是如此強而有力,他不曾生活在沒有她的日子裡,這樣是不對的。
當他成功抑制住這種思想後,他總覺得自己會放鬆的呼了一口氣,但是心裡卻怪異的越發糾結鬱悶起來。
看著電視裡開始重播了其他臺的相似新聞,干戈拿起遙控器關上了電視,便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屁股準備走人。
但就在轉身時他卻下了好大一跳,整個人抖了一下,還險些因為襪子太滑差點一屁股跌坐在後方地上。
罌粟正站在自己的房門口往這裡看來,眉宇之間殘留著一些鬱氣,雙眼帶著興許的水光,鼻子和雙唇略紅,顯然方才哭過。
兩人對上眼,都下意識的趕緊扭頭避開對方視線,擦淚的擦淚,吸鼻子的吸鼻子,輕咳得輕咳,都盡量裝的沒事人似的。
「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
罌粟首發開口,故作質問的語氣來掩飾自己方才的失態。
干戈沒有回答,只是保持著背對對方的頭部姿勢,然後思考著該如何回答,許久,才輕聲回答,「因為有點睡不著。」
「是哦?」罌粟立馬回應。
媽的,回答太快了。他在心裡想,這樣反而會顯得自己不自然,想填補尷尬。
不過還好他已經走到廚房了,便趕緊的倒了杯水喝一口。
干戈雖然現在還是不太想跟罌粟,已經趁對方到廚房去時趕緊挪動回房間,但在經過廚房門口時,出於剛才見到罌粟的模樣,還是有些於心不忍的晃動一下視線,撇他一眼。
但見到他喝完水將杯子放在桌上,干戈也來不及多想什麼,手腳比腦快的,已經一個側身趕緊進到房裡去了。
靠在背後闔實的門板上,他嘆了一口氣。
罌粟其實也很難過吧?干戈心裡想。
但是他自身難保,他連將自己從泥濘拔出來的辦法都沒有,如何幻想自己可以成為別人的救贖?甚至,他根本就不覺得罌粟會希望自己成為他的救贖。
這麼想著,他又默默地往床榻步去,悄悄地鑽進了被窩裡。
而罌粟呢?他則是在將水杯放好後,便走出了廚房。
眨了眨盈滿水光的雙眼,他用手掌擦拭過自己的雙眼,用力吸了一口氣再嘆出來。
聽孩子的房門後不再有動靜,便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走回自己房間。

今早,三人按照原先和革新派的約定,要向社會大眾澄清一些事。
罌粟整理好了一些可以對外公布的資料,既不會傷害到江東強,又不會幫助到保守派,有了這兩個篩選條件,能拿上檯面的東西其實已經寥寥無幾了。
但給革新派看過後,他們卻爽快地就同意了,似乎早已抱著能挽救多少就挽救的心態來看待這件事了,並不敢對他們強制什麼要求。
但令人意外的是,當他們正準備出發時,卻收到了江東強的來信。
他讓他們先回去看看新聞,再看看要如何行動。
新聞報導的,是革新派被保守派強制下令撤掉一半的席位,並試圖撤除他們的黨籍,而趙德森也確定被辭去主席一職。
江東強向他們電話補充,保守派現在也搖搖欲墜,而他們就是自知這點,才想要趁失去執政權之前趕緊江革新派拉下來,可以說是一個相當頑強的蟑螂。
罌粟則問他,保守派是不是知道他們要出來替革新派說話,所以才這麼匆忙?
江東強說,這點他就不知道了,但是能確定的是,他們大概也想再次轉移焦點吧?試圖用這個方式重新激起當時民眾對革新派的憤怒。
「所以,」他說,「我覺得這時候我們該退一步,原先是打算讓革新派完全下來在上位的,但我覺得現在保守派正想踩著革新派的屍體讓自己更壯大,他們一旦更加強固政權,以後他們就難搞了,我打算向大家公佈我們手上更多的證據,並把他們打算殺害我的事公諸於世,還有......就是你們青志的事了,你同意嗎?」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有所停頓和遲疑,相當小心翼翼地在試探罌粟的意思。
干戈和玉帛在一旁聽著擴音,倆倆轉頭看向罌粟,也很好奇他的回答。
罌粟會這樣做嗎?把自己的好友之死,雙手供讓給政治人物當他們互相較勁的工具和籌碼?
罌粟確實停頓思考許久,低著頭嚴肅的凝視著前方桌面。
干戈在一旁,心裡暗自希望罌粟拒絕,因為他不想把青志的離去,拿來給大家虛假的同情和被塑造成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青志才不需要被同情,因為他是個英雄,應該被景仰才對。
但事與願違,干戈在思考這些事情後的沒多久,就聽到一旁的罌粟發出「嗯」的一聲。
「你公開吧,也沒別的辦法了。」
干戈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瞪著罌粟。
罌粟有察覺旁邊尖銳的視線,但他別無選擇。
「但是別把他塑造成一個被迫害的小老百姓,」他說,然後這才看向干戈,並堅定地開口,「請把他當成是一個被迫害的『反抗英雄』。」
干戈這才稍有平復的將頭撇開。
「我知道了,」江東強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畢竟保守派也說了他是個政治要犯嘛。」
「是啊,」罌粟說,然後點點頭,語氣略帶含意的開口,「他是個懂得犧牲的英雄。」
兩人通話結束,三人所處在的空間又恢復平靜。
玉帛抬眼盯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哥哥,許久都沒將視線挪走。
罌粟轉頭看看她,再看看干戈。
干戈將頭定在一旁,始終留個側面給兩人不肯正眼對視。
罌粟見狀便開口喚了他,「干戈,你妹妹有話想對你說。」
干戈也開口,「不需要,我知道她要說什麼。」
說罷,他起身就往自己房間走回去。
罌粟又叫住他,「我就知道你不想聽,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
干戈聞話,佇腳頓步,微微側頭斜眼看向他們的方向,但是沒有說話。
罌粟翹著腳,悠然地看著正前方。
「給你報仇的機會,你要嗎?」
玉帛就坐在罌粟一旁,但是對他說的話沉默無言,看來他們兩個是早已經討論過了。
干戈杵在原地許久,似乎在思考對方在說什麼。
「報仇是什麼意思?」
「替青志報仇啊,你不是很恨玉帛失手殺了青志嗎?」
「......但是要怎麼報仇?」
「明天是例行的對打,但是......我不會阻止你們的壓制行為,讓你們打到痛快,如何?」
「......,」干戈將頭正回前方,注視著牆面。
這次,他得到罌粟的允許了,所以他可以行動了,他不會有罪惡感,也知道不會因此被罌粟討厭。
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