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01

本章節 3533 字
更新於: 2022-07-30
當一切都走到盡頭時,自己的生活是否會已一落千丈的方式墜進谷底呢?罌粟以前常常這樣想著。但現在再仔細想想,不難發現,以前會有這種想法都是出自於心中的不安和自卑,不安是因為過去得到的創傷,自卑則是因為沒有信心自己能將一切掌握在手裡。
如果有任何的人事物沒有按照自己的心意走,罌粟總覺得內心會有著逐漸百般放大的焦慮,就像一滴墨水墜落在宣紙上,從降落之處開始,皂色的圓點在一絲一絲的毛上奔跑,漸漸渲染開來直至無法再往外延伸。
這或許是出於自小的人生經驗,所有與人相處後最終得到的結果......如果他不好好掌控著他們,他們終會有離自己而去的一天。
罌粟靠在窗檯前講著電話,靜靜看著毛玻璃外面模糊的一切。
「如果這一切真的完美結束的話,那就太感激了,但現階段還是會覺得有點不安呢。」
說完話,他停頓下來,聽著從話筒裡傳來的人聲。
他輕輕眨了眨眼,雙眼繼續直視著外頭搖搖擺擺的人影。
驀然回首,總覺得抱回兄妹二人才是昨天的的事。那兩個暖和又小巧的,窩在自己肩頸處的觸感,似乎還殘存在自己身體上。
想不到一眨眼,他們已經長這麼大了,這麼會說話了,這麼會反抗自己了,不對......他們從小就很會反抗自己,除了干戈以外。
「大概,也是時候該開始最終計畫了吧?」他說,然後又開始聽著對方說話。
「是啊......時間所剩不多了,按照艾努維卡在記事本裡提到的說法,不過就我的觀察,『他』確實快到點了,如果錯過了我們的心血就白費了。」
講完電話,罌粟將話筒放回原處,然後開門走出了房間。
一出房門,他就看到了哭喪著臉,蹲在地上撿東西的玉帛。
「你是怎麼了?」他說,邊走過去一起蹲在她身旁,看著她撿拾的東西。
是一些陶瓷的碎片。
「沒什麼,」玉帛諾諾小聲說著,「就只是打破而已。」
「因為干戈嗎?」罌粟問。
但玉帛聽到這個問句就閉嘴了,就好像是默認一樣。
罌粟伸手輕輕推開她的手,替她撿走剩下的碎片,「也不怕割傷自己的手,」他說。
玉帛將頭靠在自己的膝蓋上,靜靜看著罌粟來回撿拾碎片,再把碎片放到一旁報紙上的手,一時竟被他感動到不曉得該說什麼。
罌粟撿完了馬克杯的殘骸,抬頭看向一旁的女孩,和她保持著一樣的姿勢,蹲在地上,就這樣陪在她身邊。
玉帛仍低著頭看著地板,眨眨眼,好像快哭出來了。
「我很愛他,」她冷不叮的來一句話。
「我知道,」罌粟閉眼點點頭。
「但是他現在卻很恨我,」她又說。
罌粟遲疑了一下,又點點頭,「我也知道。」說不定不只是現在,罌粟想,但是他沒有開口說出來。
「我以為那天被他打成那樣,他已經發洩過,而且原諒我了。」
罌粟聽著,卻沉默不已。
「我有時也會想,我當時應該就那樣被他打死的,說不定他現在就會過得很快樂了。」
罌粟看著她,眨了一下眼,「你為什麼會這樣覺得?」
「......因為我死了,他就可以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了。」
「......譬如說?」
「為青志報仇啊,這不是他想要的嗎?還有,」玉帛說著,停頓了一下,「還有別的他更想要的東西,很多.......像是,可能愛情之類的東西。」
她說得停停頓頓的,就好像不太確定這些東西可不可以說出來似的。說完,她甚至悄悄地看向罌粟,偷偷試探他的反應。
罌粟看著玉帛,然後也低下雙眼看向地板,「你不需要這樣想,因為這是每個人各自的選擇。他自己錯過的東西,不需要你來替他婉惜,不管是為青志報仇,還是你說的別的東西,都是他自己沒有選擇去做,沒有自己提起勇氣去執行。那天是他自己停手的,而愛情,也是他自己沒有膽量去表示,所以跟你沒有關係,你用不著為此覺得對不起他。」
罌粟後面的話越講越大聲,玉帛有種錯覺,就好像他不是在對自己說話一樣,是在暗示給他人。
這使她不自覺的轉頭看向哥哥的房間一眼。
罌粟看著她的反應,開口繼續說道理,「相反的,你怎麼不為自己的基本權利獲取一些利益?難道在你哥面前,你連自己都不在乎了嗎?」
玉帛聞話,抬眼看他,「我的利益?」
罌粟點頭,「你的利益。就是你想要什麼,想得到什麼?在任何人面前,誰都不應該失去自己,因為失去自己只會讓自己失去一切。你自以為是放下身段來禮讓別人,但你卻失去所有你原先可以得到的,而你對對方的禮讓,其實出自於同情,同情這種東西,用得好會得到回報,但是用不好,會讓人覺得你看低自己,因為同情通常是用在上階對待下階,是一種失衡的情感。任何人都應該平等的競爭,你不需要去禮讓別人,更不需要去對不起別人。有時候,你如果用最普通的方法進行,說不定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罌粟說完話,將地上的碎片用報紙包了起來,然後從地上站起身子。
玉帛仰頭看著男人,然後跟著站起來。
凝視罌粟捧著那包東西走向廚房,並消失在房門框後,玉帛頓了許久,思考著對方的話語,久久沒有任何動靜。

下午,干戈聽到外頭傳來罌粟的呼喚,才心有怨念的踱步走出房間。
罌粟和玉帛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電視裡的新聞畫面。
他來到沙發後面,站在他們身後看著。
新聞正在報導最新的大新聞。
疑似玄武會的成員,近期大肆的在保守派的地盤上作亂,甚至連續突擊幾場他們的公開記者會和公佈會等場所。這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以前江東強被分配到的管理地區,也因為革新派的衰弱,現在都由他直接接手了,玄武會的人也在他們的地盤上大亂天庭一番了。
罌粟指指電視機的方向,對著兩個孩子開口,「你看看,你看看,這個哦,說他們講義氣也是值得誇獎啦,但是哦,就是有點討人厭欸。」
「他們就是不打算讓這場風波停頓嗎?」玉帛說,「這感覺也不是革新派給他們下達的命令啊,應該是他們自己擅自主張吧?」
罌粟搖搖頭,「他們大概沒想過這樣只會讓革新派在人民心中的地位再下一層樓吧?」
玉帛向前伸直身體,從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摸走了一顆櫻桃,看著畫面中講到玄武會的人對外公開消息,表示他們會在江東強的下一場記者會上殺了他。
「所以這是指我們又要有工作了嗎?江東強又需要我們的幫忙了嗎?」
罌粟笑著摸摸她的頭,「怎麼?你又覺得最近的日子太閒了是不是?」
干戈低頭看了眼他的舉動,又抬頭裝沒事繼續看著新聞。
已經好久沒看到罌粟這樣和她閒暇的親暱了,他差點都忘了這種滋味了。
罌粟這時突然扭頭看向干戈,嚇得他一時以為自己還盯著他們兩個看,便慌張的立刻將視線從電視上轉到旁邊的門上,但是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這樣做其實很蠢。
但是罌粟就像沒注意到似的,開口問他話,「你要來這邊坐嗎?」他伸手拍拍自己另一旁的沙發。
干戈搖頭,故作沒事的輕咳一下,「我......我只是看一下新聞而已。」
說完,他才注意到這根本是答非所問,似乎沒有精準的回答道罌粟的問題。
而干戈也突然驚覺,他竟然已經回到以前了。
就在前陣子自己對玉帛鬧脾氣時,他總有種感覺好像自己慢慢的成為了這個空間的主導,罌粟和玉帛都會對他有幾分畏懼,和過度的一些關懷。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也可以成為和玉帛的關係中,掌控和被討好的的那一方,被看臉色的那一方。他第一次可以對玉帛擺臉色,而玉帛也會像以前的自己一樣,吃力的、不斷的試圖討好對方。
但是,玉帛一旦和罌粟集結起來,他就會被瞬間打回原形。
一旦他們倆個又手牽手恩愛起來,一切就會回到原位,每個人各司其職,干戈就是負責畏畏縮縮的討好他們,時時看他們臉色的丑角。
如果玉帛有注意到自己,並且當下心情又好,那他或許有機會可以和罌粟講上幾句話,也可以和他有點肢體上的碰觸。
慣性是一種很可怕的力量,一旦過往的元素重新出現,被既定的模式再次開啟,花了幾十年改變的習慣,會在一秒鐘之內恢復原狀。
更何況,他們三人前陣子改變的模式,並沒有維持到十年,甚至只有一兩個禮拜多而已。
只要看到玉帛坐在罌粟身邊,看到罌粟做在玉帛身邊,干戈就會開始不自覺的偷看他們,不自覺的開始在意起他們,他前幾日的氣勢不再,地位也重新歸零了。
「反正你還有的是時間。」
罌粟的這句話再次在他腦海裡出現,他不得不提醒自己,他已經快沒時間了。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會沒時間?罌粟在趕什麼?但是既然他都這樣暗示自己了,乾哥知道大概是有什麼事情快發生了吧?
對,他要時時提醒自己,時間是不可能倒轉的,他不可能會回到過去。
長過鮮果的甜美,哪怕只有一口,都會讓人時時回味,並垂涎的渴望再擁有更多。
當過王的干戈,當然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回到以前那樣卑微的存在。
他已經不一樣了,而他的這份地位,就是用青志的死換來的,他怎麼可能辜負了青志對自己的寄予厚望,浪費了他的生命。
因為這就是他的權利,他想起了今天早上罌粟在外頭和玉帛的談話。
對,他當然全聽到了。
「你的利益。就是你想要什麼,想得到什麼?在任何人面前,誰都不應該失去自己,因為失去自己只會讓自己失去一切。」
干戈再看了眼電視裡的新聞,然後轉身離開。
反正這本來就不是他的東西,如果他搶過來了,那是他運氣好;搶不過來,他好像也沒什麼損失。
畢竟他已經失去那麼多年的自己了,也失去夠多東西了,他怎麼可以讓自己繼續沉淪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