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劍鬥士與加護之主(四)

有這麼一個說法，加護具有自己的喜好。

這喜好不僅體現在選擇加護的生物上，也提升擁有相同信念生命的力量。而如果加護之主死亡，沒有加護之主的加護便會從其他受有加護的生物中，選出一名最合它喜好的生命繼承這位置，這段時間或長或短，也有可能十餘年都不會誕生新的加護之主。

然而，如果只有一個選項的話，那麼加護在選人上當然不會花太多時間。

「啊哈！」隱約了解到發生什麼事的豪武，非但沒有做出一分懦弱反應，光芒反而同時在他的眼中閃爍著：「我一直覺得你當時死去怪可惜的，沒想到卻帶著加護來到此地，現在又變成了加護之主……你這傢伙一直不斷給最棒的舞台增添驚喜，究竟還要超出我的期待多少次啊？」

彷彿要洗滌他過往所沾染到的所有鐵鏽與血氣，失望與遺憾。

溫暖的螢光，從少女那裏承載的螢光，包裹著亞寂的全身。

「我也是一樣啊。」

「哦…」

「小姐要我『活下去』，帶著她的螢光活下去。」

那是加護之主對自己的護衛，說出的最後要求。

「所以現在在我眼前，想要除掉我的任何人，我都會在這個不令我失望的理由下完全抹除……我現在啊，正體會著這世界上最極致的充實感。我很確定就是這瞬間，能不是為了無聊的上流娛樂，也不是虛無的軍事浪費，而是切切實實為了某人直率的心願，恣意貢獻我自身的技藝為其排除萬難啊。」

雖然，作為動力源頭的理由，早已沒辦法三言兩語說清楚。

到底是要代替菈雯摧毀九十年來壯大的惡魔？還是代替琉亞斯擊敗往後的惡魔之王，還是說要抹殺看到剛才戰場戰鬥的所有人，防止他們進一步惡用菈雯的技術呢？

但現在不管哪個都無所謂了。

乘載著菈雯的思念，接受螢光的包裹，亞寂完全沒有要放過豪武的意思，他輕巧的點地向前，單純單手高舉長劍，朝對方的頭頂劈落。

「…不妙！」

明明是極為單純的一劍，豪武卻感受到像是傾倒的山嶽襲來一般。他罕見的雙手持刀，僅僅為了平凡的一擊傾盡自身所有的力道，才勉強把劈落的軌道打偏數吋，擦過自己的肩膀。

出力的差距顯而易見，雖然過去只是聽族長嘴上說說的程度，現在終於深刻地感受到了，除非對手也是加護之主，否則加護之主幾乎不可能在一對一下被擊殺。

現況對豪武而言是壓倒性的不利，這簡直就是當時薩辛城立場交換的翻版，對手只有一人卻是最兇惡最難解決的一人，就算聚集再多惡魔，也只是堆積無謂的失身而已。

他不禁去想像自己落敗後的狀況。

先不說惡魔居然開始思考敗戰處理的事情，恐怕在之後亞寂便會遊蕩在黑色迷霧之中，不斷重複著消滅想要攻擊他的惡魔，直到新的惡魔之王出現為止吧，而這甚至只是樂觀的想法，因為根本沒辦法保證新任的惡魔之王能確實剷除掉亞寂。

「要是我在此倒下的話，我族就會迎來前所未見的大浩劫吧。」

毫不誇張，現在正是惡魔一族存亡的轉捩點。

無法直攖其鋒固然辛苦，但豪武於公沒有退卻的理由。當然，於私也沒有要放棄這戰場的意思。

不過對手都取得新的力量，相比之下自己完全沒有任何反抗本錢，即是說黑色加護對自己的死亡，對於可能成為下任加護之主的惡魔，並不對他的犧牲感到惋惜是嗎？

「這樣一想，簡直就是在說我作為戰士去面對敵方的加護之主，還遠遠不夠格的意思啊。」

「嗯？」

「那麼就像族長一樣來賭賭看吧。如果黑色加護真的是庇護住我們惡魔的話，它應該知道現在要怎麼做才對吧。」

似乎得到了某種結論，豪武原本閃避的動作風格陡然一變，像是打定主意不要命似的，持刀正面抵抗亞寂水平斬向自己來劍。

兩方都知道要是格擋的一方沒有足以承受這一劍力道的話，身體無疑會被攔腰斬斷，豪武的經驗不像是沒有認識到這點，卻仍舊反其道而行做出送死的行為。

亞寂判斷這應該和他所謂的『賭』有關，但卻沒有停下來等待對手的理由，任由這一劍平削過去。

空氣都為之震撼的衝擊從中擴散，所站的土地都為之碎裂。

「……你。」

深層的黑再度噴發，鐵質的銀色刀刃在一瞬間便被包裹住。

與此同時兵器相互接觸，然而結果卻大相逕庭。

「……啊哈！」

亞寂的劍，被擋住了。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不愧是徹底為我族著想的黑色霧氣啊！能在此處馬上獲得承認，真是深感榮幸啊。」

陡然間從刀身傳出更加龐大的力氣，隨後全身使力，這下力道足以凌駕亞寂隨意揮出的斬擊。

「賭中了…的意思嗎？」

「不能只靠你一味的給予我驚奇吧，說到底要是沒有成為加護之主的話，無論再怎麼攻擊也無法與你匹敵，那我乾脆一刀死去一了百了算了呢。」豪武左手指向亞寂說：「所以我用生命逼『黑色加護』來試著評斷我，看我究竟是不是有能力成為阻止你這個侵略者的加護之主…然後，黑色加護所給的答案，就是我現在這副模樣啊。」

加護事實上是有自身喜好。

如果說，『黑色加護』評斷惡魔一族面臨的危機，立刻給予豪武加護之主的位置予以對抗，就能解釋現在的情況吧。

「真是好膽識，」雖然是敵人，然而對此獻上些許讚賞也無不可：「惡魔豪武，無論是身抑或是心，你的強大已經被黑色加護認同，是足以臨危受命託付重任來消滅我這敵人的強大。」

「…這句話，應該要反過來這樣說啊。」

「？」

「這就表示我現在面對的，是連黑色加護都感受到威脅，必須要馬上處理的強大啊。」

越發濃厚的黑霧已經徹底遮掩豪武的身姿，但依然能聽到豪武笑著說道。

「我們之間已經不會有任何不平等的優劣因素了，同為新晉的加護之主，就為各自的存續，在最棒的此時此刻，像個劍鬥士一般徹底決出個生死吧。」

「……過去我每斬殺一名劍鬥士，除了可惜以外，或多或少，都會令我心生一點點的愧疚。」亞寂做出回應對手請求的動作，重新擺好身姿：「不過對手是你的話，我完全不會有那種感覺。」

「是因為曾莫名其妙的敗在我手上嗎？」

「不，雖然我確實不滿一些只憑藉加護的弱小惡魔，但對旗鼓相的對手，我並不是很執著於勝敗輸贏。」

這是一種奇異的心情。

他還是很清楚，現在的自己不正常。

這無疑與菈雯的消失有關，但又和過往的『失望』完全不同，亞寂很難形容這種感覺。

但他完全不想將這莫名膨脹，又令他不舒服的情緒揣在心裡，他需要有個地方讓他咨意發洩才行。

「……我只是覺得，現在大概只剩下盡全力屠戮你們這些惡魔，我心中才會感到一絲舒暢而已啊。」

「那，可真是好極了！」

本來還有點擔心失去加護之主的戰士會有些許落魄，豪武完全是想多了。

至於現在為什麼亞寂會這樣想，他也用不著去追究。現在自己眼前的人類戰士擁有十足的戰意，其纏繞的螢光也不斷膨脹，那就是最好的證明了。

對方是異種族的對手，完全不需要手下留情。

豪武能感受到，自己不斷砥礪自己，現在取得惡魔之王的地位，就是為了這至高的一刻。

「像上次那般的十分鐘可遠遠不夠，至少要撐個一兩天再落敗喔。」

自己失敗後的惡魔族會落得何種下場，豪武雖然心裡有數卻完全不害怕。這位宛如惡魔族武力的化身，成為侵蝕一切的黑影襲來。

「……呼。」

成為加護之主的豪武，在他經歷的對手中無疑是最強的敵人。

對此，亞寂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面前的螢光劍身。

先不說為什麼螢光加護會出現在這世上，但如果螢光加護是受菈雯影響的話，那它應該會成為第二個白色加護，而不會擁有肯定遺憾的性質，也不會有令死者復甦的效果，更不會長久以來只有菈雯一個人才吧。

也就是說。

「那個人」雖然嘴巴上說著喜愛人類，也不會有人懷疑這說詞，但在他最後臨終之際，終究對陪他一同亂來而死去的家人產生了愧疚吧，產生了像是「自己的任性或許摧毀了人類在加護與空間魔法上往後的成就。」「沒能讓她自在地做想做的事。」這樣的想法。

加護的功用說明了一切，螢光加護汲取了他這份強烈的遺憾，才會以這種形式出現在世界上。

真相大概八九不離十，不過真正的事實又是如何呢？或許菈雯沒有身亡的話，給她一點時間想想看就會有正確答案吧。

不過這些事情，已經無關緊要了。

思考就在此處駐足吧，接下來已經不需要再去深思。

只要按照過往的慣例，說出受到詛咒的話語後，盡全力斬殺眼前的威脅就好了：

「於戰靈琉亞斯的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