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劍鬥士與加護之主(三)

萬籟俱寂。

有的只剩，腳步摩擦地面砂石的聲響。

「我不覺得那是個稱職的加護之主。」

灰黑的惡魔拎著大刀，慢慢走近不發一語，蹲坐著的螢光戰士。

「撇除掉魔法與加護，那個姑娘沒有任何一處優點能站在戰場。」豪武微微瞇著眼睛說：「雖然她殺掉了我族族長兩次，但我不理解，為什麼你們人類不以武力當作唯一標準來任用官位，反而要去侍奉軟弱無力的君主呢？應該還有其他更適合的人才對吧，至少我認為，你就比那姑娘更適合作為加護之主。」

「……說的，是呢。」

「光看戰場上的反應，誰都會這樣認為。」雖然同意，但豪武反而面露疑惑的說：「不過那個姑娘似乎挺機靈的，也不像是不理解這種事情，然而為什麼還要做出像是自取滅亡的舉動呢？」

「……」

「加護之主，是能讓渡的沒錯吧。只要將責任與能力，連帶著加護之主的位置，把萬事交付給你做就行了，明明你也不是想不到這樣的方法。」豪武淡淡的質疑：「你和過去的白色戰士都是傑出的人物，為甚麼都像是中了詛咒一般，要如此細心保護那個脆弱的累贅呢？」

雖然最後才知道惡魔之王操使著空間魔法，但如果照豪武所言的去做，或許能更簡單的解決柁的問題，甚至惡魔的空間魔法到底能不能對加護之主的戰士產生效果，都還是個未知數。

退居幕後而把加護之主讓給亞寂，不僅能免除掉技術被偷學的問題，菈雯甚至不需要以身試險，要說最慘的結局也只會是亞寂失去生命而已。

這樣看來，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作法。

就連亞寂也這麼覺得。

「……你們還真是幸福。」

「嗯？」

「你們的劍只為了掠奪而生，你們的魔法只為殺戮而存，你們天生只為侵略這件事情努力，有個明確，不讓自己空虛的目標，這是一件幸福的事啊。」

失去了加護之主的螢光戰士。

即便壓抑著自己的語調，但落寞的情緒卻怎麼藏也藏不住。

「人類並不像我們能為侵略齊心一致。看樣子並非是戰場的因素，那個女人很重要吧。」豪武豪邁一笑：「是叫精神領袖嗎？剛剛的劍和薩辛城那時候比起來，完全沒了慵懶放棄的意思，也是因為那女人的緣故吧。然而深入敵陣卻只為了不成器的加護之主，我認為可是有點不值呢。」

「…是啊，到底在幹嘛呢，我……」

亞寂自嘲似的有氣無力笑了兩聲。

他的後背完全暴露在對手的眼前。

對敵人而言是再甜美不過的機會。

「喝！」

距離足夠接近後，也不管對方是否準備應戰，冷不防的豪武大刀直接劈頭斬落。

然而這下攻擊，不自然卻又毫不意外的，被亞寂的長劍反手擋下。

「喂喂，這不是接得挺漂亮的嗎？」

「我可不記得說過要乖乖被你砍啊，」像是兩名好友閒話家常一般，面對豪武寫意的問題，亞寂哼聲說道：「明明你心裡也明白才對，這樣做是沒辦法幹掉我。」

「但對手故意擺出一個明顯的破綻在我面前，我要是不上去砍的話，你似乎不會主動應戰呢。」

「明明是個惡魔，人類的事情別去懂得那麼多好不好。」

鏘！鏗！唰咻！鏘！

那下劈斬成了開戰的引線，凌厲的攻勢相互交錯，漆黑中飛濺著火花，在兩名加護之主剛逝去後的些許平靜中，漸漸摩擦出燥熱。

「絲毫不減戰意呢，話說這次帶著加護對付我的感覺如何啊？」豪武灰黑的面孔不像城府甚深的前任惡魔之王，在揮動著刀械的同時，他很自然裸露出歡喜的表情：「雖然當時大意而被截斷一隻臂膀，但這次我可是有備而來的，你的動作已經被我好好消化過一番，附帶瀕臨身體極限的加護，可別以為這次我還會輕易輸掉一招半式。」

「你這樣想真讓我受寵若驚，」也只有在崇尚武力的異種族會如此直率地稱讚對方的強者吧：「但是，像這種毫無價值的劍技，用生命堆疊的成果，根本不需要受到重視。」

「無論你怎麼說，你的劍就是有這種價值，能令我更上層樓，能更接近人類所描述的最強戰士啊。」

嘎擦。

「……人類所描述的，最強戰士？」

兵器短暫相接，亞寂刻意施加力道，藉助反作用力推開對手的同時向後一跳，拉開距離。

「一對一，一把武器，常見的平地……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難怪從剛剛就開始覺得心裡總有一塊疙瘩沒辦法放下。沒想到就算來到惡魔領地，戰場的正中央，居然還得回歸劍鬥士之間的對決。」

亞寂，浮現出連黑暗都必須退避三舍的猙獰面容，他這次察覺到自己臉部的變化，未持劍的左手用力掐住自己的雙頰想緩和這情緒，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停下扭曲的表情。

「你剛剛好像說了挺有意思的話呢。」另一方面，豪武非但沒有對丕變的亞寂感到畏懼，反而被引起興趣：「本來以為只是陳舊的習俗，難道說被逼入絕境的人類，還存有消耗生命來娛樂的閒情逸致嗎？」

「惡魔們當然不知道吧，為甚麼你們能單方面痛打人類九十多年……人類的想法可是比你們猜的還要無可救藥，令人失望啊。」

叮！

兩方武器直刺，刀尖與劍尖先是出手如電，隨後抵在空中僵持不下。

「原來如此，那種絲毫不輸人類對惡魔投射的厭惡情緒，看來真不是為了人類，而是純粹為了剛才逝去的小姑娘在這裡鏖戰啊。」隨著雙方刀劍再次揮舞交鋒，豪武開始一步步了解亞寂的想法：「但作為理由的那名姑娘已經消失了，為甚麼你現在展現出來的劍非但沒有一絲衰弱，還越來越犀利呢？」

武人的經驗告訴自己，那並不是錯覺。

螢光加護只是彌補氣力的不足，就算能接下本來無法接下的攻擊，但此番再戰也不過相隔一月有餘，豪武卻能從刀柄的震動中清楚感受到，與第一次空虛無心的擊劍相比，既沉重又厚實，同時靈巧至極的馭劍技巧。

與恐懼，失落，憤怒，這些過去與豪武對決的對手抱有的種種情緒完全不同。就像自己擁有侵略這種大義，能為惡魔之王奉獻武力一般，那個脆弱無比的女人此時盤踞在亞寂的空心之中，即便在死後仍然揮動著這把強大的『劍』。

難道，為了某個人而付出自己的身心靈，是亞寂變的如此強大的原由嗎？

這念頭雖有閃過豪武腦中，但擁有『侵略』這理所當然目的的他卻無法馬上理解其中的因果關係。

「不過，此時想不通也罷，」

最後不待亞寂回應，豪武逕自說道：

「等我擊敗你之後，慢慢重溫這次的經歷，我也能從你的一言一行抽出強大的秘訣吧。」

「說的好像你一定能擊敗我似的。」如果真能打倒亞寂，人類就算習得加護，大概也沒甚麼人能與豪武抗衡吧，亞寂感嘆說道：「不斷在殺戮上精進自我，你不僅活得比人還更像人，甚至是活生生的劍鬥士啊。」

「哈哈哈，你們兩人也不遑多讓吧，一路上用著壓倒的力量屠殺我族，所作所為反倒是非常的『惡魔』才對吧。」

加護之主與其戰士的二對二戰爭根本還沒結束，依然是勝者能決定未來走向的戰鬥。

雖說不是為了自己，亞寂算是真切感受到菈雯適才急切殺掉惡魔之王的心情了。一個劍鬥士惡魔站在戰場前線，光是用想像的就會替人類感到絕望。

「說起來，你似乎也看到了空間魔法了呢……就算惡魔之王已經死去，我也應該把目擊一切的你葬送在此，這樣做小姐才不會留有遺憾。」

「這般殺意十分歡迎喔。我和你不一樣，不會因為失去加護之主就迷失自我，即便是現在通過和你的對決，我也能感覺到我正在突飛猛進的成長著，我還能變得更加強大，永無止境的變強啊。」

「…那樣的話，你就試著跟上來啊！」

陡然間，像是呼應著對方的狂言一般，豪武的手心感受到劇烈的震動，其力之大甚至差點讓自己的武器脫手。

豪武不禁輕皺眉頭，向後暫時拉開距離。明明自己已經使用著怪力，然而適才的短兵相交居然能使自己的虎口麻痺。對方也不像是有意藏匿，這些力量到底是從何突然冒出來？

「確實唯一不讓我失望的人已經消失了，」

「嗯？」

「我再也沒辦法聽聞她的一言一語，也沒辦法握住她的手心，明明好不容易找的人，失望透頂的世界卻用這樣的形式奪走了她。」亞寂沒有追擊，只是右手前擺長劍，緩緩地，了無生息地說：「但是，我更害怕她活著的時候被黑暗蒙蔽雙眼，扭曲自己而使我感到失望，她也真的差點就做出傻事，那種事情我根本想都不敢去想。」

「要做每件事情，還需要冠冕堂皇的說詞……不，應該說必須把理由當作燃料才能變的強大的意思嗎？」豪武搖頭：「不像我們惡魔，你們人類真是麻煩的種族。」

「但這下你知道了吧？唯一會讓我失望的機會，已經隨她死亡後消失了啊。」輕輕晃動手臂驅散黑霧，亞寂說道：「所以現在的我再也不會失望了，可以心無旁騖毫無罣礙的對付你，這樣的我已經到你無法超越的地步了。」

「……你想說，這就是你剛才一瞬間，變得更加強大的理由？」

「不，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突然，亞寂周圍的螢光，像是突然被添加乾柴的火焰一般，爆發出遠比白色還要炫目的青黃螢光。

那種加護的量與純度，甚至能讓對手輕瞇雙目，豪武非常清楚，那早已超越單純被授予加護所能夠使出的程度。

「螢光的加護，這世上只有兩人擁有而已。那麼在小姐逝去之後一段時間，加護到底會選誰作為『加護之主』，也就顯而易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