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亞寂與菈雯(上)

「給我站住！！！」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熙來攘往的街道上，三名士兵腳靴揚起沙塵一路奔跑。

由於不是在沙場上，也不需要面對敵人，因此那慌忙的神情在悠閒生活的人們眼中，不管怎麼看都異常顯眼，很輕易的就抓住了眾多民眾的視線。

「臭小妞，我們知道妳現在在屋頂上，快給我下來。」

「我才不要！誰要待在古蹟宮裡面練劍，多無趣。」

面對士兵的吆喝聲，對方用著充滿生命力的音色，像是在昭告自己的存在，響徹了整個市區。

這下子本來沒注意到的人民也開始察覺到了。一名十三四歲，帶有青黃髮色的短髮少女，正以飛快的速度奔跑於三層樓高的民房屋頂上。

從周圍的家庭主婦聽到類似「哎呀哎呀，又在追逃課的嗎？」的話語，或是某些固定擺攤的雜貨老闆司空見慣的說「這都第幾次了呢，果然最近的年輕人都太有精力了呢。」之類的話，大概就能推想到現在這三人與一人的追逐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吧。

雖說不是罪大惡極，但這名奔跑的少女完全是個慣犯。

「這傢伙……分明是知道司令和巫女大人去淨化土地，沒人治的了她，今天才這麼猖狂的吧。」帶隊的士兵實際上年事已高，這下劇烈運動早已令他上氣不接下氣：「要不是那種身分不能讓她受傷，我早就直接拿火球轟她下來了。」

「要把我抓回去的話，就用你們的老骨頭爬上來啊，」少女施力一踏屋頂的瓦片，背著陽光肩膀扛著一柄木劍，面露開朗笑容不可一世的俯視著氣急敗壞的士兵，神氣地回答：「大叔你老是吹牛說自己護送過拯救人類的無名功臣。我從小聽都聽膩了！但總不會連爬上來都費力吧，哎呀，好遜啊。」

好沒教養！真是難以想像的野人行徑，身上就算穿著端莊典雅，紅白相間的巴棣宮護衛服飾，但少女大剌剌的舉止不僅讓衣物原先的高貴設計變得一文不值，剛剛的發言簡直就像是被潑猴養大的孩子沒兩樣，兩者約莫只差有沒有露出鰓紅色的屁股打自己兩下而已。

「嘖……可惡的年輕人。」

「隊長，冷靜點！你放出魔法只會造成民家混亂而已啊。」

「我們三人就算真的去制止也會被突圍，這不是早知道了嗎？現在盯著她不跟丟已經是極限了。」

兩名士兵的勸戒其實也沒甚麼必要，隊長並不是真想教訓對方，只覺得又好氣又無奈。

「我已經想過不只一次了，這些一出生就受白色帷幕保護的孩子體力充沛過頭了，我們還盯得著嗎？」

「是啊是啊，這麼好的天氣，不悠閒曬個太陽就太浪費了。幫我跟宮內裡的人說一聲，我晚上一定會回去，不用盯著我沒關係喔。但如果想要把我抓回去的話，還是老老實實地等柁先生或巫女大人回來吧。」

向下方的士兵揮揮手，健康的大笑兩聲後，少女隨後一躍，一下子便跨越了兩條街道，落足於另一街道的屋頂上。

「終……於甩掉宮裡面的人了，這也是理所當然呢。」

少女於空中一個翻滾，雙手握拳露出完全勝利的開心面容。

「雖然一開始就被發現有點差強人意，但真不愧是我啊，已經能自由進出巴棣宮了，這下子柁先生也不會再叫我重複無聊的作業了，哇！哈！哈！」

享受太陽自然不是謊話，聽說過去的天空總會有些許黑色霧氣飄散，巫女大人花了很久的時間淨化周遭受惡魔汙染的土地後，近幾年才開始有晴朗的天氣出現。

在黃昏市集開始前，就在這裡躺著吧。少女隨意一躍，在空中伸展肢體變換為臥姿後，重重躺在角度合適的向陽屋頂。

她非常享受著陽光灑在身上，微微刺熱的溫暖感覺，好像這樣做就感受到，獨一無二的生命氣息正充盈著她的身體。

「…這樣啊，翹掉練劍後，還有閒情逸致要去圓形市場那是吧。」

「嗚嘎！」

不過才剛躺下不到五秒，面露微笑的少女臉色一凝，志得意滿的神情瞬間消失無蹤。

僅只一句淡淡的聲音，卻具有遠比首都中所有護衛隊還擁有強大的約束力。

「……柁先生，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少女眼睛猛力眨了四五下，微弓頸部看向後方，對一名逆著陽光戴著面具的壯年男子語調僵硬的說道：「今天您不是要和巫女大人淨化下個城市嗎？」

「明明有練劍的才能，卻總是這麼笨，真不愧是妳呢蠢蛋艾玲。」柁先生帶著笑意無奈的嘆口氣：「早在兩個月前，薩辛城已經能不受黑色帷幕影響使用空間魔法，護送的工作可以控制在半天內結束了。」

「咦咦！我怎麼沒聽說這事？」名喚艾玲的女孩輕輕起身，詫異地提出抗議：「這豈不顯得我剛剛的勝利感想很可笑嗎？」

「妳的一言一行，總能成為我和巫女大人間不錯的消遣話題呢。」

「等一下，你一直在她面前說我的話，我不就沒辦法被巫女大人當作是獨當一面的護衛嗎？」

「巫女大人，可不會差別看待我們。」

「才怪，」少女吐了吐舌頭說：「我可是知道喔，她在你面前笑得可比平時多了。」

在巴棣宮裡的人誰都看的出來吧，艾玲心理叨念著，天天說自己是蠢蛋，但這方面柁先生也不遑多讓呢。

「一想到這就火大，連這點都沒發現，我看就趁這良辰吉時，一鼓作氣幹掉你吧。」

「……唉！就知道會變成這樣，還好我多拎了把木劍過來。」

柁先生聽到這句話後無奈地感嘆一聲，同時艾玲也抽出腰間的木劍，隨便擺好了的架式。

抓到逃課的艾玲所必經的固定流程，這次似乎也逃不了呢，不過今天的艾玲躍躍欲試的動作顯然比平常強烈多了。

「嘿嘿，今天的我可是無敵的，我要在這裡強行打敗柁先生，然後再暢遊今晚的黃昏圓形市場，然後在巫女大人一邊的最強戰士就會成為我了，然後我就是最偉大的人了，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妳這笨徒弟不管哪方面都是無藥可救的蠢蛋啊啊啊啊啊。」

*

「所以被打得七零八落後，一路上被柁先生架回宮了？」

「是，小女子技不如人，還妄想司令的位置，實在不自量力，自慚形穢。」

口頭上的訓斥姑且先不論，二十餘歲的巫女大人今天仍舊十分端莊美麗，白色柔順的長髮由後垂至前方，與褐白相間的衣物襯出了高雅，舉手投足間都有著非比尋常的涵養。

雖然巫女大人正在梳妝頭髮中，但光是待在同一個房間就能令艾玲悠然神往，之所以沒有昏倒，只因為一旁參雜了個替他打理裝扮的柁先生而已。

「嗯，但是這個……」然而卻見巫女大人稍稍蹙眉，頭部稍稍偏向後側問道：「怎麼回事呢柁先生？禮貌過頭了呢，你是不是對艾玲說了些什麼？」

「不，只是偶爾，讓她學些道歉用的詞彙而已。」

「……真的？」

「是，我改過自新變禮貌了，今後兩個月，保證不會逃課。」

「兩個月？」

「啊！」

聽到艾玲說出過度明確的時間，巫女大人似乎了解到了些什麼，輕輕點點頭。

「算了吧柁先生，如果是逃課的懲罰，那今天就免了。」巫女大人露出無奈的笑臉：「畢竟在這日子她不可能沉住氣呢。」

「雖然今天比較特別，所以選了個溫吞的懲罰方式，但需要寵她到這地步嗎？」

柁先生右手輕輕揮一揮稍微示意徒弟，隨後聽到『呼啊』一聲，艾玲一屁股向後方地板坐去，輕輕鬆開領口透氣，彬彬有理的少女形象頓時消失無蹤，變回了自由的野丫頭。

「果然還是巫女大人最好了！」正要作勢撲上去時，艾玲看到一旁的柁先生後馬上冷靜了數分：「但我還是希望您選護衛的眼光能更好一點。」

「柁先生可是很有教養的喔，想想他什麼時候計較妳說的這些話呢。」

不是常常把我的事說出來當消遣嗎？那就是一種計較的形式啊。艾玲心裡如此想到，但恐怕巫女大人不會把這當作是他性格糟糕的證據吧。

「但話又說回來。」巫女大人說：「是為了今晚圓形市集的十五年慶祝會吧，明明不會限制參加慶典的人數，這麼早逃課，到底是要去做甚麼呢？」

「……誰叫每次『帷幕顯現』的周年慶典，我都沒辦法找到好位置，看不到巫女大人在舞台上說話啊。」

「什麼啊，這點事很簡單啊，請柁先生帶妳就行了。」

「欸，不是……」這方案確實也曾設想過，但艾玲卻露出千百個不願意的臭臉細道：「練劍還能接受，但連這種事也要一起嗎？」

「我覺得妳就算能找到位置，還是會看到站在巫女大人身旁的我不是嗎？」

聽到柁先生這番話，艾玲愣了一會。細細一想好像也是，總覺得不管怎麼選都必須有柁先生參與的話，還不如一開始就跟著他，至少保證能有好的位置一睹巫女大人於慶典時上風采的同時，視野中也比較不會有這傢伙出現。

「如果沒嘗試過的話，這次就先這麼辦吧！圓形市集的建築構造雖然複雜，但柁先生很了解呢，或許知道某些特別景點也說不定，只是一提起那地方，他就會稍微變的嚴肅。」

「巫女大人！」他停下了手邊妝理頭髮的動作，即便戴著面具，也能感受到面具後面的柁先生臉色一變：「該歇停去準備今天慶典上要宣達的諭示了。還有，這不是件能開玩笑的事情。」

「是呢。即便都是一板一眼的表情，比起嚴肅的你，我還是喜歡你平常的樣子呢。」巫女大人淡淡笑道：「你也要稍微巡視一下圓形市集現場吧，晚上我才會出巴棣宮，先去忙吧。」

「……然後艾玲，我再說一遍。」透過令語氣與舉止變得快速果斷，柁先生藉此稍稍放威壓氣息：「快改掉妳那種想法，要是抱著打敗我就算是最強戰士的心態，遲早在某一天，你會沒辦法保護巫女大人。」

「反正只要你在的一天我就不可能當第一位吧。」

「至少妳現在的樣子，讓我每個月休息一兩天的程度都不夠啊。」

丟下這句話後，柁先生在一旁放下剛才與艾玲比試用的木劍，向巫女大人行個小禮後便走出了房門。

「終歸只要劍術強不就沒話說了不是嗎？」艾玲對關上的門吐了吐舌頭，稚氣未脫的抱怨：「也只是因為現在沒人贏的了他，才說出那種話吧。」

「……柁先生也不是一開始就所向披靡喔。」然而巫女大人卻在此時說道：「雖然已經很久了，但曾有過一名遠遠強過他的戰士呢。」

「咦？」居然有這種人存在嗎？艾玲帶著傻掉的眼神慢慢看向巫女大人：「那個在數十年間於戰場上縱橫無敵的柁先生？」

「當時他也算是強大的戰士了，也能運用白色帷幕，但這樣的他與夥伴都敗在某人上，保護不了當時該保護的對象。」巫女大人娓娓道來：「白色帷幕會因為保護的強烈心態而給予更強大的力量，柁先生一直覺得自己如果心態夠的話，或許就能夠扭轉當時的情勢吧。」

雖然嘴上一直在嫌棄柁先生的毛病，但他的劍術是眾人有目共睹的強悍，其威勢雖沒有冠以百年前戰靈琉亞斯之美譽，卻已經被現代的人類視作最後的壁壘。

事實上艾玲剛聽到有人比柁先生還要強大時，心中著實抖了一下，因為那人如果是名惡魔，恐怕就沒有任何手段能夠制止進攻了。

「柁先生應該在接下守護巫女大人的工作後完全沒嘗過一敗，也就是說如果這是真的的話，也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艾玲饒富趣味的開始推敲：「但是正因為巫女大人的出現才有白色帷幕，而那時的巫女大人，應該還是小孩吧。」

「畢竟是我的『第一課』呢。」像是想到懷念的往事，巫女大人浮現溫和的微笑：「如果想知道的話，告訴妳也無妨喔。柁先生應該是不會介意這事，畢竟那也是讓他變得這麼令我安心的起點呢。」

「巫女大人知道詳情？」居然能聽到巫女大人說不為人知的久遠寓言，還有比這更加令人興奮的事嗎：「我想知道！」

「那個呢……雖然剛才是這麼說，但還是別到處張揚這種事呢。」

「嗯！」艾玲如搗蒜般不斷點頭：「絕對！不會！」

顯然是偏向內幕，不可公諸於世的隱情，只要一傳出便可能造成混亂，或許要在惡魔的威脅削弱些許後，才可能以稗官野史的方式向外流傳吧。

不過眼前充滿陽光，稚氣未脫的艾玲，巫女大人覺得她應該能從中找到些許改變的契機。

於是。

端莊美麗的女性在此臉色微歛，緩緩開始道出誰也不知道的遠古軼事。

「那是在十五年前，處在真正的戰靈名下，關於失望戰士與遺憾法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