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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5060 字
更新於: 2022-07-15
宋曉榕沒有被判死刑。
縱使她涉嫌多條罪名,甚至殺害許多無辜的人命,她卻因為被診斷出患有思覺失調、躁鬱症等精神疾病而得以減刑,改為終身監禁與強制治療。
面對這樣的結果,受害者的家屬自然是不滿的。
可是判決是如此,除了洩憤他們也別無他法。
於是,一連串的混亂就出來了。
法院、宋曉榕的家鄉、警察局、甚至市政大樓,都被憤怒到失去理智的人民砸雞蛋、灑冥紙。
他們只能這樣做,以慰藉逝去的家人。
就算政府派出鎮壓部隊,也無法壓制。
直到,獄中的宋曉榕迸出了一句話:
我會殺害其他人,是因為有人逃走,讓我失去理智。
人性的理智在聽見這句話後,徹底崩斷。
他們搜出了生還者所在的醫院,莫大的怒火潑向那也是無辜的孩子。
徐逸珩。
徐逸珩緊緊縮在棉被裡,他雙手捂著耳朵企圖不讓自己聽見那從醫院門口傳來的叫囂聲。
為什麼?他也是受害者,只是因為逃出來所以就要背上「加害者」的罪名嗎?
「叫他滾出來!」
「他沒資格在裡面!就是因為他,我們的孩子才會死的!」
「救他等於就是浪費醫療資源!」
「這家醫院在救殺人犯!」
「如果不是他自私跑走,也不會害到別人,他有沒有羞恥心,有沒有良心啊!」
「沒有人要的小孩,就算死了也不會讓人難過,憑什麼他要活著!」
越來越惡毒,越來越大聲的話語刺進徐逸珩的心臟,他將臉埋進雙膝中不斷搖頭。
這是第四天了,自從他們找到徐逸珩待在這家醫院,每天都會有受害者的家屬或是「正義」民眾來醫院門口吵鬧,弄得醫院雞犬不寧。
迫於無奈,醫院請了警方,可是就算是警察也撫平不了人民的憤怒,只能擋著他們不讓失控的人衝進醫院。
那些咒罵,像可怕的魔咒,緊緊縛住徐逸珩,纏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沒有,我沒有,不是我!!不要,閉嘴…閉嘴!」徐逸珩失控的朝著窗口大吼,隨手將身邊的水壺往外扔。
下一秒,此起彼落的尖叫聲和咒罵聲不絕於耳。
「那個混帳居然拿水壺丟我們!」
「天理不容,這種人居然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
徐逸珩頹喪的癱在床上,他愣愣的看著窗口,看著這個被扭曲的社會。
「逸珩。」溫暖如同陽光的嗓音自他背後響起,一雙手從他的身後伸出,將他圈進溫暖的懷裡。
「沒事的,他們只是太傷心,所以才會失去理智,他們不是故意的。」瀾柔聲的說著,他將脆弱不堪的少年緊緊擁住,似是要給他所有的力量。
「為什麼」徐逸珩輕聲地說著,他呆呆的直視前方,如同沒有靈魂的木偶「為什麼,我不能逃出來嗎?芝言已經死了,我沒有遵守和她的諾言,就連讓我帶她出來都不行嗎?」
瀾蹙了蹙眉,他回想了一會兒,道:「逸珩,你不要怕,沒事的,外面有警察,他們進不來,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就會走了,還有你帶出來的那個女孩,她…」外頭的吵雜聲,打斷瀾未竟的話語。
瀾迅速放開徐逸珩,轉身將之護在後頭。
一個中年男子怒氣沖沖的闖進病房,後頭跟著的是醫護人員與社工和另一個同樣吵雜不休的女人。
中年男子一眼便看到躲在瀾身後的徐逸珩,他睜著一雙憔悴可怕充滿怨恨的眼,直直地瞪視著他。
「你這個殺人兇手!!交出我女兒的命!」他大吼著,同時想衝上前掄起拳頭,被醫護人員和社工們拉住。
「江先生,請您冷靜點,他也是受害者,您不該這樣對他!」
錦使出吃奶的力氣抓住那隻在手腕上紋著蝴蝶的手,大聲地嚷著。
另一個女人有半身被淋濕,蒼白的臉上是眼淚和溫水的混合:「他是受害者!那我們的孩子就不是受害者嗎?就是因為他自私,才害得我家傑安屍骨無存!」
「戴媽媽,這不是他的錯,您不能…」
「不能怎樣!我們的小孩就這樣死了,你們還想要我怎樣!宋曉榕那個瘋子沒被判死,我連幫我女兒報仇都不行嗎!」中年男子大吼著,他甩開錦的手,怒氣沖沖的瞪著徐逸珩。
「江先生,您不能遷怒他人,他是…」
「無辜的?要不是他跑出來,他們也不會死!就是他,就是這個沒人要的小孩害的!」
中年男子幾乎發瘋似的大吼,下一秒他的眼神瞬間放空,喃喃道:「羽馨啊…妳就這樣死了,留我一個人,我該怎麼辦…」
「傑安!你這樣離開媽媽,叫我怎麼活下去!乾脆我跟你一起去死了算了!」
現在是怎樣?
眾人看著眼前氣氛突轉的畫面,原先凶神惡煞的男人和女人突然像鄉土劇裡面的瘋子一樣哭天搶地,不禁暗自腹誹。
而徐逸珩只是愣愣的看著前面的人,腦袋一片混亂,在一團雜亂的思緒中迸出了那兩個名字。
傑安,羽馨。
戴傑安,江羽馨。戴傑安,江羽馨。戴傑安,江羽馨…
這兩個名字,宛如一把刀狠狠的切開他最想隱藏的記憶。
冉芝言淒涼的眼,宋曉榕癲狂的要求,江羽馨自私的求救,以及戴傑安的冷漠。
那一日,他對自己的無能為力,對自己的慾望,對自己噁心的本能,此時此刻全像海嘯一樣襲捲他的全身。
好噁心…
好討厭…
徐逸珩低下頭,兀自的發出冷笑。
剎那,病房所有的人全看向了他。
徐逸珩低聲的笑了起來,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那兩個充滿怨恨的人,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樂不可支,卻讓其餘的人心底盪出不安。
「逸珩,你…」瀾嘗試想要搭住他的肩,卻被徐逸珩甩開。
他拿起被作為物證,在別墅裡寫的筆記本,站起身一步步朝著兩個大人走去。
他的氣場此時變得瘋癲無比,壓過兩個成年人。
「你們說,自己的孩子因為我的逃走而死」徐逸珩語帶笑意的道「那你們要不要看一看,你們的小孩在那棟別墅裡,又對我做了什麼----!!」
話語未落,徐逸珩抓著本子使勁的往中年男子身上揍去!
所有人都傻眼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徐逸珩居然會出手傷人。
徐逸珩的力道十分大,加上他又拿著一本書,更加劇了砸在身上的疼痛。
「你看啊,你快看!你女兒為了活下去,她對我做了什麼事你要不要自己看看!」如同雨點般的拳頭用力打在男人身上,彷彿不再有所顧忌。
「逸珩!停下來!」瀾衝上前,企圖拉開徐逸珩。
可是徐逸珩此時根本聽不進任何的話,他只剩下本能的暴力,用最強硬的方式去表達他的感情。
直到警察衝了進來,才把失去控制的徐逸珩拉開。
「你***居然敢揍我!」男子憤怒的大吼,他跳了起來衝到徐逸珩面前就要打下去,一道纖長的人影閃身至他面前,替他擋了下來。
徐逸珩眨了眨眼,看著眼前的人。
瀾捂著臉,嘴角泛著血絲。
剎那,如同岩漿噴發的憤怒衝破他的腦袋,他幾乎是想也不想的拿起手上已經染了血的筆記本,狠狠的往男子頭上砸過去。
後來的事情徐逸珩記不太清楚。
因為他簡直像瘋了一樣,揪著男人的衣領和女人的頭髮狂揍。
後來,後來,後來…
警察拉開雙方,將鬧事的人請了出去,而他則被醫護人員抓住強制送往精神科。
徐逸珩的精神處於狂暴的狀態,並且無法平息,他的情緒大起大落,甚至口出狂言,說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話語,幾乎精神錯亂。
過了好幾天的精神檢查,他被診斷出患有躁鬱症。
對於自己得到的症狀,徐逸珩不是很意外,應該說他並不怎麼在意。
家人的離開,自身的遭遇,還有那兩個可怕的大人,造就他的不在意。
醫院外吵鬧的人民自江羽馨的父親被徐逸珩暴打一頓後自動解散—畢竟沒人敢保證徐逸珩哪天會不會衝出醫院大開殺戒—醫院重拾寧靜,但徐逸珩不怎麼關心。
他回到了自己的病房,看到坐在床邊那抹修長的人影。
剎那間,他空洞的心莫名流入了一股暖流。
至少他還有他。
「瀾…」他輕聲的喊,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瀾回過頭,臉上寫滿著疲倦。
「逸珩」瀾輕柔地喊著,語氣裡有著無盡的溫柔。
徐逸珩默默地走上前,看著瀾的臉。
被打的紅腫已經消下去,但仍有明顯的指痕。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他的臉龐。
瀾愣了愣,卻沒有阻止他的舉動。
昏暗的燈光下搖曳著幢幢黑影,顯得有些旖旎。
「對不起…」徐逸珩輕聲的低語,瀾微笑的搖了搖頭,他握住徐逸珩的手,將之往下拉。
徐逸珩落入了他的懷抱,溫暖的氣息和往常一般縈繞在他身邊。
令人安心,也讓人心動。
徐逸珩伸出手,回抱住瀾。
這是第一次,兩人如此的貼近彼此。
瞬間,他們的內心都注入了一股莫名的悸動,以及絲絲的曖昧不明。
那只是一瞬間,就那麼一秒,徐逸珩捧住瀾的臉吻了上去。
瀾仍然沒有制止,應該說他從沒想要過制止。
他見到徐逸珩的那瞬間,他便知道自己無法自拔的喜歡,或說愛上了他。
瀾抬起雙手,扣住徐逸珩的後腦,掌握了主導權。
他輕柔的試探徐逸珩口腔,獲得允許之後撬開了他的嘴唇,柔軟的舌頭溫柔又霸道的掃過他的牙齒和牙齦,最終找到了躲在後頭的舌頭。
兩條舌頭交纏在一起,似是抗拒又似是迎合。
他們彼此交換著氣息,粗重的喘氣剪斷他們的神智。
似是兩個孤單淒涼的靈魂找到了依靠便迅速纏上,即使下場是玉石俱焚也不管。
瀾一手扣住徐逸珩的頭,另一手抱起他,將他放在床上,然後欺身壓上。
稍微的分離讓兩人休息,縱使大力的呼吸眼睛也離不開對方。
徐逸珩愣愣的看著壓在他身上卻又用手稍微撐住自己的瀾,突然覺得很想哭。
他現在就像破掉的娃娃,心是空的,很空很空,需要東西來填滿。
瀾會是能填滿他的人嗎?他希望是。
「逸珩」瀾伸出拇指,輕輕地滑過徐逸珩的眼瞼「別哭了。」
他歎息道,吐出的熱氣令徐逸珩的眼前一片空茫。
他哭了嗎?好像是吧。
徐逸珩感到眼眶流下兩道淚痕,瀾輕輕地嘆了口氣,俯身吻去他的淚水。
「瀾…」徐逸珩開口,哽咽著:「我好難受…我很痛苦…」
他啞著嗓喃喃道,同時抽泣了起來:「我好痛,全身都好痛,心也好痛…」
瀾溫柔的撫著他的臉,道:「別難過,我會待在你身邊的,直到你出院為止。」
「我不要,我不要出院,我不想和你分開,你是唯一對我好的人,我不想要你離開…」徐逸珩不斷的啜泣著,他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自眼角滑下。
瀾將他抱進懷裡,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口上,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如同哄小孩一樣的在他耳邊低語:「我會陪著你,會好好的陪著你。」
語畢,他輕輕在徐逸珩的額頭、眉間、眼角之處落下溫柔的吻,然後緊緊的擁住他,任由他的眼淚沾濕了自己的衣服。
這一夜,他們的感情掀起了變調的旋律,埋下了傷痛的炸彈。
徐逸珩再度睜開眼時,已經是天明了。
他轉頭看見伏在一邊睡覺的瀾,腦袋迸出了昨天的畫面。
他有些不知所措,也有點惶恐,可是很意外的,他沒有絲毫反感,甚至感到開心。
他喜歡上瀾了。
徐逸珩抿著唇,抓著被子的手有些不安的絞在一起。
他配得上喜歡瀾嗎?
他是如此的骯髒不堪,是罪大惡極的人,能夠喜歡那個清明純淨的人嗎?
胡思亂想的時候,瀾醒了。
相較於徐逸珩的糾結,瀾倒是一派輕鬆。
「你醒了?要吃什麼嗎?」
徐逸珩搖搖頭,瀾露出煩惱的神色:「這可不行,你今天要做檢查,得先吃點東西,我去幫你買點吃的。」
語畢,他便要起身,卻被徐逸珩抓住。
「逸珩?」
「不要…離開我…」徐逸珩低聲道,抓住瀾的手有些顫抖。
瀾蹲下身,溫聲道:「你別擔心,我馬上就會回來了。」
「不是這個…」徐逸珩仍緊緊抓著「別離開我…求求你…」
瀾愣了愣,他的眼睛閃過複雜的情緒,他張開嘴想說什麼,最終仍然揚起一貫溫柔的笑。
「逸珩,我是社工,我們的相處在你出院後就會斷去。可是別擔心,你還有重要的人可以守護。」瀾頓了頓,他輕輕撫上徐逸珩的手,道:「你帶出來的那個女孩,她還活著。」
徐逸珩愣住了,他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看著瀾,彷彿他在開一個天大的玩笑。
「你說什麼?」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顫抖的問著,沒等瀾回答,他又搖搖頭,喃喃自語:「不可能…你又想騙我了嗎…她…她已經…」
停止呼吸了,他親自確認的。
側頸的皮膚下,包裹著不再跳動的頸動脈。
「我沒有騙你,之所以不告訴你,是因為她被送進醫院時的確已經失去呼吸心跳,加上她錯過黃金救援的時間,要救回來只能說是天賜奇蹟。而她好不容易在今天才脫離險境。先前我不想要你擔心,所以選擇隱瞞你。」瀾看著他,滿眼愧疚。
「芝言她…還活著…」徐逸珩滿眼茫然,他看著瀾問:「那她的家人呢…為什麼沒來醫院陪她?」
冉芝言這樣的險境,為何沒有家人在身邊?
瀾露出悲傷的神情,他低語道:「那個女孩的家人…已經過世了…」
徐逸珩這下子真的完全呆掉了,他驚愕的看著瀾,亂無章法的喃念著:「她…那她…我…」
「逸珩,你放心,我們會為你們安排家庭的。」瀾輕聲的安慰,可是他心裡知道這件事十分的困難。
他不知道冉芝言會不會有心理創傷,可是他敢肯定,冉芝言走出陰影的時間一定比徐逸珩長。
而徐逸珩患上了躁鬱症。
不會有家庭想要收養這樣有心理疾病的孩子,至少他現在還沒找到。
兩人被送進醫院後,在知曉他們的家人皆已離世,社會機構便開始積極尋找家庭,到現在杳無音信。
瀾壓下憂慮,他看著徐逸珩,道:「逸珩,等她的狀況穩定一些,我就帶你去找她。」
「真的嗎?」徐逸珩仰起臉,眼神閃過期待。
果然只有冉芝言才能令徐逸珩振奮起來。
「真的,一言為定。」瀾摸了摸他的頭,笑道:「所以,你要好好吃早餐,做檢查,才能有力氣去看她。」
徐逸珩點點頭,眼裡滿是喜悅—這還是瀾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開心—可是半晌,他的臉龐閃過猶豫。
他原想開口說什麼,就被瀾的一句「乖乖等我回來」截斷。
直到瀾離開,徐逸珩都沒有來得及問出口:
離開醫院後,我們能再見面嗎?
我們,能夠相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