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
本章節 5446 字
更新於: 2022-07-15
「葉陞,吃飯吧。」墨劭熠將一只碗遞給盛葉陞。
盛葉陞低下頭,悶悶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出院?」
「再兩天,誰讓你不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下次再三天不吃飯我就饒不了你。」
墨劭熠看著盛葉陞有些低迷的心情,嘆了口氣道:「葉陞,你和阡裔發生什麼事了?」
盛葉陞吃驚的抬頭,墨劭熠望著他輕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你昏倒了,阡裔是最緊張的,可是他到現在都沒來看你,你說,不是發生什麼事會是什麼?」
盛葉陞抿了抿唇,不說話。
墨劭熠也不急著催他,只是一口又一口的將飯餵給盛葉陞。
等到碗都空了一半,盛葉陞才低聲的道:「我們吵架了。」
「看得出來。我要問的是為什麼吵架?」
「阡裔認為,我不在乎自己的身體,總是敷衍他。」
「我也這麼認為。」
「…哥」
「好好好,我不鬧。」墨劭熠輕笑,他將碗放置一邊,雙手捧著盛葉陞的臉,讓他直視自己。
「葉陞哪,阡裔很關心你,我知道你不想他擔心,可是你什麼都不說,只會讓他認為你不在意自己,不在意他。」
「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可是阡裔心思細膩,也很敏感,你這樣做會讓他沒有安全感。所以葉陞,答應我不要再自己一個人扛著好嗎?你有阡裔,你們是互相扶持照顧,而不是一方給另一方,這樣的付出和給予太有負擔了。」
盛葉陞低下頭,低聲道:「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和阡裔說清楚的。」
墨劭熠溫柔的笑了笑,他摸了摸盛葉陞的頭頂,隨後拿起一旁的空碗,準備端出病房。
「哥」盛葉陞的聲音拉住他的步伐。
「怎麼了?」墨劭熠回頭,微笑的問。
「我想問你,你有打算執行那件事嗎?」
墨劭熠一頓,沒有回應。
盛葉陞坐在床上,眼神銳利的直視他。
「哥,打從你做了那個決定,就不打算做那件事了,是嗎?」
「…」
「哥,你喜歡上洛熙琀了嗎?」
墨劭熠微微瞠大眼,但沒有說話。
「還是說,你愛上她了?」
墨劭熠沉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愛,我這樣的人有資格說愛嗎?」
語畢,他轉身走出病房。
看著墨劭熠的身影,盛葉陞低下頭,看著抓著棉被的手指。
墨劭熠的話在他的耳邊不斷迴盪。
他是自私的人,一直都是。
愛這個字,不僅墨劭熠不配,他也沒有資格。
方阡裔看著桌上一疊的畫,咬著下唇。
他抽出一張圖畫紙對折,放進信封用膠水糊起來。
這包信是一個禁忌,他要好好封存起來不可讓人發覺。
「叮鈴鈴」手機鈴聲響起,方阡裔一看,是徐逸珩。
「哥?有什麼事嗎?」
「阡裔,你現在在家嗎?」
「在家啊,怎麼了?」
「我以為你會去醫院陪葉陞。」
方阡裔一頓,隨後自嘲的說:「他應該不需要我吧?」
畢竟墨劭熠在那裏照顧他呢。
「阡裔,你怎麼了?」徐逸珩聽他這樣,關心道。
方阡裔不說話。
「阡裔,告訴我,你和葉陞發生什麼事了?」
那天,徐逸珩將方阡裔送進醫院後並沒有馬上離開,沒想到幾分鐘後他就看著方阡裔逃難似的跑出來,跑出來就算了,還帶著那袋蘋果。
盛葉陞簡直是對蘋果呈現狂戀的地步,據墨劭熠說,他第一次去探望嗜睡症發作的盛葉陞時恰巧給了他蘋果,也許這就是盛葉陞會接受他的主因之一。
所以方阡裔還帶著蘋果,就代表他沒見到盛葉陞。
他原想追上去詢問,但見到方阡裔似乎在哭。
他想,還是先讓方阡裔緩緩吧。
所以他才等了幾天,打了這通電話。
方阡裔沒有去醫院,加上那天的反常,讓他認知到這兩人一定發生什麼事情。
「阡裔,你怎麼了?那天為什麼哭了?」
方阡裔抿著唇,眼睛裡的水霧再度凝聚。
「啪嗒」眼淚滴在了方阡裔的領口上,劃過那張精緻的臉龐。
「哥…如果,如果我,身邊有一個很親近,很依賴的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他的靠近和觸碰,還有鼓勵,不管做了什麼,我都感到有一種心跳加速的感覺,還有,如果看到他和其他人在一起,我會覺得胸口很悶,這是不是代表…」
「是。」徐逸珩截斷他亂無章法的說詞,斬釘截鐵的回答。
「哥你又知道我要問什麼了…」方阡裔小聲的嘟囔著。
「我當然知道你要問什麼啊,是,你是喜歡上他了。」徐逸珩輕柔地笑著,他們在一起這麼久,又豈會看不出方阡裔對盛葉陞的感情?
「可是,可是…他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的人…?」徐逸珩偏了偏頭,他是不知道盛葉陞對誰心動了。
拜託,光靠那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和幾乎把人逼到崩潰的氣場,他哪來的桃花運?
啊,除了一個人。
墨劭熠。
想到這裡,徐逸珩有些心酸。
「哥,如果他有喜歡的人了,我該怎麼辦?」方阡裔啞著嗓問。
徐逸珩輕嘆了口氣「阡裔,你有親自向他確認過嗎?」
「沒有…但是他一定是喜歡那個人…」
「是嗎?阡裔,我想你還是先確認他的心意,也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徐逸珩輕嘆道。
「可是,哥,如果...他真的喜歡那人了,我又該怎麼辦?」方阡裔啜泣問。
「阡裔,只有兩個選項,追求,或是放棄。」徐逸珩柔聲的說:「要是我的話,如果對方是自己的好朋友,或是更親密的人,他喜歡的人若是也喜歡他,那我會默默祝福的。雖然沒有辦法成為情人,可是他仍然是自己重要的存在,而且他開心,我也會開心的。」
「祝福…」方阡裔喃喃道。
「是啊,不論如何,你們還是最親近的家人,不管有沒有再進一步,你們都是彼此最獨一無二的存在,這不是任何感情能夠取代的。」
徐逸珩頓了頓,又道:「可是,你也可以選擇爭取。」
方阡裔聽了,喃喃道:「我沒有信心…而且,他是男的…」
雖然盛葉陞也喜歡男的,而且看得出來他沒打算和墨劭熠有更進一步的關係。
他知道盛葉陞的個性,他了解他,因此更加沒信心。
「男的?」徐逸珩喃喃念著,他眨了眨眼,溫聲道:「喜歡上就是喜歡上了,不管性別,為什麼男生就不能喜歡男生呢?」
他的語氣摻著無奈和些許傷感,若是往常方阡裔一定會察覺,但現在他陷入自己的漩渦裡,沒有餘力去關心。
「哥,你不覺得我奇怪嗎…」方阡裔悶悶的問著,徐逸珩輕笑道:「你是我的朋友和家人,我又怎麼覺得你奇怪呢?況且,我們的人生經歷說不定比這件事更奇怪呢。」
「我...我真的可以嗎?」
「阡裔,去確認他的心意,去正視自己的內心,去選擇,好嗎?無論怎樣我都會支持你的。」
「謝謝你,哥。」
「不會,去吧。」
方阡裔掛掉手機,他思考的一會,最終站起身,離開家門。
徐逸珩的話像是強心針,他有勇氣去面對盛葉陞,可是他仍然沒有勇氣確認盛葉陞的心意。
他還是太膽小了。
徐逸珩看著手機,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
看來這個弟弟總算開竅了,不枉費他一番開導。
他抬起頭看著雪白的牆壁,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要說是命嗎,盛葉陞所待的醫院,就是當年他和冉芝言在獲救後接受醫治的地方。
也是令他心碎的地方。
三年前
徐逸珩再度睜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
他在哪?他記得昏迷前,是一個大學生向他搭話,然後…然後他就沒有印象了。
他只記得一件事,就是冉芝言死了。
「你醒了?」一道溫煦的聲音自他耳邊響起,徐逸珩勉強扭過頭,他一動才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被卡車來回輾過一樣痛到不行。
坐在床邊的是一個青年。
感覺沒有年長他多少歲,掛著溫柔的微笑,臉龐上刻劃著清俊的五官。
徐逸珩想要開口,卻發覺自己的喉嚨乾啞到幾乎發不了聲音。
青年伸出手,略過他的上空,似是觸碰了什麼東西後收回。
「別緊張,你已經安全了,這裡是醫院,我是社工,可以叫我瀾。」見到徐逸珩的疑惑迷惘的眼神,青年主動的說著。
醫院…原來,他在醫院啊…
虧他以為他會喪命呢。
徐逸珩自嘲的勾起微笑,沒有辦法保護他所承諾過的對象,他又有什麼資格活呢?
醫生和護士來到他的床邊替他做了檢查,隨後對瀾說:「大致沒什麼問題,現在就只要好好休養就行了。」
瀾點點頭表示知道。
待醫生離去,瀾看著還在發愣的徐逸珩,替他倒了杯水。
「喝吧,你昏迷了一個月,應該口很渴,不過要忍耐一下,你晚上要做最後檢查,暫時不能吃東西。」
興許是真的因為太渴,儘管他的心裡仍然戒備著,但他還是伸手拿起杯子一口氣喝光。
可是也或者太久沒有進行「喝水」這個舉動,他被水嗆到,狼狽地咳起嗽來。
瀾見狀連忙接過他的杯子,就在他想要幫忙拍拍徐逸珩的背時,卻被對方躲開。
瀾愣了愣,隨即也理解徐逸珩會這麼做的原因。
所以他收回手,安靜的等待徐逸珩順過氣,再默默遞上衛生紙。
過了很久,徐逸珩開口問:「我的家人呢?」
瀾頓了頓,隨後揚起溫柔的笑:「你的家人有些事,要過幾天…」
「騙人。」冷漠的聲音打斷瀾。
徐逸珩望向他,眼眸帶著的是冷意和莫名的憤恨「我的家人只剩下我的奶奶,她答應過我不論我在什麼地方,我睡醒後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一定是她。」
瀾不語。
「她死了,對吧?」看著瀾震驚與心虛的眼神,徐逸珩不禁冷笑了聲。
「不然,也不會有社工一開始就待在這裡。」說完,徐逸珩再度躺下,他無視那些掛在床邊緩緩輸送營養液到他身體的儀器,翻過身不願看著床邊的青年。
瀾看著徐逸珩輕嘆了口氣,他不怪徐逸珩的態度。
他伸出手,將徐逸珩的棉被拉好,然後坐回床邊的椅子。
他看過徐逸珩身上的筆記本,那是多麼慘絕人寰的地獄,他不敢想像,同時他對於徐逸珩有了不一樣的情緒。
敬佩他能夠咬牙活過這三年,佩服他能夠遵守約定帶著那個女孩逃出來,也心疼他在如此年幼的歲月裡留下了痛苦的傷痕。
所以無論徐逸珩對他是如何,他都會努力幫助他渡過難關的。
這是他身為一個社工的職責。
在醫院的這段時間,徐逸珩的日子過得十分簡單。
檢查,心理治療,吃飯,睡覺。
他屬於重度傷患,儘管離開加護病房,他仍然需要觀察。
他從不跟身邊的社工說話,不僅是瀾,還有另一個女社工錦。
不過從他們的對話得知,瀾是S大社工系的學生,這次是他一個實習的機會。
看來他還算有點價值,能夠讓別人實作實作。
徐逸珩的冷漠沒有打擊瀾,他總是溫柔的對待他,想方設法的解除他心裡的戒備。
徐逸珩能夠進食時,他總隨時準備他喜歡的食物,並且時時保持溫度。
他會推著徐逸珩坐輪椅到醫院外繞繞,並和他談天。
他陪著他接受心理輔導,陪著他做任何事。
甚至他為了他做了額外的事。
真正負責徐逸珩的社工是錦,瀾是跟來的學生,但徐逸珩此時對於女性有著莫大的恐懼,相較於錦,他和瀾待在一起更加輕鬆。
瀾注意到這點,所以在發現徐逸珩晚上總會被惡夢驚擾不得安寧後,他便會偷偷留在醫院陪他過夜在他驚醒之時給予他安慰。
縱使徐逸珩對他冷言冷語,或是不正眼看他,或是根本不想理他,他就像有用不完的耐心和脾氣來包容。
瀾的行為,說不感動是假的,但他的內心仍然有著巨大的陰影,家人和冉芝言,都是他不願再親近人的橫亙。
只要不付出真心,即使失去了也不會再心痛。
徐逸珩這麼告訴自己的。
他以為,他能夠鐵石心腸到讓瀾打退堂鼓,可是他沒想到再怎麼堅硬的石頭終究會被溫柔的水滴貫穿。
徐逸珩從床上彈了起來,牽扯到身上的傷,痛楚刺激了他的腦袋,讓他的喉中發出嘶氣聲。
坐在一旁的瀾瞬間被驚醒,他擔憂的看著驚魂未定的少年,伸手拍著他的後背安慰。
「逸珩,你還好嗎?」
徐逸珩沒有回答,他只是緊緊抓著棉被不斷顫抖。
瀾見他這樣,內心湧上一股心疼,他猶豫了一會,最終張開手輕輕擁住瘦弱的身體。
徐逸珩僵了僵,但沒有掙扎。
瀾輕輕順著他的背,溫煦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沒事的,你安全了,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了。」
他的聲音似乎有某種魔力,竟將他驚慌不已的心緩緩撫平。
感覺到徐逸珩沒有那麼僵硬後,瀾才放開他轉身拿起擺在桌上的杯子遞給他:「好點了嗎?喝口水吧。」
徐逸珩呆呆的看著眼前溫柔的青年,好看的眼睛下印上淺淺的陰影,那是多日未闔眼的印記。
徐逸珩記得,他是學生,還得上課,還得抽空打工賺取生活費,他是這樣的辛苦,卻毫無怨言的照顧他。
他覺得若是再這樣無視下去,那就太過份了。
「…謝謝。」徐逸珩輕輕地開口,瀾愣了愣,最終揚起笑容。
「沒事,能照顧你是我的榮幸。」
自那夜起,兩人的關係逐漸拉進。
他們會一起聊天,一起吃飯,瀾在帶他出去時不再只有一人的聲音,徐逸珩的笑容逐漸重拾,他也不再那麼頻繁做惡夢,和瀾的感情也越來越好。
甚至,他不再那麼容易想起冉芝言和他的奶奶。
他以為他的苦難過了,可是上天就像見不得他好一樣,給了他希望,卻又狠狠的搶走。
那是一個明媚的午後,徐逸珩心血來潮的打開病房的電視,第一個躍入他視線裡,是那張令他痛苦的臉。
宋曉榕。
他看著電視機裡的女子,臉色憔悴,雙眼仍然閃著瘋癲的光彩。
宋曉榕涉嫌多條罪名,令他感到天崩地裂的,是關於屍體的罪名。
她毀損了六具屍體。
意思是除了他,另外七個人全數陣亡。
在那瞬間徐逸珩感覺世界毀了。
一股寒意竄上他的身體,他的內心深處,赫然出現一道呢喃:
他們都死了,死不瞑目,而你卻在這裡,悠悠哉哉的過日子。
你可真是清閒啊。
巨大的罪惡感包裹著他,徐逸珩渾身發抖,他抱住頭將自己蜷縮在一起。
他是罪人,頂替了七條命的罪人。
電視機突然發出一陣喧鬧,徐逸珩抬起頭,看著受害者的家屬朝著宋曉榕大吼,甚至想要打她,卻被警察攔了下來。
面對眼前的一片混亂,宋曉榕沒什麼反應,她只是噙著冷笑,一步步的走向她要去的地方。
是那麼高傲,宛如戰勝的王者,鄙夷地看著失敗者毫無功用的吼叫。
她別過臉,面對攝影機的鏡頭揚起更大的微笑,那抹微笑將徐逸珩再次拖進那永不見天日的黑暗深淵裡。
他想起鎖鏈,想起鞭子,想起冉芝言,想起電鋸,想起所有在那間別墅發生的所有事情。
這些東西,就像一條繩子將他牢牢捆住。
「不要!我不要!放開我!!!放開我!!」徐逸珩激動的大叫了起來,恰巧進來的瀾見到他這樣,又看到電視的螢幕,立即理解狀況。
「逸珩!」瀾趕忙來到徐逸珩的身邊,將他擁入懷裡低聲的道:「沒事,沒事,不要怕,她不會傷害你,她不會再傷害你了。」
徐逸珩緊緊抓著瀾的衣服,不斷顫抖:「他們…他們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面對這些話,瀾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知道現在他說什麼對徐逸珩都沒有效果,只能緊緊的抱著他,企圖撫平他的心情。
直到那天的半夜,徐逸珩才緩了過來,不安的入睡。
這個時候他和瀾都不知道,更大的痛苦,還在後頭張著大嘴等待他們無可避免的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