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牧者之騎士與小山城之國的公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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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08

(八年前)

「……該出發了,殿下。」

「……嗯。」瑪莎輕聲回應之後,便牽起查克的手一同往城堡外走去,雖然瑪莎只是簡單回應了一聲,但是任何人都可以清楚感覺到瑪莎聲音中的失落感。

今天可是個大日子,來自康加帝國南部、極具威望的威瑪‧布魯斯邊境侯,帶著他的寶貝兒子親自前來迎娶位於偏遠山區的小山城之國的第四公主,這門婚事可以說在各國的上流社會引起不小的轟動。

大部分的貴族都不理解,擁有名聲與威望、同時還是帝國南部邊境總帥、更是戰爭英雄的布魯斯邊境侯為何要與一個甚至沒有人聽過的弱小國家通婚,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早在過去邊境侯在帝國南部開疆闢土的時候,他就已經與當時作為同盟而參戰的威爾斯──也就是現任帕彌爾王國國王成為摯友。

由於布魯斯中年得子,而威爾斯的三個長女都已經嫁出去了,所以從那時起布魯斯就一直希望威爾斯年紀尚小的小女兒瑪莎可以跟自己的兒子結婚,但是一直以來都被威爾斯以各種理由婉拒了,推測是威爾斯顧及布魯斯的身分與地位,擔心這門婚事會降低他在帝國貴族中的地位。

但是,在瑪莎十二歲這年,布魯斯帶著兒子喬治親自登門拜訪,並再次提起婚事,眼見對方親自上門,威爾斯也不好拒絕,在徵詢過瑪莎的意見並得到同意後,這才確定了這門婚事。

如今,根據拓荒者家族的傳統,迎娶方必須前一晚在女方家中過夜,並在經過一夜後女方仍然同意這門婚事,就可以順利迎娶。

在查克的陪伴下,瑪莎身上穿著由鋼毛羊羊毛以及上等的布料所製成的禮服,在幾乎所有國民到場祝福的情況下緩緩走向布魯斯邊境侯的馬車。

沒錯,「幾乎」。

威爾斯此時從查克手中牽過瑪莎的手,並繼續引領著對方往馬車前進,同時,威爾斯開口問道:

「今天可是你的大喜之日,怎麼一副悶悶不樂的啊?」

面對這個問題,瑪莎沒有回應,而威爾斯則像是早已經知道問題的答案一般,對瑪莎說道:

「每個人道別的方式都不同,也是有些人會以沉默的方式道別,但是這並不代表對方不在乎你。我相信他一定也是有他的考量的。」

聽著自己父親的言論,瑪莎緩緩轉過頭看向對方,而威爾斯則是回以一個溫暖的微笑。終於,瑪莎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並說道:

「……謝謝你,父親。」

「讓孩子笑出來是父母的本分。」威爾斯笑了笑,接著相當深情的對瑪莎說道:「我永遠愛你,我的寶貝女兒,無論你身在何處,你永遠都要記得這一點。」

「嗯!」

迎娶的馬車隊伍高速飛馳,向著帝國南部的平原地帶前進,根據傳統,這個載著新娘的車隊在抵達目的地之前都不能停止,若是中途停下來,就代表男方想要毀婚,這門婚約也就完了。

而瑪莎乘坐在有布魯斯邊境侯與新郎喬治陪伴的馬車上,看著窗外熟悉的景色高速的向後方退去,高山、樹林、老舊但熱情的城鎮、簡陋但溫暖的城堡,以及,那個沒有出現的人所居住的山坡。

就在今天,這些從出生起就陪伴自己一同長大的人事物都將留在這個小山城之國中,自己則要前往一個無法看到這裡終年積雪的山頭的地方。平原肯定是個很棒的地方,瑪莎確信,但是無論接下來的生活有什麼新奇的人事物在等待著她,她很肯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的心中將永遠有一個地方是屬於這群山環繞的小山城。

永遠有一個地方,屬於那個山坡、樹林深處的小湖泊,以及那個總是一臉厭煩、但是卻還是願意與自己成為朋友的牧羊人。

「侯爵大人!!」就在這時,一旁負責護衛的騎士騎著馬靠近瑪莎所在的馬車,並對布魯斯說道:「有身分不明的人正在試圖靠近車隊!速度很快!」

「什麼!?」布魯斯驚訝的說道:「這裡根本還沒離開帕彌爾王國的範圍吧?那個傢伙又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剛剛殿後的士兵說了,似乎是從城鎮外的山坡上衝過來的,那個人騎著惡鬼山羊,身後還跟了一大群羊!」

一聽到騎士說出這些「不明人士」的特徵後,瑪莎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在布魯斯來的及阻止之前,便直接打開馬車車門。強勁的風瞬間灌進車廂內,布魯斯與喬治兩人都沒料到瑪莎會做出如此危險的舉動,因此一瞬間無法反應過來、只能呆滯的看著眼前的景象,而瑪莎則是在打開車門後,立即朝著騎士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你還是一樣早起啊?」

高聳的城牆上,一名全副武裝、披著象徵貴族地位的家徽斗篷的青年走到了一名女子的身邊,並跟著女子一同望向城牆外那一望無際的草原。

女子是青年的妻子,像這樣每天清晨開始就佇立在城牆上、遙望著遠處的佛格朗山脈,已經持續好一段日子了,自從那封來自帕彌爾王國、血跡斑斑的書信被送到這裡後,女子便一直處於心神不寧的狀態,時不時就跑上城牆遙望著家鄉的方向。

青年可以理解自己妻子的行為,畢竟那封佈滿血跡的書信已經證明了妻子家鄉可能凶多吉少,雖然身為邊境侯的父親馬上開始向中央調派人馬想要前往查探,卻始終無法得到皇帝陛下的同意。

在這樣無法得知家鄉真實狀況的當下,妻子會如此魂不守舍、滿臉愁容的遙望家鄉,也是合理的行為。

只是,這個情況自從幾天前收養了一批鋼毛羊羊群之後卻變得更加嚴重。

那個羊群在一頭鋼牙獵犬以及一頭惡鬼山羊的帶領下來到此處,一開始把守城門的士兵以為是哪個商隊或是牧羊人的羊群逃跑了,但是當這個消息傳進妻子耳裡後,妻子便立即衝到城門口去確認。

當妻子見到那些羊群,以及對妻子異常親近的獵犬後,她聲淚俱下,並跌坐在的嚎啕大哭了起來。

也是從那之後,妻子便開始每天一大清早就佇立在城牆上,並且這一站幾乎就是一整天,就連用餐都是在城牆上解決,似乎完全不想將視線從佛格朗山脈的方向移開。

其實妻子這麼做的原因青年也是明白的,雖然時隔八年,但是他永遠忘不了迎娶妻子回家的那一天,那個騎著惡鬼山羊、帶著一大群鋼毛羊從後方迎頭趕上的身影與畫面。

她在等待那個人,那個當年騎著惡鬼山羊追上馬車的那個人。

「……最近清晨的天氣有點涼,你不多穿一點可是會生病的。」青年一邊說著,一邊解下身上的披風並將其披在女子的身上,而女子則是輕輕伸手握住青年的手,並說道:

「謝謝……讓你擔心了。」女子說著,不自覺將身上裹著的羊毛毯和披風裹得更緊。

「沒事,結婚八年了,我也早就對你的性格與行為見怪不怪了。」青年笑著說道,而女子也輕聲笑了起來,但是她的視線仍然沒有從眼前的平原上移開。青年此時看著自己的妻子,說道:

「不如我們進去等吧?假如他真的出現了,城牆上的守衛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們的。」

「……不。」女子語氣中沒有絲毫猶豫,同時相當堅定的說道:「我要等,我要親眼看見他出現在地平線上才行。」

「可是……我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抵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會……」

「會的。」女子此時打斷了青年的發言,並用比剛才更加堅定的語氣說道:「他一定會來的,只要他還活著,那麼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遠,他一定都會來到我身邊的。」

說到這裡,女子轉過頭看向身邊的青年,臉上帶著一股憂鬱且疲憊、感覺像是硬擠出來的笑容。女子此時說道:

「因為現在是我最需要他的時候,而他一定會為此而來的。」

看著女子的臉上那愁容中又帶著堅定的表情,青年知道自己繼續勸說也無果,只能伸手摟住女子的肩膀,並默默地陪伴對方一同望著平原的地平線。

而就在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突然,站在哨塔上的士兵朝著下方的青年與女子大喊:

「公子!夫人!前面有人!是從佛格朗山脈的方向過來的!」

聽到這句話,女子立即趴到城垛上,並仔細的看著前方一望無際的草原。同一時間,在城門內的廣場邊一直都很安分趴著睡覺的狗仔子,突然耳朵抖動了兩下,接著瞬間張開眼睛並站起身來,相當興奮的搖著尾巴並朝著城門外衝了出去。

「能夠確認身分嗎?」青年此時對哨塔上的士兵如此問道,士兵則是仔細又看了一次,回應道:

「沒有辦法!光線太亮了,實在是看不清楚!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只有一個人!」

「是嗎?」青年此時看著自己妻子趴在城垛上想要看清楚前方的樣子,說道:「是他嗎?」

女子沒有回話,只是繼續看著遙遠的那個人影,而隨著那個人影的距離不斷靠近,城牆上的士兵與青年夫婦兩人總算是稍微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若要形容那個人影,或許用「風中殘燭」或是「像塊破布似的」來形容會比較貼切,雖然距離還沒有近到可以完全看清楚對方的模樣,但是可以看到對方身上的衣物大多已經破破爛爛、勉強的掛在身體上,而且那些破爛的衣物上還沾染著疑似血跡的大量紅色液體,更別提對方手中的那根像是牧羊仗的東西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已經被打斷、搖搖晃晃地掛在僅剩的木棍上。

眼前的人影,就像是經歷過一場大戰或是浩劫並倖存之後,正拖著半死不活的身軀緩緩地朝這座城堡的方向前進著。此時,從城門衝出去的狗仔子飛快的跑到那個人影身邊,並興奮地撲在對方身上不斷的舔舐著對方的臉頰。

看到此情此景,女子的身體因為內心的激動與欣喜而開始顫抖起來,同時雙手也因為不敢置信而緩緩摀住自己的嘴巴,在一旁的青年看到女子如此的反應後,便問道:

「是他嗎?」

女子沒有回話,此時她的眼眶裡已經開始積蓄起淚水,內心的激動與百感交集完全展露在臉上,在經過一小段時間的沉默後,女子這才像是回過神來,接著便不顧青年的阻攔,快步跑下城牆,接著跑出城門、直奔那個人影而去。

「還楞著幹什麼?還不快點過去護駕!然後讓醫療班也一起過去!」

「是!」

再指示手下跟上女子的步伐後,青年這才又看向不遠處女子朝著人影奔跑的背影,此時他臉上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並喃喃說道:

「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出現了啊……真是個神奇的男人……」

另一邊,女子在被晨曦的陽光照的閃閃發光的青色草原上飛快地奔跑著,一邊跑的同時,她眼中積蓄已久的淚水也終於落了下來。

自從那封染血的家書送到後,女子不知道已經在內心期盼著此刻的畫面多少次了,也不知道在多少個深夜裡夢見此刻的場景而哭著驚醒過來,即使此刻那夢中的人就在眼前不遠處,女子仍然些許覺得或許現在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覺,自己仍在夢中尚未甦醒過來。

若這真的只是夢,那麼請不要讓我醒來;倘若這是現實,那麼請不要讓我再次入睡!女子在心中如此祈禱著。

終於,那個人影以及女子在路途的中央碰面了,女子此時喘著大氣,並看著眼前那渾身是傷、全身染滿血跡的人。而對方則是在將過於興奮的狗仔子抱起來並直接丟到一旁後,這才看向眼前的女子,兩人只是注視著對方,彼此都沒有說話。

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後,男子此時感覺有些尷尬的伸手抓了抓頭,並對眼前的女子說道:

「哈哈……原本我內心有想過各種與你重逢的畫面,但是這麼落魄狼狽的與你見面並不在我的預料之中……」

看著男子尷尬的笑著如此說道,瑪莎並沒有馬上給予回應,她臉上的淚水仍然不斷的從眼眶中湧出,全身的顫抖也仍然沒有停止。看著對方激動不已的模樣,男子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接著,他強忍著身上的傷口與劇痛,緩緩地在瑪莎的面前跪了下來。

此情此景,就如同十二年前那炎熱夏季的午後、在那高山森林深處的小湖泊旁,這一刻,彷彿時光倒流,回到男子對女孩發誓將永遠效忠、成為她一生的朋友的那一天。

只是如今男子一身狼狽且顯得更加滄桑,而那個女孩也已經長大成為一名出色的女性。

「我遵循著自己立下誓言,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來到你的身邊。」男子此時抬著頭看著已經無法壓抑自己的哭聲、開始不斷哽咽起來的瑪莎,並露出一如往日的微笑,說道:「你的騎士,牧者之騎士,為了履行對你的誓言而來到你的面前。」

說完,男子伸手牽起瑪莎那顫抖不已的手,並在其手背上輕輕的吻了一下。

「……然後啊,雖然這個時候不應該提這件事,但是拜託你告訴我你家裡有捲菸用的煙草,沒錯吧?」

「……笨蛋……」終於,瑪莎在經過長久的沉默與啜泣後,雖然仍在流淚,但是臉上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你果然還是一樣不懂得看氣氛欸!笨蛋大叔!」瑪莎一邊哭著,一邊用那一如往日的燦爛笑容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