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牧者之騎士與小山城之國的公主(1)

「啊啊……」從樹林中走出來，前方的道路不再被樹木給包圍，而是出現了許久未見的碧綠草地，刺眼的陽光從這樹林與草地的交界處照射下來，使得男子不自覺地舉起手做出遮擋的動作。

男子此刻臉上的神情是愉悅且興奮的，他看著眼前的景象、時不時像是感覺非常滿意的點點頭，眼神中透露出難掩的激動之情。

經過長達接近四個月的長途跋涉，而且還是在盡可能日夜兼程的情況下、花了四個月的時間，男子終於站在康加帝國南部平原地區的邊緣，同時也是佛格朗山脈的盡頭。

通過巨靈峽谷後，男子與精靈聖騎士夏綠蒂在下一個岔路口道別，夏綠蒂繼續朝北邊深山的帕帕部落前進，而男子則朝著下山的道路前進。作為餞別禮、同時也是幫助夏綠蒂接下來的行程，男子送了幾隻身強力壯的鋼毛羊給對方，可以做為托運行李之用外，這幾隻鋼毛羊身上的羊毛也可以賣個好價錢、當作帕帕部落從疫情中恢復的資金。

而夏綠蒂雖然也想要給予男子一些東西作為回禮，但是都被男子婉拒了，最終，夏綠蒂硬是將一個用自然精靈特殊工法所製作的葉笛塞進男子手裡，並向其承諾聖堂騎士團與自然精靈一族將永遠記得男子的恩情，必將在餘生裡找機會報答。

兩人道別後，男子沿著下山的道路又走了一個多月，這期間由於左腳的故障頻發以及身體疲勞的累積不得不沿途多次停下休息，但是，即使如此，男子還是在接近第四個月的時候通過了離開山脈的最後一片樹林。

如今的他看著山坡下那一望無際的平原，內心不免激動萬分，他知道自己與瑪莎之間的距離已經不遠了，只需要再堅持一下就能夠見到對方，完成自己與瑪莎、與查克的約定。

「……好哩！出發吧！」男子此時一邊說著，臉上一邊露出愉快的笑容，並帶著羊群朝著平原的方向前進、走下了最後一小段的下坡路。

話說，自己與對方已經八年沒見了，不知道那個臭小鬼認不認地出自己呢？……時隔八年，我又認不認得出她呢？雖然當初我們兩個都信誓旦旦地說絕對不會忘記對方，但是八年可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當年分別的時候，她仍然只是個臭小鬼，而我……

想到這裡，男子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並心想：要說改變的話，自己還真的是完全沒有改變呢，還是一樣整天與臭死人的羊群為伍，一樣每天早晨要被狗仔子的口水以及王八蛋的撞牆聲給吵醒，一樣每個月有兩天必須要到帕彌爾王國的商會……

這時，男子那嘴角上揚的笑容僵住了，他突然意識到，由於這段時間來發生太多的事情，以及對於自己即將抵達目的地而感到喜悅，自己有一瞬間竟然忘記了那座曾經在群山之中聳立、如今只剩下一片焦土的小山城之國。

……是啊，就算與瑪莎見到面又如何？真正的問題在於見面後，我究竟要怎麼跟對方解釋，解釋她的家鄉、她的家人、她的導師以及那些曾經給予她的婚姻祝福的人全部都已經不存在的事實？

自己又該如何解釋，自己是如何無力地看著查剋死在自己的床上，又是如何親眼看著一個國家的覆滅同時又毫無作為？

前往平原的路上，男子經歷了許多事情，從盜匪手中解救了交通車隊、在峽谷之中與飛龍戰鬥、被沿路城鎮村莊的居民當作傳說的英雄來崇拜（多虧了當初那個自稱為小丑、實際上是貴族吟遊詩人的傢伙），並且還幫助了一個有懼高症的聖騎士通過如今已被徹底填平的深邃峽谷……

說實話，這些由各種巧合與運氣所交織而成的事件，或許如同那個年輕人所說，絕對是值得被傳誦、甚至編寫成史詩傳說流傳於世的，但是，這又如何？年輕人並不知道，男子所經歷的這些種種與接下來所要面對的、也就是對一個二十歲的姑娘解釋她所愛之人已經全部死於未知的侵略者手中，與此相比之前所經歷的所有事情都稱不上太困難。

男子此時內心其實有一絲想法，認為自己寧可再次面對一條龍，也不願意親口去跟瑪莎解釋自己到來的原因。

……但是，雖然是這麼想，此刻除了男子之外還有誰能夠跟瑪莎解釋清楚所有事情呢？還有誰能夠告訴她為何送往故鄉的信件都沒有迴音、告訴她為何自己的兄弟姊妹無人前來拜訪，告訴她為何父母過去這麼多年卻連一封信都沒有送來？

必須有人告訴她事實才行，而這個人也必須是由男子來擔任才行，否則，瑪莎是不會輕易相信如此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的。

而男子也有義務這麼做，無論是以牧羊人的身分還是查克臨終託付之人的身分，或是以牧者騎士這個身分，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必須由男子來完成、也只有男子才能完成。

想到這裡，男子臉上的笑容雖然消失殆盡，但是緊皺著眉頭的神情中透露著一絲堅決，當年在山中小湖邊對小女孩宣誓的畫面在腦海中歷歷在目。

……走吧。此時，男子再次拍了拍王八蛋的身體，讓其繼續向前行進，同時在心裡想著：去結束這一切吧，結束這一段從「那一晚」之後所開始的旅程……無論結果如何，自己都必須為這段旅途畫上句號才行。

就在男子內心堅定、同時又懷抱著些許不安的走在最後的下坡路上時，從自己後方的樹林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在聽到有馬蹄聲靠近後，男子並沒有多想，只是默默地揮動著牧羊杖驅趕著羊群往道路兩旁迴避，自己也騎著王八蛋走向路邊好讓後方的人可以通過。

這條路雖然比不上主要道路，但也是許多商隊與旅人會通行的道路，因此男子主動讓出道路，讓那些騎著馬的旅人或商隊可以先行通過。

但是，就在馬蹄聲越來越近的時候，原本一直都相當安分的狗仔子突然開始對著後方不斷吠叫，而男子也注意到狗仔子的異常舉措，同時發現狗仔子竟然對著後方的未知過客齜牙裂嘴、擺出戰鬥的姿態。

……糟糕！？

「喔？這個身影挺熟悉的啊？還有那條鋼牙獵犬……」在男子來的及反應過來之前，後方接近的過客先一步開口說話，而在聽到對方聲音的瞬間，男子也不禁在心底咒罵幾句，並對自己糟糕到不行的運氣再次獻上真誠的無奈。

這個聲音男子是絕對不會忘記、也絕對不會認錯的，事實上，自從大火吞噬了帕彌爾王國的夜晚，男子就一直將這個聲音給烙印在腦海中。與其一同被記憶於腦海的，還有對方那一身漆黑的特殊沙漠民族服裝、刻有海峽另一端國家國徽的防具，以及自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離開的挫敗感。

「明明這片土地如此廣大，我們卻還是能在數個月後於此相遇，如此巧合只能說是命運了，你不覺得嗎？」

幾個騎著馬的身影從樹林中走了出來，並朝著停下來的男子與羊群靠近，那些人身上穿著黑色的沙漠民族服裝，身上與馬匹上裝備著刻有薩坎納斯帝國國徽的防具，腰間懸掛著砍下帕彌爾王國人民頭顱的彎刀，手裡拿著刺穿查克身體數次的銳利長槍。

漆黑的侵略者，在那一晚讓整個小山城之國覆滅的罪魁禍首，改變男子平凡餘生的人，如今為了徹底根絕帕彌爾家族的最後血脈、也跟男子同時來到這片平原的入口。

男子此時默默地從王八蛋身上跳了下來，並轉身面對眼前的這群侵略者，而侵略者隊長也與男子展開了自從那晚之後首次的再度對話：

「很高興看見你沒事，牧羊人，我還真的沒想過會在這裡遇見你。」

男子沒有回話，只是繼續默默地瞪著對方，而隊長則是笑了笑，繼續說道：

「看來你並沒有跟那個商人一起逃到特洛亞克去呢，你不僅沒有逃跑，反而還出現在這裡……雖然只是猜測，但是你的目的地該不會很湊巧的跟我們一樣吧？」

「……奧斯卡商會遷往特洛亞克的情報，是那些出賣自己人的三大家族告訴你的嗎？」男子此時首次針對對方的話題給出回應，而對方則笑著說道：

「喔？你竟然連這些事情都知道了啊？……你果然不是什麼普通的牧羊人，對吧？」

「這就要看你怎麼定義『普通』這個詞了。」男子一邊說著，一邊緩緩的握緊手中的牧羊杖。看著男子警戒的姿態，隊長此時開口解釋道：

「等等，牧羊人，我並不想與你為敵，事實上，我甚至認為我們之間不應該發生任何衝突才對。你看，你不是已經把道路讓出來、好讓我們可以通過了嗎？所以，你只需要向剛剛一樣乖乖地待在路邊，讓我們通過後就可以結束這場有點小尷尬的重逢，如何？」

面對隊長的提議，男子還沒有給出回應，隊長馬上又開口說道：

「請仔細思考過後在給出回應，牧羊人……不，牧者騎士閣下。沒錯，我這一路上可聽說過許多你的英勇事蹟喔？我想想……《龍族之友》，對吧？這首英雄史詩現在可是紅遍大街小巷，就算我沒有興趣也被迫聽了好幾次，什麼『牧者之騎士』以及『左腳裝著矮人之寶』之類的……你可真是個大英雄啊！」

隊長在這裡頓了頓，接著，他的手緩緩放到腰間的彎刀刀柄上，並一改之前玩笑般的語氣，相當嚴肅的說道：

「所以，假如那些詩歌所說的內容是真的，那麼你現在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我大概也已經猜到了。我就直說吧，我根本不在乎你經歷過什麼、或是你一路上做過什麼豐功偉業，只要你想要阻止我們──而我確信這是你的目的，那麼我的手下會在一瞬間將你以及你的動物朋友全部屠殺殆盡，而我們也將繼續往目的地前進，完成我們偉大主人所託付的任務。」

在說完話的同時，隊長揮了揮手，而在其後方的其中一名黑衣士兵便騎著馬緩緩地朝著男子走了過去。很顯然，隊長是在給男子一個下馬威，同時也是在給予男子做出決定的機會。

而隨著士兵越來越靠近，男子反而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就只是默默地站立在道路中央，維持著站姿、眼神直視著眼前的侵略者們。就在隊長以為男子會就這樣沉默地讓士兵從其身邊通過時，男子突然開口了，他開口對隊長問道：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要對一個遠在汪洋另一邊的小家族如此趕盡殺絕？為什麼你們如此執著的要將這個家族的最後血脈、一個對此完全無知且無辜的小女孩痛下殺手？」

面對男子的問題，隊長的表情顯得有些意外、似乎是沒料到對方此刻竟然會問問題，但是，隊長也很快恢復過來，並用相當平靜的語氣回答道：

「……說實話，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記得那個商人說過你曾經是一名傭兵，對吧？既然如此，你應該就能明白，身為一名士兵，我們的職責就只是完成主人所給予的任務，不問目的、不問原因，只需專注在任務的內容即可。你過去不也是這樣嗎？作為傭兵，不問理由、也不問目的，只要有錢可拿，你就會朝著任何指定目標發動攻勢。所以，你其實跟我們很相像，我們都只是士兵，我們只會完成任務，除此之外都不重要，不是嗎？」

聽完隊長的回應，男子臉上的表情感覺相當複雜、難以讀透，但是可以確定的是，男子無法反駁隊長的觀點，同時也默認的對方的回答。

那名被派出的士兵繼續向前進，很快地便已經來到男子的身邊，就在他駕著馬匹緩緩經過男子的時候，士兵還稍微注意了一下男子是否會有所行動。但是，男子就只是繼續呆站在原地，似乎已經完全被隊長剛剛的言論所說服。

「你做出了正確的決定，牧羊人，這並不是什麼難事，就只是兩個士兵之間的互相理解……」

「咚！！」

隊長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驚人的巨大金屬撞擊聲給打斷，而隊長與他的手下們此時也一臉震驚地看著男子──以及在剛剛那一瞬間，被男子手中的牧羊杖重擊、連人帶馬的被打翻在地，整個腦袋連同頸椎、脊椎都被打斷，徹底沒了呼吸的士兵。

「……你說的完全沒錯，也因此我更不能讓你們通過這裡了。」男子此時緩緩抬起頭看向還處於震驚之中的侵略者們，並說道：「我可不能讓一群連行動的理由與目的都不知道的殺人魁儡，就這麼去找一國的公主。而且，我早已經不是傭兵了，所以我明白你剛剛所說的一切，但是絕對不會給予理解。」

「……你一心求死嗎？牧羊人？」隊長此時一邊說著一邊抽出腰間的彎刀，而其他士兵們也紛紛拔出武器，或是將手中的長槍指向男子。而男子面對這種陣仗，絲毫沒有展現出任何懼色，他先是伸手將掛在脖子上的一串項鍊給扯了下來，並將其遞給身邊的狗仔子。

「狗仔子，雖然已經經過八年的時間了，但是你不可能認不出這條項鍊原主人的味道吧？」男子如此問道，而狗仔子則是嗅了嗅那條項鍊後，抬起頭看向自己的主人尋求進一步的指示。而男子確認過狗仔子的眼神後，便說道：

「帶著羊群去找那個臭小鬼，我隨後就到。」

語畢，狗仔子像是聽懂了一般叫了兩聲，接著便轉過頭去朝著羊群吠叫起來，驅趕著羊群朝著平原的方向加速前進。而就在羊群開始行動時，王八蛋仍然站在原地，而男子則是頭也沒有回的說道：

「包括你，王八蛋，去找那個你最喜歡的小主人吧。」

聽到這句話後，王八蛋這才用鼻子吐了兩下鼻息，接著也跟在狗仔子後頭、轉身朝著平原飛奔了過去。在將自己的羊群夥伴給安排妥當後，男子這才又將注意力放回侵略者們身上，此時隊長臉上露出殺氣十足的神情，並說道：

「牧羊人，無論你心底在打什麼算盤，我可以跟你保證，你是不可能與你的羊群重逢了。」

「……真是的，從那一晚開始就一直牧羊人、牧羊人的亂叫，煩死人了。」男子此時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牧羊杖用力地敲打在腳邊的地面上。男子雙眼久違的透露出肅殺之氣，並說道：

「至少在死前給我記清楚了，老子我是效忠於帕彌爾王國第四公主、瑪莎‧蘿蕾塔‧帕彌爾殿下的騎士，來自帕彌爾王國、你們所聽聞的那個『牧者之騎士』，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