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牧羊人與聖騎士(6)

「喂！聖騎士！後面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在劇烈的震動中，男子一邊努力不被甩落下山谷，一邊對剛剛發出驚呼聲的夏綠蒂如此問道。而夏綠蒂則是仍然相當吃驚的說道：

「是巨靈！巨靈出現了！……原來如此！這麼一來就可以解釋海德堡鎮的人們所說的一系列事件了！突然開始頻繁發生的地震、堅硬的岩盤莫名粉碎、數百年來都沒有出現問題的山壁出現崩塌且變得脆弱……這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別自顧自地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啊！我是在問你現在在我身後究竟發生什麼事情！根據你的說詞我才能判斷究竟該繼續待在原地還是向前啊！？」

就在男子才剛催促著要求夏綠蒂繼續向自己解釋狀況的時候，由於巨靈的突然動作導致整個峽谷的地質狀況變得更加不穩定，而男子與夏綠蒂所停留的道路上方的岩壁也開始出現大小不一的裂痕。

男子此時注意到頭頂上的岩壁似乎又要發生坍塌，也顧不上後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能一咬牙便開始繼續朝著峽谷另一端移動。就在男子才剛向前方前進幾部的時候，剛剛他所停留的地方瞬間便被大量的落石與砂土給轟炸，連同剛剛走過的一大段道路一起崩塌、摔落至山谷之下。

「該死……」看著後方已經完全被截斷的退路，男子此時放棄了穩固重心、一直扶在岩壁上的雙手，並轉而用手臂緊緊的抓住夏綠蒂的雙腿。

「呀！？」夏綠蒂被男子這突然的舉動給嚇了一跳，但是男子根本顧不上那麼多，只是對夏綠蒂說道：

「聖騎士，給我死命抓好了，接下來我將會無視一切狀況、盡可能地以最高速度往前方衝過去，所以你若是沒抓穩被甩下來，可就別怪我無情了！」

「等、等一下！？」夏綠蒂此時聽完男子的話之後，看了看前方那正逐漸變得更加脆弱的狹小道路，並擔憂的對男子說道：「你不是說要放輕腳步才不會導致地面崩塌嗎？而且你是要怎麼在這種道路上狂呀啊啊啊──！？」

話還沒說完，伴隨著夏綠蒂的尖叫，男子不顧夏綠蒂的意見、開始以出乎任何人預料的速度，往前方的道路進行衝刺。每踩下一步，其落點的地面便會在幾秒內迅速崩塌粉碎，但是男子卻能夠在背負著一名成年女性的情況下，在落點崩塌之前迅速地又踏出了下一步。

「慢、慢點！牧羊人先生！慢點啊！」夏綠蒂此時已經嚇得連閉上眼睛都沒有辦法，而男子則是繼續狂奔著，同時大吼道：

「你一直要我慢點，那麼你倒是跟我們旁邊的那位岩石老兄說一聲啊！？叫他不要再他媽亂動了！」

夏綠蒂此時忍不住轉頭一看，只見男子被跑過一段路程，身後的道路都會隨之崩塌，而且隨著巨靈的活動越來越頻繁，後方道路的坍塌速度已經開始趕上男子的速度了。

同一時間，從峽谷之中站起來的巨人──巨靈，此刻的它就像是剛睡醒一樣，行動緩慢、同時動作相當的粗魯，先不說它那一直不斷撞擊在山壁上的龐大身軀，光是那一雙同樣也是由礦石組成、不時揮動並與周遭岩壁發生碰撞的手臂，就足以引發一連串足以讓男子與夏綠蒂葬身於此的崩塌連鎖反應。

「那個怪物究竟打算移動到哪裡去啊？它若是繼續這麼躁動下去的話，我們兩個可就真的死定了！」在跳過一小段崩塌的道路後，男子一邊奔跑一邊如此說道。而在背上的夏綠蒂仍然緊閉著雙眼，但是也開口回應了男子的問題：

「那不是怪物！那是巨靈！是大地守護者、自然女神潔莉歐娜的使者！天地開闢之初，巨靈與天地同生，潔莉歐娜大人便讓巨靈們攜帶著各種植物的種子前往世界各地去播種，這才有了如今我們世界上所看到的自然生態！」

「我才不在乎那個大塊頭是園丁還是什麼鬼，我想知道的是現在這個園丁到底想要幹嘛！還有為什麼那麼大的塊頭竟然塞在峽谷之下那麼久都沒人發現！」

「這、這就是問題所在……」夏綠蒂說道：「根據《聖堂記事錄》，所有巨靈在完成種子的傳播與播種的任務後，就應該原地埋葬自己、陷入沉睡，或是前往『巨靈平原』集合、最終以自己的身體作為養分孕育出『巨靈神木』才對。但是如今這個巨靈卻突然甦醒過來，就算是身為自然女神信徒的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麼、又或是因為什麼原因而甦醒！」

「該死……」男子低聲咒罵了幾句後，強忍著身體的疲勞開始進一步的加快奔跑的速度。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強烈的劇痛瞬間衝擊了男子的大腦，並讓其同一時間停下了腳步。

「怎、怎麼了？」夏綠蒂感覺到男子停下腳步後，不安的如此問道，但是此時的男子已經因為太過強烈的疼痛而無法開口回應。沒錯，就在這爭分奪秒的當下，男子左腳上的支架與舊傷再次發生「故障」了，而且或許是因為累積的疲勞以及乘載重量的關係，此刻左腳所引起的劇痛可以說是男子打從有了這個傷痕後、最為疼痛難忍的一次。

男子當然了解自己必須繼續往前才行，但是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那不斷劇烈顫抖的左腳，全身上下冒出的冷汗如雨點一般打溼了他的身體與衣物，他努力地想要移動腳步，但是左腳早已經失去知覺、也已經不受他的大腦所控制。

「牧、牧羊人先生？你沒事吧？」此時，夏綠蒂眼見男子一直沒有移動，便又再次關心的問道。而在聽到夏綠蒂那強忍著不安、關心自己的話語後，男子默默地閉上了雙眼，並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了起來。

終於，在崩塌的地方與自己所站的位子只差一腳的時候，男子突然伸手猛力的朝自己的左腳膝蓋捶了下去，加倍的痛苦緊隨而來，但是左腳總算是可以活動了。男子向前方再次開始狂奔了起來，而剛剛他們所在的道路只差個一秒就徹底坍塌崩落。

是因為我前陣子拿你去開鎖，所以你現在是在報復我嗎？男子此時一邊狂奔一邊心裡想著：算我輸你了，我跟你道歉，然後我保證等這一切都結束後馬上帶你去最好的工匠那邊打磨修整。所以，至少在離開這個峽谷之前，你都不要再出現任何故障了！！

或許是心理作用吧，在內心與左腳的支架對話（？）完之後，雖然還是痛得要死，但是至少比剛開始出現故障的時候好多了，而男子這才順利地繼續加速前進。然而，解決了身體的隱患，眼前正在分崩離析的道路與峽谷可是仍在加劇，若是再不快一點，很快地就算男子雙腳正常也沒有任何道路可以讓他奔跑了。

此時，巨靈在完成了像是起床後的伸展運動後，突然開始做出了讓男子大吃一驚且驚覺事態不妙的行為，只見巨靈在停頓了一下後，竟然開始在狹窄的峽谷裡「轉身」！其龐大的岩石身軀立即與兩側的岩壁發生撞擊與摩擦，峽谷兩側的山壁也大片大片的發生嚴重的崩塌與滑坡，頓時之間，男子與夏綠蒂兩人便被陰影壟罩，懸掛在空中的兩顆太陽的光線也無法穿透這一層厚重的砂石。

「那個王八蛋啊啊啊──！？」男子此時一邊怒吼著，一邊拚了命的邁開步伐，想要盡可能地躲過從上方壓下來的落石與砂土。而夏綠蒂此時緊緊的抱住男子，同時嘴裡不斷的念誦著經文，向自然女神以及聖光之源懇求著祝福與保護。

終於，在經過男子的努力不懈後，峽穀道路的盡頭、也就是峽谷出口處的廣闊土地已經進入視線範圍，接下來，只需要用盡全身力氣進行最後的衝刺、衝出峽谷就安全了。

「抓緊了！聖騎士！我要做最後衝刺了！」男子說完後，便再一次的從自己全身早已經精疲力盡的肌肉當中擠出最後一絲力氣，並再次提升速度往峽谷出口衝了過去。

只差兩百公尺！……只差一百公尺！……只差五十公尺！隨著與出口的距離逐漸縮短，男子那一直處於高度緊繃的神經也總算是稍微可以放鬆一些，眼下的危機與身體的痛苦總算都將迎來結束，男子臉上也不自覺露出了些許欣喜的笑容。

但是，就在同一瞬間，男子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僵硬無比，他似乎是看到了前方有某種狀況，然而眼下男子的雙腿已經無法來的及停止奔跑，只能眼睜睜的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衝去。

而在男子背上的夏綠蒂很快也意識到男子所見到的狀況──那就是，距離出口還只剩下三十公尺左右，但是這三十公尺的道路已經徹底坍塌，如今男子正一頭衝向沒有任何道路的斷崖。

「牧、牧羊人先生！？」夏綠蒂嚇得尖叫起來，但是男子此刻也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只見他更進一步的加速，接著在道路坍塌處的邊緣奮力一躍，向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峽谷出口跳了過去。伴隨著夏綠蒂驚恐的尖叫聲、以及四周落石與砂土彼此撞擊滾落峽谷的聲音，男子就這樣揹著夏綠蒂騰空而起，並在落石之中朝著目標位置飛了過去。

「……啊。」就在兩人來到躍起的最高點時，男子終於開口說道：「啊哈哈……該死的，果然不行啊……」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兩人開始向下墜落，三十公尺的距離根本不是人類的跳遠極限所能辦到的，更何況男子的雙腿早已經在剛剛受盡折磨、連一半的力氣都用不出來。

「呀啊啊啊──！？」夏綠蒂此時眼見兩人開始下墜，而且下墜的弧度很明顯無法搆到峽谷出口的邊緣後，便開始用更加驚恐的表情與音量發出尖叫。而男子則是默默地閉上雙眼，並無奈地想著：

抱歉啊，臭小鬼，我真的已經試過了……真的……



「明天公主殿下就會出嫁了。」

「……我還以為你難得跑來找我是要說什麼呢，結果只是來送喜帖的啊？」

那是八年前的某天下午，當時，正在羊圈裡幫受傷的鋼毛羊查看傷口的男子迎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那是自從決鬥之後、就再也沒有主動出現在男子視線範圍內的查克。

「康加帝國的布魯斯邊境侯給足了面子，派了十輛豪華馬車前來迎娶公主殿下，他們在今天已經抵達了，明天一早的日出之時、就會依照傳統帶著公主殿下離開這裡。」查克此時無視了男子的發言，繼續對男子說著瑪莎的出嫁行程。

而男子則是默默的看了看查克，接著便轉過頭繼續查看鋼毛羊腿上的傷口，在替傷口進行處理的同時，查克又開口說道：

「我是不清楚這一陣子你是刻意不去跟公主殿下見面，還是真的有事再忙，但是根據奧斯卡先生的說法，你已經有兩次交貨日沒有出現了。……而你也很清楚，從上個月開始公主殿下便一直再為明天的出嫁而做準備，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跑到這個地方來找你。」

「……唉。」此時，男子將羊腿上的傷口給包紮好後，先是嘆了口氣、接著才說道：「所以呢？你究竟想要說什麼？」

此時查克看著男子那一臉不耐煩的模樣，反常地並沒有馬上惱怒或是破口大罵，他只是一臉平靜地看著對方，就像是男子有任何反應他都無所謂一樣。而男子在經過短暫的沉默、得不到對方的回應後，不耐煩地抓了抓頭髮，接著說道：

「那個臭小鬼要嫁出去了的事情我當然知道，這下子你開心了吧？你不是非常不樂見那個臭小鬼整天往我這邊跑嗎？這下子你永遠都不用擔心這件事情了。」

「……假如你是真心這麼想的話，那麼我也沒有意見，反正我本來的目的也不是要說服你之類的。」查克此時仍然一臉冷漠的看著男子，並說道：「你說的沒錯，我一直都不樂見你和公主殿下之間的『友誼』，甚至認為這是不成熟的公主殿下對『愛情』與『友情』兩者的錯誤認知所導致的。」

「所以說，你要說的我都……」

「但是。」查克打斷了男子的發言，並說道：「現在的狀況就是你真心想要的嗎？沒有見面、甚至沒有任何一句話，就與對方道別，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公主殿下即將前往可能你這輩子都不會前去的遠方，而你所做的最終決定就是默默地目送她離開？」

面對查克接連幾個問題，男子沒有回話，只是微微的低下了頭、避開了查克那此刻看起來特別銳利的視線。

「……假如這就是你的決定，那麼你就當我只是在自言自語吧。」查克此時眼見男子似乎打算逃避這個問題，他也沒有任何猶豫地便轉過身準備離開。而就在查克離開前，他對身後的男子……應該說，他「自言自語」的說道：

「只是，你如今所做的決定與你之前跟我對峙時的堅持，現在看起來還真的是相當矛盾，不是嗎？」

查克說完後便離開了，留下男子坐在羊群中目送著他的背影，而男子呢？面對查克的連番問題與說詞，依照過往的經驗男子肯定有大量的言語可以進行反擊、甚至讓對方惱羞成怒，但是，今天男子卻始終保持著沉默。

就像是在默認對方所說的言詞一樣。

……或許正如查克所說，其實男子自己也早已經注意到瑪莎對自己的感情早已經超出友情的範疇，但是，或許是男子始終有拿捏好彼此的距離，又或者瑪莎自己清楚身為公主所背負的責任，因此兩人最終都能夠維持著「知心好友」的狀態。

是啊，瑪莎雖然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但是在男子眼裡，她仍然只是個小孩子，很多事情對瑪莎來說是很容易混淆的，友情上的好感與仰慕、愛慕上的好感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是很容易搞混的。

或許從最初立下誓言、成為騎士的時候，這一切就已經是個錯誤，瑪莎從那時就已經搞混了自己心中對男子的情感。

這也是為什麼男子這一陣子都沒有出現在城鎮中的原因，他不希望在瑪莎人生最重要的一刻，成為那個會使她感到猶豫、掙扎與痛苦的存在。雖然不清楚瑪莎本人是怎麼想的，但是男子實在是不想要看到瑪莎那天真無邪的臉上、因為自己而出現悲傷、痛苦的表情與淚水。

作為她的朋友、她的騎士，男子的確是應該在這重要的時刻陪伴在瑪莎身邊，並親自當面祝福對方的婚姻與未來。但是，在抱有以上風險的前提下，或許就這樣沒有一句話、也沒有見面，就這麼讓自己慢慢淡出對方的人生才是正確的選擇。

……沒錯，就是這樣。男子在心裡如此想著，但是，他的眼光同時也緩緩看向山坡下、那因為公主出嫁而熱鬧非凡的城鎮。



「……生！牧羊人先生！！」

從昏迷中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夏綠蒂那慌張無措、眼眶泛淚的臉龐，而對方在見到男子甦醒過來後，這才放心地露出了笑容。男子此時緩緩的從地上坐起身來，並有些困惑的看了看四周，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通過峽谷、正坐在峽谷出口外的草地上。

「這……原來自然精靈還會飛的嗎？」此時，男子在困惑中說出了內心覺得最有可能的想法。而夏綠蒂在聽到對方的問題後，不禁笑了出來，並說道：

「才不會呢！剛剛是巨靈救了我們一命喔！」

「巨靈？」男子困惑的說道：「你是說那個物理意義上害死我們的怪物嗎？」

「就跟你說巨靈不是怪物了！它是自然女神的神使！」夏綠蒂此時解釋道：「就在剛剛我們兩個要墜下山谷的時候，巨靈突然伸手接住了我們，並將我們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峽谷出口、也就是現在這個地方。然後，你看一下剛剛的峽谷。」

聽到夏綠蒂的話，男子轉頭看向峽谷，瞬間被眼前的景象給震驚到目瞪口呆。

只見原本有著深不見底的深淵的巨靈峽谷，此時竟然變成一馬平川的普通山谷，那本該存在於峽谷之間的深淵被堅硬的岩石與泥沙給堆積、填滿，若不是剛才經歷了那麼驚險刺激的過程，不然任誰來看都不會察覺這裡原本有一道巨大深邃的深淵。

「這是……？」

「這就是巨靈再次甦醒的原因。」夏綠蒂此時說道：「它的甦醒就是為了要填滿這個峽谷中的深淵，而它也透過引起山崩、滑坡等方式，加上自己那龐大的身軀來徹底填滿這個峽谷。現在，巨靈峽谷將永遠不會有任何坍塌、墜落崖下的危險了！」

「……哈、哈哈哈……」聽完夏綠蒂的解釋，男子有些呆滯地發出幾聲有些尷尬的笑聲，但是很快的，這些笑聲變得越來越自然，也越來越大聲。

「哈哈哈！哈、咳！哈哈哈……」男子在大笑了一陣之後，這才稍微緩和過來，只見他臉上帶著無奈的笑容，並說道：「他媽的……我剛剛還以為自己真得要死了……話說既然它打算要填滿峽谷，那麼就給我早點行動啊！偏偏選在我們要通過峽谷的時候才開始作業是鬧哪樣啊！？」

看著男子一邊笑著一邊大聲抱怨的模樣，夏綠蒂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兩人都對於自己劫後餘生感到無比的慶幸與幸運，同時就連不信神的男子也默默地在心裡感謝著自然女神的奇蹟。

此時，不遠處傳來幾聲獵犬的吠叫以及鋼毛羊特有的沙啞嘶鳴聲，看來羊群也在狗仔子以及王八蛋的帶領下順利翻過山嶺。但是男子並沒有立即起身去迎接羊群的到來，此刻的他只是坐在原地繼續用萬分無奈的笑容、但是同時也發自真心地大笑著。

雖然還有一段路程還要趕，但是此刻的男子與夏綠蒂兩人都決定暫時不去想那麼多，而是盡可能地享受順利通過死亡山谷、劫後餘生的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