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去老百姓家吃派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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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06
158.去老百姓家吃派飯

夜裡,土窩村的村委會主任盧子英也在反覆思考著:自打盧進琪被抓,他兄弟盧進玖就一直在外上訪告狀,千萬百計地想把進琪救出來。盧主任心中有底。一個窮傻小子,能夠鬧出啥名堂?最多不過是地區批下來讓查辦,結果對俺來說,也就像毛驢甩起尾巴掃著了腦門。雖說不疼,可就是有點纏繞人。但是,傍晚得到的消息,卻讓他忐忑不安起來。
「盧進玖和他三叔還有『小柳了』,幾個人打從天擦黑沒在村裡。不知上哪兒去了。」
這不啻是個警號。這些人無論是農村裡扎堆還是分散外出,老盧都能了如指掌。而他們每一次的無功而返或前熱後涼,也讓老盧在警覺之後感到了輕快和增強了自信。但他自知畢竟是坐在一個火藥桶上,任何時候都不敢有半點鬆懈。「這幾個人能上哪兒去?找誰呢?」
就在他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地「烙餅」時,被折騰醒了的老伴提醒道:「又有啥事呀!鬧得別人也跟著睡不了覺。趕天明再說不成嗎?」
「對,」老婆的一句話讓人頓開茅塞。天亮找人一問就知道了。
然而,天亮后,他走進村委會辦公室見到了精神奕奕,並且正用一雙盤查窺探的眼睛緊盯著自己的省法制記者一元,一下子全明白了。昨天晚上,盧進玖他們是去找記者告狀哩!但轉念又懷疑著:從省里到泥山鄉沒有夜裡的班車;他若是從縣裡過來,那邊多少也該有點動靜。那麼,究竟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呢?
「沒有想到吧?我們又見面了。」
「啊,啊,稀客呀!俺村的大恩人,啥時候到的?咋不事先言語一聲,俺們也好找車去接你呀!」
一元微微一笑:「記者可不像政府官員,必須迎來送往。我想來不就來了嗎?」
「住下啦?這麼早,沒吃早飯吧!走,上家去。讓你老嫂子做點城裡人吃不到的新鮮飯食。」說著,上來就拉一元的衣袖。
從這些話中,一元已經聽出他的偵查套路:一方面逼著你吐露行蹤,另一方面,拉到他的家裡,就容易讓村中的農民產生誤解和疑慮,從而不願對記者講出真心話來。可是,記者機警地躲開他的手臂:「老盧,我們多次打交道,你應該知道:城裡人與你們的時間觀念不一樣。尤其是我們搞新聞工作的人,喜歡快節奏。所以,你就不必客套了。我們就在這裡馬上談事情,免得耽誤你在早晨要做的工作。你說呢?」
「哎,哎。」盧主任知道偵查的第一套路失敗,立即將歪斜的脖子更加擰向外邊,高聲喊道:「二順子,你她娘的真沒個眼力,張記者都來半天了,連口水也不給倒。」
在一旁的二順子,就是半夜蹲守在縣政府招待所,為一元「盯梢」站崗的年輕人,手腳麻利地提起暖水瓶,迅速沖好杯子,沏上熱茶。
「這兩年的收成怎麼樣?」
「不好哇,井越挖越深,地越種越薄。」
「有你帶領,走各種致富的道路,村民的生活應當有所提高?」
「不好乾,如今哪兒去都不願要人。庄稼人還是靠種地最本份。」
記者冷不防冒出的一句話,讓老謀深算的盧主任怔在那裡:「現在,農民種地是不是凈賠錢呀?」
「那,那可不?收、收購價太、太低。」他搞不清一向只對法律有研究的記者,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似乎很隔行的問題。於是,小心翼翼地把鋒頭向外轉移。
「根據本村的具體收支情況,請你給我列出一份村民三年平均收入的表格。」
「村民現在,現在都是個幹個的,沒法整呀!」。
「不對吧!」一元終於抓住了他的「尾巴」。「村裡不是有會計為各家的收支記帳嗎?再說,鄉里所有徵收的費用,也是通過你們這些村幹部向下攤派的。你為什麼要講假話呢?」
「可,可」。目瞪口呆的老盧,那副窘態使一元想起第一次見到時,他大罵政府官員及法官的話:「豬八戒鑽草棵,把個大屁股轉給人看。他們的臉,連豬屁股都不如,像是猴屁股,紅得嚇人。」
「走吧!我們一起找會計,讓他拿出帳目來。」一元不給盧主任喘息的機會,站起身緊緊地督催道。
「帳目,帳目哪能讓人隨便看?」盧主任開始耍賴了。
「為什麼不能看?難道你們村沒有搞村務公開?難道村委會對村民的實行封鎖和壓制?」
「不,不是那意思。」盧主任終於在抵賴中想到了緩兵之計:「會計只不定在哪兒,俺讓二順子去把他找來,這點事還能麻煩你滿村去轉悠?」說到此,由不得記者抬腳就又喊道:「二順子,去把會計喊來。就說省里的張記者要看村裡的帳,讓他把帳本單都帶來。越齊備越好。」說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那神態彷彿在說:「俺不走出門,看你能上哪去找人?」
這下倒把一元治住了。因為若沒有人帶領,即便打了照面,由於不認識,也能讓會計在眼皮底下從容地溜走。即便抓住會計的衣襟,他便是不向外拿出帳本,記者也沒有強制的權力。
「你就是為這事來?」盧主任抓住時機進行第二輪偵查。
「村民對村裡的帳目不清,已經早有反映,難道你不知道嗎?」
「老百姓?你就是幹得再好,他們也會在背後罵你不是玩意。」
「可是,在村民委員會選舉時,聽說你的得票並不多呀!」
盧主任聽后不禁渾身一顫,但立即鎮靜下來:「你聽說了?那是盧進琪破壞選舉,用不正的手法拉選票。縣民政局說這回的選舉違法,不算數。後來,後來不就又重新選了嗎?!」
他眨巴下眼睛,歪著脖子爭辯道:「張記者,這麼多年,你來過好幾回,農村裡是個啥樣也看見了。這村裡的事還不是靠俺一個人上上下下地忙呼?換個別人,誰他娘的願意受這份累?進琪是想當主任,俺說句話你啄磨,他爭當這個主任。圖的是啥?能圖著自個住土坯草屋讓全村都住上紅磚青瓦的七間大北房?」
「我正想問你,聽說你把村裡的地出讓一些,拿到錢後為村裡修建公益設施?」
盧子英的臉色頓時漲紅了:「俺就猜出老百姓看見村裡有點錢眼發熱。」他揚起歪脖似在尋看會計的身影:「一會兒看見帳本你就能明白,那些錢都上哪兒去了。」
「你先說說嘛!我想,身為村委主任,你又有如此好使的腦子,這些錢的去向一定非常清楚。」
他彷彿是怕讓外人聽見,環顧四周后壓低聲音:「讓鄉里、縣裡拿走不少。」見記者剛要追問,馬上擺手示意不能聲張:「沒有縣裡,鄉里的批准,憑俺一個村官,敢動那麼大一塊地?可是話得說回來,有了錢,上邊要調要拿要借,俺能說『不給』?剩下點錢,甭管是誰向你告狀也得說實話:鋪路、修學校、架水管子,哪兒不得要用錢呀!」
「我在進村之前都已看過:路修了一半,鋪水管剛剛刨開溝,小學校的校舍基本沒動,對此,你怎樣解釋?」
盧主任對記者來此之前事先已做了詳細調查表示驚訝,但仍舊堅持道:「老百姓七個人有八個心眼兒,幹啥事沒個長性。有想干就有怕花錢的,硬是給攪黃了。回頭再一想,錢也花出去,事沒幹成,倒楣的還不是大傢伙?」
「你是村主任,又有威信,完全能夠控制住局面。」一元說到此,又意味深長地盯著對方的臉:「上次,為土地的事,我就發現你不僅能夠組織起村民在村口用那麼特殊的儀式迎接我,使我終生難忘;另外,號召村民與不合法的強權進行抗爭……」
盧子英像是被燙了屁股,立即從椅子上蹦起來:「可別這麼說,可別這麼說。那是俺給政府找了多大的麻煩。政府沒記俺的仇就感恩不盡了。現如今不同.」他意識到剛才的失態,努力使自己鎮定來:」老百姓比從前懂法了,幹啥事也得經村民大會和村委會通過。俺一個人說了不算。」
說話間,會計抱著一摞帳本進來:「村長,你找俺來……」
「是張記者想看看村裡的帳。」
「張記者,啥時到的?看帳,隨便看,俺雖說沒啥文化,可記帳的事不敢馬虎。一筆一筆清楚著哩。」會計說著話將帳簿堆放在桌面上:「你要看哪本、哪一筆?」
一元知道自己稍有不慎就會露出馬腳讓對方看出破綻,於是用眼睛緊緊注視著會計:「先不忙著看帳,我問你一個問題:每家農戶的帳是不是都由你一個人記?」
「是吧!可你不知道,村裡有幾個統計員,每個員管一片,所有的數字是他們報上來,俺是按那個數做成的帳。」會計眼珠一轉隨口答道。
「你們每年是否都會把村裡的帳目向村民公開?」
「公開,可是老百姓看兩回,說沒啥可挑的,貼出去的紙兩天就讓人扯去引火,再往後就沒、沒貼過。」
「老百姓如果想知道自己的收支情況,以及村裡帳務的情況怎麼辦?」
「隨時能上俺這來查。俺就住本村,誰都認識,又沾親帶故,能不讓查嗎?」他信誓旦旦地說。
一元滿懷信心地說:「那好吧!我現在想查看村民盧進玖,盧進琪等人的收支情況,你能提供嗎?」
「好辦。」會計沉著地應道。當然,他還有一番解釋:「根據政府的要求,俺們應該往村民的手裡發對帳單。這樣,他們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可盧進琪因為抗稅被抓進公安局。進玖為他哥的事一天到晚在外邊跑不著家,俺做好的單子還沒給他們送去。張記者正好要看他們,在這兒。」說罷,遞過兩張印製還算正規的《農戶往來對帳單》。上面赫然寫著「盧進玖」、「盧進琪」的姓名。
「你們這裡恐怕沒有影印機,我拿走更不合適,拍下來帶回去,省里有關領導要看。」記者
之所以這樣講,是怕他們找個理由拒絕。說罷,一元舉起先準備好的傻瓜相機,將兩張表格拍攝下來。儘管他不太懂其中的奧秘,但從《對帳單》上那近二十條的項目,以及幾個不可思議的數字,還有明顯地寫著「尚欠村裡2000元」的字樣,都讓他隱約感到:進玖向齊副總編反映的「負擔過重」,看來是確有其事。
「拍完了嗎?」心中焦急而面不改色的盧主任剛要說什麼,一元猛然從一頁帳面上看到了盧進玖的三叔盧志營的姓名和畝數。
「盧志營的承包地是多少畝?」
「29.6畝。」
「不對吧!他本人曾親口告訴過我,他們家只承包了12.7畝。而你們在給他的單子上也寫出是13.4畝。這多出近一倍的畝數,意味著他所交的承包費和農業稅也翻了倍。你們如何解釋?」
盧子英狐疑地追問:「你啥時見著志營,他拿張啥條?」
「這就不必多說了,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說的那張條……俺想起來了。志營前年是承包13.4畝。去年他說人多地少,又多要十幾畝,這個數沒錯。」會計十分有把握地回答。
「我還有一個問題。」記者問道:「你們村將部分土地有償轉讓后,拿到了多少錢?都用於哪些開支,還結餘多少,帳目中怎麼看不到?」
會計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非常謹慎地答覆:「那是一筆專用款,鄉里說由他們監控。所有的帳目都在鄉政府。」
「俺剛才跟你說過。」盧主任有些趾高氣揚:「村民聽說這麼大的一筆錢,眼熱得能烙餅。吵吵著分到個人手裡。鄉長把俺們叫去,一字一句地說『不能分』,這是『集體財產』。他還怕俺頂不住,讓把錢和帳都送到鄉政府封起來。」
「可是,你們畢竟已經動過。」
「專款專用,再說也是鄉里同意的,花錢也是由鄉里直接向外撥。」
「還有一個問題:村民反映你們在鄉人大代表中有賄選的行為?」
「張記者,俺村的選舉是由縣民政局現場監督……」
老盧沉著地打斷會計的搶先發言:「你說的是村委會選舉。人家張記者問得是區人大代表選舉,不是一回事。」然後,他不無輕鬆地回答:「甭聽老百姓瞎咧咧。俺要是『賄選』當上了代表,縣裡早把俺抓起來了,還能在這當主任?」
「那你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講一下。」
「嗐,村裡布置選區人大代表,老百姓都不參加,說『咋選完這個又選那個』。俺再三通知不是選村委幹部,他們還是不來登記、投票。後來,鄉里聽說了,就讓俺從村裡撥出點錢,對老百姓說:『這是誤工費,誰參加投票就能領到錢』。這才有人陸續投了票。可後來進琪帶著一幫人滿世界告,說俺是『賄選』。鄉里、縣裡都來人,查了半天也沒有查出啥毛病。
事雖過去,老百姓的嘴想啥還說啥。」他用輕描淡寫的口氣把經過講完,看看一元:「快晌午了,這又沒個食堂,上俺家吃頓便飯吧?」
「甭管是區里還是縣裡,來的幹部都上村長家搭夥。俺這兒有帳,年底公布,在『提留』中能看見。」會計也幫腔。
一元看了他一眼,心裡想到:他們的安排中說不定又會搞什麼名堂。於是推辭道:「我來搞調查,在幹部家中用餐,村民會怎麼想?你們把我安排到一家不是幹部的農戶中吃『派飯』。吃完後由我給錢。就這樣定了。」
「中,中,就照張記者說得辦。」盧子英滿口答應。
一元心裡也清楚,即便是安排在一個所謂的普通村民家,也絕對是村幹部「信得過」的人。不能指望從他的口中問出什麼實質問題來。在吃飯時,記者發現:果不其然,午飯有燉雞和白酒。而房東除了一味地勸讓多吃點,半句談聊的話也不肯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