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四個孤兒的故事

那個男孩家中，有著父親，還有著一對弟妹，他的母親早在他更小的時候便已病逝，所以他們家，是他父親獨立支撐起了這整個家的家計，也擔起了照顧他們的責任。

而男孩的父親對男孩極為嚴格，不論是在家中，還是在擺攤期間，只要他一做錯什麼事，便動輒打罵，常常打到連隔壁攤的王伯伯都來替男孩說話，但他的父親依舊不會停下手。

那時候的男孩，一直覺得他的父親不太喜歡他，以至於對他與對他兩個弟妹的態度完全不同，可他從來沒有將這個想法說出來過。

有一日，男孩的父親因為他不小心算錯錢給了一位顧客，而被他父親拿著掃帚連打了好幾下，他心有不甘地從攤位前跑了出去，跑到了一個小巷弄之中偷偷地流淚。突然，一位常常在他爹攤位斜前方賣菜的老婆婆走了過來，拿了一塊烤好的地瓜遞給了他，輕聲道：「好了別哭了，你爹是希望你成器，才對你如此嚴苛的。」

「他成天打我，他根本就不喜歡我。」男孩哭著說著。

「你爹怎麼會不喜歡你，我還記得你生下來的那年你爹有多高興，到處分送著包子，嚷嚷著要讓全鎮的人都知道他有兒子了。」

「那他為何整日打我？」男孩哭著又喊了一句。

「你爹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可婆婆可以很確定的告訴你，他絕對不是不喜歡你的。」婆婆說完，伸手過來將那熱騰騰的地瓜，放在了男孩的手上，又道：「把地瓜吃完，然後回去找你爹，好嗎？」

男孩抬起他滿是淚痕的臉，對著婆婆點了點頭，隨後婆婆才離開了巷子。

男孩在吃完了那塊地瓜後站了起來，慢慢地走了回他們家的包子攤，他父親看到他回來後，也沒有多說什麼，只道了句：「還不來把包子放入蒸籠？」

那晚，男孩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突然，他聽到他爹走進來的聲音，他連忙閉上了雙眼，這時他感覺到他的父親坐在了他的床邊，坐了好一會兒，然後輕嘆了一口氣後起身離開。

就這樣又過了好些日子，迎來了一個下雪的冬季。

那日，天氣極冷，連同上街的人也少了許多，許多攤販都提早收攤回家了，可他父親卻依舊守著攤位，而男孩與他兩個弟妹們，就這樣坐在後頭的椅子上，聚在一起試圖藉著彼此的體溫取著暖。那日，他父親依舊是擺著攤，擺到了晚間才收攤回家。

那是男孩與他父親，最後一次出門擺攤的記憶。

那日夜裡，在他們熟睡之際，一陣地牛翻身引發了劇烈地搖晃，男孩突然驚醒了過來，看到他的屋裡，周遭的東西隨之掉落，他的屋頂看起來也垂垂欲墜，嚇得是連忙將兩個弟妹搖醒，但看著不斷有東西坍塌下來，他竟不敢走下床。

這時，他的父親衝了進來，將他兩個弟妹抱了起來，又對他喊了句：「快跟著我出去，快。」就在他們離開房子的那一剎那，他們家整個倒了下來，就差那麼一點，他們就被活活埋了進去。

而他們在前去避難的途中，經過了一間因燭火翻倒而燒起的房屋，這時他們從裡頭聽到了一陣孩子的哭鬧聲，他爹探頭瞧了一眼後，便要男孩帶著弟妹在原處等他，然後便毫不猶豫地衝進了那個火場之中打算救出那個孩子。

他們在外頭沒有等很久，父親便從裡頭抱了個女孩衝了出來，只是他才一出來便倒了下去，男孩才發現他父親的四肢有著大片的燒傷，他嚇得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後來，他們到了一個由官府所籌辦來容納災民的福田院，卻發現那裡集了數以百計的難民，難民之多，多到官府毫無招架之力。

男孩急著想要找到一個大夫來替他父親上藥療傷，卻發現滿地盡是一堆與他父親一樣傷重之人，有人是被落下的物件砸傷了身體，也有人被壓爛了四隻，也有不乏是與他父親一樣燒傷之人。

這些人一樣哀嚎著要找大夫，哀嚎著要上藥，可卻好像絲毫沒有人來幫他們一般，他隨機拉了一個傷勢較輕的伯伯，問了句：「請問哪裡有大夫？我爹受了重傷。」

「哪來的大夫？這裡沒有大夫，沒有藥，也沒有食物，孩子，別找了。」

「怎麼會？大家都說來這裡便會有大夫的呀？」男孩急著跳腳地道。

「大家都以為這裡會有救援的物資，可實際上，這裡每一個人都被官府給拋棄了。」那伯伯嘲諷著說著。

男孩在這個福田院中待了數天，沒有見到任何人來發糧，也沒有看到一劑傷藥，就好像被那天那個伯伯說中了一般，他們每一個人，都被官府給拋棄了。

漸漸地，男孩看到福田院之中開始有人死去，有人是因為傷重不治，有人是因為飢餓而死。

可還活著的人，還是沒有離開這個福田院。因為他們始終對著官府抱持著一點期盼，期盼著明天，他們就會帶著藥草米糧前來救濟他們，於是大部分還活著的人，都繼續待在了這個地方。

但死掉之人，一天一天地增多，此時的福田院充斥著可怕的味道，與絕望的氛圍。

那日，男孩坐在地板上照顧著傷重的父親，他父親一直沒得任何醫治，只有敷上他出去隨便採的藥草，而他兩個弟妹倒在他身側，餓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看著他身邊所愛都如此痛苦，他默默地流下了一滴淚。

這時，他父親張開了嘴，無力地說：「阿俞，對不起……」

「為何突然說對不起。」男孩低聲道著。

「爹對你，太嚴苛了。」他的父親此時眼角流出了一行淚。

「爹看著你娘走得這麼突然後……爹一直很害怕……」

「怕哪天連我也突然地走了……你和你那兩個弟妹該如何自處……於是……於是就對了你嚴苛……急著想教會你所有事……那我走了以後……你還是能靠著家裡的包子舖，獨力照顧起你和你的弟妹……」

「可爹就是太過著急了……爹沒有考慮到你也還只是個孩子……爹對不起你……」語畢，爹眼角的淚又滑下了一滴。

而男孩聽見父親所說，他也忍不住地流出了一滴一滴的淚，哽咽著低聲道：「爹，別說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了。」

「孩子……」

「爹，別說了，我去外面，找一些水和食物來，你和弟弟妹妹在這裡等我。」男孩紅著眼眶哭著說完後，便急匆匆地跑了開。那時的福田院已然是屍橫遍野，他是一步一步地跨越了好多屍體，才順利地走出了福田院。

而後，他順利地從附近的河川取了一些水時，回頭一看卻看到遙遠處冒起了陣陣地黑煙，他心裡揚起一陣不好的預感，連忙跑了回去。

當他回到了福田院，便看見一堆官兵將福田院給層層圍了起來，而福田院裡正燃起熊熊大火，燃燒著院中的一切，男孩見狀後，發了瘋地想要衝過那些士兵，想要進去救他的家人。可他們卻將男孩拉到了一旁用麻繩綁了起來，接著又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這時，一個士兵低聲地說了句：「全都燒掉也太冷血了一點，田奔大人到底在想什麼？」

「裡頭屍體太多了，屍毒引發了疫病，裡頭已經傳染了好幾個人，田大人下令為了不讓疫病傳出，要將裡頭燒個乾淨。」

「屍體這麼多的原因還不是因為他不讓人開糧倉。」

這時，一個士兵悄悄地說：「聽說，田大人不敢開義糧的原因，是因為那糧倉裡頭是空的，田大人之前就將義糧裡的米粟全拿去賣了，所以他不敢開。」

這個男孩，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火，猛烈地燒著、燒著，然後看著火勢慢慢地轉小，再慢慢地化為煙灰，福田院一下子燒得面目全非，這些官兵們看著差事已了後，便轉身離開了這個悲傷的地方。

而坐在地上的男孩，呆滯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雙腳癱軟，完全鼓不起一絲勇氣走進那個地方尋找他的家人，所以他一直呆坐在原地。

後來，他被一個路過的伯伯撿了起來，他才得以離開這個悲戚的地方。

那一年，男孩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