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絕交3
本章節 8049 字
更新於: 2022-08-01
3
嚴綽與媽媽說好以後，便全力專心在備考，儘管仍有個處於未知的爸爸領域，不過有媽媽在，大概都不成問題。
而被最親的兩個人蒙在鼓裡的嚴絟，他正為討厭的數學奮戰，連笑容都消失無蹤。
嚴綽偶爾抬眼注視擰眉的他，心底暗暗祈求，平安夜過後，那張奪人眼球的笑容猶存……若能更加燦爛耀眼，當然最好。
結果成績發還回來訂正的那天，是平安夜。
兩人放學回到家，交出自己的成績單，嚴媽媽掃了眼分數，在上面簽名。
她先朝叉叉微笑讚許：「叉叉，做得好，繼續保持。」
接著，她揉上小圈的頭，溫聲鼓勵：「媽媽看到你的努力了，你真棒。」
嚴綽安靜點頭，收回兩人的成績單，整副心神都落在圈圈身上；而無精打採的嚴絟，順著媽媽的手，直接靠倒在媽媽膝上，好讓兩人多摸摸自己。
他真的被數學打敗了。
怎麼做才能喜歡數學？
晚餐結束，嚴媽媽立即以獎勵名義，雷厲風行地載兩人外出放鬆，逛聖誕市集去。
嚴綽本來還覺得今天並不適合坦白，因為拿到成績的圈圈，心情一直處在最低谷狀態，儘管他認命面對數學，考出來的成績居然與置之不理的成績相差無幾般慘不忍睹，令他十分洩氣。
然而媽媽為自己設想周到地安排了場地，眼下只剩靠自己把握時機執行，也就只能全力以赴地上了。
嚴媽媽的車停妥後，三人散步至聖誕市集現場。
原本無精打採的嚴絟，一見面前由奇幻燈飾造景的耶誕場域，眼睛明顯一亮，笑顏逐開。
嚴媽媽側臉關注他，好笑地明知故問：「小圈喜歡嗎？」
「超喜歡！」嚴絟睜著興奮大眼閃閃發亮，指著前方左顧右盼道：「那裡好漂亮，好有歐風鄉村聖誕氣氛！」
「對吧。」
不知為何，嚴綽原本跳得飛快又緊張的心，在看見圈圈驚喜不已的笑容後，逐漸平緩下來。
嚴綽按住自己的胸口猜測：是知道自己勢在必得，所以連緊張都拋開了嗎？
「來，媽媽先幫你們拍幾張合照！」嚴媽媽指揮兩人站到聖誕樹下，自己從包裡拿出相機，將背帶掛在脖頸上。
「居然是單眼？」嚴絟對媽媽的配備周全滿頭問號。
「這裡裝飾得那麼有氣氛，不拍清晰就可惜了。」為了避免孩子起疑，嚴媽媽笑瞇瞇地解釋自己有備而來的原因。
「那媽媽妳也一起啦，我找路人幫我們拍。」嚴絟朝媽媽招手，隨後乾脆上前，拿過相機找路人幫忙。
三人走逛市集一輪後，趁著小圈拿手機到處拍，嚴媽媽悄悄朝叉叉使了個眼色。
嚴綽走到媽媽身邊，聽她吩咐：「叉叉，媽媽剛剛看到那邊有人在賣烏龍茶餅乾，也覓得一間很不錯的咖啡廳，等買完餅乾就在那等你們。」
「好。」
「順便幫可憐出差的爸爸買點東西，就這樣，待會兒見。預祝你成功囉。」
嚴媽媽交代完自己的行程，當即瀟灑一轉身，以背影之姿朝孩子揮揮手，沒入人群中。
她離開前的最後一句祝福，還是特別回頭，無聲強調的。
目送媽媽的嚴綽看出她的口型，難得升起了羞窘的情緒，他藉撥頭髮的動作掩飾自己一時的不知所措。
這時，拍完照的嚴絟回來了。
「咦？媽媽呢？」
「她說要買些東西給爸爸當驚喜，所以先走了。」
「耶？那…我們也買些東西給爸爸吧？」不然一個人在外的爸爸好可憐。
嚴絟一點也不擔心媽媽，因為他熟知媽媽相當享受獨自逛街的樂趣。往常縱有爸爸在，他也是安安靜靜跟在後面等付帳。
「好。」
嚴綽主動牽起嚴絟的手腕，專心挑選好爸爸的禮物後，才開始伺機而動。
他們慢慢往回走，站在廣場邊緣，凝望那棵特別高聳又絢麗的聖誕樹。
伴隨周邊悠揚應景的音樂、熱鬧的歡笑人聲，嚴綽心下決定，就是這裡了。
他側頭注視圈圈，正色對他道：「圈圈，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什麼事？」嚴絟眼睛還盯著聖誕樹。
這時，嚴綽假裝背過身，向後走了幾步，學他的試探方式故技重施，刻意使褲後口袋的錢包掉落在地，讓目光順勢追隨自己的圈圈看到而上前去撿。
「叉叉，你的皮夾掉了。」
恰如嚴綽所願，聽叉叉有話想說卻突然掉頭就走，正打算跟上的嚴絟一見他的錢包墜地，立刻蹲下去撿，好巧不巧皮夾沒扣好，一落地撞擊就整個攤開了。
嚴綽回身站定，在閃耀螢光的路樹旁，靜靜凝視他的神情。
嚴絟一面起身、一面慶幸錢沒有掉出來，就瞥到叉叉在皮夾的空格裡，放了一張照片。
僅是下意識一瞄內容，就令毫無防備的他瞪圓了眼睛，當下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張照片……是他拍森林系花童的禮服照，怎麼會出現在叉叉手上？！
連拍攝主題都記得一清二楚的嚴絟被殺得措手不及，大腦瞬間空白。
當嚴綽走近，他更顯不知所措，整個人不安地抓緊錢包，兩眼慌亂無神的四處亂飄，就是瞄不到叉叉身上，遑論目光接觸。
「這是……」嚴絟訥訥啟口，卻還沒想好該怎麼解釋。
他不敢看向叉叉的表情道盡一切，毫無面對的勇氣可言，甚至完全沒想到反過來問叉叉，照片從何而來？
嚴綽伸手握住他拿錢包的手，這個舉動狠狠嚇了嚴絟一跳，他忍不住後退，卻又被拉回來。
嚴綽將皮夾與他的手舉到胸前，拇指撫過照片，不加思索地坦承整件事。
「前陣子，我意外發現到你有隱瞞我的事。」對他來說，他能想到的浪漫，大概就是令圈圈明瞭，也有人能接納他的全部、甚至喜歡他的所有，使他重新改觀，再次拾回那天以後撇下的喜歡。
聞言，嚴絟的臉色變了幾遍。
自己究竟該以何種面貌來解答叉叉的控訴？
是的，控訴。
他不敢看叉叉的臉，料想他必定對自己心生不滿。
說好互不相瞞，卻打從一開始就沒遵守，還、還是這種異於常人的……
嚴絟原先逛得渾身發熱的好心情，已跌至谷深溪底、寒澈心扉。
好一會兒時間，兩人都沒再開口說話。
嚴絟不知如何開口，拿著皮夾的手微微顫抖。
他在等叉叉甩開自己。
這種事，叉叉會心生牴觸也是無可厚非的，只可惜他沒料到會這麼早……
要是叉叉排斥自己而離開家的話怎麼辦？他還有哪裡可去？若是由自己搬去居禮哥的住處，他會願意留下來嗎？
嚴絟垮下肩膀，覺得自己搞砸了一切；而嚴綽正細細打量毫無生氣的他。
此刻，圈圈半垂著無神的眼眸，反射性地縮肩駝背，渾身籠罩灰心喪志又無可奈何的氣息，面對自己斬釘截鐵的指出，他既不逃避、也不防禦，彷彿待宰羔羊般任憑處置。
有股細微的痛楚在心中一刺，他很心疼這樣的他。
嚴綽握起圈圈另一隻垂下的手，很突然地將人拉向自己，隨後緊緊抱住他。
「別害怕，我並不討厭，是…很喜歡。」
「欸？」
事情走向超乎自己所預設的發展，還變異得更不得了，嚴絟仰臉，卻被抱得更緊，他除了埋進叉叉肩窩，根本動彈不得，直到數秒過後，才聽見他低低陳述心聲。
「圈圈，我常常在想，為什麼那個人不能是你？」嚴綽偏頭組織言辭，將下巴輕輕擱在他的髮旋上，期望自己的傳達能使他理解透徹。
「與其和學姊在外漫無目的閒晃，聊著不知所云、不感興趣的話題，我寧可回家陪你寫作業，看你耍賴趴在桌上鬼哭狼嚎，最後作弊抄我的答案、與其和學姊出遊約會看電影，我寧可和你待在家裡看你想看的電視、做你喜歡的事。我喜歡你在我身邊帶來的歡愉，不論做任何事，我都寧願和你在一起，而不是別人。」
聞言，被按在胸懷的嚴絟眨眨眼，忽然感到很不可思議。
為什麼他從中聽出了一絲埋怨？
「那天翻到你藏起來的相片以後，有了比較才發現差距。」察覺圈圈的肩膀不再緊繃，嚴綽以指輕梳他的細軟髮絲。
「圈圈，我很樂意你勾著我的手，而不是別人，我同樣享受被你依賴或被你信賴的感覺，明白自己被你需要而為此欣喜不已，卻一點也不想除你以外的任何人來倚靠我。」這股雀躍又自私的心情十分矛盾，他花了點時間才搞懂其中的區別。
嚴絟細細聆聽叉叉低語，他的真情流露很輕易地拂去自己所有心慌意亂，而撫在頭頂的溫熱掌心更無聲傳遞支持與偏袒。
這是件很神奇的事，僅僅是叉叉的幾句話，就徹底安住他的心境，讓自己從地獄回升天堂。
「叉叉…謝謝你……」嚴絟有些感動、又有點害羞，勾起的嘴角逐漸藏不住笑意，他垂下頭，這次是自己主動把臉埋入叉叉胸前。
天啊！這是告白嗎？人生第一次被告白，對象還是……
嚴絟這才發現自己可能撐不住。他臉皮太薄，又沒什麼心理準備，遇上一會兒驚、一會兒喜的劇烈變化，身體調適不過來，臉頰超燙。
若非整個人被叉叉抓著不放，嚴絟很想當場摀臉逃去找媽媽。
他真沒想到情況會這樣展開，如脫韁野馬般一路狂奔，還偏離跑場，飛越柵欄以外……
忽然，他感覺叉叉放開自己，向後退了一步，拉開彼此間的距離。
嚴絟料想叉叉此刻一定盯著自己，於是他左瞥肩膀、右看路樹上的小燈泡，全方位都看遍了，就是不敢對上視野正中央那張臉。
當然他心裡也清楚，叉叉很有耐心在等自己。
嚴絟深呼吸一口氣，才慢慢將目光移動到他臉上。
彼此視線一接觸，他就聽叉叉單刀直入問：「圈圈，我可以喜歡你嗎？」
嚴絟呼吸一窒，渾身血液都沸騰了。
然而，當心亂如麻的他瞧著叉叉一如既往的平淡神情，反觀自己整個人羞到不行，在思考這個問題的回答前，他忽然感到很不甘心，於是揚眉反問：「你是認真的嗎？為什麼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虧他還期待叉叉略顯靦腆的樣子，殊不知害羞到抬不起頭的只有自己，主動告白的人倒是面色如常？
「因為反映的是其他地方。」嚴綽上前抱住他，讓他感受自己的熾烈高溫及超速脈動。
「……」充分感受自叉叉身上傳遞來的沸騰熱氣與瘋狂心律，令嚴絟也開始心跳加速，好似身體試圖與他調為同一頻率，因而全身發燙……
「我感覺到了。」嚴絟難得一次有了想把叉叉推開的衝動。
他覺得自己快爆炸了！
「那你也能喜歡我嗎？」嚴綽接著追問。
「！」
嚴絟火山剎那噴發，然後，他在掉落的熔岩與碎屑中，揀起許多回憶。
特別是叉叉面對自己時，他逐步轉變的神色歷歷在目，從最初掩藏不住的為難開始、到無可奈何的妥協，進而對他們都產生好奇，直到做出回應的現在……叉叉露出的笑意儘管很淡、很細微，卻是真心實意的好心情。
這麼一想，他受記憶中叉叉的喜悅所染，反手回抱住他，眉眼含笑。
「好。」他一直都超喜歡這個人……他很樂意！
而嚴綽聽圈圈略顯羞澀卻非常乾脆的答應，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站上人生巔峰。
再也沒有比此時此刻更令他心醉神迷的了。
嚴綽收緊雙臂，滿心滿眼沉浸其中，忽地念及數月前的自己，因禁不住誘惑，使得應行軌跡不受控地偏離目的地。
他不無愉快地想，若允許他時時關注這張笑靨，其實光是活著呼吸，也是件不賴的事。
今後的日子，朝朝暮暮都值得期待。
時間過了良久，儘管嚴綽只認為一瞬，但圈圈一有動靜，他便鬆開了。
嚴絟按住發燙的臉頰，嘗試幫自己降溫，等沒那麼羞赧了，才想起媽媽可能正等著他們；而彼此間全新關係的確立，也想馬上告訴媽媽。
思及此，他內心忸怩片刻，壓住自己憋不住笑意的嘴角，偷覷叉叉道：「我們的事，跟媽媽說一聲好嗎？」
「嗯。」雖然媽媽已經知道了。
眼見叉叉非但沒猶豫，還同意得很快，嚴絟圓眼一亮，整個人高興極了，立刻拿出手機打電話，邊問邊牽住叉叉伸來的手向前走。
待問完媽媽的所在地，他收起手機，很突然地停下腳步，回望自己方才所站立的位置。
那裡有閃著無數螢光的路樹環繞，並能將巨霸絢燦的聖誕樹盡收眼底，與周圍的應景音樂及熱鬧人聲結伴，又和市集繽紛多彩的燈光交織，使得整片漆黑夜色一點都不寂寞。
嚴絟將這片自己曾置身其中的美好景象印在腦海，隨後調回視線，瞥向身旁的叉叉。他仍舊是氣定神閒的模樣，先後始終很一致，若非得較真他究竟有何不同，便是他經常插在口袋裡的那隻手改變了位置，此刻正貼在自己腰際，掌心穿透衣物傳遞而來的溫度十分灼熱。(回頭查叉叉的手經常放哪？)
這個小動作跟爸爸好像！
嚴絟暗自竊喜這項新發現，接著朝叉叉燦爛一笑，身心愉悅、腳步輕盈地牽起他的手邁步；而嚴綽盯著他拉住自己走在前頭的背影，視線觸及彼此交握的手，意外地感到很懷念。
幾個月前，他們的相處模式也是如此。
眼下，他讓圈圈的笑容綻放光彩，沒有絲毫減退或黯淡，他很有成就感。
不久，兩人來到偏安一隅的咖啡廳所提供的戶外座位區張望，一發現媽媽熟悉的背影，嚴絟立刻拉著叉叉過去，才靠近座位就迫不及待喊：「媽媽！我們……」
他突然噤聲，走近一看，發現媽媽的對面坐著一名生面孔男人。
對方甫聽見自己的呼喚，神色當即變了一變，朝他和叉叉多看兩眼，立即站起身給他們讓座，並朝媽媽點頭歉道：「不好意思，打擾了。」
「不會，慢走。」嚴媽媽輕笑著與對方揮手道別。
嚴絟眼也不眨地全程目送對方離去，這才拉過椅子坐下。
「媽媽，那個人是誰？」他一點印象也沒有，絕對不是熟人的偶然巧遇。
「媽媽也不知道耶。」嚴媽媽對孩子的打探，樂得偏頭裝傻，笑得毫無破綻，顧左右而言他。
「又來了，互不相識的人也可以聊得這麼開心嗎？」那名陌生叔叔可是笑得連魚尾紋都跑出來搖擺了。
「當然可以囉。」也不是什麼難事。
「……」嚴綽旁觀這對相似的母子對話，深信剛才那場面絕非第一次上演，然後，他意外瞥見媽媽手上沒有戒指？
戒指呢？
這時，嚴媽媽恰好瞄到未作聲的叉叉，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擱置桌面的手，隨即心領神會地從衣領勾出一條項鍊，鍊上的掛墜便是婚戒。
「在這裡唷，平常洗衣、煮飯什麼的，戴著這顆鑽戒不好做事，就先收起來了，不過媽媽還是有好好攜帶在身上喔。」
「……」怎麼聽起來有股隱射爸爸很礙事的意味？
嚴綽無言，突然想起爸爸早在自己尚未開竅之時，就先發過牢騷，以前人之姿叫自己要有心理準備……
爸爸簡直預知之神。
「他……」嚴絟指著那人離開的方向，還想繼續旁敲側擊，可惜先被媽媽搶話了。
「你們來找媽媽，是不是有事想跟我分享？」心知肚明的嚴媽媽瞥了叉叉一眼，笑問圈圈，把正題拉回來。
聞言，嚴絟頓時羞怯地垂下頭，不敢正視媽媽，當叉叉伸來的手握住自己的，他才鼓足勇氣，在媽媽的微笑靜候下，偷偷抬眼道：「媽媽，我們在一起了。」說完，他把兩人牽在一起的手舉起來，指給她看。
「妳會允許我們在一起嗎？」
「咦？為什這麼問？」
嚴媽媽捧臉，佯裝一臉驚訝，害得緊張抿唇的嚴絟連小心臟都顫了兩下，才聽出媽媽實際上是對他們抱持祝福，還有…調侃的心。
「媽媽才要恭喜你，小寶貝，你終於發現自己喜歡叉叉了。」
「欸？」嚴絟一愣，飛快瞥了身旁的叉叉一眼，猶疑地看回媽媽。
明明是叉叉先告白的啊？為什麼媽媽這樣說？
「你都沒發現自己對叉叉很不一樣嗎？」
「哪有？」嚴絟睜著無辜大眼。
「是啊，哪有人對朋友好到想把人帶回家呢？你看，你和小道感情這麼好，也沒見你把小道領回家。」嚴媽媽莞爾學著孩子的語氣反問，並點出差異。
「那是因為小道有家啊，媽媽，他還有妹妹、弟弟，搶人家哥哥未免太過分了。」他也很喜歡小玉、喜喜啊！
說到這，他謹慎地側頭打量叉叉，結果對方不僅無動於衷，見自己心存顧慮，還搖頭示意他別在意，隨後就低頭專注在玩他的手十指交扣了。
「你也沒和小道勾臂搭肩啊？」
指出關鍵的嚴媽媽笑容滿面，而回顧自己是否真有差別待遇的嚴絟在注意到區別後，開始瞪著桌面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個是……」他被媽媽說得無法反駁、滿臉通紅，此刻只想把自己埋進桌子底下。
感覺說什麼都會被有備而來的媽媽打槍……
嚴媽媽伸手摸上孩子紅通通的臉頰，安撫他在媽媽面前，不需要躲躲藏藏。
「我很開心喔，恭喜你們能在這麼早的時間，找到喜歡的人。」
「從前媽媽一直覺得自己要單身一輩子，認識爸爸以後，這個想法依然揮之不去，想不到一轉眼，我的寶貝們也找到幸福了。」
嚴媽媽無聲輕呼了口氣，心底想著：時間過得真快啊！
聞言，嚴絟睜大眼，愣愣直視媽媽滿眼閃爍著喜悅。
他不常聽媽媽提及自己的過去，卻十分嚮往，因為那些經歷會令他產生當下不等於未來的自信。
媽媽一直是如此，總能帶給他無限希望。
如今，媽媽對他們的關係十分支持，嚴絟卻仍感到惴惴不安，很怕她把重點放在最後才說。
「真、真的可以嗎？」
不約而同地，嚴絟問出嚴綽曾經詢問的問題，證明兩人內心都很忐忑，而嚴綽忽地記起媽媽對自己的提醒。
「還有爸爸他……」會同意嗎？
嚴絟一聽，也遲疑地以眼神求助媽媽，唯恐爸爸抱持其他見解，採取迂迴手段來表態。
「有什麼不可以呢？我會陪你們等爸爸回來，一起告訴他這件事。」她輕笑保證：「有媽媽在，沒問題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幾乎頂住了大半壓力，讓兩人在無形中放鬆不少。
嚴絟滿臉動容地注視著面前溫柔微笑的媽媽。
「來，快嚐嚐這包手工烏龍茶餅乾，我剛剛買的，好好吃！邊吃邊享受聖誕節的氛圍吧，嗯？」嚴媽媽將餅乾推到兩人面前，先拿一片給大寶貝、再取一個直接塞進小寶貝嘴裡，順勢以手背輕輕劃過他眼下，不動聲色收回手後，再衝著他笑嘻嘻問：「交到男朋友，又吃到風味濃郁的茶香餅乾，是不是很值得開心？」
經媽媽反問的一席話，嚴絟聽得淚點全都憋回淚腺裡，只剩下笑了。
「謝謝媽媽。」他將餅乾取下來道謝，再把餅乾放回嘴裡，嚼得津津有味，頻頻點頭，很快又拿下一片。
嚴綽靜靜旁觀媽媽和圈圈的互動，深覺媽媽的功力實在了得，僅憑三言兩語、甚至一個手勢，就收迴圈圈的眼淚，將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可否認地，當媽媽點出圈圈早已喜歡自己，所以才有一番作為時，他內心是狂喜的，但……
嚴綽低頭盯視自己桌下的手，捫心自問：他有辦法一個動作、一句話，就逗笑圈圈，使他不哭嗎？
而在他分神期間，嚴絟憑自己一人，把整包餅乾掃了精光。
「媽媽，我吃完了。」他舔完嘴唇，再舔手指，接著甩了幾下手。
「那我們回家吧。」此行目的圓滿達成，自然該打道回府了。
嚴絟與嚴媽媽同時起身，將椅子推回原位、淨空桌面垃圾，一前一後離開；嚴綽還在想事情，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跟在兩人身後一步的距離。
回程取車的路上，他聽見媽媽的呼喚，定睛細看圈圈走在媽媽身邊，勾著她的手，一同回望自己，而媽媽正空出另一側等他。
「叉叉，來。」
見狀，嚴綽毫不猶豫地上前挽住媽媽的手，配合兩人的步伐，在聆聽兩人交談期間，不由得回想那天在百貨公司，也是同樣情況。
當時購物結束，圈圈拎著兩袋衣服，勾上媽媽的手肘，和媽媽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頭；而單手就提了四個紙袋的爸爸也抬臂示意。
他當下愣了幾秒，游移不定地攬上爸爸的手臂，卻渾身不自在。
直至耳畔聽得爸爸一番見解，才放下自己原來已經先入為主的成見。
「叉叉，你擔心自己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跟爸爸撒嬌，對旁人的側目及指指點點很難為情嗎？」
「……嗯。」走在身邊的不是外人，嚴綽沒有理由遮掩，何況他也不認為自己在爸爸面前能掩飾得多完美。
他自己受非議是無所謂，但對象輪到爸爸身上，就無法平靜看待了……
這時，行徑間總是昂首闊步的嚴爸爸瞥了孩子一眼。他輕輕鬆鬆提著四個紙袋，還有餘裕調整他手的擺放位置，確保彼此舒適度後，才直視前方，一臉滿不在乎。
「別被社會眼光狹隘住眼界了，我們是生養你的父母，你想牽一輩子都不可能，所以在能牽的有限期間裡盡量牽吧，不管是我或媽媽都一樣。」
那個當下，他很輕易被爸爸說動了。
時間難再回。
刻骨銘心過的自己對爸爸的觀點深有感觸，於是很乾脆地將所剩不多的難為情拋掉了。
隨後，他與爸爸受再多注目禮都心如止水，專注將全副心神放在媽媽和圈圈的談笑風生上，共同商量晚餐的所在地。
他覺得這樣很好。
嚴綽檢視自己的內在恬適安然，正想將注意力放回身旁的母子二人身上，就聽圈圈繼續舊事重提。
「媽，剛剛那人其實是在搭訕妳吧？」看媽媽一個人坐在那裡，以為有機會，結果被他們嚇走了。
嚴絟還念念不忘剛發生的事，也不拐彎抹角了。
「是啊，要幫我跟爸爸保密唷。」嚴媽媽這次也不打啞謎了，坦蕩承認自己方才那一齣是被搭訕了沒錯。
「也是啊，不然爸爸會很緊張。」又跟公司提交什麼增進家庭福祉的長假申請，到時爸爸的朋友該困擾頭痛了。
嚴絟覺得，媽媽說得完全有理。
平時的爸爸喜歡工作，也非常享受工作樂趣，一旦事遇媽媽，就毫無理智可言，更別提乖乖上班了。他會擱下手邊所有事情，強逼公司放他特休，一整天守在媽媽身邊跟上跟下，造成接手他公司事務的同事們龐大壓力……
「為了爸爸的熱愛工作著想，就別增添沒必要的麻煩了。」暫時當籌碼，將來火大再拿出來說。
嚴媽媽腦中的算盤啪啦作響。
嚴絟點頭，深表贊同。
畢竟爸爸一人代表的職務背後，需要各部門整合出團隊來支援執行。
他永遠記得，爸爸在他小時候曾休過一輪假，自己本來很開心能黏在早出晚歸的爸爸身邊，卻日夜陪爸爸看驚悚短片，至今還殘留陰霾……
那真不是個美好回憶！
所以他希望爸爸別再罷工了。
儘管他很清楚，爸爸並非多疑媽媽出軌，而是羨慕有人能跟媽媽談天說地，聊得比他久，心裡不平衡才不顧一切；無奈爸爸不上班所引發的一連串骨牌效應，會導致大家都受苦……還是別添亂了。
嚴綽一扭頭，注視心安理得的媽媽與圈圈都不當一回事，莫名有股兔死狐悲的同理心。
「……」看來爸爸會語出擔心，不是沒有原因的。
老婆、孩子都不站自己這邊，身為爸爸要一夫擋關好多敵……
嚴綽與媽媽說好以後，便全力專心在備考，儘管仍有個處於未知的爸爸領域，不過有媽媽在，大概都不成問題。
而被最親的兩個人蒙在鼓裡的嚴絟，他正為討厭的數學奮戰，連笑容都消失無蹤。
嚴綽偶爾抬眼注視擰眉的他，心底暗暗祈求，平安夜過後，那張奪人眼球的笑容猶存……若能更加燦爛耀眼，當然最好。
結果成績發還回來訂正的那天，是平安夜。
兩人放學回到家，交出自己的成績單，嚴媽媽掃了眼分數，在上面簽名。
她先朝叉叉微笑讚許：「叉叉，做得好，繼續保持。」
接著，她揉上小圈的頭，溫聲鼓勵：「媽媽看到你的努力了，你真棒。」
嚴綽安靜點頭，收回兩人的成績單，整副心神都落在圈圈身上；而無精打採的嚴絟，順著媽媽的手，直接靠倒在媽媽膝上，好讓兩人多摸摸自己。
他真的被數學打敗了。
怎麼做才能喜歡數學？
晚餐結束，嚴媽媽立即以獎勵名義，雷厲風行地載兩人外出放鬆，逛聖誕市集去。
嚴綽本來還覺得今天並不適合坦白，因為拿到成績的圈圈，心情一直處在最低谷狀態，儘管他認命面對數學，考出來的成績居然與置之不理的成績相差無幾般慘不忍睹，令他十分洩氣。
然而媽媽為自己設想周到地安排了場地，眼下只剩靠自己把握時機執行，也就只能全力以赴地上了。
嚴媽媽的車停妥後，三人散步至聖誕市集現場。
原本無精打採的嚴絟，一見面前由奇幻燈飾造景的耶誕場域，眼睛明顯一亮，笑顏逐開。
嚴媽媽側臉關注他，好笑地明知故問：「小圈喜歡嗎？」
「超喜歡！」嚴絟睜著興奮大眼閃閃發亮，指著前方左顧右盼道：「那裡好漂亮，好有歐風鄉村聖誕氣氛！」
「對吧。」
不知為何，嚴綽原本跳得飛快又緊張的心，在看見圈圈驚喜不已的笑容後，逐漸平緩下來。
嚴綽按住自己的胸口猜測：是知道自己勢在必得，所以連緊張都拋開了嗎？
「來，媽媽先幫你們拍幾張合照！」嚴媽媽指揮兩人站到聖誕樹下，自己從包裡拿出相機，將背帶掛在脖頸上。
「居然是單眼？」嚴絟對媽媽的配備周全滿頭問號。
「這裡裝飾得那麼有氣氛，不拍清晰就可惜了。」為了避免孩子起疑，嚴媽媽笑瞇瞇地解釋自己有備而來的原因。
「那媽媽妳也一起啦，我找路人幫我們拍。」嚴絟朝媽媽招手，隨後乾脆上前，拿過相機找路人幫忙。
三人走逛市集一輪後，趁著小圈拿手機到處拍，嚴媽媽悄悄朝叉叉使了個眼色。
嚴綽走到媽媽身邊，聽她吩咐：「叉叉，媽媽剛剛看到那邊有人在賣烏龍茶餅乾，也覓得一間很不錯的咖啡廳，等買完餅乾就在那等你們。」
「好。」
「順便幫可憐出差的爸爸買點東西，就這樣，待會兒見。預祝你成功囉。」
嚴媽媽交代完自己的行程，當即瀟灑一轉身，以背影之姿朝孩子揮揮手，沒入人群中。
她離開前的最後一句祝福，還是特別回頭，無聲強調的。
目送媽媽的嚴綽看出她的口型，難得升起了羞窘的情緒，他藉撥頭髮的動作掩飾自己一時的不知所措。
這時，拍完照的嚴絟回來了。
「咦？媽媽呢？」
「她說要買些東西給爸爸當驚喜，所以先走了。」
「耶？那…我們也買些東西給爸爸吧？」不然一個人在外的爸爸好可憐。
嚴絟一點也不擔心媽媽，因為他熟知媽媽相當享受獨自逛街的樂趣。往常縱有爸爸在，他也是安安靜靜跟在後面等付帳。
「好。」
嚴綽主動牽起嚴絟的手腕，專心挑選好爸爸的禮物後，才開始伺機而動。
他們慢慢往回走，站在廣場邊緣，凝望那棵特別高聳又絢麗的聖誕樹。
伴隨周邊悠揚應景的音樂、熱鬧的歡笑人聲，嚴綽心下決定，就是這裡了。
他側頭注視圈圈，正色對他道：「圈圈，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什麼事？」嚴絟眼睛還盯著聖誕樹。
這時，嚴綽假裝背過身，向後走了幾步，學他的試探方式故技重施，刻意使褲後口袋的錢包掉落在地，讓目光順勢追隨自己的圈圈看到而上前去撿。
「叉叉，你的皮夾掉了。」
恰如嚴綽所願，聽叉叉有話想說卻突然掉頭就走，正打算跟上的嚴絟一見他的錢包墜地，立刻蹲下去撿，好巧不巧皮夾沒扣好，一落地撞擊就整個攤開了。
嚴綽回身站定，在閃耀螢光的路樹旁，靜靜凝視他的神情。
嚴絟一面起身、一面慶幸錢沒有掉出來，就瞥到叉叉在皮夾的空格裡，放了一張照片。
僅是下意識一瞄內容，就令毫無防備的他瞪圓了眼睛，當下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張照片……是他拍森林系花童的禮服照，怎麼會出現在叉叉手上？！
連拍攝主題都記得一清二楚的嚴絟被殺得措手不及，大腦瞬間空白。
當嚴綽走近，他更顯不知所措，整個人不安地抓緊錢包，兩眼慌亂無神的四處亂飄，就是瞄不到叉叉身上，遑論目光接觸。
「這是……」嚴絟訥訥啟口，卻還沒想好該怎麼解釋。
他不敢看向叉叉的表情道盡一切，毫無面對的勇氣可言，甚至完全沒想到反過來問叉叉，照片從何而來？
嚴綽伸手握住他拿錢包的手，這個舉動狠狠嚇了嚴絟一跳，他忍不住後退，卻又被拉回來。
嚴綽將皮夾與他的手舉到胸前，拇指撫過照片，不加思索地坦承整件事。
「前陣子，我意外發現到你有隱瞞我的事。」對他來說，他能想到的浪漫，大概就是令圈圈明瞭，也有人能接納他的全部、甚至喜歡他的所有，使他重新改觀，再次拾回那天以後撇下的喜歡。
聞言，嚴絟的臉色變了幾遍。
自己究竟該以何種面貌來解答叉叉的控訴？
是的，控訴。
他不敢看叉叉的臉，料想他必定對自己心生不滿。
說好互不相瞞，卻打從一開始就沒遵守，還、還是這種異於常人的……
嚴絟原先逛得渾身發熱的好心情，已跌至谷深溪底、寒澈心扉。
好一會兒時間，兩人都沒再開口說話。
嚴絟不知如何開口，拿著皮夾的手微微顫抖。
他在等叉叉甩開自己。
這種事，叉叉會心生牴觸也是無可厚非的，只可惜他沒料到會這麼早……
要是叉叉排斥自己而離開家的話怎麼辦？他還有哪裡可去？若是由自己搬去居禮哥的住處，他會願意留下來嗎？
嚴絟垮下肩膀，覺得自己搞砸了一切；而嚴綽正細細打量毫無生氣的他。
此刻，圈圈半垂著無神的眼眸，反射性地縮肩駝背，渾身籠罩灰心喪志又無可奈何的氣息，面對自己斬釘截鐵的指出，他既不逃避、也不防禦，彷彿待宰羔羊般任憑處置。
有股細微的痛楚在心中一刺，他很心疼這樣的他。
嚴綽握起圈圈另一隻垂下的手，很突然地將人拉向自己，隨後緊緊抱住他。
「別害怕，我並不討厭，是…很喜歡。」
「欸？」
事情走向超乎自己所預設的發展，還變異得更不得了，嚴絟仰臉，卻被抱得更緊，他除了埋進叉叉肩窩，根本動彈不得，直到數秒過後，才聽見他低低陳述心聲。
「圈圈，我常常在想，為什麼那個人不能是你？」嚴綽偏頭組織言辭，將下巴輕輕擱在他的髮旋上，期望自己的傳達能使他理解透徹。
「與其和學姊在外漫無目的閒晃，聊著不知所云、不感興趣的話題，我寧可回家陪你寫作業，看你耍賴趴在桌上鬼哭狼嚎，最後作弊抄我的答案、與其和學姊出遊約會看電影，我寧可和你待在家裡看你想看的電視、做你喜歡的事。我喜歡你在我身邊帶來的歡愉，不論做任何事，我都寧願和你在一起，而不是別人。」
聞言，被按在胸懷的嚴絟眨眨眼，忽然感到很不可思議。
為什麼他從中聽出了一絲埋怨？
「那天翻到你藏起來的相片以後，有了比較才發現差距。」察覺圈圈的肩膀不再緊繃，嚴綽以指輕梳他的細軟髮絲。
「圈圈，我很樂意你勾著我的手，而不是別人，我同樣享受被你依賴或被你信賴的感覺，明白自己被你需要而為此欣喜不已，卻一點也不想除你以外的任何人來倚靠我。」這股雀躍又自私的心情十分矛盾，他花了點時間才搞懂其中的區別。
嚴絟細細聆聽叉叉低語，他的真情流露很輕易地拂去自己所有心慌意亂，而撫在頭頂的溫熱掌心更無聲傳遞支持與偏袒。
這是件很神奇的事，僅僅是叉叉的幾句話，就徹底安住他的心境，讓自己從地獄回升天堂。
「叉叉…謝謝你……」嚴絟有些感動、又有點害羞，勾起的嘴角逐漸藏不住笑意，他垂下頭，這次是自己主動把臉埋入叉叉胸前。
天啊！這是告白嗎？人生第一次被告白，對象還是……
嚴絟這才發現自己可能撐不住。他臉皮太薄，又沒什麼心理準備，遇上一會兒驚、一會兒喜的劇烈變化，身體調適不過來，臉頰超燙。
若非整個人被叉叉抓著不放，嚴絟很想當場摀臉逃去找媽媽。
他真沒想到情況會這樣展開，如脫韁野馬般一路狂奔，還偏離跑場，飛越柵欄以外……
忽然，他感覺叉叉放開自己，向後退了一步，拉開彼此間的距離。
嚴絟料想叉叉此刻一定盯著自己，於是他左瞥肩膀、右看路樹上的小燈泡，全方位都看遍了，就是不敢對上視野正中央那張臉。
當然他心裡也清楚，叉叉很有耐心在等自己。
嚴絟深呼吸一口氣，才慢慢將目光移動到他臉上。
彼此視線一接觸，他就聽叉叉單刀直入問：「圈圈，我可以喜歡你嗎？」
嚴絟呼吸一窒，渾身血液都沸騰了。
然而，當心亂如麻的他瞧著叉叉一如既往的平淡神情，反觀自己整個人羞到不行，在思考這個問題的回答前，他忽然感到很不甘心，於是揚眉反問：「你是認真的嗎？為什麼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虧他還期待叉叉略顯靦腆的樣子，殊不知害羞到抬不起頭的只有自己，主動告白的人倒是面色如常？
「因為反映的是其他地方。」嚴綽上前抱住他，讓他感受自己的熾烈高溫及超速脈動。
「……」充分感受自叉叉身上傳遞來的沸騰熱氣與瘋狂心律，令嚴絟也開始心跳加速，好似身體試圖與他調為同一頻率，因而全身發燙……
「我感覺到了。」嚴絟難得一次有了想把叉叉推開的衝動。
他覺得自己快爆炸了！
「那你也能喜歡我嗎？」嚴綽接著追問。
「！」
嚴絟火山剎那噴發，然後，他在掉落的熔岩與碎屑中，揀起許多回憶。
特別是叉叉面對自己時，他逐步轉變的神色歷歷在目，從最初掩藏不住的為難開始、到無可奈何的妥協，進而對他們都產生好奇，直到做出回應的現在……叉叉露出的笑意儘管很淡、很細微，卻是真心實意的好心情。
這麼一想，他受記憶中叉叉的喜悅所染，反手回抱住他，眉眼含笑。
「好。」他一直都超喜歡這個人……他很樂意！
而嚴綽聽圈圈略顯羞澀卻非常乾脆的答應，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站上人生巔峰。
再也沒有比此時此刻更令他心醉神迷的了。
嚴綽收緊雙臂，滿心滿眼沉浸其中，忽地念及數月前的自己，因禁不住誘惑，使得應行軌跡不受控地偏離目的地。
他不無愉快地想，若允許他時時關注這張笑靨，其實光是活著呼吸，也是件不賴的事。
今後的日子，朝朝暮暮都值得期待。
時間過了良久，儘管嚴綽只認為一瞬，但圈圈一有動靜，他便鬆開了。
嚴絟按住發燙的臉頰，嘗試幫自己降溫，等沒那麼羞赧了，才想起媽媽可能正等著他們；而彼此間全新關係的確立，也想馬上告訴媽媽。
思及此，他內心忸怩片刻，壓住自己憋不住笑意的嘴角，偷覷叉叉道：「我們的事，跟媽媽說一聲好嗎？」
「嗯。」雖然媽媽已經知道了。
眼見叉叉非但沒猶豫，還同意得很快，嚴絟圓眼一亮，整個人高興極了，立刻拿出手機打電話，邊問邊牽住叉叉伸來的手向前走。
待問完媽媽的所在地，他收起手機，很突然地停下腳步，回望自己方才所站立的位置。
那裡有閃著無數螢光的路樹環繞，並能將巨霸絢燦的聖誕樹盡收眼底，與周圍的應景音樂及熱鬧人聲結伴，又和市集繽紛多彩的燈光交織，使得整片漆黑夜色一點都不寂寞。
嚴絟將這片自己曾置身其中的美好景象印在腦海，隨後調回視線，瞥向身旁的叉叉。他仍舊是氣定神閒的模樣，先後始終很一致，若非得較真他究竟有何不同，便是他經常插在口袋裡的那隻手改變了位置，此刻正貼在自己腰際，掌心穿透衣物傳遞而來的溫度十分灼熱。(回頭查叉叉的手經常放哪？)
這個小動作跟爸爸好像！
嚴絟暗自竊喜這項新發現，接著朝叉叉燦爛一笑，身心愉悅、腳步輕盈地牽起他的手邁步；而嚴綽盯著他拉住自己走在前頭的背影，視線觸及彼此交握的手，意外地感到很懷念。
幾個月前，他們的相處模式也是如此。
眼下，他讓圈圈的笑容綻放光彩，沒有絲毫減退或黯淡，他很有成就感。
不久，兩人來到偏安一隅的咖啡廳所提供的戶外座位區張望，一發現媽媽熟悉的背影，嚴絟立刻拉著叉叉過去，才靠近座位就迫不及待喊：「媽媽！我們……」
他突然噤聲，走近一看，發現媽媽的對面坐著一名生面孔男人。
對方甫聽見自己的呼喚，神色當即變了一變，朝他和叉叉多看兩眼，立即站起身給他們讓座，並朝媽媽點頭歉道：「不好意思，打擾了。」
「不會，慢走。」嚴媽媽輕笑著與對方揮手道別。
嚴絟眼也不眨地全程目送對方離去，這才拉過椅子坐下。
「媽媽，那個人是誰？」他一點印象也沒有，絕對不是熟人的偶然巧遇。
「媽媽也不知道耶。」嚴媽媽對孩子的打探，樂得偏頭裝傻，笑得毫無破綻，顧左右而言他。
「又來了，互不相識的人也可以聊得這麼開心嗎？」那名陌生叔叔可是笑得連魚尾紋都跑出來搖擺了。
「當然可以囉。」也不是什麼難事。
「……」嚴綽旁觀這對相似的母子對話，深信剛才那場面絕非第一次上演，然後，他意外瞥見媽媽手上沒有戒指？
戒指呢？
這時，嚴媽媽恰好瞄到未作聲的叉叉，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擱置桌面的手，隨即心領神會地從衣領勾出一條項鍊，鍊上的掛墜便是婚戒。
「在這裡唷，平常洗衣、煮飯什麼的，戴著這顆鑽戒不好做事，就先收起來了，不過媽媽還是有好好攜帶在身上喔。」
「……」怎麼聽起來有股隱射爸爸很礙事的意味？
嚴綽無言，突然想起爸爸早在自己尚未開竅之時，就先發過牢騷，以前人之姿叫自己要有心理準備……
爸爸簡直預知之神。
「他……」嚴絟指著那人離開的方向，還想繼續旁敲側擊，可惜先被媽媽搶話了。
「你們來找媽媽，是不是有事想跟我分享？」心知肚明的嚴媽媽瞥了叉叉一眼，笑問圈圈，把正題拉回來。
聞言，嚴絟頓時羞怯地垂下頭，不敢正視媽媽，當叉叉伸來的手握住自己的，他才鼓足勇氣，在媽媽的微笑靜候下，偷偷抬眼道：「媽媽，我們在一起了。」說完，他把兩人牽在一起的手舉起來，指給她看。
「妳會允許我們在一起嗎？」
「咦？為什這麼問？」
嚴媽媽捧臉，佯裝一臉驚訝，害得緊張抿唇的嚴絟連小心臟都顫了兩下，才聽出媽媽實際上是對他們抱持祝福，還有…調侃的心。
「媽媽才要恭喜你，小寶貝，你終於發現自己喜歡叉叉了。」
「欸？」嚴絟一愣，飛快瞥了身旁的叉叉一眼，猶疑地看回媽媽。
明明是叉叉先告白的啊？為什麼媽媽這樣說？
「你都沒發現自己對叉叉很不一樣嗎？」
「哪有？」嚴絟睜著無辜大眼。
「是啊，哪有人對朋友好到想把人帶回家呢？你看，你和小道感情這麼好，也沒見你把小道領回家。」嚴媽媽莞爾學著孩子的語氣反問，並點出差異。
「那是因為小道有家啊，媽媽，他還有妹妹、弟弟，搶人家哥哥未免太過分了。」他也很喜歡小玉、喜喜啊！
說到這，他謹慎地側頭打量叉叉，結果對方不僅無動於衷，見自己心存顧慮，還搖頭示意他別在意，隨後就低頭專注在玩他的手十指交扣了。
「你也沒和小道勾臂搭肩啊？」
指出關鍵的嚴媽媽笑容滿面，而回顧自己是否真有差別待遇的嚴絟在注意到區別後，開始瞪著桌面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個是……」他被媽媽說得無法反駁、滿臉通紅，此刻只想把自己埋進桌子底下。
感覺說什麼都會被有備而來的媽媽打槍……
嚴媽媽伸手摸上孩子紅通通的臉頰，安撫他在媽媽面前，不需要躲躲藏藏。
「我很開心喔，恭喜你們能在這麼早的時間，找到喜歡的人。」
「從前媽媽一直覺得自己要單身一輩子，認識爸爸以後，這個想法依然揮之不去，想不到一轉眼，我的寶貝們也找到幸福了。」
嚴媽媽無聲輕呼了口氣，心底想著：時間過得真快啊！
聞言，嚴絟睜大眼，愣愣直視媽媽滿眼閃爍著喜悅。
他不常聽媽媽提及自己的過去，卻十分嚮往，因為那些經歷會令他產生當下不等於未來的自信。
媽媽一直是如此，總能帶給他無限希望。
如今，媽媽對他們的關係十分支持，嚴絟卻仍感到惴惴不安，很怕她把重點放在最後才說。
「真、真的可以嗎？」
不約而同地，嚴絟問出嚴綽曾經詢問的問題，證明兩人內心都很忐忑，而嚴綽忽地記起媽媽對自己的提醒。
「還有爸爸他……」會同意嗎？
嚴絟一聽，也遲疑地以眼神求助媽媽，唯恐爸爸抱持其他見解，採取迂迴手段來表態。
「有什麼不可以呢？我會陪你們等爸爸回來，一起告訴他這件事。」她輕笑保證：「有媽媽在，沒問題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幾乎頂住了大半壓力，讓兩人在無形中放鬆不少。
嚴絟滿臉動容地注視著面前溫柔微笑的媽媽。
「來，快嚐嚐這包手工烏龍茶餅乾，我剛剛買的，好好吃！邊吃邊享受聖誕節的氛圍吧，嗯？」嚴媽媽將餅乾推到兩人面前，先拿一片給大寶貝、再取一個直接塞進小寶貝嘴裡，順勢以手背輕輕劃過他眼下，不動聲色收回手後，再衝著他笑嘻嘻問：「交到男朋友，又吃到風味濃郁的茶香餅乾，是不是很值得開心？」
經媽媽反問的一席話，嚴絟聽得淚點全都憋回淚腺裡，只剩下笑了。
「謝謝媽媽。」他將餅乾取下來道謝，再把餅乾放回嘴裡，嚼得津津有味，頻頻點頭，很快又拿下一片。
嚴綽靜靜旁觀媽媽和圈圈的互動，深覺媽媽的功力實在了得，僅憑三言兩語、甚至一個手勢，就收迴圈圈的眼淚，將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可否認地，當媽媽點出圈圈早已喜歡自己，所以才有一番作為時，他內心是狂喜的，但……
嚴綽低頭盯視自己桌下的手，捫心自問：他有辦法一個動作、一句話，就逗笑圈圈，使他不哭嗎？
而在他分神期間，嚴絟憑自己一人，把整包餅乾掃了精光。
「媽媽，我吃完了。」他舔完嘴唇，再舔手指，接著甩了幾下手。
「那我們回家吧。」此行目的圓滿達成，自然該打道回府了。
嚴絟與嚴媽媽同時起身，將椅子推回原位、淨空桌面垃圾，一前一後離開；嚴綽還在想事情，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跟在兩人身後一步的距離。
回程取車的路上，他聽見媽媽的呼喚，定睛細看圈圈走在媽媽身邊，勾著她的手，一同回望自己，而媽媽正空出另一側等他。
「叉叉，來。」
見狀，嚴綽毫不猶豫地上前挽住媽媽的手，配合兩人的步伐，在聆聽兩人交談期間，不由得回想那天在百貨公司，也是同樣情況。
當時購物結束，圈圈拎著兩袋衣服，勾上媽媽的手肘，和媽媽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頭；而單手就提了四個紙袋的爸爸也抬臂示意。
他當下愣了幾秒，游移不定地攬上爸爸的手臂，卻渾身不自在。
直至耳畔聽得爸爸一番見解，才放下自己原來已經先入為主的成見。
「叉叉，你擔心自己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跟爸爸撒嬌，對旁人的側目及指指點點很難為情嗎？」
「……嗯。」走在身邊的不是外人，嚴綽沒有理由遮掩，何況他也不認為自己在爸爸面前能掩飾得多完美。
他自己受非議是無所謂，但對象輪到爸爸身上，就無法平靜看待了……
這時，行徑間總是昂首闊步的嚴爸爸瞥了孩子一眼。他輕輕鬆鬆提著四個紙袋，還有餘裕調整他手的擺放位置，確保彼此舒適度後，才直視前方，一臉滿不在乎。
「別被社會眼光狹隘住眼界了，我們是生養你的父母，你想牽一輩子都不可能，所以在能牽的有限期間裡盡量牽吧，不管是我或媽媽都一樣。」
那個當下，他很輕易被爸爸說動了。
時間難再回。
刻骨銘心過的自己對爸爸的觀點深有感觸，於是很乾脆地將所剩不多的難為情拋掉了。
隨後，他與爸爸受再多注目禮都心如止水，專注將全副心神放在媽媽和圈圈的談笑風生上，共同商量晚餐的所在地。
他覺得這樣很好。
嚴綽檢視自己的內在恬適安然，正想將注意力放回身旁的母子二人身上，就聽圈圈繼續舊事重提。
「媽，剛剛那人其實是在搭訕妳吧？」看媽媽一個人坐在那裡，以為有機會，結果被他們嚇走了。
嚴絟還念念不忘剛發生的事，也不拐彎抹角了。
「是啊，要幫我跟爸爸保密唷。」嚴媽媽這次也不打啞謎了，坦蕩承認自己方才那一齣是被搭訕了沒錯。
「也是啊，不然爸爸會很緊張。」又跟公司提交什麼增進家庭福祉的長假申請，到時爸爸的朋友該困擾頭痛了。
嚴絟覺得，媽媽說得完全有理。
平時的爸爸喜歡工作，也非常享受工作樂趣，一旦事遇媽媽，就毫無理智可言，更別提乖乖上班了。他會擱下手邊所有事情，強逼公司放他特休，一整天守在媽媽身邊跟上跟下，造成接手他公司事務的同事們龐大壓力……
「為了爸爸的熱愛工作著想，就別增添沒必要的麻煩了。」暫時當籌碼，將來火大再拿出來說。
嚴媽媽腦中的算盤啪啦作響。
嚴絟點頭，深表贊同。
畢竟爸爸一人代表的職務背後，需要各部門整合出團隊來支援執行。
他永遠記得，爸爸在他小時候曾休過一輪假，自己本來很開心能黏在早出晚歸的爸爸身邊，卻日夜陪爸爸看驚悚短片，至今還殘留陰霾……
那真不是個美好回憶！
所以他希望爸爸別再罷工了。
儘管他很清楚，爸爸並非多疑媽媽出軌，而是羨慕有人能跟媽媽談天說地，聊得比他久，心裡不平衡才不顧一切；無奈爸爸不上班所引發的一連串骨牌效應，會導致大家都受苦……還是別添亂了。
嚴綽一扭頭，注視心安理得的媽媽與圈圈都不當一回事，莫名有股兔死狐悲的同理心。
「……」看來爸爸會語出擔心，不是沒有原因的。
老婆、孩子都不站自己這邊，身為爸爸要一夫擋關好多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