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5 久違的學校生活

在前往班上的路，我一直跟在阿仁後面，深怕自己迷路。

安中國小大致的擺設是一個ㄇ字型，六年級的教室位於中間那一槓，由於地形的緣故，那一槓是位於相對高處的地方，同時，六年級的教室也是設在比較高的樓層。

「真是討厭啊～那些開開心心上課的低年級只要走幾個階梯。」

「走這樓梯都讓人沒了上課心態了…」

「的確呢…」

在六年級底下的，是三年級，這時的三年級，保有了一二年級的天真，與一定程度的知識，讓他們有一種莫名的自信，教室裡鬧哄哄的，多半是笑聲。

反觀上來之後的六年級教室…

走廊上一片寂靜，從外面看進去教室，裡頭只有零星幾個人在吃早餐、趴睡、發呆。

偶爾傳出來的人聲，是那些兩三人小團體聊天發出來的。

過沒一會兒，六年三班到了。

與其他六年級班級沒有不同，每個人都是有氣無力的。

在這五排六列的30張桌子裡，我回想著我在座位表上的位子。

倒數第二排的倒數第二個位子。

我走到了那裡，四周看了一下，還沒有什麼人。

我偷看了一下座位表，芒薇的位子在第一排，但還沒來的樣子。

而阿仁的位子也在第一排，他一坐下後就趴著了。

而我也…不對！我不該在這裡睡覺的！

首先應該要看看這裡有誰啊！去認識環境也好。

想到這，我有了一股尿意。

－－

「呼…」

這應該是睽違禮拜六以來的第一泡尿，令人感到清爽。

看著與我差不多高的小便斗，這種一前一後奇妙的身高差距，還是讓我有點適應不來。

回到教室後，人變多了一些，其中也包含了小龜。

「小…小仁？」

「早啊，我沒事啦。」

「嗚嗚…抱歉…」

教室裡難得的人聲，讓還醒著的人都看了過來。

「那是我自己…呃…滑倒的，又不是你害的。」

即使如此，小龜眼鏡後方仍然快潰堤了。

「你真的沒事…？」

「沒～事啦。」

「真是太好了…」

「呃…嗯。」

教室裡投來的目光不一會兒就散了，每個人各自又做各自的事了。

在回到座位上後，我往那個既空白又模糊，我卻又確信那裡有坐人的座位看去。


－－在我的左前方，最後一排的第一個位子。


「還是沒來啊…」

在我去上廁所的期間，教室裡多了不少人，但那個位子還是沒有坐人。

仔細一看，那個座位與其他的座位有很明顯的差異。

抽屜裡的書異常地少，雖說這三天作業很多，但不至於那麼少。

「她今天應該也不會來吧？」

這時，坐我後面的人正剛好要坐下。

「從開學到現在，好像來不到三次？」

我轉身過去，她慵懶的眼睛直直看著我。

劉鈺星，座號26號，是個戴眼鏡的女生，留著長髮。

「她今天也不會來嗎？」

「大概吧，你不是很討厭她？」

「有嗎？」

「身為班長，幾乎每天都有一個人沒來，很討厭吧？」

班長？我？真是個新奇的資訊，我強忍著驚訝，繼續對話…

「我還好啦…」

「…你高興就好。」

離上課鐘響剩幾分鐘，人慢慢都到齊了，芒薇的位子上也坐了人，但她背對著我讓我無法看清她的樣貌。

此時教室依然不怎麼吵鬧。


－－而那個座位，依舊沒有坐人。


～～
這是那六年做的多個夢的其中之一。

初秋的晚上，我和她走在鐵軌旁的路上。

「真是的…就說不用幫忙了，還跟過來…」  

「都這種時間了…一個女生兩手都拿著東西，孤零零的，很危險吧？」

「又不是第一次了…」

「誰知道這次會不會出什麼事？」

「拜託…『晚上女生隻身走在昏暗的路上很危險。』的這種大男人主義可不可以捨棄掉啊？」

    她臉上露出了極度的不悅，要不是兩手都拿著剛剛從超市買來的食材，她搞不好就已經一拳打在我的肚子上了。

「我只是擔心妳…而且…」

「而且？」

「而且我…我想和妳聊聊…大學的事。」

「那你倒是直說啊！」

－－

在超市打工時遇到正在結帳的她，和店長機關槍式拜託後，他無奈地允許了我提早下班，只為了和她搭到話。

由於在超市遇到直接問「妳未來想讀哪間大學？」很奇怪，看她要提的東西也不少，於是我便問了她…

「嗨！要我幫忙提嗎？」

「欸？正成你怎麼在這裡？」

「我在這裡打工啦，剛好下班。」

「喔…這些我提得動啦！」

可是她提的東西是兩個被塞得滿滿的塑膠袋，真的不像是一個嬌小女生提得動的。

「真的不用嗎？很重欸。」

我提了提她手中拿著的塑膠袋，真的不是一般的重。

「不用啦…就這樣嘍，明天見。」

她隨即往外走去，看起來有點吃力但還算有餘裕。

「欸！真的ok嗎？喂！」

她頭也不回，就這樣離我而去。

－－

我追了出去，然後就發生了剛剛的事…

「所以…你是想問大學讀哪間嗎？」

「嗯…」

「不去的喔。」

「不去喔…蛤？等一下，不去？」

她臉上的不悅褪去了，在路燈的照射下，呈現一種平淡的神情。
～～

「噹～噹～噹～」

與常見的廣播鐘聲不同，安中國小的鐘聲，是從某一個地方傳來的。

雖然當初看到心裡就有個底了，沒想到真的有在用啊…那個鐘樓。

我看著窗外的雲，分佈廣的同時保留了不少空隙讓陽光透進，是我喜歡的天氣。

鐘聲後不久，教室前門被打了開來，一名留著長髮的年輕女性，抱著她的教材走了進來，年齡看上去只有20歲出頭。

身體裡裝著26歲靈魂的我，比起身旁年紀只有12歲左右的小女生，老師的氣質與外貌，更令我注目。

我看了看課表，這節是班級活動，所以她應該就是班導了，叫吳琳娟的樣子，是個數學老師。

「……」

「……」

「班長…？」

琳娟老師站在講桌旁，看著我。

說到班長在剛上課時要做的事…大概只有這個了吧？

「起…起立！」

隨後全班慵懶地站了起來，看來是這樣沒錯。

「立正！敬禮。」

「老～師～好～」

每個人都敬了禮，而後有人就直接坐了下去，而有的卻還站著，並往我這投來困惑的眼神。

「坐下。」

這時大家才都坐了下來，我也鬆了一口氣。

「大家早啊！這三天的假日，大家有沒有好好讀書啊？」

這是什麼問題啊…感覺就是有過於理想的教育理念下會問的問題。

「……」

「都嘛在寫功課…怎麼讀書？」

阿仁用他那像是看破一切的聲音開了個頭。

「那老師你和男朋友這三天過得還開心嗎？」

「對啊對啊，有進展了嗎？」

隨之而來的是幾個女生的聲音。

「呃…」

這時候的小學生有那麼成熟？

只見老師面有難色，勉強維持住了笑容。

「先收個作業吧？老師。」

此時我後面的鈺星同學開口了。

「也對呢，謝謝提醒。」

「那請最後一位同學開始收作業喔，記得有兩張！疫苗同意書請倒數第二位幫忙收。」

隨後每排的最後一二位都站了起來，開始往前收。

「有？沒有？」

鈺星同學向我問了問。

「算沒有吧？」

「唉…」

她的眼神似乎就在跟我說「果然嗎？」

「來，同意書。」

她遞給了我疫苗同意書，隨後繼續往前收作業了。

「有誰沒交同意書嗎？」

收完同意書後，我交給了老師。

「沒有。」

「這樣啊…那作業的部分慢慢來，交得出來就好喔。」

「嗯。」

「今天如果有哪裡不舒服要趕快說喔，事情我從你媽媽那邊聽說了。」

「嗯，了解。」

近距離看，琳娟老師只上了淡淡的粉底，沒有化妝，有一些香水味，加上溫柔的笑容，完全進了我這種年齡（26歲）男性的守備範圍。

隨後我回到了座位上，雖然是班級活動，但今天沒有甚麼要事需要在這時候討論，於是琳娟老師便開始上課了。

小學的課程除了簡單還是簡單，我手扶著課本，看著在前面教課的老師，打了個哈欠。

第一節就這樣在找出95和57公因數19後結束了。


－－而她，還是沒來。


～～
「不去？什麼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啊，不去。」

「不是…妳在模擬考的成績一直都很不錯對吧？不…是超好的吧？」

「那又如何。」

好奇怪…明明是聽到難過的消息，我的心裡卻有一絲高興。

「你的成績能上首都大學吧…」

「能。」

「那為什麼不去？」

「……」

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心裡高興了起來？她明明有那個資質卻不去發揮…明明是那麼惋惜的事。

「我很羨慕妳啊…有能力去大城市的大學…」

「那現在好了吧，我不去了。」

「…對呢…哈。」

我在笑些什麼呢？

「…？」

接著，我察覺到了原因…

「原來…我一直都很怕…」

「怕？」

「怕妳去了我到不了的地方…」

我的腳步停了下來，一旁的火車呼嘯而過，隨後，她也停下了腳步。

「可是…明明妳是有能力的，為什麼？」

「……」

「但想到這裡，我卻有了雀躍感…」

「……」

「心想著『太好了，妳不會離我而去。』的我，是不是很可惡？」

說到這裡，我的眼淚已經滴了下來。

「成績吊車尾的我，每看到一次妳模擬考進前十，我的心就像被針刺了進去。」

「正成…你…」

「而那些針現在一次全被拔光了…」

火車尾高速而過產生的風，吹起了她的長髮。

「笨蛋！」

「欸？」

「我還想說怎麼回事，突然問大學讀哪裡，沒想到是這種小事。」

「……」

「如果我今天是說我要去讀首大，你要怎麼做？」

「祝福妳啊…」

「然後回到家再哭一場對吧？」

「……」

「是的話你就真的是個笨蛋了…」

「我是我，你是你，就算我去讀國外大學也一樣！」

此時我眼中的她，夾雜了憤怒、無奈，還有一點不情願。

「只有你！聽好了林正成，不管我大學去哪還是不去，會保持聯絡關係的同學，就只有你！」

隨後，她將其中一袋食材，塞給了我，跑走了。

「喂！」

我追了上去，但我跑步是真的不行，而且還拿著一大袋東西。

－－

「那個笨蛋…」

剛跑了兩百公尺沖回家的她，現在喘著氣，回顧剛剛發生的事。

「如果能的話我也想去好不好…」

她在玄關休息了一會兒。

「妳回來啦！」

她的眼前站著一個和藹的婆婆。

「嗯，晚安，她今天還好嗎？」

「在房裡，氣色還不錯呢！」

「是嗎…」

此時她的手機裡收到了一封簡訊。

「他真的跑好慢…」

她等了一會兒後打開了大門，眼前放著的是剛剛她塞給正成的一大袋食材，接著她拿了進來。

「唉呦，這是什麼外送啊？」

婆婆好奇地問道。

「…愛心外送吧？」

「有這種東西啊？」

「沒啦…嘿…」

她笑了笑，因為要解釋起來會有點辛苦。

「那…來煮晚餐吧！」

隨後她跟著婆婆一起進了廚房，開始準備晚餐。

－－

「她應該拿走了吧？」

離開了她家門前，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我正煩惱著。

「給她留個簡訊好了…」

「『東西我放門口了喔』發送。」

她那最後一句我聽得不怎麼明白。

「『只會跟我聯絡…是喜…』」

我在發送欄打了這幾個字，但想了想，最後還是刪掉了。

一個大男人走在昏暗街道上，思考著刪掉的簡訊…

「剛如果發送了，搞不好她會從哪個地方竄出來打死我…」

想著這恐怖的場景，我打了個哆嗦。

「針雖然拔了，但卻又被一箭射中了啊…」
～～

「喂，過去。」

一名我不認識的女生帶有不悅的語氣，半命令著我。

「…怎麼了嗎？」

「吃飯了，今天你們男生在那邊。」

「喔…好。」

上午的四節，除了得知我是班長外意外的沒有甚麼事件會讓我驚訝，課程也簡單，就這樣過去了。

這期間在看清楚現在芒薇的外表後，我不認為現階段與她搭話是個好選擇，她戴著眼鏡綁著雙馬尾，加上開口可以清楚看見的牙套，與25歲的她有很大差異。

尤其是有一次不小心跟她對到眼，她露出的厭惡表情讓我不想和她搭話…

此外在下課時間，與我想像的不同，班上的互動偏少。

除了不少人在睡覺外，少數幾個人跑了出去打球，剩下的就是由數個男生或數個女生形成的小團體在聊天。

而我不意外地，屬於和阿仁、小龜組成的小團體裡。

－－

第一節下課時，我們聚在了窗戶旁。

「你說你昏迷了快三天？」小龜驚訝地說道。

「對啊…」

「也就是說…你沒有看星期天的『超級大解謎』嘍？」阿仁問。

「嗯…是啊。」

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聽起來是一個解謎類的電視節目。

「小正的連續收看紀錄斷了！」他們兩人跳了起來。

「欸欸欸？」

「那集特別好看的說，一開始被認為是他殺的女性，最終被發現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自殺，超震撼的。」阿仁說。

「等一下你這是在爆雷吧？但沒看到真的可惜，可是連續109週收看紀錄沒了，感覺更可惜…」小龜嘆了嘆氣。

「是啊…」

「這樣一來，我是27週了，而阿仁你是92週，對吧？」

「沒錯，再幾個禮拜我就能超越小正的紀錄了！」

－－

時間回到中午吃飯時間，我被迫地坐在了別人的位置上，而目前的狀況是：男生聚在教室右前方，女生聚在教室的左後方，我趁這時數了數人數，男生15人，女生14人。

「班長！你的午餐呢？」

對欸，午餐…我都忘了。

「好像忘了帶。」

「這樣啊…總之，開始今天的作戰會議吧！」

～～
兩個女性坐在醫院大廳，交換著電話和姓名。

「那就先這樣嘍，看妳要回家還是待在這裡，總之需要的話再聯絡，要叫妳…陳小姐？」

「都可以…所以『李小姐』妳要跟我說妳和妳的前輩在做什麼工作了嗎…」

「會計喔，主要是接小公司的案子，前輩是因為上祁的總公司難得接到大案子，所以正要過去幫忙。」

「這樣啊…」

「那妳呢？」

「正在讀博士。」

「哪間啊？」

「幹嘛跟妳說…」

「我都跟妳說那麼多資訊了…」

芒薇拿起了水壺，喝了點水。

「…首大，數學。」

「噗～～～咳～咳～」

「沒事吧？」

「…呼…首大？數學？」

「怎麼？不信啊？」

芒薇打量著眼前的女生，穿著有小熊圖樣的T恤，綁著馬尾，身高矮了她幾節，外貌看起來只有大學生年紀，而且，在刻板印象下，芒薇更不相信的是這個嬌小的女生竟然是讀數學的博士！

「首大離這裡很遠欸…」

「讀博士又不用像大學生一直待在學校。」

「也是呢…」
～～